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坐直了些,揉了揉眉心。
他看着任照,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点醒过来的清醒与疲意:
“以后再遇到刘盛这种人,第一时间不是忍,也不是杠。”
“是判断。”
任照一怔,点了点头。
陆行看了他一眼,像是确认他确实在听,而不是心不在焉,才继续道:
“判断他到底是真挑刺,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Sub。”
“如果是前者,报备,交给接待处理;如果是后者,你要知道,他不是在羞辱你,他是在羞辱他自己。”
任照咬了咬唇,小声说:“可他骂人真的很难听,我当时就……脑子炸了。”
“你可以炸,但别忘了喊词。”陆行淡淡道。
“喊词是本能,也是保护。”他说,“不是退缩,不是示弱,而是你在说——你在看清这件事。”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这是客人投诉处理的核心。”
“不是圆场,不是忍让,更不是统一模板的官方说辞。”
“是精准。”
“你要知道问题出在哪,该认的错一句不少,不该认的,一句也别低头。”
任照怔怔地听着,最后小声“嗯”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那要是我当下没判断出来呢?”
陆行看着他,眼神很淡,却很稳:“那就先停,再复盘。”
“别怕停。”
“怕的是你不敢承认你没看清。”
任照听完那句,胸口仿佛松了一点,又像是有点发热。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指尖却不自觉地在裤缝上摩挲。陆行讲得越清晰,他心里越没底。
不是听不懂,恰恰是太懂了。
——那句“别怕停”,不像是讲业务,更像是……讲给他这个人听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陆行。
那人正低头理着刚刚散开的袖口,指节骨感分明,动作极稳。那件黑衬衫没系最上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弧线,落在暧昧不清的灯光里,居然有点好看。
任照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连忙移开了目光。可那点慌乱全写在耳朵上,红得像被谁烧了一把火。
而陆行没看他。
却在他刚要移开的时候,略一偏头。
避得很自然,像是不经意。
可只有陆行自己知道,他避开的不是视线——是那个被注视着的瞬间。
他不是没感觉到任照的情绪变化。
甚至可以说,从那双眼睛开始黏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以前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只是任照不一样。
他安静、笨拙、不自知地全力以赴;甚至连靠近,都是小心翼翼的。
比起主动,更像是在等回应。
陆行不动声色地系好袖口,重新靠回椅背。嗓音恢复一贯的冷静:“今天到这。”
他顿了一下,像是思索了半秒,然后补了一句:
“明天练基础反馈。来之前吃点东西。”
任照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啊”了一声,点头,眼睛又亮了起来。
陆行站起身,背对着他走了几步,像是结束了这场指导。
但走到门边时,他忽然顿住,没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
“照照。”
——这是陆行第一次这样叫他。
任照坐得笔直:“诶?”
“你现在觉得我很好,是因为我在训练你。”
“不是因为我真的那么好。”
任照怔住,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陆行语气淡淡的,像讲天气:“回宿舍吧。早点睡。”
他说完就拉开门,风从走廊灌进来,冷得很轻,却清醒得厉害。
任照坐在沙发上,捏着杯子,半天没动。
他知道陆行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可他也知道——
那人今天喝了酒,却依然为他挡了锋;
那人知道他动心,却还是让他明天“吃点东西再来”。
他没有回应。
但也没有躲。
凌晨三点,Free Cabin的天台风有点大。
何安叼着烟,衣领扣到最上,蹲在风口点火,一边冲陆行招手:“上来,没事儿哥给你透个气。”
陆行抱臂站着,眼神淡淡地瞥他:“有话就说。”
“啧。”何安弹掉烟灰,扬着下巴望他,“你是不是知道照照那小孩儿动心了?”
陆行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啊——”何安咧嘴笑了,像是捡到一张底牌,“别以为你绷着脸就没人看出来。”
陆行靠着栏杆,没回应,只是静静地抽了一口烟。
“我说句实话,”何安顿了顿,语气忽然认真下来,“那孩子挺好的。他不怕你,尊重你,不吵不闹,还真拿你当人,不是拿你当什么传说。”
“我知道你怕。”他忽然说得很直,“怕自己再搞砸一个。”
“可老陆,”他掐灭烟头,抬头看向陆行的侧脸,“你不能永远活在‘万一又错一次’里吧。”
陆行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回头,只是轻轻把烟在栏杆上磕了磕:“你说他动心了?”
何安挑眉,仿佛在反问他——“不然呢”。
陆行这才转过头,眉眼淡淡的,连一丝情绪都没透出来:
“我看见了。”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在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观察:“挺常见的。”
何安沉默了一下:“……所以你真没想过?”
陆行没回答,转而问了句:“你记不记得,那年沈既明带过的那小孩。”
“纪珂?”何安想了一下。
陆行点头:“他也是实习期间对沈既明动心的,后来三个月不到自己申请转岗,走的时候连评估都没做完。”
他摁灭烟,语气波澜不惊:“我不想处理这种收尾。”
何安盯着他看了几秒,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笑了笑:“你是真把这事当风险控制做的。”
陆行没否认。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像是准备走了,嗓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现在不是谈感情的状态。”
“也没那个必要。”
何安没笑了。
他摸出第二根烟,却没点,只是用烟屁股磕了磕栏杆。
“行吧。”他轻声说,“那你就躲着吧。”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这回再不接住——照照他可能就不会回头了。”
“这孩子啊,看起来依赖,其实心比谁都硬。”
“你不选他,他不会怨你。”
“他只会走。”
陆行没吭声。
风吹过他衣角,卷着一点烟草的味道。
他没回头,也没点头。
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像一个知道再向前一步就会坠崖的人。
却还站在边缘,没退开。
上午的Free Cabin还没开门,调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叫。
任照蹲在地上,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拧干抹布,认认真真地擦着训练室中轴线两侧的地板。
他低着头,整个人沉在水气里,连地板都比他脸亮。
何安刚来送道具清单,一脚踏进来,差点打滑,一瞥地上的水渍,倒吸一口凉气。
“照照啊。”他靠在门边,语气古怪,“哥问你个事,你实话实说。”
任照警惕地抬头:“啊?”
“你知道咱们公司有保洁阿姨吧?”
任照:“……知道。”
“那你这每天早来半小时擦地板,是陆老师给你安排的什么‘特别训练’吗?”
任照顿了一下,耳根刷地红了。
何安看他眼神开始飘,立刻来了精神:“不会吧真是?”
任照抿了抿唇,小声嘀咕:“没有啦……就是……”
他扭捏半天,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低着头的时候……可以在反光里看见他。”
何安:“……”
他看着蹲在地上像在参禅的小照照,沉默了一秒,最后只轻轻呼出一句:
“我特么就不该问。”
何安走了以后,任照又低下头,继续擦地。
只是这一次,他没擦几下就停住了。
那面镜子里,刚好能映出角落的一张桌子。陆行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坐在那里看文档,侧脸冷淡,眼神落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像雕刻。
任照看着那张桌子,一点点弯起了眼睛。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看陆行了。
喜欢看他的眼睛,看他嘴角偶尔细微上扬的时候那点不易察觉的情绪。喜欢听他发指令的时候语调微顿,喜欢看他在自己做得好的时候,不说一句夸奖、却抬眼多看一秒。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但他知道,每一次训练,他都不再只是在“完成”,而是在——“等”。
等陆行看他,等他说“继续”,等他走近、修正姿势,甚至等他不经意的一句“嗯”,都像某种奖励。
他开始享受那些时光。
他知道那不光是训练。是他和陆行独处的时间。
可监控室里的何安就没那么享受了。
一次照例的培训,何安咬着爆米花看着屏幕,嘴里还骂骂咧咧:“靠,一天不吃糖就得靠这俩续命了是不是?”
这天宋静凝刚好路过,推门进来要拿档案。
何安眼睛都没离开屏幕,随口问:“哎,老陆这周心理督导跟你聊什么了?他最近是不是更像个‘人’了?”
宋静凝挑眉:“你想打听他和任照?”
何安笑得贼兮兮:“别这么说得我像跟踪狂,你挑能说的说。”
宋静凝顿了下,把文件夹塞进抽屉,语气平静地说:“我只能告诉你,他在心理组会议上说了一句——‘任照对指导者产生情感,是训练过程中常见的投射反应。’”
“他说,Dom在培训中要加强引导,正确处理学员的情感,避免因个人情绪产生误判或依赖。”
何安“啧”了一声,咧嘴笑:“说得倒是一本正经。”
宋静凝也笑:“嘴上冷得跟开会一样。”
她合上抽屉,顿了顿,又随口补了一句:“就是眼神先露馅了。”
庄梦一推门走进来,手上还握着一杯半凉的美式:“哟,都在呢,人这么齐?”
她瞄了一眼监控屏:“老陆正训着呢。”她看了片刻,眉头一挑:“换保洁了?这地板……增光瓦亮的,能当镜子使。”
何安轻咳一声,咽下笑意:“没换,是我们照照自己擦的。”
庄梦“啧”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啧,照照这是……想在反光里看神明?”
她坐到宋静凝身边,胳膊勾住她的:“说吧,督导大人,陆行最近眼神是冷是热,是控是宠?”
宋静凝笑得优雅:“我说了你也不信。”
庄梦眨眨眼:“那我可得信我眼睛——照照看他那眼神,像隔着空气都要烧起来了。”
何安一边翻监控一边感慨:“我上班搁狗粮堆里,活得比你们俩清醒多了。”
庄梦一听,立刻补刀:“你是看戏看爽了,咋不替老陆擦擦窗户顺便也擦擦心?”
宋静凝抿了一口美式,淡淡说:“他那颗心……封得太久,不是谁看见了就能进得去的。”
庄梦不服气:“那也得有人敢敲门。”
三人对视一眼。
谁都没说话,但监控画面里,那两个人影,一个站着说,一个跪着听,静静地嵌在了光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