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定了最早一班飞往春城的航班。
他没和沈既明告别,甚至没多说一句。沈既明也没有追问。他们这种人,从不会在动身之前谈情说旧,只会在各自沉默里,替彼此做出理解。
飞机落地,已是十点多。
陆行回家洗了个澡,站在浴室镜前擦干头发,动作慢得不像平时的自己。他整夜失眠,想睡一会儿,但春城日光太灼烈,他眼皮干涩却没合上。
于是他还是去了Free Cabin。
进门时,他习惯性地绕到东侧后门,从员工通道上楼。黎芷晴看到他,下意识一怔,眼神像藏了什么,欲言又止地喊了一声:“陆老师……”
陆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带温度也不带疑问。女孩吞了下口水,像是有点怕他,又像是怕自己说错什么。
他没问。
因为走廊那边,周例会的提示音正响起。
Free Cabin惯例每周三下午开例会。通常是吴亮主持,有什么安排就那时通知。
陆行推开门进去,大家早已落座。庄梦冲他眨了下眼,没说话,何安坐在第二排,嘴里还咬着笔。
陆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刚坐稳,台上的吴亮就开始了。
“我今天先说点不好听的。”吴亮手撑着讲台,声音不高,却清晰,“Free Cabin到今天为止,运营快十年了,能留下来的,不管是新来的、还是老的,咱们都有一条底线——服务意识。”
他扫了一圈,“但昨晚,有个实习Sub,临时顶班接了客人——客人脾气是有点冲,那小孩呢,倒也挺‘坚持自我’。坚持到死活不道歉,最后还是我出面,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
“那客人呢,我听说今晚还要来。你们都给我记住,这种事再出一次,我不管是谁安排的——我亲自拉人去做陪练,拉满一周。”
场下一阵静默。
“知道是谁吗?”陆行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眼神扫向何安。
何安嘴角动了动,摇了摇头:“没听说。”他的语气敷衍,但眼神飘了一下。
陆行没继续问,只是将目光转向庄梦。
庄梦和他对视了一瞬,没说话,却很轻地吐了个烟圈——她没抽烟,只是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那是她和陆行之间约定俗成的暗号。
——麻烦的事,别问,别说,但你最好做好准备。
台上的吴亮话锋一转,突然一句:“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老师的宠儿,怎么犯错都能兜着。那就请他好好看看,Free Cabin不是谁家的后院,别把规矩当情分。”
说话的同时,他偏过头,看了陆行一眼。那一眼带着久积的怨气和压不住的嘲讽。
陆行眼神一顿。
他知道是谁了。
何安眼神扫了一圈,忽然抬了抬下巴,声音压得低低的:“在那儿呢。小可怜。”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角落里果然坐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帽檐压得极低,整个人几乎蜷成一团,像是想把自己藏进椅缝里。
陆行眼神一沉,什么都没说。
台上的吴亮终于结束了他那场声情并茂的“服务质量提升训话”,下台时目光像刀子一样掠过陆行,嘴角还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
陆行没给他任何反应,绕过人群朝角落走去。
任照察觉到动静,下意识往椅背里缩了缩。
“怎么回事?”陆行站定,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情。
任照缓慢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克制。他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干涩:“那个……客人姓刘。就……一直在挑问题。”
他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他说我看他不顺眼,说我动作慢,说我眼神不对,还说我‘太干净了不像Sub’,让我多练练再来。”
陆行没说话,只看着他,目光不偏不倚。
任照低下头,嗫嚅着继续:“我、我真的尽力了。我按流程来,一直等他情绪平稳,但他就是不肯开始,也不肯走……后来我说了安全词,观察员把我带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他发飙了。”任照说得更低了,“说我耍他,说我不敬业。吴哥最后给他免了单,还说下次再来,才算安抚住。”
说完,他偷偷抬头看了陆行一眼,像在等审判。
陆行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在一瞬间比什么都冷。
“你有没有越线?”他问。
任照猛地摇头:“没有。流程内,全部流程内。我只是……真的扛不住了。”
他像是怕陆行不信,又补了一句:“我有好好喊安全词的!我喊了三次‘极光’……”
陆行点点头。
“知道了。”
他说完,转身走开,什么都没再说。
可他身影一动,任照才发现——他右手握得死紧,指节泛白。
像是要把什么硬生生压在骨头里。
陆行朝吴亮走近,站定在他面前。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语气冷得像是刚从雪水里捞出来的一把刀:“实习Sub不得单独接待付费客人,《培训手册》第三条。”
大厅一瞬间安静了。
吴亮刚从台上下来,水杯还没放稳,就被这句话迎头砸下。他抬头,嘴角翘起一丝冷笑:“怎么,出差回来第一天,就要给我扣顶‘违规操作’的帽子?”
陆行不动声色地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清晰:“你擅自安排任照接待客人,你要我什么意思?”
“你绕过导师,绕过评估组,连基础监督都没有,就敢把他推上去,你是疯了,还是觉得整个系统都是摆设?”
吴亮手指还按着排班页面,慢悠悠抬眼:“客人都预约爆了,你让我怎么安排?”
“再说了,那不是你的人吗?”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教出来的,怎么这么容易就喊了安全词?”
“哦,对。”他站直身体,语气不再掩饰:“我都快忘了,陆老师向来不带新人。”
“这次怎么破例了?你以前可从不管这些细节流程。”
他顿了一拍,声音低了,话却更狠:“还是说——你现在带人,也得带感情了?”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寂静。
连前台翻页的声音都停住了。
陆行站着,脸上没有怒意,只是一种近乎冷笑的不可置信。
“你在违规,越权,踩线——最后把错误怪在我‘不够专业’?”
他嗤笑一声:“吴亮,你可真有本事。”
“我最后说一次——别拿他当你的垫脚石。”
“他是人,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工具。”
“上次你擅自调教他触发PTSD,我没把这事上报股东大会,是我顾全你面子。”
“但你再动他一次,我就不管你是不是创始合伙人。我会直接写除名建议。”
大厅彻底安静了。
吴亮终于不笑了。
他盯着陆行,眯着眼:
“你还真以为你说了算?”
“我早就说过,Free Cabin早不是你的青铜时代了。”
“你现在连股份都没有,靠的是人情、名声,还有那点‘老员工’光环——你看谁真拿你当决策人?”
他说完,啪地一声撕下排班纸,丢进碎纸机。眼神带笑,却咬着牙:“你要写我除名?你尽管试试。”
陆行没动,冷笑一声:“试?”
“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赚的这点热度,背后要赔多少心理干预和法律风险。”
“你要赌——那就赌大点。”
他说着,语气冷得像冰刀压在骨缝里:
“但你要是赌输了——”
“别指望我替你兜底。”
他转身,衣角划过桌面,像利刃掠过一丝沉默。
吴亮声音忽然扬了一点:“等等。”
他笑了笑,环视一圈:“陆老师,你要护谁,是你的事。”
“可你先想清楚——刘盛那边可是明说了,只要任照陪他一晚,这事就能翻篇。”
话音一落,大厅一瞬安静得诡异。
不少调教师下意识抬起头,目光闪动。那是Free Cabin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官方明令禁止和客人发生关系,但总有人打着“私下约”的幌子,换一点快钱。
陆行一直是这条底线的死守者。
他终于回头。
眼神极淡,声音却冷得像冰锥:
“你觉得这叫解决问题?”
“那你最好把牌子摘了,别丢我们这行最后一点脸。”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场,步伐冷利,像风卷残雪。
大厅终于有人敢喘一口气。
庄梦扶着门框长出了一口气:“哎哟喂,这回……怕是烧到股东会那边了。”
何安叼着烟,“陆行这人平时再冷,踩到底线了也能撕了你。”
他顿了顿,望着陆行离开的背影,忽然感慨:“……但也不是谁都值得他撕这一场。”
他没说出口的是——
他知道,陆行这场,是为任照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