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室的灯是白色的,冷色调,无氛围灯、无音乐,甚至连香味都被刻意排除。
墙上只挂着最基础的器材:皮带、绳索、定点磁吸装置。角落的抽屉柜拉开,陆行只取了两样东西:一根光滑无结的引导棍,和一组用于触觉辅助的小软球。
这是Free Cabin标准培训用具中,最“干净”的一套组合。
任照站在训练垫中间,穿着Free Cabin的黑衬衫制服,双手自然垂落,鞋脱掉,只穿一双浅灰色袜子。他有些紧张,眼神不敢乱动,只是看着陆行的手。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那个公开调教的夜晚之后,他心里一直有一根弦——绷着,热着,不知该往哪走。直到他鼓起勇气,在那个深夜站到了陆行的门口。
而陆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三点,基础间等我。”
现在就是那个“下午三点”。
陆行走进来的时候,动作依旧干净。他没带助手,也没带观察员,只有一本随手夹着的评估表。
他站在任照面前,垂眼看他:“第一节,体验课。”
任照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不对,开口补了一句:“是,陆哥。”
陆行没反应,只问:“知道三秒法则吗?”
“知道,”任照点得很快,带着一点笨拙的认真,“我……之前在培训手册里看过。”
陆行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棍子放到一边:“我们先不讲技术,只讲感受。”
他站定,双手插进裤袋,眼神平淡,像是在看一个还未定义的物体。
然后他说:
“我说一个指令,你听完,数三下,再执行。”
任照用力点头。
陆行声音很轻,却带着毫无置疑的钉子感:
“举起你的左手。”
任照差点脱口而出“好”,但立刻憋住。他在脑子里开始默数。
一。
他能感觉到自己左臂微微绷紧,身体开始反应。
二。
有点想动了,胸口发热,呼吸突然变重。
三。
他举起了左手。
干净,迅速,甚至有点机械。
陆行没说好,也没说错,只淡淡道:“再来。双手放回去。”
任照重新放好。
陆行看着他,声音平静:
“抬头,看我。”
任照心里一颤。
这是他最不擅长的指令。对视对他来说不是挑战,是压迫。
但他还是数了。
一。
眼皮发烫。
二。
心跳开始乱了。
三。
他抬起眼睛,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
那一瞬间他有点晕。
不是害怕,而是意识到自己彻底暴露在对方的控制里。
陆行没躲开,也没给他逃走的空间。只是稳稳地、安静地看他,像是在等他自己判断这是不是“能承受的看”。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陆行没有使用任何打击工具。
全是“三秒”:
“跪下。”
“转身。”
“双手背后交叉。”
“闭眼。”
每一条都像是简单的站姿测试,却又因为那短短的三秒变得异常艰难。
那三秒像是在切割他过去对“服从”的理解。
它不是快,不是慢,而是必须经过“我知道、我愿意、我接受”之后,才允许被执行的时刻。
他被迫每一次都得问自己一句:你确定吗?
……
训练室的灯依旧亮着,时间过去了三十七分钟。
这一节课已临近尾声。
任照的汗已经干了一层,又渗出新的一层。全身像刚被放进高压锅煮过,意识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削掉棱角的石头,终于开始露出一点光滑的形状。
陆行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靠近。
没有预警,没有语气变化,只是一句简短的指令:
“单膝下跪,双手捧起,举给我看。”
那是一个古老的姿态。
意味着臣服、交托、等待施予。
任照身体猛地一震。
他没有立刻动,而是开始默数。
一。
他眼神有些恍惚,像是终于被允许靠近那扇一直不敢碰的门。
二。
膝盖已经开始发力,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像在提前试探动作的触感。
三——
“停。”
陆行忽然开口,语气不重,但带着一种不可违逆的、冰冷的准确。
任照猛地一顿,身体还保持着起势的姿态,左脚的脚趾已经贴上地面,膝盖却悬在空中——
就像一条被人忽然勒住的情绪线。
陆行语气平静:
“今天就到这里。”
他转身,走向角落,把引导棍收进抽屉,带着那种训练结束后的习惯性动作干净利落。
任照还跪着,愣了两秒,才慢慢把脚收回去,重新站起来。
但身体某处还停留在那个未完成的动作中。
心里像突然少了什么,又像突然多了点什么。
陆行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了一行字。
等任照换好鞋快要离开时,他才头也不抬地补了一句:
“你刚才那一秒,动得太快。”
“明天再练。”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锁。
那一秒未完成的下跪,成了任照心头一根钝钝的钩子——钩住了未竟的动作,也钩住了他自己。
他终于明白,真正的“训练”,不只是在训练室里。
它会一路跟着你,走回宿舍,躺进梦里,像一双手,在你最放松的时候,把你心底的渴望轻轻拎出来,晾在光下。
结束调教之后,陆行照例写记录。
他坐在办公室的灯下,手边放着那张反馈表,黑色圆珠笔在纸上滑过,字迹仍旧工整、冷静:
【反应一致,节奏稳定,延迟控制能力良好。】
写完这行,他却没有继续。
他的指尖停在“控制”那个字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的不是整堂训练的内容,而是最后那三秒。
任照在听完指令之后,身体绷紧的一瞬。
那孩子没有立刻下跪,也没有犹豫太久。
他数了三秒,真的要跪下去了——姿势标准、动作流畅,甚至表情都没什么挣扎。
但陆行看出来了。
那不是技术训练出来的反应——那是他自己交出来的。
他真的打算跪下。
不是为了通过考核,也不是为了让陆行满意。
他就是——想回应那个“让我看见你”的指令。
就是想被他看见。
而陆行喊停,是本能。
他知道,如果他不喊停,那个动作完成之后——情绪就会落地。
不是任照的,是他的。
他不想让那一下落地。
陆行一向不对Sub动情绪。
你是反应体,是训练素材。
你来这里,是为了被重塑,而不是被记住。
但任照不同。
他不会抢表现,但他始终全力以赴。
他很慢,但慢得诚实。
他有点怕,但怕得不退。
这种人是不能轻易让他“跪”的。
因为一旦允许了,他就真的会跪下去,不躲不退,不设防。
而陆行——
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臣服,不是动作,是信念。
他不想接那份信念。
所以他喊停。
但他却在之后的一整天里,记住了那个姿势。
像一根钝钝的钩子,挂在脑海的某个角落,不痛,但拔不下来。
Free Cabin的办公区通常在下午四点半开始热闹。
何安最晚出调教室,却总是第一个回到办公室。
他把训练记录摊在办公桌上,一边啃着凉了的蛋挞,一边把当周所有导师的手写记录表扫描归档。
“陆行、陆行、庄梦、我……啧,还是小爷我最能干。”他一边嘟囔,一边翻到陆行的那张记录。
然后停住了。
他原本以为会是陆行一贯的三言两语,比如“反应稳定”“无负面反馈”“执行合格”这种教科书一样的内容。
但这次——他多写了一句。
而且不是技术笔记,是情绪判断:
「Sub在末段指令中表现出自发服从倾向,需控制进程,避免其情感提前落地。」
何安嚼蛋挞的动作停了一秒。
他盯着那行字,嘴角一点点上扬。
“避免情感落地……你倒是知道控制。”
他拿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庄梦。
何安:【陆老师最近有点松口气了啊。】
庄梦回得飞快:【???什么情况】
何安把那张图片甩过去。
一分钟后,她直接进了办公室,手里还拎着半杯没喝完的冰美式。
“卧槽,真的假的?”
“你自己看。”何安把纸推过去。
庄梦眯着眼,飞快读了一遍,嘴角一点点翘起来:“他居然用了‘避免情感落地’这种话……”
“是不是。”何安笑着撑着脑袋,“你看他平时写得多干净,这句简直是——差点动了……”
庄梦凑近了一点:“是哪个Sub?”
“这还用问?”
她没回答,只是一拍桌子:“是那个任照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何安哼一声,“陆行平时调完人都不带回头的,这次还改了下一期的课表。”
“啧啧,”庄梦拖了张椅子坐下,笑着嘟囔,“危险了,危险了……”
“危险倒不至于,”何安正要接话,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危险了’?”
两人同时一顿。
吴亮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站在门口,一米六出头的身高气势却拎着全场:“是不是谁谈恋爱了不敢说?”
庄梦“啪”地把记录表合上,一本正经:“没有,绝对没有。”
吴亮斜眼看了何安一眼,扫到桌面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扫描副本,笑得意味深长。
“哟,这不是陆行亲笔?”
他念出那行字,字字清晰:
“避免情感提前落地……”
空气静了半拍。
吴亮抱臂笑了一声,语气带着掩不住的八卦劲儿:
“啧,陆爷也有怕接不住的时候啊。”
何安憋笑,庄梦翻白眼,三人对视一眼,全都没说话。
但空气里已经默契流传出一条信息:
那小孩啊,好像真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