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稳下来以后,时间过得反而快了。
陆行白天忙项目、走流程、盯直播,夜里回家时厨房有汤,书桌上有人替他把报告纸摞整齐。
任照也逐渐适应了这份不张扬的亲密。
他们不刻意,也不甜腻,但就是一切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了“生活”的那个频率上。
年初的Free Cabin节奏稍微缓了缓。
临近春节,春城的街道也渐渐空了,很多员工要回地州过年,平台调休通知贴上了公告栏。
那天是腊月二十四。
春城习惯把这天当“真正的新年前奏”,家家户户大扫除,旧物焕新,连巷子口的饺子铺都换了新门帘。
陆行那天值了半天班,回来得晚。
任照没在沙发等他,也没在厨房做饭。
他站在客厅中央,戴着手套,正一点点把柜子里的旧物收起来。
照片、杯子、沙发毯,还有茶几上那只打火机。
不是乱扔,是很小心地擦干净、装进透明的收纳袋。
陆行站在门口,没说话。
他知道那些东西代表什么。
他也知道,任照在做的事,不是宣战,而是告别。
任照把最后一件东西收好,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脱下手套:
“……你回来了。”
陆行点点头,走过去,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我没扔。”任照解释,声音不重,但认真,“我只是觉得,是时候……让它们休息一下了。”
“你看,”他转身指了指换掉的新沙发套,是耐脏的浅棕色,“这样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看着也轻松些。”
陆行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替他把手套摘掉,放在桌上。
然后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谢谢你。”
任照摇摇头:“不需要谢。”
“你没让我扔,我也不会。”
“但这个家现在不一样了。”
“所以,我也想让它——看起来像现在。”
陆行看着他,目光沉沉,却柔得几乎要垂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他后脑的碎发,说了一句:
“那以后,它就按你喜欢的样子来。”
屋子换了颜色。
光线穿过新窗帘,落在新的毯子上。
那些旧物被收好,没有伤痕,也没有争夺,只是静静躺进了新的秩序里。
而那个家,从这天起,真的成了两个人的家。
……
春节前几天,春城开始冷得发硬。
街上红灯笼挂起来了,超市门口的大屏轮播着一成不变的贺岁广告。
Free Cabin节前只留了基础值班人员,员工们陆续返乡,整栋楼安静得像提前收假。
这天上午,任照窝在沙发上刷着采购清单,脸被暖气熏得有点粉。
陆行从厨房出来,边擦手边问:“你刚才说要买什么?”
任照晃了晃手机:“你平时不吃的那些。”
“比如?”
“冻豆腐、年糕、乌鱼片、小香肠,还有汤圆。”
陆行挑了下眉:“汤圆?”
“对啊,”任照理直气壮,“元宵节也一并备着。”
陆行没反驳,只是坐到他旁边,把手机往他手边推了推。
任照接过手机,刷了几下,忽然停住,抬头看他:
“……那咱俩,过年到底怎么过啊?”
陆行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很自然:
“你说了算。”
任照愣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我说了算?”
“嗯。”
“那我说,全程吃火锅?”
“你挑底料。”
“我说,必须放电影,看完才开饭?”
“可以。”
“我说,从初一开始,每天至少得出门遛一圈?”
陆行看着他,笑了一下,点头:“听你的。”
任照抿唇笑起来,眼睛亮了一点。
但下一秒,他又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只有咱俩吗?”
陆行语气淡定,甚至带点笑:
“还有几个每年都来的拖油瓶。”
任照一愣:“谁?”
……
除夕中午,天光正好。
陆行家的客厅桌上摆了一大锅鸳鸯锅,红汤那边辣得直冒泡,白汤那边清亮发香,锅边围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菜盘。
任照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刚把最后一碗酱料端出来。
他头发有点乱,脸上还带着刚刚试味时沾的辣油印,笑着回头看陆行:“再不来人锅就要滚干了。”
陆行翻了翻手机:“他们快到了。”
话刚说完,门铃响了。
何安第一个进来,外套都没脱,冲着满屋子的香味深吸一口气,抖落肩上的雪粒子:“啧啧啧,这才叫过年啊。”
他把手里的礼盒放下,环顾一圈,故意感慨:
“陆行这地儿——总算有点人味了。”
陆行:“以前也有火锅。”
何安笑:“有锅没笑声,有家没人气。”
庄梦紧跟着进门,一进屋就闻见了菌菇和香菜味,顿时大喊:“哎哟照照你这汤底——是专门给姐配的吧!”
任照赶紧迎上:“我记得你爱吃辣,特地买的麻辣牛油底料。”
庄梦一听更感动了,直接脱鞋进厨房找碗筷:“我先跪了。”
最后进来的是宋静凝,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天蓝毛呢大衣,手里提着保温壶和甜点盒。
她把东西放在桌角,扫了一眼众人:
“看来我迟到五分钟,他们已经把你家吃成自助了。”
陆行把手机扔沙发上,抬头:“你来得正好,赶上第一轮。”
大家围坐下来,火锅开始冒泡。
任照坐在陆行右手边,不说话,但脸上的满足感快要藏不住。
庄梦一边捞鸭血一边夸:“照照,你这配菜选得也太好了,谁教你的?”
“我查的……也有点自己猜的。”
“就这水准你要是不来Free Cabin,完全可以开个饭店了。”
宋静凝夹起一块豆腐:“酱料配得也好,不咸不腻,口感正。”
何安看了一眼坐在主位、被三个人同时夸着还面不改色的陆行,打趣一句:
“你家这是招了个金牌管家。”
陆行抬眼看任照,语气淡淡的:
“是我请来的。”
这一桌人没说太多煽情的话,但气氛慢慢热了,像锅里的红汤一样,热起来就不会停。
菜刚换第二轮,何安举着啤酒罐碰了碰碗边,笑着说:“啧,我说真的——要不是照照这顿火锅,我都快忘了今天是除夕。”
庄梦一边捞鸭血一边回:“你今年还不回啊?”
何安摆摆手,把啤酒放下,声音压了些,“我爸到现在还觉得我干这个是‘带坏人’。以前回去吃饭,他劈头第一句就是‘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今年我干脆不去了,省得一顿饭吃成三堂会审。”
他语气是轻的,像玩笑,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但手指轻敲着罐身,动作却没停过。
空气里顿了一下。
庄梦把捞好的豆皮放进碗里,想了想,低头笑了一下:“我也不回。我家那两位现在连打电话都得比谁先挂断,生怕多说一句就吃了亏。小时候还争着过年谁接我回去,现在倒像比赛,谁先喊我,就输了似的。”
她抬头,冲任照笑:“你说我回哪边合适?”
任照正拿汤勺给她添锅底,一时间也笑不出来,只轻轻摇了摇头:“……你留春城就挺好的。”
他声音轻,却是唯一一句正儿八经的“欢迎你留下来”。
宋静凝一直没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吃着。
直到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把汤碗放下,说:“我中午陪你们吃完,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何安挑眉:“你爸妈愿意让你现在的状态回家?”
“他们不问。”宋静凝语气平淡,“只管我有没有回家吃饭。”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年纪大了,他们怕我一个人,怕我过得不好,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关心,只会劝我早点结婚。”
“……但我想陪你们吃一顿像样的饭,再回去应付。”
这一句说完,屋里很静。
锅底翻滚,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眼角的神色。
任照没说话,只是坐在原地,忽然低头拿出多出来的一套餐具,把汤盛了一小碗,摆在桌子中央,笑着说:
“那这一碗,留着。”
“留给我们所有‘没回去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笑的,但手指却握得很紧。
庄梦红了眼眶,拍了拍他肩膀。
何安轻轻“啧”了一声,低头喝了口啤酒,没再说什么。
只有陆行,把手伸到桌底,搭在任照的膝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火锅还在沸。
窗外烟花还没开始放,但这个屋子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样子。
除夕午饭后的屋子弥漫着火锅的余香,窗外阳光透着初春的冷气落在茶几上。
吃饱喝足的一行人围坐在客厅地毯上,一摞五颜六色的牌已经洗得乱七八糟。
庄梦抢着发牌:“来啊各位,正主上桌,春城UNO大赛火热开局——谁敢赢我,晚上洗碗!”
何安:“你上次这么说完,连碗都没捡起来。”
宋静凝慢条斯理地理牌:“我建议增加一条规则:‘反转’不能对着情侣用,不然太虐狗。”
陆行扫了她一眼:“我建议‘ 4’可以举报。”
任照笑着摸牌,轻声说:“你们打得这么狠,我是不是该退一步?”
庄梦立刻拍桌:“不准退!你要是再放水我直接举报陆行PUA你。”
游戏开局三轮还算平静,直到庄梦甩下一张“ 4”外加“换色”。
何安:“你搞我?”
庄梦:“不,我搞的是照照。”
何安一脸痛苦:“……原来你才是老陆真正的对手。”
任照一边摸牌一边偷偷看了陆行一眼,下一回合陆行毫不犹豫跳过庄梦,顺手给了何安一张“ 2”。
何安怒道:“你俩真的结盟了对吧?!”
宋静凝忽然出声:“照照手里只剩两张了。”
陆行瞥了她一眼,动作不慌不忙:“我看到了。”
庄梦秒接:“你是不是早就给他留牌顺路打?!”
任照有些局促,但还是红着耳朵笑:“我也只是……顺势打的。”
庄梦瘫倒:“我不打了,输给爱情。”
UNO打到第五轮,任照已经快不好意思出牌了。
他刚说了一句“要不要我让一下”,就被庄梦抢着拿薯片砸了回去:“你再让我今晚真拿锅盖拍你。”
陆行下一张反转牌下去,直接让何安连吃三轮跳过。
何安含着可乐气得说不出话:“我已经连着洗了杯子、灶台、地板,现在你还不放我赢一局?!”
庄梦靠在沙发背上,瘫成一团:“我宣布,我放弃抵抗。”
宋静凝也放下手里的牌:“那我们换个游戏吧。”
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抽出一摞小卡,边翻边说:“之前带客户做团体干预剩的,OH卡,做点轻松的投射题,保证不伤身。”
何安立刻警觉:“你这是要搞心理测评?”
宋静凝挑眉:“不评估,只玩。有兴趣就来。”
她把卡分成两摞,一摞图像,一摞词语,洗匀后摆在茶几上。
“规则简单。图和词各抽一张,连起来说一个你联想到的瞬间,或者状态,随便说,能聊就聊,不能聊就跳过。”
庄梦立刻来了兴致:“我第一个!我要看我最近的内心状态是不是还是苦命牛马。”
她抽出一张画着小孩站在黑影旁的图,又抽出一张词卡——上面写着:“出口”。
她看了一眼,顿了顿,笑着说:“哦,我看到了自己站在Free Cabin门口犹豫要不要辞职。”
众人笑。
庄梦眨眼:“但那孩子没走,说明我还有希望。”
宋静凝点头:“很好,你保留了自我逃离的权利,也保留了选择留下的空间。”
轮到何安,他抽的图是一把斜斜靠在门边的伞,词是:“等候”。
“这像我爸。”他一边说一边撑着下巴,“他总觉得我这一行没前途,但每次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又像在说‘你回来我就当没事’。”
“但他不说,我也不说,我们俩就卡在这儿。”
他笑笑,语气轻快,但没人打趣,大家只是安静地听。
宋静凝没说话,只轻轻记下卡组描述。
陆行没抢着抽,他看了一眼任照:“你先?”
任照有点紧张,抽出来的是一张夜路上空荡荡的长椅,词是:“归属”。
他怔了几秒,低头笑了一下:“其实……我以前没有特别清楚地觉得自己‘属于哪里’。”
“但现在有了。”他说完看了陆行一眼,“这不是我强迫自己留下来的地方,而是……我想留下、也被人允许留下来的地方。”
陆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柔下来一寸。
大家没催他,但他还是伸手抽了自己的两张卡。
图是:一扇虚掩的门,背后有光。
词是:“信任”。
他看了一会儿,说:“很多年前,我以为关掉那扇门,才是保护。”
“后来我发现,让人走进来,需要更大的信任。”
“现在,我把门留着,是因为我知道——这个人不会伤我。”
任照轻轻握了握他衣袖。
宋静凝轻声:“这一轮,到这儿就够了。”
没人说话,但桌上那两摞卡还在,像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个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