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不是……不管我了吗?”,像淬了剧毒的冰棱,精准地刺穿了余怀瑾最后那层强撑的冰冷外壳。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捏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瞬间脱力,松开了禁锢。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紧缩,里面翻涌的不是暴怒,而是被这句话瞬间引爆的、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不管他?
他怎么能不管他?!
他不管他,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满不在乎的方式?!用一道新鲜的、刺眼的伤口,来印证他那句冰冷的质问?!
“你……” 余怀瑾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嘶哑得不成调。他看着庄晏清,看着他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看着他左臂上那圈刺目的、象征着失控和未知的白,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前世停尸间那冰冷的画面和眼前这麻木的、带着伤的少年身影,狠狠重叠!一股比前世更甚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管他?
他不管他,是不是下一次,他看到的就不只是一道划伤?会不会是更深的伤口?会不会是……像前世一样,冰冷僵硬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谁说我不管你了?!” 余怀瑾猛地低吼出声,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嘶吼!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所有的冰冷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恐慌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偏执!
他一步跨上前,再次抓住庄晏清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这一次,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抓住庄晏清左臂的衣袖,用力一撕!
“刺啦——!”
校服袖子应声而裂!露出了底下包裹着伤口的白色纱布!
“你干什么?!” 庄晏清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戾动作惊得低呼,手臂的伤口被牵扯到,剧痛让他瞬间白了脸,额角渗出冷汗。他想挣脱,但余怀瑾的手像铁钳,纹丝不动!
余怀瑾根本听不见他的痛呼。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圈纱布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肮脏、最不可饶恕的存在!他粗暴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急切,伸手就去撕扯那层碍眼的纱布!动作又快又狠,完全不顾及是否会再次撕裂伤口!
“别碰!” 庄晏清疼得倒吸冷气,声音都变了调!他拼命想抽回手臂,却被余怀瑾死死按住!
纱布被余怀瑾粗暴地扯开、丢弃在地上。那道新鲜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周围的皮肤,显得有些狰狞。
余怀瑾看着那道伤口,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而混乱!那鲜红的颜色像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猛地俯下身,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道,死死地按在了伤口边缘完好的皮肤上!力道之大,让庄晏清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这是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死死盯着庄晏清因疼痛而蹙紧的眉头,手指用力地掐着他手臂的皮肉,仿佛要将那道伤口从皮肉上抠下来!“谁弄的?!在哪里弄的?!说!”
他的质问不是关心,而是一种被彻底侵犯了所有权的暴怒!一种对失控局面的、歇斯底里的恐慌!
庄晏清被他掐得生疼,伤口也火辣辣地痛。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气息混乱、完全失去了平日冷静自持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心里最后那点麻木,也被一种冰冷的荒谬感和愤怒取代了。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在彻底无视他、把他当成空气之后,又用这种暴虐的方式,来宣告他的“所有权”?好像他只是一件不小心被弄脏了、需要被粗暴“消毒”的“所有物”?
“……周浩。” 庄晏清忍着剧痛,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不再挣扎,任由余怀瑾掐着他的手臂,眼神空洞地回视着他那双疯狂的眼睛,“在小路。用东西绊我,摔在冬青上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寡淡的弧度,“满意了?余、怀、瑾。”
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混蛋”,而是全名。带着一种疏离的、冰冷的、彻底划清界限的意味。
“周浩……” 余怀瑾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戾!那里面翻涌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到了冰点!他捏着庄晏清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嵌入他的骨头!
庄晏清疼得眼前发黑,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眼神,越来越冷,像淬了冰的琉璃。
余怀瑾死死盯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他眼底那片拒人千里的冰冷……那股灭顶的恐慌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呢?
他精心构筑的牢笼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把自己弄伤了?为什么他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施暴者?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不解!他猛地摇晃了一下庄晏清的身体,动作粗暴,“为什么不躲开?!你就这么……这么……” 他想说“找死”,但那个字眼卡在喉咙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
庄晏清被他晃得头晕,伤口更是疼得钻心。他猛地用力,狠狠甩开了余怀瑾掐着他手臂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告诉你?” 庄晏清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站稳。他抬起头,看着余怀瑾,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彻底的失望,“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不是……已经不管我了吗?”
他抬起受伤的左臂,那翻卷的伤口暴露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鸿沟。鲜血顺着小臂缓缓流下,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你不管我……”
“我就活该被欺负……”
“活该受伤……”
“活该……” 庄晏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余怀瑾的心脏,“……自生自灭。”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自毁般的麻木。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清净。”
说完,他不再看余怀瑾瞬间惨白的脸和那双翻涌着巨大痛苦的眼睛。他拖着受伤的手臂,忍着膝盖的疼痛,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绕过僵在原地的余怀瑾,走出了客卧。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玄关处一盏昏黄的小灯,映着他单薄孤寂的背影。他走到沙发边,没有躺下,只是靠着沙发扶手,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他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声音。
只有地板上,那不断晕开的、小小的、暗红色的血点。
客卧门口,余怀瑾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硬地站在那里。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掐过庄晏清的手臂、沾着一点对方鲜血的手指,又看向客厅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身影……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他精心构筑的牢笼,他所有的冰冷和强势,在这一刻,在庄晏清那死寂的冰冷和无声的控诉下,在那滴落的鲜血和绝望的蜷缩面前,彻底分崩离析,碎成了齑粉。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手,想要扶住什么,手指却在空中痉挛般地颤抖。
他张了张嘴,想喊那个名字,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
他好像……
真的要失去他了。
以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方式。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墙上钟表的滴答声,像在丈量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漫长。庄晏清蜷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扶手,受伤的左臂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纱布松散,渗出的血迹在浅色睡裤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没处理伤口,也没去管。疼痛是清晰的,是唯一的锚点,把他从无边无际的冰冷麻木里暂时拉出来一点。他把脸埋在膝盖里,闭着眼,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
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尽的脚步声,停在了客厅边缘。
庄晏清没动。他知道是谁。那沉凝的、带着冷冽木质香的存在感,像夜色里无声靠近的猛兽。他懒得理会。随他去吧。看也好,无视也罢,都无所谓了。
脚步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余怀瑾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没开大灯,只有玄关那点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他低头,目光沉沉地落在蜷缩着的庄晏清身上。
客厅里光线太暗,庄晏清埋在膝盖里的脸看不真切。但他露出的那截后颈,苍白得像上好的瓷器,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抱着膝盖的姿势,带着一种极致的防备和自我封闭。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单薄,脆弱,了无生气。
余怀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画面……
太熟悉了!
前世那个冰冷的停尸间……白布下……他亲手掀开……看到的……就是这样蜷缩的姿势!也是这样毫无血色的皮肤!也是这样……死寂的、仿佛灵魂早已抽离的冰冷感!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毒液,瞬间窜遍余怀瑾的四肢百骸!前世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冰冷的触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狠狠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他甚至能闻到前世停尸间里那股消毒水和……橘子混合的诡异气味!
“清清……” 一声极其沙哑、带着巨大恐慌的轻唤,不受控制地从余怀瑾喉咙里溢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又像是确认什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和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怕触碰到的……是幻影。
他蹲在庄晏清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余怀瑾的目光近乎贪婪又带着巨大恐惧地,一寸寸扫过庄晏清露出的皮肤——苍白的后颈,凌乱的黑发下隐约可见的额角,还有……那搭在膝盖上、缠着染血纱布的手臂。
那白色纱布上的暗红,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眼睛!
前世……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的伤口……冰冷的血……
“不……” 余怀瑾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混乱,胸腔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收缩!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碰庄晏清,而是死死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压制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他分不清了!
分不清眼前是重生后的庄晏清,还是前世那个冰冷的、被他制成标本的躯壳!
那深入骨髓的、对失去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冰冷的外壳!
恐慌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收紧,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庄晏清,声音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清清?庄晏清?你……你看看我……”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想要去碰触庄晏清的肩膀,想要确认他的温度,确认他还活着,确认他不是那个冰冷的幻影……可指尖悬停在离他肩膀几厘米的地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他怕。怕碰到的是一片冰凉。怕惊扰了这死寂,会让他像泡沫一样消失。
庄晏清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从膝盖里抬起了头。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苍白的脸颊,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睁着,里面却没有焦距。空洞,死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冷的麻木。他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余怀瑾,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团空气,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余怀瑾的心脏,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然后……彻底冻结了!
这眼神!
和前世……他最后看到的、躺在停尸台上、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一模一样!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灭顶恐慌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余怀瑾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是被这双眼睛彻底击垮了所有防线,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那只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的手,猛地向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崩溃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庄晏清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
“庄晏清!看着我!”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用力摇晃着庄晏清的手腕,像是要把他从那片死寂的冰冷里摇醒,“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准!听见没有?!”
庄晏清被他抓得手腕剧痛,身体也被摇晃得有些晃动。但他依旧没有任何挣扎。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只是因为疼痛。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神采地落在余怀瑾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这彻底的、冰冷的、毫无反应的麻木,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余怀瑾崩溃!
恐慌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前世冰冷的画面和眼前这具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疯狂交织!他分不清现实与噩梦!他只知道——他要失去他了!以一种比死亡更彻底、更让他绝望的方式失去他!
“别这样……清清……别这样……” 余怀瑾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混乱的、破碎的呓语。他抓着庄晏清手腕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却颤抖着抬起来,带着一种巨大的、笨拙的恐慌,想要去碰触庄晏清的脸颊,想要抹去那双眼睛里让他肝胆俱裂的冰冷麻木。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即将碰到庄晏清脸颊的瞬间——
庄晏清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偏了一下头。
避开了。
这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余怀瑾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那只想要触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指尖距离庄晏清苍白的皮肤只有毫厘,却像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看着庄晏清依旧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微微偏开的、带着无声抗拒的脸颊……看着他手腕上那道粉红色的、象征着前世死亡的旧疤……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瞬间将他冻结在原地。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他精心构筑的牢笼,他所有的强势和冰冷……在这一刻,在庄晏清这无声的、冰冷的、彻底的疏离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了粉末。
他好像……真的……抓不住了。
余怀瑾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抓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松开了。
他踉跄着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眼神空洞的少年,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慌、绝望和一种……彻底被击垮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
那个被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少年。
那个他发誓要死死攥在手里的“所有物”。
此刻,正以一种比死亡更决绝的姿态……
从他指缝间……
无声地……
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