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开门进屋的瞬间,就看见客厅灯亮着,落地窗前的人影坐在沙发里,像在等谁归来。
他脚步一顿,随即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你没改密码。”关迟不紧不慢地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你以前说,只有失望透顶的人才会改密码。”
“我记得你还说——你不是那种人。”
陆行没回话,只走进厨房,把刚从便利店路上顺手买的便当塞进冰箱。他动作冷静,每一步都像程序运转,不受情绪波动。
“东西我收到了。”关迟朝客厅一角一挑下巴,行李箱安静地躺在角落,“谢谢你。”
“来干什么?”陆行头也没回。
“度假。”关迟语气轻飘飘地,“我工作排到元旦,刚好放了三天,想回来看看。”
“这不是你家。”
“这曾经是。”
陆行终于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我还没待够。”关迟抱起靠垫,往沙发上一躺,“而且,我答应了人家带点春城的土特产回去。别这么绝情。”
陆行没再理他,回到书房继续处理资料。
但关迟显然不打算安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打开冰箱,看到了成排贴着标签的小饭团;看到冰箱门上贴着“加油鸭”;看到浴室柜里有两支牙刷。
他看得出,那不是陌生人的气息。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开了口:
“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刚转Dom的时候。”
陆行没有答话。
关迟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缓慢、克制,像是在用力压着什么情绪的浮沫:
“那时候我一边接着 Sub 的排期,一边开始接受转 Dom 的培训。”
“排得满满的,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我吃了一堆抗焦虑的药,但根本没用,还是睡不着。每天晚上脑子转个不停,眼睛闭上了,心跳还是像打鼓一样。”
“早上起来照镜子,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指尖:
“你说过,那样撑下去会出事。”
“可我不听。我觉得我能行,我想赢,我想让那些质疑我的人闭嘴,让自己站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他轻轻笑了一下,嗓音像玻璃一样干裂:
“你那时候劝我,让我缓一缓。”
“可我不听。”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晦暗,嗓音压得低低的,却句句打在骨缝里:
“可最后,在你锁骨上失控留下烟疤的人是我。”
“揍的那个 Dom 客人进医院的人是我。”
“飙车撞到护栏的人……也是我。”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屋里一片静。
陆行仍然坐在书房里,没有说话。
他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话——那个他曾无数次在争吵后、在深夜梦里、在关迟崩溃时低声劝过、劝到自己都快不信了的那句话。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希望关迟有一天能停下,能别再伤自己,能肯把手伸出来。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犹豫、一次微小的回头,他也愿意接住。
可那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他却没能接得住了。
他太累了。不是原谅不起,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张开手。
他低着头,眼神垂着,像是连眼睫都不肯再抬一下。
没有责怪,没有恨,也没有松一口气。
只剩下那种沉到骨缝里的疲惫,和一点几乎被压断的遗憾。
——他终于等到了关迟的承认。
可好像真的,已经太晚了。
关迟也意识到了。
他没再说话,只轻轻吸了口气,像是把刚才那些未出口的情绪压回去。沉默片刻,他抬脚,自己走向了书房。
门没关,他推门进去。
陆行正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还亮着,肩背挺得笔直,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规律而克制,像一场刻意维持秩序的演奏。
关迟站在门口几秒,像是在等他抬头。
但陆行没有。
于是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你最近很忙?”
陆行头也没抬:“嗯。”
“你跟那谁……发展得怎么样了?”
陆行指尖一顿,终于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在发展。”
关迟没说话。他只是缓缓走进来,一步步逼近,直到站在办公桌前。他弯腰,双手撑在桌边,几乎要贴近陆行。
“那你打算跟他在一起吗?”
陆行目光平稳:“在考虑。”
“为什么还在考虑?”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几乎贴着陆行耳侧问出。
陆行转头,就在那一瞬,关迟伸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眼神亮得几乎带着火:
“是你不敢开始,还是你不肯结束?”
他的气息贴得太近,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刚被点燃的信号弹。
陆行的手指终于从键盘上挪开,抬头看向他。
关迟轻轻呼了一口气,眼神晦暗得像是一盏风中残灯。
然后——
他忽然俯下身,直接跨坐到了陆行的腿上。
像昨晚任照那样。
关迟盯着他,语气比眼神还低:“陆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他的手轻轻扣住陆行的手腕。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了。”
下一秒,他低头吻了下去。
不是试探,不是温柔。
是带着一点要挟、焦躁、甚至近乎赌气的那种吻。
可不同于以往——
陆行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的嘴唇被吻着,身体却完全没有被点燃的迹象。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关迟,像是看一场早已看过结尾的戏。
几秒后,陆行抬手,按住了关迟的肩膀,将他推开。
没有粗暴,也没有激烈。
只是毫不留情。
陆行开口,嗓音沙哑而低:
“没有了。”
他眼里没有恨、没有怒、没有怜悯。
只剩下一种安静到近乎残忍的,干净。
关迟怔了很久,才缓缓直起身,退下去,一步一步地后退。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后他低声笑了一下。
“好。”
“我信了。”
关迟收拾得利落,提起箱子转身离开前,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低低留下一句:
“你以前总说我不服气,那现在我服了——”
“但你别以为,我就真输给他。”
门开了,又关上。
屋子里恢复安静。
陆行一只手还搭在膝盖上,半张着的指节似乎还没来得及收紧。
窗外似乎在飘雪,和细雨一起。
窗檐垂下的冷气像是贴在皮肤上的旧念。
他低头点了支烟,却没抽,任那缕白雾在空中绕了两圈,悄无声息地消散。
他没有难过得无法呼吸,但心脏仿佛被谁慢慢压住了几秒,又慢慢松开。
那是长久背负着的东西终于被卸下的感觉。太沉了,所以就连卸下来也是疼的。
他曾把最深的感情放进一个人身上,用尽所有方式去靠近、去拯救。
可那场靠近最后变成了自伤。
烟头烧进锁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能带出深渊,有些人就是深渊本身。
他不是没想过要留关迟一次。
很多次。
尤其最初那半年,每次他在后门抽烟的时候,每次刷到关迟剪辑的片段时,都有冲动。
可今晚关迟站在这里,穿着熟悉的外套,翻着他熟悉的冰箱,站在这个曾经两个人的家——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没换掉那个密码,是因为他懒得,也是不愿承认。有人真正离开了。
但现在,他知道,是时候换了。
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是工作群的例行播报。
没有任照的消息。
他忽然很想看到那个人。
不是想确认关系,不是想推进什么——
只是,纯粹地想见。
他想看到任照抱着饭团弯腰拎袋子的样子,想听他在办公室门口喊“陆哥”的声音,想看他凑过来用牙咬开AD钙奶瓶盖,再悄悄把手伸到自己桌下偷偷碰一下的样子。
他不是想恋爱,只是想——再靠近一点。
他捻灭烟头,站起身,拿起外套出门。没告诉任何人,也没想过要说什么。
就只是,顺着那种终于结束了的轻松,跟着心底那个突然出现的名字,往下走。
——他想去见他。
宿舍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打游戏时熟悉的嘈杂声,几个人围在电脑前,骂骂咧咧中混着薯片袋的咔啦声。陆行站在门口没出声,隔着一道门缝看见了任照,他正抱着饭团,笑着往嘴里塞,手里的鼠标点得飞快,语速跟着爆头声一起快得像机关枪。
直到有人眼尖看见了门口的影子,一声惊呼:“哎哟我靠!陆老师?!”
屋里顿时静了一瞬。
任照也愣住了,嘴里那口饭团差点没咽下去,忙把鼠标往旁边一丢,“我靠……哥你怎么来了?”
有人小声嘀咕:“新年第一天还来查岗啊?”
任照听了这话也装模作样地一叹,冲舍友摆手:“加班呗,命苦。”但那眼睛亮得像个放了寒假的小孩。
他蹿出来把门关上,边擦嘴边问:“你吃饭了吗?”
陆行没回答,只是垂眼看他一眼,声音低沉:“你来春城这么久,有没有最喜欢的地方?”
任照眨了眨眼:“啊?”
“带我去看看吧。”
任照愣了一秒,耳朵就开始慢慢红了。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问现在去干什么。他只是把那口没咽完的饭团咽了,点点头,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