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贴着湖面扫过来,呼的一声,把人吹得睁不开眼。
陆行站在任照身边,望向远处的水光。那片湖泊像是被风揉皱了表面,层层叠叠的波纹映着天光,散得很慢。远远有船灯亮着,一闪一闪的,像拖着疲惫穿过夜色的眼睛。
他问:“你常来?”
任照点点头,靠在栏杆上,笑得有点傻气:“我其实今天……本来想叫你出来来着。”
“但?”
“但我想着你可能想歇一歇。”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踢了踢地,“你最近工作很累,我怕打扰你。”
陆行侧头看他一眼。
任照没看他,只继续低声说:“不过你自己来了。我还挺开心的。”
他声音里带着那种难以掩饰的真诚,又怕显得太明显,便假装去看湖面:“之前带朋友来过一次,他们觉得无聊,说风大景色也一般。我就一直没再提过。”
“但我其实……挺喜欢这儿的。”
“干净,没人说话,不吵。像是……能让人想点事的地方。”
陆行没接话,只把烟盒抽出来,从里面抽了一根。他没点火,指尖轻轻转着烟身,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任照忽然说:“你要是觉得冷……我们可以回去。”
陆行没动。
他把烟重新塞回盒里,顺手放进兜:“不冷。”
然后,他偏头看了任照一眼。
风吹乱了任照的头发,也把他的眼睛吹得通红。他嘴唇干,手还揣在兜里。
陆行忽然开口:“你喜欢这里,是因为没人看你。”
任照抬眼看他,没否认。
“但你今天带我来了。”
任照轻轻“嗯”了一声,小声说:“……因为我希望你在。”
风突然大了一点,像是要把这句话吹碎,可陆行听得真真切切。
他低头点了根烟,火光在风里摇了一下,掩不住眼底那一瞬的晃动。
——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不敢回应太快。
所以他只是说:“下次再想叫我,直接说。”
“别忍。”
任照站在风里,耳朵红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把这句话收进了心底某个最软的角落。
从大坝回来时,天还没完全亮。
湖边的风刮得耳朵发麻,任照一回暖就困意上头,坐在副驾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
陆行没开音乐,窗外是昏暗未醒的城市。他开得不快,偶尔瞥一眼靠着车窗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不说什么。
车进车库的时候,任照迷迷糊糊地醒了:“……啊,到家啦?”
“洗了就睡,别感冒。”陆行只说这句,然后推开门。
进门后任照没多想,熟练地在门口换鞋、洗手、倒水,走进浴室前回头问:“你先洗还是我先?”
陆行说:“你。”
他就应了声好,把陆行准备的睡衣拎进去。没几分钟,浴室里传来热水撞在地砖上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见他哼的小调,轻轻的,像只热水里的小狗。
陆行站在厨房门口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就掐灭了。
第二天醒得不算早,但阳光照进来,客厅落地窗缝隙里有一缕缕的亮光。任照醒得晚,披着头发坐起来,整个人还挂着睡意。
“放假?”他揉眼睛问。
“放。”陆行看也没看他说,“昨天表现不错,多休一天。”
“真的假的?”任照眼睛一亮,“你跟吴亮商量的?”
陆行点头。任照就缩回被窝,抱着枕头笑了一会儿,又假装平静地说:“那我们……要不一起做点吃的?”
买菜、择菜、煮汤、煎鸡蛋,配合得比想象中顺畅。厨房不大,两人常常擦肩,任照手上的水沾到陆行袖子,立刻道歉,结果陆行只扫他一眼说:“擦了就行。”
中午两人吃得不快,饭后擦碗的时候任照主动去抢了抹布,还非得把水槽洗了才肯放手。他洗完回来,发现陆行已经把沙发整理好,投影仪也调好了。
“你选。”陆行说。
任照点开早就下好的那部片,名字是《春光乍泄》,他特意挑的。节奏慢,氛围克制,台词不多,靠镜头情绪和肢体语言撑场,情感暧昧得像夜里飘着雨的烟火。
他假装不经意地说:“挺有名的一部,我一直没看。”
陆行“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电影开始后,两人沉默地靠在沙发两头。任照手里抱着靠垫,眼神若有若无地扫着陆行的反应。他装得像在看电影,其实心跳有点乱。
片中何宝荣说:“黎耀辉,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没有其他声音,但那句台词像钝刀划在空气里。
任照手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敢说什么。
电影进行到中段,镜头慢慢扫过南美的街景,男主踢着光影走过一条窄巷,背景乐是老旧的爵士曲。
任照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一角,看着看着,缓缓偏了头,靠在陆行的肩膀上。
陆行没有动。
他感觉到那点轻微的重量落下来,带着洗发水味道,还有一点压下去的、温热的呼吸。可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避开,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眼睛盯着屏幕,连眨眼的频率都没乱。
任照没动静地靠了一会儿,过了一小段台词后,他小心地把手伸过去,像做贼一样,从沙发中间摸过去,摸到陆行的手背。
他手指先落在陆行掌心,停了一秒,试探性地轻轻一握。
十指相扣。
扣得很慢,也很轻。
像怕吵醒谁,又像在捧着什么从未拥有的东西。
陆行的指节没动,只是顺着他那点力道,让他的手稳稳扣住了。
但他也没有回握。
他们就那样,指头扣在一起,看完了整部片。
电影结束的时候,他收回手的动作也很轻,不像撤离,更像道别。
他没去看陆行的脸,只是把沙发上的毯子往后一折,起身时轻轻说了一句:“我该回去了。”
陆行没挽留。他站起身,拿了车钥匙:“我送你。”
夜晚比清晨更冷,车停在宿舍楼下时,任照系着外套的扣子没动。他拉了一下背包肩带,盯着眼前的仪表盘好几秒,才开门下车。
“谢谢你。”他站在车门边,望着陆行,“……陪我一整天。”
陆行只是“嗯”了一声。
任照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轻,有点浅,有点不太真。他说了句“晚安”,转身上楼。
脚步一顿也没停。
楼道灯闪了一下,他的影子被切成两截。
陆行看着那背影消失,半晌,才轻轻地转了车钥匙,把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