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 Cabin的后门,是一扇窄铁门。再往外,是一段生锈的消防铁梯,连接着一片半废弃的杂物平台。那里几乎没人去——除了陆行。
他总是在这里抽烟。
不是因为私密,也不是习惯——而是安静。
安静到他可以一根烟抽完,脑子也不需要说话。
这天也一样。
庄梦离开后,他没回办公室,而是照例推开后门。
风吹得比预想中凉。
他夹着烟走出去,刚要点火,就瞥见了铁梯栏杆边,一个影子。
他顿了一下。
那身影靠在扶手上,缩着肩,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垂在外面。天光打在侧脸轮廓上,模糊不清。
陆行眉头一蹙,又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人,相反,他什么都看得清楚——尤其是那些不该发展的情绪。
他想,既然都碰上了,那就当个机会。
也许说得重一点,那个孩子就懂了。
于是他淡声开口,语气平静而疏离:
“饭别再送了。”
那人没动。
陆行语气更冷了一些:“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但你是实习Sub,我是你的带教。我们之间——不能有这种误会。”
他话说得极干净。
甚至干净得有些刻意。
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空气突然有些不对。
陆行沉默了一瞬,语气微顿,刚想上前看清——
下一秒,对方缓缓抬头。
黑色头发不知何时变成银灰,眼尾还残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红色妆晕。左耳的三枚耳环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唇角挂着一丝慢条斯理的笑。
不是任照。
是关迟。
他一只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从兜里慢悠悠拿出烟盒,抬眼看陆行,眼神似笑非笑:
“啧,我才走进来一分钟。”
“你就对着我——把那一大段‘劝退书’背完了。”
“老陆,你不会——”他咬了根烟,歪着头,“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分手的吧?”
陆行盯着他,指间的火机没点上,眉头却缓缓压低。
他没有回应。
可那一瞬,他的神色,从冷静,变成了僵冷。
风灌进后门,把消防门吹得“吱呀”一响。
整条铁梯沉在回忆的余震里。
陆行没说话,只是垂眼点了根烟,站在原地。
“还在抽这个牌子啊,”关迟走近一步,低头闭上眼,轻轻嗅了一下,“雪松香,没换过。”
他靠得太近了。
近到陆行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半步,却没完全避开。
“我一直记得。”关迟脚步顿了顿,勾起一抹笑,“你以前就喜欢站在这里,第一根烟总在铁门口点,第二根在楼梯口灭。”
“每次我跟你吵完架,想找你说话,就知道该去哪儿堵你。”
陆行抬眼看他,眼神不动,却带着一点冷锋。
关迟却突然伸手——
动作极快地,扯开了他衬衫最上方那一颗扣子。
陆行抬手拦了一下,却被他先一步摸上了锁骨。
那一瞬,触感落在伤疤上。
熟悉的刺痛掠过神经。
他忘不了那天——
关迟第一次做Dom,状态不稳,咬着牙要翻盘。
他说:“你总说我不行,那你给我机会啊。”
陆行沉默了很久,最后坐下,把颈侧的束缚交到他手里。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这场危险。
可他低估了关迟,也高估了自己。
那枚烟头,是他自己递过去的。
“你要学,就学得彻底。”他那时说。
“你把我推下去,才知道那种权力的重量。”
烧灼的时候他没动,甚至数了三秒。
他以为三秒后关迟会停。
他数到了五。
现在,关迟的指腹正贴在那疤上,轻轻一压。
“还在啊。”他低笑一声,“我以为你会除掉。”
陆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冷,却也没有波澜。
“现在留着这个,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提醒自己曾经信错人?”
陆行还是没开口,也没动。
而关迟偏偏最怕他沉默。
于是下一秒,关迟盯着他,缓缓低声问:“上次你来沪市,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的声音轻,却像扣在陆行心上的一记指节,沉、冷。
“你怕什么?”
“是怕见我之后,收不住?”
风静得像退潮的水面,连楼下街口的车声都被隔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关迟还盯着他,眼尾那抹红像是故意留给夜色勾勒出的锋。
他的指腹还在陆行锁骨上,轻轻摩挲着那个伤疤。像是确认,像是惦念,又像是——控诉。
陆行的烟快燃到底了。他低头弹了一下烟灰,终于开口:
“你找我,有事吗?”
声音低哑,被烟气擦过,冷得没有棱角,却也没有温度。
像是他刚从那段回忆里爬出来,又迅速合上了所有情绪的门。
关迟像被这句话噎住了片刻。
他看着陆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退后半步,低笑了一声。
“我找你啊……”他轻声重复,眼神慢慢沉下去,“算一场旧账。”
“算一场——赌你有没有变过的试探。”
陆行没动。
风吹起他衬衫一角,烟气从指缝缠绕出来,像一条冷白的蛇。
“说完了?”他问。
关迟看他几秒,忽然勾起唇角,笑得像是从前那个不服输、不怕摔的少年:“没有。可你这语气倒是熟,真像我们当年分手那天。”
他顿了顿,眼里浮起一点藏不住的脆意:“你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回来?”
陆行没接话。
他只是把烟头按进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火星熄灭得干脆。
风吹得他衬衫衣角微动,他低头擦了擦指节,像是想把那点烟灰、也顺带把某些情绪一并拭去。
“别再试探我了。”他说。
语气没有起伏,不重,却像刀子划开缝隙,让藏在深处的东西彻底漏了出来。
关迟没有立刻反应。
他站在原地,脸上那点没收住的笑意,还留着。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不是这句话本身伤人,而是陆行说这句话时彻底断掉的那份耐心。
这些年,关迟做过的事,陆行当然都知道。
那些调教里刻意使用的术语,那些社交媒体上似有若无的意象,那些公开演出时近乎**的引导暗示……
关迟从未主动找过他,却总在角落放出一枚枚回头的诱饵。
他习惯用“你还会不会回来”的方式,去试探那人是否还在原地。
可陆行现在不再是那个会被这些撩拨、燃烧、失控的人了。
不是没感应。
是疲倦了。
他早已经认识了另一个人——那个坦诚、直接、热烈、毫不试探的任照。
光是这些天任照的直给,已经让他意识到自己曾被拖进怎样反复而消耗的泥潭。
关迟没笑了。
他眨了眨眼,忽然低声开口:
“你知道吗?”
“你作为我带教Dom的那段时间,让我确诊了恐瘾症。”
陆行微微抬眼,没有说话。
关迟歪着头,声音变得轻,又慢,又像是一种锯进骨髓的控诉:
“你教我所有边界,却也一步步把我推到边缘。”
“你让我学得比谁都快,却从来不告诉我,哪一步走错,会把我彻底丢下。”
“那时候我根本分不清,是我想服从你,还是我已经上瘾了你给的掌控感。”
他吐字极轻,像在说一个笑话:
“后来我查症状,医生说这是‘恐瘾症’——对极端控制和失控并存关系产生依赖性,症状是极度情绪波动、自伤、自毁,以及……”
“想回到那个控制你、又丢下你的人身边。”
他说完最后一句,目光落在陆行的锁骨上,眼里带着一点倦怠的荒凉。
像是在说:“你是不是很得意?”
但他没有问出口。
他在等陆行。
等他回应,或者,转身离开。
但陆行没动。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远处,过了几秒,才开口:
“是你提的分手。”
语气平平,像陈述天气。
“说要走,说不想再留在我的控制里。”
他顿了顿,嗓音低下来一分:
“钥匙也是你放桌上的。”
——就这些,没有多余的字。
可他说完,整个后梯像忽然安静了一拍。
不是反驳,不是争执,只是将“事实”摆到对方面前,干净得毫无缝隙。
关迟笑了一下。
可那笑容没能维持太久。
他睫毛颤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嘴角还挂着那个笑,却笑得极不稳——像是下一秒会崩的瓷釉。
然后他低头,掐住自己手指。
手指在抖。
可他没有躲。
只是沉默地撑了三秒。
再抬眼的时候,那笑容变了。
疯了似的。冷锋卷刃,眼里全是反光的猎意——
不是示弱的回头,是蓄谋已久的回撕。
关迟忽然往前一步,忽然俯身。
不是靠近陆行的脸,而是低头、缓缓地俯在他腰侧——就像要伏在他怀里。
这动作极不寻常,却漂亮得像一场献祭。他眼睫低垂,嘴唇贴着陆行衬衫下摆轻轻吐气。
热气裹着湿度扑上布料,透过微妙的温度差贴上皮肤,几乎像吻。
然后,他笑了一下,张口——咬住了陆行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
不是皮肤,不是衣角,而是那颗早该系紧却忘了的纽扣——像是一口咬住了陆行的“失控”。
他含着它说话,咬字不清:
“你以前……最怕我这样。”
衬衫被拉扯得微微一紧,传来布料的响动。
他松口,声音落下来的时候清晰而低沉:
“现在呢,还怕吗?”
陆行没有回应。
他站得一动不动,却仿佛整个人在风里被那一口咬出了旧记忆的形状。
关迟抬起头,那双银灰的眼盯着陆行的喉结,看他缓慢地吞咽、克制、忍耐。
那一瞬,他几乎笑出来。
可他没笑。
他只是轻声说了句:
“陆行,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和你做吗?”
他靠得极近,唇语贴着气音送出去:
“你那个快撑不住又死撑着的样子,真让人……上头。”
他那句话一落,空气仿佛被拉紧成一根细线。
陆行的眼神微动,却没有回应。只是手里那颗没点着的烟,指节慢慢攥紧,像要碾碎。
风从铁门缝吹进来,卷起楼梯上的烟灰与潮气,吹乱了他领口松开的扣子。
就在这沉默、崩紧的一刻——
后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陆行下意识抬眼,就看见任照站在门口。
他手里还拎着一罐什么,像是刚从茶水间绕过来,脸上写着一句“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
可他一抬眼,就定住了。
银发、皮革、呼吸纠缠在毫厘之间,姿势近得暧昧得过了界。
陆行没来得及出声。
任照也没有问一句。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慢慢把门关上,动作甚至轻得礼貌。
门板重新合上那一刻,风声都像是被谁按了静音。
关迟望着门口的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的小朋友?”
陆行没回答,眼里沉得像一口封死的井。
而任照转身离开时,指尖握紧了那罐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乌龙茶。
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找陆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