大年初一,清晨五点。
春城的天还没亮,风比昨天轻一点,湿冷却更明显了些。
屋子安静,只有窗帘被风微微吹动的声音,像呼吸。
陆行醒得早。
他没有惊动身边熟睡的人,只披了件衣服,走去阳台。
烟点上时,他盯着远处城市边缘的一盏街灯发了会儿呆。
他不是第一次听人讲创伤的细节。
Free Cabin开起来这些年,无数Sub在他面前打碎又重组。
但他最记得的,是关迟那一次。
不是在休息室,也不是在谈话区。
是在训练室,光冷,地板干净,墙上挂着锁链和仪器的那天。
他站在墙边,听关迟说:“我生日是四月四号——具体是不是我也不清楚,不过确实是那天被丢在春城一间教堂门口的。”
“襁褓里压着一张崇圣寺的门票。挺好笑的吧?人没想养我,可能只是想给我超度。”
“我七岁的时候,左耳是被咬掉的。在第三福利院,打群架。别人哭,我画画。我拿血蘸着墙画了一个圣母,眼角滴着红蜡。”
“没人关心耳朵。只问我为什么画得这么好。”
“再后来,我站碎瓷片上画画,是因为被诬陷偷东西。第五所福利院。”
“我踩着那些东西,脚开了口,我就把血抹墙上。画眼睛。”
“我以为,如果有人看得见我,就能保护我。”
那天,训练灯调成柔光,陆行记得他手里那支用来记录训练反馈的笔都没动一下。
他没说安慰的话,只说了一句:“继续说。”
关迟笑得肆意:“你喜欢听,我就继续。”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一个古董商收养。他其实是干洗钱的,把我锁在文物仓库里,叫我别乱动。”
“我没乱动,我还临摹了明代的枷锁图纸,还画了系列,我给他们取名叫《刑具美学》。”
“他用赝品骗孤寡老人,我就在假铜器里刻字——‘你会下地狱’。”
“他打我。我咬了他,把他一根手指咬断。”
“从那之后,我不碰人,也不让人碰我。”
“……直到你。”
那天说完这句话,关迟脱掉了衬衫,转过身。
“你说过,Dom是用信任和边界保护人的。”
“那你保护我试试?”
“你动手,我就信你。”
他没有掉一滴眼泪,背挺得直,像献祭,也像邀请。
那天陆行接住了他,也在那个瞬间开始明白——
有些人的创伤,不是为了被处理,而是为了找一个能承受的人交出去。
可那时,他以为自己能接得住。
后来事实证明,他只做到了“理解”,没做到“陪”。
而现在,阳台上风又吹了一下。
屋里那人轻轻翻身,被子里探出一点手指,还带着昨夜余温。
任照没哭,也没有求他保护。
他只是低头说:“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不对。”
然后把伤口缓缓交了出来。
不是给专业判断,不是求同情。
而是说——我信你了。
陆行抽完最后一口烟,灭掉,推开门。
今天是正月初一。
街上没人拜年。
但他知道,他今年,真的过年了。
……
任照是被阳光暖醒的。
睁眼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暖气轻微运转的声音,还有——
他一抬头,就看见陆行正靠在床头,头发有些乱,一只手撑着书页,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
任照眨了下眼,还没说话,先笑了出来。
“你醒着啊?”
陆行“嗯”了一声,手没松。
“你坐多久了?”
“天刚亮起来的。”
任照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红,声音发软:“你盯着我看?”
陆行翻了一页书:“嗯。”
“看什么?”
陆行垂眸,语气淡淡的:“你睡觉的时候不老实,皱着眉像在做梦。”
“后来眉松了,嘴角还动了下。”
任照一怔,立刻捂脸:“啊……别说了,太丢人了。”
“你笑得挺甜的。”
“……陆行!”
陆行合上书,慢悠悠地说:“你梦到我了?”
任照低着头,声音像含着水:“我不记得了。”
陆行挑眉:“你嘴里说了两个字。”
任照抬头,瞪他:“你骗人!”
陆行靠近他,声音压低了点:
“你说——‘再亲’。”
任照脸刷地红了,直接扑过去捶他肩:“你编的!!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陆行不躲,任由他锤,笑着问:“现在要不要兑现?”
任照:“你——”
还没说完,陆行就低头,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唇贴着的那一瞬,温度像春天悄悄落在眉睫上。
不激烈,不张扬,只是一种“终于可以随时靠近你”的自然。
亲完,他退了一点,说:“兑现了。”
任照抱着被子,整个人烧着脸埋进去:“我要求下一次必须在梦里兑现!”
陆行点头:“行。那我今晚提醒你梦一遍。”
任照笑得不行,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陆老师,你也太会追债了。”
“我追你不容易。”
“现在追上了。”
“那当然要,好好收利息。”
陆行语气平稳,说得理所当然。
任照一下从被子里抬起头,炸毛似的反驳:“谁追谁啊?!”
陆行睨了他一眼:“不是我追你?”
任照气笑:“你要脸不?”
陆行慢条斯理地:“我让你进来了,还主动吻你,让你睡我身边。”
任照拍床:“那是你本来就想做的!我那时候都快写‘我喜欢你’在额头上了,是你死活装听不见!”
“我都主动亲你好几次了……”他红着脸补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脸皮也很薄的……”
陆行看着他,目光慢慢沉下去,却不是在发火。
而是——笑了。
他凑近了一点,嗓音低哑,带着一贯的笃定:
“……知道。”
任照眼神有点软了,但嘴上还不肯让步:“所以收利息的人应该是我吧?”
陆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任照一挑眉:“那——”
下一秒,他话还没说完,陆行就把他往怀里一带,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那你来收。”
声音低,尾音还带点笑。
任照整张脸烧起来,一掌推开他:“……你——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过年气息?”
陆行站起身:“有啊,我这就去正经和你过年。”
“收利息的事,晚上再议。”
任照:“……!”
他抱着被子往下缩了缩,嘴上碎碎念:“老色……不对,老赖。”
陆行转头:“嗯?我听到了。”
任照立刻一秒转音:“我说,老、陆、最、帅。”
陆行挑眉:“……利息,翻倍了。”
任照往被子里缩:“你太过分了,年初一就欺负人。”
陆行听笑了笑没说话,把他的拖鞋从床尾拖过来,轻轻放在床边。
任照还窝着没动,抬头看他。
他垂眼看着他,嗓音不高不低,却轻得像是落在心口:
“走吧。照照。”
“咱们去过日子了。”
任照眼里慢慢漾出一点笑意——那种,没说“好”,但早就在心里点头的笑。
他伸手,把陆行的手握住,踩上拖鞋,往厨房走。
背影还带着刚睡醒的松懒,却踏实极了。
这个年,才刚开始。
他们真的,开始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