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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作者:肖Sean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心理观察室外,夜已经深了。


    灯光已经切换成了最柔和的模式,光晕从天花板缓缓落下,在地板上映出一层金橘色的静谧。


    宋静凝站在玻璃窗前,手里翻着一份刚出炉的初步评估报告。


    她穿着白色毛衣,眼神温柔,却不失锋利。


    “严重程度在中度以下。”她的语气平静,“他不是第一次经历创伤反应,所以进入状态很快,出来也……不算慢。”


    陆行站在她身边,没说话,只是看着屋里那个正在被毯子盖住、睡得不安稳的身影。


    “但你应该能猜到,”宋静凝低头翻过一页,“这不是训练问题,也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一点:“但这不是‘一次触发’,这是个‘活着的雷区’。”


    “我知道。”陆行的语气不重,像是从喉咙深处慢慢压出来的。


    他手指在Zippo打火机上反复摩挲了两圈,打开,又关上,还是没点火。


    “他小的时候的东西埋太久了。”宋静凝说,“而且他藏得很好。”


    “那不是藏。”陆行终于开口,“是没人问。”


    宋静凝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语气像随口带过:“他不是关迟。”


    陆行没反应。


    但他手里的Zippo,啪地一声合上,再没打开。


    “他醒了之后会有点戒备,你别逼他。”宋静凝把报告收好,“休息室的温度和香氛我都设过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包裹感,不是规训感。”


    “你也一样。”她看向陆行,认真地说,“不是每一次靠近都必须处理成责任。有些事,你可以当它是‘关系’。”


    说完,她没再停,拿起外套离开了。


    只剩陆行站在休息室门口,安静了几秒。


    休息室的门缓缓打开。


    室内灯光是极柔的暖米色,天花板上的漫反射灯源像落日时的云层,昏黄却不沉重。


    角落里有一台小小的加湿器,冒着蒸汽的白雾。


    空气里是淡淡的柚子香,还有一股干净的、刚换过床单的味道。


    沙发铺着细绒毯,几只触感松软的抱枕堆在一起,墙角有一盏小灯和几本书,像个能藏住冬天的安静巢穴。


    任照躺在沙发上,额头贴着降温贴,眉头还微微皱着,呼吸不匀。


    陆行没有靠近。


    只是走到他对面那张低矮的长沙发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


    任照动了动,像是要翻身,却触到了被角,微微醒来。


    睁眼的时候,他看到陆行坐在那儿,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说。


    但整颗心忽然落了地。


    任照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一抬眼,撞进那一瞬投过来的目光里。


    他一下子慌了。


    任照艰难地坐起身,喉咙哑得几乎说不出声音:“……对不起。”


    “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接受了那场训练……”


    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用尽了力气。


    “我不是想越级,我就是……就是想快点练起来,不想拖后腿。”


    他说着,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还有……我表现太差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


    话没说完,一只保温杯被递过来。


    “喝点。”陆行声音低哑,却平稳,“蜂蜜水。”


    任照一愣,接过。


    小小一口下去,才发现那温度刚刚好,喉咙一下子被热润过,整个人像被拉回来一点。


    但他还是没敢抬头。


    他心里还紧着,等着被说,或者被放弃。


    可陆行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句:


    “你见过极光吗?”


    任照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见过。我们那儿冬天夜里有时候能看见,得看运气。”


    陆行轻轻“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我是冰城人。小时候听人说漠河能看到极光,一直没去过。”


    “后来也没人陪我去了。”


    他说得很随意,没有铺垫,也没有情绪,像是在聊别人的事。


    任照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敢接话。


    陆行却慢慢续上了:


    “我家在道外区,老锅炉厂宿舍。小时候,我爸是锅炉工人,出了事故,瘫了。”


    “我得每天回去帮他擦身子、翻身、喂药、收尿盆。”


    他像是在报流水账,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怨也没有戏剧性。


    “我妈是纺织厂质检员。后来得肺癌,去世那年,我高一。”


    任照手里的杯子顿了顿。


    他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又不敢。


    陆行没看他,只是轻声说:


    “冰城的雪能没到膝盖,公交车都不通了。”


    “我走了两公里去卖废纸,回来脚都冻麻了。”


    “……我那天晚上没敢哭,怕我爸听见。”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它。


    然后他缓缓地抬眼:


    “你说极光好看。”


    “但我小时候好像连雪都不太喜欢。”


    这一句落下,空气像被撕开了一道缝。


    他没有再说自己,也没有逼任照说话。


    只是坐在那里,像是在说:


    我不是要你交代。


    我只是——先把门开了一点。


    你如果想说,我在。


    任照低着头,双手捧着杯子。


    水喝到一半,凉了。


    他捏着杯沿的指节轻轻发白,像是在斟酌什么,又像是在衡量出口的代价。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次看到极光那年……我九岁。”


    “那天晚上我妈挨了我继父一巴掌,我在屋里站着,没敢动。”


    “后来我妈哭着把我推出来,说‘你出去,别碍事’。”


    “我就跑了。”


    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谁。


    “我穿得很少,脚蹬着雨靴,跑到后山那片冻地上——”


    “后来才知道,那天气温零下三十一度。”


    “我不敢回去,也不知道要去哪,就一个劲儿往前走。”


    “走着走着,就……天开始变了。”


    他抬起头。


    眼神没聚焦,只是轻轻往天花板的方向看了一眼:


    “整个天都绿了,有一点蓝,像什么东西在天上跳……我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


    “好像整个人都……不冷了。”


    他说着,低低笑了一下,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冻死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极光。”


    休息室里静了一会儿。


    陆行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惊讶。


    只是认真。


    像是把这段话,整个接住了。


    任照反应过来,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不是我想哭,就是……眼睛干。”


    话音还没落,一张纸巾递到手边。


    不是直接递到脸前。


    而是陆行从一旁抽了纸巾,稳而轻地放下。


    没有任何一句“拿着”或“擦擦吧”。


    但就是让人无法忽视——那是替你留出来的、不必开口的体面。


    任照低头看着那张放在膝边的纸巾,指尖慢慢握住它。


    他没再说话。


    灯光静静晃着,落在他耳垂上,一点点泛着红。


    良久,他轻声问了一句:


    “哥,你……怕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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