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夜破晓》 第1章 初遇 讲台上的班主任老王,顶着他那标志性的地中海,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新来的转学生,语气里带着一种捡到宝的兴奋劲儿。 “同学们,安静!都给我把手机收起来!今天咱们班来了位新同学,余怀瑾同学!从省重点一中转来的,人家可是拿过全国物理竞赛金牌的!以后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都给我多请教请教人家!”老王拍着讲台,试图压下底下的嗡嗡声,但效果甚微。 余怀瑾就站在老王旁边,身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他穿着干净合身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冷淡,就是那种……老师家长看了都挑不出毛病的标准优等生模样。他扫视着底下乱糟糟的教室,眼神清亮又平静,像在看一幅有点意思但有点乱的涂鸦。 “余同学,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老王把讲台让出来。 余怀瑾往前半步,声音清朗,不高不低,稳稳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大家好,我是余怀瑾。怀瑾握瑜的怀瑾。很高兴能加入高二(三)班这个大家庭。我平时喜欢打篮球,游泳,也玩点策略类游戏。学习上希望大家多多指教,生活上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他说得简洁利落,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丝紧张。底下有几个女生已经在小声议论了。 “哇,好帅!” “声音也好好听……” “省重点来的诶,还是学霸加运动全能?这什么神仙配置?” 老王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教室中间一个空位:“余同学,你就坐那儿吧,第三排中间,视野好。旁边是学习委员李薇,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她。” 那位置确实不错,不前不后,不偏不倚。李薇是个挺文静的女生,此刻也微笑着对新同桌点头示意。 余怀瑾的目光顺着老王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应了声“好的老师”,但就在他视线收回的瞬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滑向了教室最靠后、紧挨着后门垃圾桶的那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洗得发白、明显大一号的校服外套,即使在并不寒冷的初秋,拉链也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他低着头,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缩在座位上,几乎要与身后灰扑扑的墙壁融为一体。他面前的课桌异常干净,干净到近乎空旷,只有一本摊开的课本,一支笔都没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修长却有些苍白,此刻正用力地抠着校服裤子上一个不起眼的线头,指关节绷得发白。周围的喧嚣、老王的介绍、新同学的到来,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子,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座孤岛,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沉郁气息。 余怀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厌恶,也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发现了一个极其复杂、从未见过的数学难题时,那种瞬间的凝神。那种格格不入的孤绝感,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黑石,在他一贯理性清晰的思维里,激起了一圈微澜。 “好了,余同学,过去坐吧。”老王催促道。 余怀瑾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拎着他那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但设计简洁的黑色背包,从容地走向自己的新座位。他经过那个角落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那个低垂的脑袋、紧绷的肩膀,以及那件即使在室内也拉得严丝合缝的校服外套袖口——那里,似乎隐约透出一点不规则的、深色的痕迹,像是……反复洗涤后褪色的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动作利落,书包塞进桌肚的声音很轻。旁边的李薇小声说了句“你好”,他也温和地回了句“你好”。 新课本发下来,老王开始讲新的内容。余怀瑾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就很好写的钢笔,姿态专注,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从未发生过。他听课效率极高,思维跟着老师的讲解快速运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字迹清晰有力。 但他的感官,却像打开了某个特殊的雷达频道,总是不自觉地捕捉着来自教室后方的信息。 他能听到那个角落传来极其轻微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很慢,很迟疑,仿佛写字的人每写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能感觉到那个方向散发出的低气压,沉甸甸的,与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那种或认真或敷衍或走神的状态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死寂的、带着自我隔绝意味的沉重。 课间十分钟,教室瞬间像炸开了锅。男生们吆喝着冲出去打球,女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分享零食。李薇也转过身和后桌的女生讨论着刚发下来的卷子。 只有那个角落,依旧一片死水。 那个男生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周围的喧闹是另一个次元的事情。他摊开一本很旧的习题册,但视线并没有聚焦在上面,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书页的边缘。阳光透过后门上方的小窗斜斜地打进来一小块,正好落在他放在桌面的左手腕上。他似乎被那光烫到了,极其快速地、几乎是神经质地,将左手缩回了桌下,藏进了宽大的袖管里。那个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余怀瑾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厌恶?对自己手腕的厌恶? 就在这时,几个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男生从后门涌进来,带起一阵风。为首的那个叫周浩,是班里有名的刺头,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总爱找点存在感。他一眼就瞥见了角落里的男生,嘴角立刻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忧郁王子’庄晏清嘛!”周浩故意拔高了音量,引得附近几个男生也跟着看过来,发出低低的哄笑。“怎么着?新同学来了,也不抬头看看?人家可是省重点来的大才子,跟你这种……”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在庄晏清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种闷葫芦可不一样。” 庄晏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抠着线头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色。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整个人缩得更小,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进那件过大的校服里。这种沉默的、近乎逆来顺受的反应,似乎更助长了周浩的气焰。 “啧啧,跟你说话呢,聋了?”周浩上前一步,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庄晏清的桌子。桌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庄晏清桌上的旧习题册滑落在地。 “捡起来啊!”周浩旁边的跟班起哄道。 庄晏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电击了。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那只苍白的手去够地上的习题册。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了手腕内侧——那上面,交错着几道新旧不一的、细长的浅粉色疤痕!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刻像被烙铁烫到一样飞快地拉下袖子盖住,但余怀瑾的视力极好,捕捉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一瞥。 那不是墨水渍。 余怀瑾的心猛地一沉。刚才那个角落散发出的所有沉郁、孤绝、死寂的气息,仿佛瞬间都有了具象化的注解。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内向或者孤僻。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痛苦的东西,一种用刀锋在身体上刻下绝望的无声呐喊。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庄晏清捡起习题册,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救命稻草。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把那冰冷的水泥地砖盯穿。周浩似乎觉得无趣了,嗤笑一声,带着他的小团体扬长而去,留下庄晏清一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周围的同学对此似乎习以为常,没人上前,也没人多说什么,只是投去或同情或漠然或带着点看戏的目光,然后继续自己的课间活动。 余怀瑾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角落。他看着庄晏清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般僵在那里,抱着那本破旧的习题册,仿佛那是他抵御整个世界的唯一盾牌。那宽大袖口下隐藏的伤痕,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余怀瑾向来冷静理智的思维里。他第一次觉得,这所新学校,这个看似普通的班级,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普通”。 上课铃刺耳地响起。庄晏清像是被铃声惊醒,猛地坐直身体,把习题册塞进桌肚,动作慌乱,带着一种竭力掩饰的狼狈。他重新低下头,把自己缩回那个坚硬的壳里。 物理老师走了进来,开始讲课。余怀瑾翻开课本,目光落在复杂的电路图上,但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那道惊鸿一瞥的伤痕,那死寂般的沉默,那瞬间的慌乱和痛苦,还有周浩那充满恶意的“庄晏清”三个字——原来他叫庄晏清。 一个本该如清风朗月般的名字,却承载着如此沉重的阴霾。 余怀瑾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没有写出任何公式,只是留下了一团杂乱的线条。他那双总是显得理性而洞察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个目标:那个缩在教室最阴暗角落、用沉默和伤痕包裹自己的少年。 老王安排的位置在光明温暖的中央,但余怀瑾此刻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个刻意被安排在遗忘角落、名为庄晏清的谜题所吸引。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解题”**,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这不再是简单的转学适应,这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极具挑战性的探索。他想知道那伤痕背后的故事,想撕开那沉郁外壳下的真实,想弄明白,是什么让一个人如此彻底地把自己放逐在阳光之外。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越过嘈杂的教室,精准地投向那个角落。 庄晏清似乎察觉到了这道过于专注、过于锐利的视线,身体不易察觉地又僵硬了几分,头埋得更深了,几乎要埋进摊开的课本里,只留下一个黑发凌乱的后脑勺对着他。 余怀瑾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带着点“猎物入网”般兴味的弧度。 有意思。 这个转学第一天,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也麻烦得多。但余怀瑾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尤其是,这种包裹在沉郁外壳下的、独特的麻烦。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讲台,开始认真听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是在他干净整洁的笔记本扉页上,除了自己的名字,他用那支好写的钢笔,在不起眼的角落,写下了一个名字: 庄晏清。 字迹清晰,力透纸背。 第2章 橘子 午休铃刚歇,教学楼便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沸腾起来。人潮裹挟着喧嚣,涌向同一个目的地——食堂。庄晏清习惯性地拖在最后,等走廊里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才像一抹无声的影子,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挪向食堂。 食堂里早已人声鼎沸,混合着饭菜香、汗味和各种喧闹。打饭窗口排着长龙,嬉笑怒骂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庄晏清低着头,径直走向最角落、光线最差、紧挨着油腻腻的潲水桶回收区的那排桌椅。那里几乎没人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酸馊味。 他走到最靠墙的那个位置坐下,把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的旧帆布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算是占位,也像一道脆弱的屏障。然后才起身,走向打饭窗口。他排在最便宜的素菜窗口,前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很快就轮到了他。 “一份白米饭,一份清炒豆芽。”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食堂的噪音里。打饭阿姨似乎也习惯了这角落里沉默寡言的少年,麻利地给他盛好。米饭是那种最普通的、颗粒感很强的籼米,豆芽水汪汪的,几乎看不到油星,孤零零地躺在餐盘的一个小格里。 餐盘轻飘飘的。庄晏清端着它,像端着一份沉重的负担,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回到那个角落。他坐下,把餐盘放在面前,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壁里,最大限度地减少存在感。他拿起筷子,夹起几根豆芽,机械地送进嘴里咀嚼。味道寡淡,带着点生豆的土腥气。米饭也干硬,有些难以下咽。但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咽,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过程,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嘈杂环境。他只想吃完,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天台、废弃的器材室角落,或者干脆就躲回教室——熬过这漫长的午休。 周围是热火朝天的景象:男生们三五成群,餐盘堆得冒尖,红烧肉、鸡腿、炸鱼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们大声谈笑着球赛、游戏和新来的转学生;女生们则小口吃着,分享着带来的水果零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星八卦。食物的香气、青春的笑语、蒸腾的热气……这一切都像一层无形的、坚固的玻璃罩,将角落里的庄晏清彻底隔绝在外。他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餐盘里那点可怜的食物,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宽大的校服袖子随着夹菜的动作微微滑落,又被他迅速地拉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目标明确地朝着这个最偏僻的角落走来。庄晏清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以为是周浩那伙人又来寻衅滋事,或者哪个不长眼的同学想找这个空位。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头埋得更低,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和恐惧,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羞辱或驱赶。 然而,脚步声在他旁边停下,紧接着是餐盘轻轻放在桌面上的声音。一个身影,带着一种与这油腻角落格格不入的清爽气息,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庄晏清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跳起来逃跑。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旁边。 是余怀瑾。 那个光芒万丈的转学生,此刻就坐在他旁边——这个全校大概只有他会光顾的、弥漫着潲水桶余味的角落。 余怀瑾的餐盘里,内容很丰富但不夸张:一份看上去就软糯的白米饭,一份清炒时蔬,一份红烧排骨,还有一小碗紫菜蛋花汤。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坐姿挺拔,即使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也透着一种干净利落的优雅。他没有立刻看庄晏清,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自己的餐盘,然后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他的吃相很好,安静而专注,咀嚼几乎没有声音。 可庄晏清知道,这绝不是随意。整个食堂那么多空位,甚至他这一排靠外点的位置都比这里好得多。这个天之骄子,为什么会坐到这里来?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恐慌感攫住了庄晏清。他感觉自己的秘密堡垒被入侵了,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放大了。他能听到隔壁桌女生压低的惊呼:“快看!余怀瑾怎么坐那儿去了?”“天呐,他旁边是庄晏清吧?”“什么情况?新同学不知道那个角落……” 还有男生粗声粗气的议论:“啧,省重点来的学霸癖好挺独特啊,喜欢闻潲水味?” 这些议论像细密的针,扎在庄晏清敏感的神经上。他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煎熬。刚才还勉强能下咽的豆芽和米饭,此刻变得如同嚼蜡,甚至引起一阵阵反胃。他只想立刻消失。 余怀瑾仿佛完全没听见那些议论。他夹起一块排骨,动作自然流畅,然后,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身边几乎要石化的人,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庄晏清那异常干净的餐盘上。 “就吃这么点?” 余怀瑾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自然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温和,在周围嘈杂的背景音中,却清晰地传入了庄晏清的耳朵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庄晏清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他猛地攥紧了筷子,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把廉价的塑料筷子折断。他死死低着头,下巴几乎要戳进锁骨里,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任何回应。身体绷得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石头。拒绝交流,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防御。 余怀瑾看着他瞬间僵硬的侧影和那几乎要捏碎筷子的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无视的尴尬,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吃自己的饭。他甚至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才送入口中。 这平静的反应,反而让庄晏清更加无所适从。他预想中的嘲讽、好奇的追问、或者居高临下的怜悯都没有出现。余怀瑾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吃着饭,仿佛身边这个散发着阴沉气息的怪人,和空气没什么两样。这种无视,比直接的恶意更让庄晏清感到一种深刻的难堪和无处遁形。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恐慌。他猛地放下筷子,动作大得差点掀翻餐盘。他看也不看余怀瑾,端起自己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像被无形的猛兽追赶一样,仓皇起身,几乎是撞开椅子,低着头,脚步踉跄又急促地冲向不远处的潲水桶回收处。 “哗啦——” 那点可怜的豆芽和米饭被粗暴地倒进了巨大的潲水桶里,溅起一点浑浊的油花。他甚至没顾上把餐盘放到回收架上,就胡乱地塞进了旁边堆叠的餐盘里,然后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冲出了食堂后门,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背影狼狈得像一只被猎人惊飞的、羽毛凌乱的孤鸟。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余怀瑾坐在原地,筷子停在半空。他看着庄晏清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餐盘里还剩大半的食物,眼神若有所思。他刚才清楚地看到,庄晏清在起身时,因为动作过猛,那宽大的校服袖口再次被带起,露出了手腕内侧一小片皮肤——那上面,交错着几道新鲜的、泛着红肿的划痕,像是刚结痂不久,刺痛地昭示着主人内心的风暴。 那不是错觉。 余怀瑾放下筷子,缓缓靠向椅背。食堂的喧嚣声浪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涌入他的耳中。他端起那碗没喝完的紫菜蛋花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壁。 这个庄晏清,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那惊惶逃离的姿态,那深藏的伤痕,那死寂的沉默,还有那份被倒掉的、廉价得可怜的午餐……所有细节在他精密的大脑中快速组合、分析,勾勒出一个更加清晰却也更加令人心悸的轮廓。 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却没能驱散他心头那点因窥见他人巨大痛苦而产生的、冰冷的沉重感。但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挑战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欲的东西,也在悄然滋生。 他抬眼,望向庄晏清消失的后门方向,阳光在那里分割出明暗清晰的界限。那个角落,似乎比他刚坐下时,更加阴冷了。 余怀瑾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抿紧。他快速地吃完了自己剩下的饭菜,收拾好餐盘,起身离开。经过潲水桶时,他脚步未停,但眼角的余光扫过庄晏清胡乱塞进去的餐盘,那里面还残留着几点被抛弃的豆芽和米粒。 他走出食堂,正午的阳光兜头洒下,带着暖意。余怀瑾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他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去操场,脚步一转,走向了学校的小卖部。 几分钟后,他从人满为患的小卖部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饱满、橙黄、散发着清新香气的橘子。阳光照在光滑的橘皮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他掂了掂手里的橘子,目光投向高二(三)班教室的方向,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棋手落子前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猎人般的兴味。 回到教室,里面只有零星几个趴在桌上休息的同学。庄晏清果然已经回来了,他像之前一样,蜷缩在那个最角落的位置,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个黑发凌乱的后脑勺,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他似乎睡着了,又或许只是在极力地逃避现实。 余怀瑾放轻脚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东西。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拿着那个橘子,径直走向教室后方。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他停在庄晏清的桌边。 庄晏清埋在臂弯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显然并未真正睡着。 余怀瑾没有弯腰,也没有试图叫醒他。他只是伸出手,将那个黄澄澄、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橘子,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庄晏清堆在桌角的那几本旧得卷边的课本上。 橘子的位置很巧妙,既不会滚落,又确保庄晏清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 做完这一切,余怀瑾没有停留一秒,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他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从容的步伐,回到了自己光明的、位于教室中央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安静地翻看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教室里午休的宁静依旧。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操场上模糊的哨声。 但那个角落,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却因为一颗突兀出现的、温暖的橘子,而骤然变得不同了。 庄晏清埋在臂弯里的脸,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能闻到那股清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柑橘香气,丝丝缕缕,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与他周身沉郁冰冷的气息格格不入。他甚至能感觉到书本上那个东西的重量和形状。 那是什么? 是怜悯?是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或者……是那个转学生令人费解的、新的“游戏”的开始?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带着尖锐的刺痛。他死死闭着眼,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入侵”。 那抹橙黄,像一颗投入永夜的、微小却无比刺眼的火种,灼烧着他试图紧紧封闭的世界。 第3章 清清 城市的霓虹在深秋的夜里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车流的呼啸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庄晏清背着那个磨损的旧帆布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位于老旧居民区顶楼、终年散发着淡淡霉味和水管锈蚀气息的单间出租屋。路灯的光线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地上无声地拖行,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鬼魅,却又透着一股驱不散的孤寂。 他习惯性地避开人多的主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放着废弃杂物和垃圾桶的背街小巷。这里更暗,空气里混杂着食物**和猫狗排泄物的气味,但也更安静,只有他自己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以及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几声野猫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颤抖的“喵呜”声,从一堆硬纸板后面传了出来。 庄晏清的脚步顿住了。他循着声音,警惕地看过去。 在纸板箱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看体型大概也就几个月大,毛色是混杂的灰白,脏兮兮地纠结在一起,一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大的眼睛,正惊恐又警惕地盯着他。它似乎很冷,小小的身体在夜风里瑟瑟发抖,叫声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气音。 庄晏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眼神……那充满了恐惧、警惕、被世界抛弃后只剩下本能戒备的眼神,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猝不及防地照出了他灵魂深处的影子。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巷子里很静,只有风吹动破塑料袋的沙沙声,和那只小猫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一种奇异的共鸣感,无声地在他和这只弱小生物之间弥漫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动作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拉开旧书包的拉链,在里面摸索着。书包里东西很少,几本书,一个空瘪的旧笔袋,还有一个早上没吃完、已经变得有些干硬的馒头——那是他中午没吃省下来的晚餐。 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馒头,动作轻柔地放在离小猫不远的地面上,然后迅速收回手,身体微微后倾,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依旧蹲着,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看着。 小猫显然饿极了。它先是警惕地嗅了嗅空气,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庄晏清和馒头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挣扎。饥饿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它极其缓慢地、一步一停顿地挪了过来,飞快地叼起那块馒头,又迅速缩回纸箱的阴影深处,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发出细碎的咀嚼声,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看着它那副又怕又饿的模样,庄晏清心里那片沉寂的冰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怜惜涌了上来。他鬼使神差地,又掰下几块稍大些的馒头,轻轻放在离小猫更近一点的地方。 这一次,小猫的犹豫时间短了很多。它再次靠近,快速地叼走食物,这次甚至没有立刻退回阴影,而是就蹲在离庄晏清几步远的地方,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昏黄的路灯勉强勾勒出它瘦小的轮廓,那脏兮兮的毛色下,依稀能看出原本应是柔软的白色。 “你……” 庄晏清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异常突兀,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需要重新适应发声的器官。他看着那只埋头苦吃的小猫,看着它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大、格外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一点微弱的路灯光,也映着他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一种深切的、近乎宿命般的认同感击中了他。 “你跟我很像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几乎要被风吹散。这话不是对小猫说的,更像是对着虚空,对着自己内心那个同样蜷缩在阴影里的灵魂低语。“都……没有人要了。都只能躲在这种地方……” 小猫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某种情绪,停下了咀嚼,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懵懂又带着点好奇地看向他。 庄晏清的心猛地一软。他看着那双纯净的、映着一点微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某种遥远的、自己早已遗失的东西。一种冲动涌上喉咙。 “以后……你就叫‘清清’吧。” 他低声说,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清清……干净的清。”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清清”……这明明是他名字里的一个字。给一只流浪猫起自己的名字,这行为荒谬又可怜。但他仿佛想通过这个名字,给这只同样被遗弃的小生命一点点象征性的、关于“干净”和“好”的期望,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清清。” 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像是在确认这个名字,又像是在呼唤某个沉睡的自己。 小猫似乎对这个音节有了反应,小小的耳朵动了动,甚至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朝着庄晏清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喵”。 这个小小的回应,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庄晏清冰冷的心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眶,酸涩得厉害。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那看起来如此脆弱的小小头颅。 就在他的指尖微微颤动,几乎要触碰到那脏兮兮的绒毛时—— “喵呜!” 一声尖锐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猫叫从巷子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只体型更大、毛色杂乱的成年流浪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个破垃圾桶上,绿幽幽的眼睛凶狠地瞪着这边,显然把庄晏清当成了入侵者,把小猫“清清”当成了需要保护的领地。 “清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吓得浑身炸毛,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转身,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般,迅速钻回了纸箱堆的最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面那几块还没吃完的馒头碎屑。 庄晏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片阴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那点刚刚升腾起的、微弱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夜风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指尖空落落的寒意和心底骤然加重的空洞。他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路灯的光线似乎更黯淡了,将他孤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摇摇欲坠的光晕里。 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书包带子勒在单薄的肩膀上。他没有再看那个纸箱堆,也没有试图呼唤。他知道,“清清”不会再出来了。就像他内心深处那个渴望温暖和靠近的自己,一旦察觉到任何可能的危险或不确定,也会立刻缩回最坚硬的壳里。 “对不起……” 他对着那片寂静的阴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不知道是对那只受惊的小猫,还是对自己。 他转过身,继续沿着昏暗的巷子往前走。脚步比来时更沉,更慢。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一点几乎要触摸到的柔软触感,以及那只大猫凶狠眼神带来的冰冷余悸。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心里纠缠、撕扯。 他走到巷口,主路喧嚣的车灯和霓虹瞬间涌了过来,刺得他眯起了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光,这个动作让他宽大的校服袖子滑落了一截。 路灯惨白的光线清晰地照在他露出的手腕内侧——几道新鲜的、边缘还带着红肿的划痕,狰狞地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丑陋的烙印。 他像是被那光线烫伤,猛地拉下袖子,用力裹紧,仿佛要遮住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然后,他深深地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加快脚步,像来时一样,沉默地汇入城市夜晚流动的光影之中,朝着那个冰冷的、名为“家”的囚笼走去。 巷子深处,纸箱堆的阴影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疑惑的“喵……”声,很快又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而庄晏清指间,不知何时,悄悄沾上了一根极细的、灰白色的猫毛,在路灯下一闪,又隐没在黑暗中。 第4章 还会在吗?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弥漫着常年不散的潮湿霉味和饭菜油烟混合的复杂气息。声控灯时亮时灭,昏黄的光线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如同鬼魅。庄晏清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转动锁芯,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 “吱呀——” 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更浓郁的、带着灰尘和某种陈旧织物气息的冰冷空气。屋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洞穴。他摸索着按下门边开关,“啪嗒”一声,一盏光线微弱、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亮了起来,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不足二十平米,一眼望尽。一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靠墙放着,被褥凌乱;一张掉漆的旧书桌堆着几本课本和杂物;一个简易的塑料布衣柜;墙角堆着几个纸箱。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常年不见阳光,玻璃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水汽。这就是他的“家”,一个没有温度、没有等待、只有无边寂静的容身之所。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声响。那扇门仿佛也隔绝了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沉重的书包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但更深沉、更尖锐的,是那如影随形、几乎要将骨髓都冻僵的孤独和空洞。 他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面对这无边无际的寂静,习惯了开门后迎接他的只有黑暗和冰冷。但习惯并不代表麻木。每一次开门,每一次踏入这片死寂,心口那处被反复撕裂的伤口,都会泛起熟悉的、尖锐的痛楚。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光线最暗,阴影最浓,仿佛是整个屋子里最安全、最隐蔽的所在。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冰冷的寒意从地面和墙壁渗透进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白天的一切像混乱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翻腾、冲撞: * 食堂里,余怀瑾那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让他无所遁形。 * 周浩充满恶意的嘲笑和撞击,桌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 手腕伤痕暴露瞬间的惊惶和耻辱,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 余怀瑾坐在他旁边时,那种被强行闯入私人领域的窒息感和恐慌。 * 最后仓皇逃离食堂的狼狈背影。 * 还有……那个突兀地、带着阳光气息出现在他课本上的橘子。那抹刺眼的橙黄,此刻仿佛还在他视网膜上灼烧。 * 以及……巷子里那只叫“清清”的流浪猫,那双映着微弱光点的、纯净又惊恐的大眼睛,它受惊后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那句“你跟我很像呢”的低语,此刻像冰冷的回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反复震荡。 这些碎片混合着更久远的、更黑暗的记忆——父亲扭曲的脸、刺耳的警笛、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无数个在黑暗中独自醒来的夜晚——拧成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绳索,紧紧勒住他的心脏和咽喉。一种熟悉的、冰冷而粘稠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汹涌而上,瞬间将他吞没。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无处宣泄的愤怒、深不见底的自厌和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爪子,在他身体里疯狂地抓挠、撕扯,试图找到一个出口。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股黑色的浪潮撕碎、溶解。 他猛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溺水的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空洞而涣散,像是失去了焦点。他颤抖着伸出手,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摸索着。抽屉里东西很少,只有几支用秃了的铅笔,一个空药瓶(或许是曾经某个短暂尝试的证明),还有……一把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 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熟悉的形状,动作停顿了一下。指尖传来的寒意,似乎比他身下的水泥地更甚。他犹豫了,或者说,一种更深的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但体内那翻江倒海的黑暗情绪,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瞬间压倒了这丝犹豫。 他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抽出了那个被包裹的东西。旧报纸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把单面刀片的美工刀,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幽冷、危险的光芒。刀柄是廉价的塑料,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发白。 他握着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脏,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心感”。仿佛只有握着它,才能抓住一点实质的东西,才能确认自己还“存在”着,而不是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左手袖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拉。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上面,横亘着数道新旧交错的伤痕。旧的已经变成了浅粉色或白色的凸起疤痕,像丑陋的藤蔓缠绕在腕骨上;新的几道边缘还泛着红肿,有些甚至微微结着暗红色的痂,是白天在食堂被余怀瑾瞥见的那些。这些伤痕,是他无声的日记,是他对抗内心风暴的唯一武器,也是他无法摆脱的耻辱烙印。 他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美工刀的塑料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绝望的寒意。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所有的挣扎、恐惧、犹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执行指令。 他将那闪着寒光的刀锋,缓缓地、稳稳地,抵在了手腕内侧那片布满旧伤的皮肤上。冰冷的金属触感清晰地传来,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那点刺痛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激活了他身体里某种危险的开关。 他闭上眼,准备用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喵……”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颤抖的猫叫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不是现实中的声音。是记忆。是那只叫“清清”的流浪猫,在昏暗巷子里,叼走他给的馒头时,发出的那一声细弱、带着一丝满足和疑惑的轻唤。 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大、格外亮的眼睛,懵懂地看向他,映着一点微光的纯净……它受惊后炸毛逃窜的仓惶身影……还有那句他脱口而出的“你跟我很像呢”…… 这些画面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异常清晰地在他紧闭的眼前闪过。那只小猫的脆弱、警惕、对一点点温暖食物的渴望……和他自己,何其相似! 抵在皮肤上的刀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烫了一下。庄晏清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泛出青白色。那冰冷的刀锋依旧紧贴着皮肤,只需要再轻轻一划…… 但那只猫……“清清”……那双眼睛……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矛盾感撕扯着他。一面是体内汹涌咆哮、渴望用疼痛来宣泄的黑暗浪潮;另一面,却是那只流浪猫的形象,它微弱的叫声,它纯净的眼神,像一根极其纤细却异常坚韧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缠绕住了他即将挥下的手。 刀尖悬在皮肤上方,微微颤抖着,闪烁着危险而冰冷的光芒。时间仿佛凝固了。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他剧烈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撞击着他的耳膜和胸腔。 他死死地盯着那冰冷的刀锋,又仿佛透过刀锋,看到了巷子深处那片阴影,看到了那双映着微光的猫眼。 是划下去,沉入熟悉的、用疼痛换来的短暂平静?还是……停住? 那只猫……它明天……还会在吗? 第5章 淋雨 纷乱的念头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在庄晏清的大脑里疯狂地蜇刺、盘旋。余怀瑾探究的目光、周浩的嗤笑、手腕上隐秘的耻辱、那只叫“清清”的流浪猫惊恐的眼睛、还有抽屉里那把冰冷的美工刀……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将他死死缠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太烦了。 真的太烦了。 思考本身就是一种酷刑。每一次试图理清,都像是把手伸进荆棘丛中,只会带来更多鲜血淋漓的伤口。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感再次从脚底蔓延上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动作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有些踉跄。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他不再看那抽屉,不再看自己手腕上狰狞的伤痕,更不去想那把冰冷的刀。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凭着本能走向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 床铺冰冷,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连校服都没脱,只是粗暴地掀开那床薄薄的、带着陈旧气味的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了进去,像一只急于钻入地穴躲避风雪的动物。被子蒙过头顶,瞬间隔绝了昏暗的灯光和冰冷的空气,也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黑暗、狭窄、带着自己体温和尘土气息的空间,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全感。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去驱逐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影像和声音。他命令自己:睡觉。什么都不要想。睡过去就好了。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也濒临崩溃的边缘。在自我强制的放空下,意识终于开始模糊、下沉。那些尖锐的痛楚和纷乱的思绪,在深沉的疲惫面前,暂时被压了下去。他坠入了一片混沌、无梦的黑暗之中,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一种意识的短暂休克。 ……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很久。一阵尖锐的、无法忽视的刺痛感猛地将他从深沉的混沌中拽了出来! “呃……” 庄晏清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惊醒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胸膛。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贴身的衣物,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冷。 是手腕。 左手腕内侧,那几道新鲜的、边缘还红肿着的划痕,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被点燃的火线,骤然爆发出一阵尖锐、清晰的刺痛!那痛感如此鲜明,如此刻骨,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了那脆弱的皮肉里,瞬间击溃了所有的麻木。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沸水烫伤的虾米。右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攥住了左腕受伤的位置,指甲深深陷进周围的皮肉里,试图用更强烈的压迫感来抵御那钻心的锐痛。但毫无用处。那源自伤口内部的、神经末梢发出的尖锐警报,清晰地穿透了皮肉的阻隔,直达大脑深处。 凌晨三点。窗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更衬得屋内的寂静如同凝固的寒冰。白炽灯早已熄灭,只有窗外对面楼宇的一点微弱余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吝啬地洒进屋内,勾勒出家具模糊而扭曲的轮廓。 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手腕上的刺痛如同潮水,一阵阵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那丑陋的存在,提醒着他白天的狼狈和绝望。身体的寒冷和内心的冰冷交织在一起,让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只叫“清清”的流浪猫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被这深夜的剧痛和冰冷冲刷得无影无踪。此刻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只有那尖锐的、无法逃避的生理痛楚,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更粘稠的自我厌恶。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平静都不肯给他?为什么连睡梦中都要被这耻辱的伤痛惊醒? 他翻了个身,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僵硬而迟缓。脸埋在带着汗味的枕头上,试图用更深的黑暗来麻痹自己。但手腕的刺痛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就在他烦躁地再次试图调整姿势,将脸转向墙壁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床边那张掉漆的旧书桌。 昏暗的光线下,书桌的轮廓模糊不清。但就在那堆叠的、卷边的旧课本最上方,一个模糊的、圆形的轮廓,静静地伏在那里。 是那颗橘子。 余怀瑾中午放在他课本上的那颗橘子。 经过一个下午加半个夜晚的时间,它依旧安静地待在那里。昏暗中,它失去了白天的鲜亮橙黄,呈现出一种沉郁的、近乎棕黑的轮廓,像一颗沉默的石头。但它的形状,那浑圆的、饱满的形状,在周围凌乱书本的衬托下,却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容忽视。 庄晏清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圆形轮廓,呼吸在瞬间屏住。白天在食堂的窒息感、被窥探的恐慌、以及那份完全无法理解的“馈赠”所带来的巨大困惑和荒谬感,如同冰水般再次当头浇下,混合着手腕尖锐的刺痛,几乎让他窒息。 余怀瑾……那个转学生……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是富家子弟无聊的施舍游戏?还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带着目的性的接近? 无数个猜测在混乱的脑海中翻腾,每一个都让他感到更加烦躁和无力。他看不懂余怀瑾。那个人像一团包裹在温暖阳光里的迷雾,看似清晰,实则深不可测。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橘子?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他旁边?为什么……要这样闯入他死水般的生活,投下这颗扰乱一切的石头? 他不想猜。他也没有力气去猜。 手腕上的刺痛还在持续地叫嚣着,提醒着他自身的狼狈和不堪。他猛地闭上眼,将脸用力埋进枕头更深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颗橘子的存在,隔绝掉那个叫余怀瑾的人带来的所有混乱和未知。 “滚开……”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模糊不清、带着浓重鼻音的字眼,不知道是在对那尖锐的疼痛说,还是对那颗黑暗中沉默的橘子说,抑或是对那个强行闯入他世界的转学生说。 声音消失在冰冷的空气和粗糙的枕套纤维里,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只有手腕上的刺痛,和黑暗中那颗橘子沉默的轮廓,如同两个冰冷的锚点,将他牢牢地钉在这个漫长而痛苦的凌晨。窗外的微光在墙壁上缓慢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他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意识在剧痛的折磨和混乱的思绪中浮浮沉沉,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短暂的黎明。 清晨的天空像被泼了浓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冰冷的雨丝细密而连绵,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阴郁里。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寒意。 庄晏清站在出租屋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水汽弥漫的世界。雨水顺着狭窄的屋檐滴落,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没有伞。那把不知道多少年前、伞骨都歪斜了的旧伞,早在上个雨季就彻底散了架,被他扔进了楼道的垃圾堆。他也没钱买新的。口袋里仅有的几个硬币,只够他中午买最便宜的白米饭。 冰冷的雨气透过门缝钻进来,激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手腕内侧那几道新鲜的伤痕,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像无声的嘲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挣扎或犹豫。 淋雨?无所谓。 生病?也无所谓。 反正……也没什么人在乎。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湿冷的空气,猛地拉开了门。冰冷的雨丝瞬间扑面而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脖颈上。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又挺直了背脊,像一杆沉默的标枪。 他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试图奔跑躲避,只是迈开步子,以一种近乎匀速的、带着点漠然的姿态,走进了雨幕里。冰冷的雨水迅速打湿了他单薄的校服外套,布料变得沉重而冰冷,紧紧贴在皮肤上。额前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一绺绺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滚落,滑过下颌,滴进同样湿透的衣领里。 他就这样走着,沉默地穿行在雨中的街道。行人稀少,偶尔有打着伞的路人匆匆而过,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惊讶、不解,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他视若无睹,目光低垂,只盯着脚下不断溅起水花的、湿漉漉的路面。雨水模糊了视线,也仿佛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喧嚣。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声,和自己沉重的脚步声。 当他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出现在高二(三)班门口时,早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 他推开门。 一股混杂着书本、早餐食物和人体温度的暖烘烘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嗡嗡的读书声和交谈声。然而,就在他踏入教室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低了下去。 几十道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惊讶、好奇、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几乎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他浑身滴着水,校服深一块浅一块地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轮廓。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和发梢不断滴落,在他脚下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和湿漉漉的阴郁气息,像从雨夜墓地里走出来的幽灵。 没有人说话。连刚才讨论得最热烈的几个人也瞬间噤声。几个靠门近的同学甚至下意识地往座位里缩了缩,眼神躲闪。 这就是“校霸”庄晏清。 他的“霸”,并非源于周浩那种外放的、依靠小团体和家庭背景的嚣张跋扈。他的“霸”,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东西。源于他周身挥之不去的阴冷煞气,源于他眼底那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更源于……那件发生在很久以前、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所有人心底的往事。 传闻中,他曾经在初中的时候,为了保护被混混骚扰的母亲(虽然那时他母亲还没离开),一个人拎着砖头,沉默而凶狠地追着四五个比他高大得多的社会青年跑了三条街,最后硬是把其中一个堵在死胡同里,打断了对方一条腿。那一次,他浑身是血,眼神却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吓退了所有人。后来,他父亲出事,母亲离开,他变得更加沉默阴郁,但那次事件留下的凶名,却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他升入了高中。没人敢真正惹他,连周浩那种人,也只敢在他落单、或者像昨天那样在角落时,才敢阴阳怪气几句,真当面对上他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周浩也会发怵。 此刻,这个浑身湿透、散发着寒气的“校霸”就站在门口,像一块投入温水的坚冰。教室里弥漫开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却异常清晰的“滴答”声。 庄晏清对这一切早已麻木。他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方,那个属于他的、紧挨着后门垃圾桶的角落位置。湿透的帆布书包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噗通”声。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牵扯到湿冷的衣物,带来一阵不适的粘腻感。他没有擦拭脸上的雨水,任由它们顺着脸颊滑落,只是将冰冷的手缩进同样湿冷的袖管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低下头,湿漉漉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即使狼狈不堪,也无人敢轻易靠近。 早自习的读书声在短暂的沉寂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重新响了起来,但音量明显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 就在这片压抑的、只剩下读书声和窗外雨声的安静里,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是余怀瑾。 他坐在教室中央那光鲜亮丽的位置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头发一丝不乱。他刚才似乎一直在看书,此刻合上了书本,动作从容。他拿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那把伞——一把设计简洁大方、看起来质量很好的深蓝色折叠伞,上面还带着未干的水珠,显然他自己是打伞来的。 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带着惊讶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余怀瑾拿着那把伞,迈开长腿,穿过一排排课桌,径直走向教室后方那个湿漉漉的角落。 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也敲在庄晏清紧绷的神经上。 庄晏清虽然没有抬头,但身体几不可察地再次绷紧。他能感觉到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在靠近,带着一种与这湿冷角落格格不入的清爽气息。那气息,和昨天那个橘子散发出的阳光味道一样,让他感到本能的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余怀瑾停在了庄晏清的桌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轻轻地放在了庄晏清堆在桌角的、同样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缘的旧课本上。 伞柄是干燥而温润的触感。 这个动作,和昨天放橘子的动作如出一辙。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沉默,同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的强硬。 做完这一切,余怀瑾依旧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庄晏清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放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翻开书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但教室里那点刻意压低的读书声,彻底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庄晏清桌角上那把崭新的、深蓝色的伞,又看看若无其事看书的余怀瑾,再看看角落里那个浑身湿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庄晏清。 震惊、困惑、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在无声的目光中激烈碰撞。 周浩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像是看到了什么外星人降临。他昨天就对新来的余怀瑾主动接近庄晏清感到极度不爽和不解,今天这一幕更是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那个省重点来的学霸,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可是庄晏清!是那个阴沉得能滴出水、传闻中打断过别人腿的庄晏清!他居然……给他送伞? 庄晏清依旧低着头。湿透的刘海遮挡着他的视线,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桌角上那把伞的重量和存在感。深蓝色的伞面,像一小片突兀的、不属于这里的晴空,刺眼地落在他湿冷的、阴郁的世界里。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滴落,砸在摊开的、同样被洇湿了一角的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 他放在桌下的手,在湿冷的袖管里,缓缓地、用力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试图压过心底那翻涌而上的、更加混乱的浪潮。 余怀瑾……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这一次,那冰冷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把伞柄带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暖意。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充满张力的对峙,敲打着背景的节拍。那把深蓝色的伞,静静地躺在课本上,像一个沉默的、却无比刺眼的问号。 第6章 你想逃到哪里去? 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冰冷的雨丝斜打在玻璃窗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 语文课。 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语文老师正声情并茂地分析着朱自清的《背影》,试图用“父爱如山”的温情去融化教室里弥漫的、因阴雨和角落那个湿漉漉身影而带来的沉闷气氛。然而效果甚微。 “……所以,这蹒跚的背影,凝聚了父亲无言而深沉的爱……” 老师推了推眼镜,终于结束了大段的讲解,试图活跃气氛,“那么,接下来,大家自由讨论一下,生活中是否也有这样触动你的、沉默却深刻的亲情瞬间?或者对文中父亲形象有什么不同角度的理解?前后桌四人小组,讨论十分钟!” 话音刚落,教室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嗡嗡的讨论声迅速蔓延开来。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转身或侧身,与同伴交换着或认真或敷衍的看法。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湿衣服未干透的水汽、书本纸张的味道和各种零食的隐约香气,形成一种粘稠而嘈杂的背景音。 教室最后方的角落,却像一个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孤岛。 庄晏清依旧保持着早上进来时的姿势,趴在桌上。湿透的外套在暖气的烘烤下,蒸腾出更浓重的水汽,让他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雾里。他没有参与讨论,甚至没有抬起头。黑色的湿发凌乱地盖住了他的侧脸和后颈,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耳廓。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但坐在他斜前方不远处的周浩,却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过去,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了忌惮和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他压低声音对同桌说:“看吧,我就说那家伙阴森森的,淋成落汤鸡还趴那儿装死,跟个水鬼似的。新来的那把伞,我看他动都没动一下,不识好歹!” 同桌立刻紧张地扯了扯他,示意他小声点,眼神瞥向庄晏清的方向,充满了畏惧。 周围的几个小组,讨论的声音似乎也刻意压低了,或者不自觉地避开了那个角落。没有人试图去叫醒庄晏清加入讨论。无论是他“校霸”的凶名带来的威慑,还是他此刻浑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冰冷阴郁气息,都让其他同学本能地选择远离。那片区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真空地带。连老师巡视的目光扫过那里时,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最终选择了无视——对于这个背景特殊、性格极端孤僻的学生,老师们也大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就在这片被刻意忽略的“真空”边缘,一个身影再次打破了平衡。 余怀瑾。 他没有理会自己小组里同学投来的、带着询问和探究的目光,径直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手里拿着语文书和一支笔,像是要去参与讨论,但脚步的方向,却明确地指向了教室后方那个无人靠近的角落。 整个教室的讨论声,以他为中心,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般迅速安静了一小片区域。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比早上送伞时更浓烈的震惊和不解。周浩更是瞪大了眼睛,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余怀瑾却恍若未觉。他穿过一排排课桌,无视了所有投来的视线,目标明确地走到了庄晏清的桌旁。 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依旧静静地躺在庄晏清桌角那堆湿了一角的旧课本上,像一个沉默的、未被接受的邀请。 余怀瑾没有看那把伞。他的目光落在趴在桌上、仿佛与世隔绝的庄晏清身上。湿透的校服勾勒出少年过分单薄的肩背线条,微微起伏的呼吸显得脆弱而压抑。那凌乱黑发下露出的、一点苍白的耳廓,在昏暗角落的光线下,透出一种易碎感。 余怀瑾拉开庄晏清前桌——一个空着的座位(那同学可能去别的组讨论了)——的椅子,反身坐下。这样,他就和趴在桌上的庄晏清形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尽管庄晏清的脸埋在臂弯里。 这个举动让整个教室的议论声彻底消失了!连最角落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余怀瑾竟然坐到了庄晏清的前面?还面对着趴着的他?这简直比送伞还要匪夷所思!他想干什么?找死吗? 余怀瑾仿佛感觉不到这凝固的空气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他翻开自己的语文书,找到《背影》那一页,然后用笔轻轻点了点课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精准地送入庄晏清的耳中: “庄晏清同学,”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道数学题,“关于《背影》里父亲的‘沉默’,你怎么看?”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趴在桌上的庄晏清听见,又不至于引来老师或其他同学的过度关注(虽然所有人的注意力早已被吸引)。 趴在桌上的庄晏清,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 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趴伏的姿势。但余怀瑾清楚地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那只原本自然垂放在桌下的左手,手指瞬间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同样湿冷的校服裤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攥紧的拳头,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听。他没睡。 余怀瑾的眼神沉静如水,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道:“朱自清的父亲,沉默地翻过月台去买橘子,沉默地承受着生活的重压。这种沉默,是无力表达,还是不愿表达?又或者,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付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庄晏清那只紧攥的拳头上,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锥凿开坚冰: “有时候,沉默未必是温情,也可能是枷锁。你觉得呢?” “枷锁”两个字,像两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庄晏清最深的痛处。 父亲被捕前歇斯底里的咆哮?还是被捕后死水般的沉默?是母亲临走前崩溃的哭诉?还是后来长久的、冰冷的音讯全无?哪一种沉默不是勒紧他脖颈的绳索?哪一种不是在他心口反复碾压的巨石? 庄晏清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能感觉到余怀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穿透了他湿冷的衣服和伪装的睡意,灼烧着他试图隐藏的一切。那只攥紧裤腿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手腕内侧的伤痕在紧绷的肌肉下,再次传来熟悉的、尖锐的刺痛。 他想吼,想让他滚,想把这喋喋不休、强行闯入他世界的家伙推开。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沉重得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他只能更用力地把脸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声音,隔绝掉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余怀瑾看着他紧绷的肩线和那只因用力而颤抖的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试图去碰触他。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对着那个拒绝交流、浑身是刺的少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教室里其他区域的讨论声,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后,又小心翼翼地、带着更多窥探意味地重新响起,嗡嗡嗡地,如同无数只恼人的苍蝇,盘旋在庄晏清的周围,挥之不去。 那把深蓝色的伞,依旧沉默地躺在桌角。 庄晏清紧攥的拳头里,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试图盖过手腕伤痕的刺痛,盖过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能清晰地闻到余怀瑾身上传来的、一种干净清爽的皂角混合着书本纸张的味道,与他自己身上湿冷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来自掌心)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时间在压抑的对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余怀瑾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却直抵灵魂的锐利: “庄晏清,你打算在这个角落里,趴到什么时候?” “或者说,”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湿冷的布料和凌乱的黑发,直视他灵魂深处蜷缩的阴影,“你想逃到哪里去?”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庄晏清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语文老师还在教室里溜达呢,装模作样地这儿听听那儿看看。班里那嗡嗡嗡的讨论声,在余怀瑾走过来坐下之后,就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猛地一静,然后就是那种压得更低、但更他妈让人心烦的窃窃私语,跟苍蝇在你耳朵边上开大会似的。 “我靠,真坐过去了?” “他疯了?跟那个煞星讨论背影?” “嘘!小点声!想死啊你!” 庄晏清趴在那儿,脸死死埋在胳膊弯里,湿校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黏。余怀瑾那声音,不高,可贼他妈清楚,跟带了定位似的直往他耳朵眼儿里钻。什么“沉默的枷锁”,什么“想逃到哪里去”……操!字字都跟小刀子似的,往他心窝子里最烂的那块肉上捅! 他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攥着裤腿的手指甲都快把布料抠穿了,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可这疼劲儿都压不住手腕上那道疤一跳一跳的抽痛,更压不住心里头那股翻江倒海的邪火和……慌。他感觉余怀瑾那两道目光就跟X光似的,把他这身湿衣服、这层皮都扒开了,正盯着里头那个破破烂烂、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看呢! 他真想跳起来,一拳砸在那张平静得让人火大的脸上,冲他吼:“关你屁事!滚远点!” 可喉咙眼儿像被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死死堵着,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身体沉得跟灌了铅,动弹不得。他只能更用力地把脑袋往胳膊里扎,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桌斗里。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被这无声的逼视和周围那烦死人的嗡嗡声给挤爆了的时候,余怀瑾那要命的低音炮又响起来了。 “庄晏清。” 这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探究,还有点不容置疑的劲儿,“你手腕,” 他顿了顿,那目光似乎精准地落在了庄晏清紧紧缩在袖子里、死命攥着裤腿的左手上,“不疼吗?” 轰——! 庄晏清脑子里那根一直绷到极限的弦,彻底断了! “疼”这个字,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脑子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猛地抬起头! 动作太快太猛,湿漉漉的刘海被甩开,露出一张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的脸。额角和脸颊上还有没干透的雨水痕迹。那双眼睛,平时总是死水一样沉寂,此刻却像烧红的炭,里面翻滚着惊愕、被戳穿的恐慌、巨大的屈辱,还有一股几乎要喷出来的、冰冷的怒火!眼底深处,甚至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走投无路的脆弱。 他死死地瞪着眼前这张脸——干净、清爽、轮廓分明,带着那种优等生特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这平静此刻在庄晏清眼里,简直就是最恶毒的嘲讽! “你他妈……” 庄晏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戾气和冰碴子,“管得着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不大,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儿和绝望,像一阵裹着冰渣子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角落! 离得近的几个同学吓得猛一缩脖子,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脸都白了。周浩更是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下意识地往后仰,差点把椅子带翻。整个教室,以庄晏清和余怀瑾为中心,半径五米之内,死寂一片!连最远的那个角落,都瞬间没了声儿。所有假装讨论的人都僵住了,脖子跟生了锈似的,一点一点地扭过来,惊恐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后排。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庄晏清那压抑不住的、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烧红的眼睛死死锁着余怀瑾,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濒临绝境的野兽,龇着牙,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咬。 语文老师也终于被这动静惊动了,推了推眼镜,皱着眉看过来:“后面怎么回事?庄晏清?余怀瑾?你们在干什么?” 余怀瑾面对着庄晏清那双燃着怒火和痛苦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了然?仿佛庄晏清这激烈的反应,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他没有回答老师,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看着庄晏清,那眼神深得跟潭水似的。 庄晏清被他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里那股邪火和恐慌烧得更旺了。他猛地别开脸,像躲避什么剧毒的东西,重新趴回桌上,动作大得带倒了桌角那支廉价的塑料笔筒,里面的几根秃头铅笔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他再次把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绷得紧紧的,整个人缩成一团,比之前更像一只炸了毛、却又无处可逃的刺猬。只有那急促起伏的背脊,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把深蓝色的伞,还静静地躺在那堆湿了一角的旧课本上,像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全班同学大气不敢出,眼神在暴怒的“校霸”、淡定的转学生和一脸懵逼的老师之间来回乱窜。语文老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庄晏清那副“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架势,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咳了一声:“咳!都安静!讨论继续!” 语气里带着点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 讨论声?哪还有讨论声。只剩下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角落里那团散发着冰冷怒火的、湿漉漉的阴影。余怀瑾依旧坐在那个空座位上,面对着重新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庄晏清,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了敲摊开的语文课本。 啧,反应比预想的……还要激烈啊。 第7章 讨论结束 语文老师那声“讨论结束”跟救命稻草似的,班里头紧绷得快要断掉的那根弦儿“啪”一下松了。嗡嗡的说话声跟开了闸的水一样又冒了出来,可那调门儿,怎么听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眼神还忍不住往教室后头那个冰窟窿角儿瞟。 余怀瑾听见老师的话,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他慢悠悠地把摊开的语文书合上,动作稳得跟他妈在图书馆似的。然后他站起身,椅子腿儿刮过水泥地,发出挺轻的一声“刺啦”。 他就那么走了回来,从庄晏清那冻死人的角落,穿过一排排课桌,走回他那亮堂暖和、在教室正中间的座位。步子不紧不慢,脸上还是那副“天太平”的表情,好像刚才差点把“校霸”点炸了的人不是他。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周浩眼珠子都快黏余怀瑾背上了,心里头翻江倒海:**装!真他妈能装!** 这小子到底是傻大胆还是真有两把刷子?跟庄晏清那煞星硬碰硬完了,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溜达回来?他瞅瞅余怀瑾那平静的侧脸,又忍不住抻着脖子往后瞄庄晏清——那家伙还死死地趴在桌上,跟个随时要炸的闷雷似的。周浩心里头那点幸灾乐祸和想看热闹的心思,硬生生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给压了下去,他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转回头,没敢再吱声。 余怀瑾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把语文书规规矩矩地放在桌角,跟旁边那堆码得整整齐齐的课本排在一块儿。他顺手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笔,指腹在冰凉的金属笔帽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没什么焦点,像是在想事儿。 就在这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教室后头那个角落。 庄晏清动了。 他没抬头,依旧把脸埋得死死的,像是要把自己闷死在胳膊弯里。但那只放在桌面上、靠近桌角的左手,动了。 那只手苍白得吓人,指关节因为刚才死命攥着裤腿,还有点发红。他动作僵硬得跟提线木偶似的,手指摸索着,碰到了桌角那堆被雨水洇湿了一点边儿的旧课本。他胡乱地、带着点粗暴的劲儿,把最上面那几本卷了边的书扒拉过来,一股脑地、重重地压在了那把崭新的深蓝色折叠伞上! 哗啦—— 书页摩擦发出挺响的声音。那抹刺眼的、格格不入的蓝色,瞬间被一堆灰扑扑的、破旧的课本彻底盖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书本堆叠起来的小山包,底下压着那个不容忽视的“异物”。 庄晏清做完这个动作,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肩膀猛地塌下去一点,那只手也迅速地缩回了桌下,重新藏进了湿冷的袖管里,紧紧攥成了拳头。整个身体绷得更紧了,透着一股子“谁也别碰老子”的绝望和狠劲儿。 余怀瑾看着那个被书本强行掩埋的“小山包”,看着庄晏清那个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背影,深黑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摩挲笔帽的手指停顿了半秒。 然后,他嘴角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往下压了压。不是生气,也不是挫败,更像是一种……确认。 钢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笔尖在指尖划过一道冷光。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角落,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随意扫过。他翻开下一节课要用的课本,脊背挺直,依旧是那个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姿态。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声音沉闷而固执。教室里,老师开始讲新的内容,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呀呀地响。表面上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有那把被强行“埋葬”在课本下的蓝色雨伞,和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冰冷湿气、把世界彻底隔绝在外的身影,无声地宣告着,有些东西,一旦被撬开了一道缝,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死寂了。余怀瑾指尖那支转动的钢笔,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微光,像猎人耐心擦拭的刀刃。 放学铃一响,那动静比下课铃可大多了。教室里瞬间就跟开了锅的饺子似的,桌椅板凳哗啦啦响,书包拉链刺啦刺啦,叽叽喳喳的声音能把房顶掀了。所有人都急着往外冲,生怕晚一步就被这破雨给堵在教室里。 庄晏清没动。 他还坐在那个角落,慢吞吞地把那几本用来压伞、被他扒拉得乱七八糟的旧课本,一本一本塞回那个磨得发白的旧帆布书包里。动作慢得像是电影慢镜头,跟周围热火朝天的撤离现场格格不入。他压根没往桌角那堆“书山”底下看一眼——那把深蓝色的伞,还被他自个儿亲手埋在那儿呢。 周浩那伙人从他旁边挤过去,带起一阵风,夹杂着几句刻意压低却又能让他听见的嗤笑: “啧,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淋一次不够,还上瘾了?” “别管他,脑子有病!” 庄晏清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没听见。他把最后那本卷了边的物理书塞进书包,拉链拉上,“刺啦”一声,干脆利落。然后他拎起书包往肩膀上一甩,站起身。书包带子勒进湿校服里,又冷又沉。 他看也没看周围,直接走向后门。外面走廊里已经挤满了等雨停或者准备冲出去的学生,闹哄哄的。他低着头,像条沉默的鱼,贴着墙根,硬生生从人缝里挤了过去。湿冷的校服蹭到别人身上,引来几声嫌弃的“哎哟”和白眼,他也毫不在意。 走出教学楼的门厅,冰冷的雨气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雨比早上小了点,但还是细细密密的,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天地都罩得严严实实。门口挤满了撑伞的学生和家长,花花绿绿的伞面连成一片。庄晏清像没看见,一步就跨进了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再次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下巴、衣角往下淌。他缩了下脖子,随即又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进雨里。校服紧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他骨头缝都在打颤,手腕上那几道疤被寒气一激,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像有针在扎。 他穿过拥挤的校门口,对那些打量的、好奇的、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目光视若无睹。雨点打在脸上,有点疼,但也让他混乱了一天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或者说,麻木了点。 他没直接回家。脚步在巷子口顿了一下,然后一拐,又钻进了那条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背街小巷。巷子里光线更暗,雨水顺着破旧的屋檐滴滴答答,砸在坑洼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里那股子混合着垃圾**和湿冷的气息更浓了。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那个堆着硬纸板箱的角落,放轻了脚步,慢慢蹲下身。书包被他随手扔在湿漉漉的地上。 “喵……” 一声细弱、带着点警惕的叫声从纸箱堆的深处传来。 是清清。 那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湿漉漉的毛贴在身上,显得更瘦小了。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庄晏清,带着点熟悉,但更多的还是警惕。 “清清。” 庄晏清的声音干涩沙哑,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他看着那双纯净又带着惊恐的眼睛,心里那片冻僵的冰湖,好像又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裂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摸索。湿透的书本沉甸甸的。他摸到早上省下的那个馒头——硬邦邦的,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角,显得更可怜了。他用力掰下一小块,动作尽量放轻,放在离纸箱堆不远的一块稍微干燥点的破木板子上。 “吃吧。” 他低低地说,声音像是被雨水泡发了,有点模糊不清。 清清犹豫着,小鼻子不停地嗅着空气,大眼睛在庄晏清和那块小小的馒头之间来回转。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它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靠近,飞快地叼起那块馒头,立刻又缩回了阴影里,才发出细碎的咀嚼声。 庄晏清看着它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胸口堵着的那团又冷又硬的什么东西,好像松动了一点。他又掰下几块稍大点的,放在更靠近纸箱堆的地方。这次,清清犹豫的时间短了很多,叼走的速度更快了,甚至就蹲在离他几步远的阴影边缘,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警惕地瞄着他。 雨水顺着庄晏清的头发流进眼睛里,有点涩。他抹了一把脸,湿冷的袖子蹭过皮肤。他看着那只埋头苦吃的小东西,看着它那瘦得凸出脊梁骨的背,看着它湿透的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酸酸的,闷闷的。 “慢点吃。”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没人跟你抢。” 清清似乎听懂了这语气里的某种东西,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小小的耳朵动了动,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带着点试探意味的“喵……”。 就在这一刻! “喂!干什么呢?!” 一声粗哑的、带着明显醉意的呵斥,如同炸雷般在巷子口响起! 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胡子拉碴、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巷子口,手里还拎着个空酒瓶。他显然是抄近道,醉眼朦胧地指着庄晏清:“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偷摸动老子放这儿的纸壳子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陌生人的靠近,瞬间把清清吓得魂飞魄散!它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喵嗷!!”,浑身的毛瞬间炸开,像个小刺球!它根本顾不上还没吃完的馒头,猛地转身,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嗖地一下钻进了纸箱堆的最深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庄晏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紧,心脏狂跳。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旁边一个空易拉罐,发出哐啷一声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直直地射向那个醉醺醺的男人——那是属于“校霸”庄晏清的眼神。 那醉汉被他这眼神一瞪,酒似乎醒了两分,看清了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眼神冷得像冰碴子的少年,再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里莫名一怵。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晦气”、“神经病”,也没敢再上前,摇摇晃晃地扶着墙,骂骂咧咧地往巷子另一头走了。 巷子里瞬间又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庄晏清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更深的疲惫。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几块被雨水迅速泡发的馒头渣,又看了看纸箱堆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 清清不会再出来了。 他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湿透的书包,甩到肩膀上。书包带子勒进湿冷的衣服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没再停留,也没再看那个角落,转身,重新走进连绵不断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试图冲掉那醉汉带来的恶心酒气,冲掉刚才被惊扰的烦躁,也冲掉……心底因为清清那声惊恐尖叫而泛起的、更深沉的苦涩和无力感。 手腕上的伤痕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那尖锐的刺痛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忽视,一下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自身的狼狈和不堪。他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湿透的衣领里,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个同样冰冷、同样死寂的“家”走去。巷子深处,只有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地上的馒头残渣,和那只名叫“清清”的小猫,在纸箱深处压抑的、恐惧的呜咽。 第8章 原来你住这? 凌晨一点多。 出租屋那小破窗户缝里漏进来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皮生疼。屋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混着潮湿的寒气,吸进肺里都发沉。庄晏清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似的,床板吱嘎作响。脑子里跟跑马灯似的,白天余怀瑾那平静又带刺的话、周浩的嗤笑、食堂里被窥破的耻辱、手腕上针扎似的疼、还有巷子里清清那声惊恐的尖叫……乱七八糟搅成一锅滚烫的沥青,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睡不着!** 他猛地坐起来,动作大得差点把那张破床晃散架。胸口憋着一股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黑暗中,他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就剩最后两根了。劣质烟草那股子呛人的味儿直冲鼻子。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摸出个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 “嚓——” 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了一下,映亮了他苍白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烟头被点燃,橘红色的光点在他指间明明灭灭。他狠狠吸了一口,辛辣呛人的烟雾猛地灌进喉咙,刺激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胸腔里火烧火燎。但他没停,又吸了第二口、第三口……笨拙,生涩,却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狠劲儿。仿佛只有这灼烧喉咙肺腑的痛感,才能压住心里头那股翻江倒海的烦躁和无处可去的绝望。 他胡乱套上那件还带着湿气、没完全干透的旧外套,拉链也没拉,趿拉着鞋就拉开了门。 凌晨的旧城区,像一头疲惫不堪、陷入沉睡的巨兽。雨是停了,但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狭窄的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主路上偶尔传来的、被湿气模糊了音调的汽车引擎声。路灯坏了好几盏,剩下几盏也半死不活地亮着,光线昏黄惨淡,在地上投下扭曲拉长的、湿漉漉的影子。路边的低洼处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着破碎的霓虹灯光和漆黑的夜空。 庄晏清叼着烟,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缩着脖子,漫无目的地在湿冷的巷子里晃荡。劣质香烟的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灰白,很快又被风吹散。他走得很慢,鞋底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他此刻混乱又无处安放的情绪。 他拐过一条堆满废弃家具的岔路,刚走到一个相对开阔点的、被几栋破败筒子楼围起来的十字小空地。这里光线稍微亮一点,但也更空旷,更冷。他停下脚步,背靠着一面斑驳脱落的墙,仰头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看着那灰白在惨淡的路灯光下扭曲、消散。烟灰簌簌地落在他同样湿冷的鞋面上。 就在他盯着地上自己那被拉得细长扭曲的影子发呆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片死寂。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与这破败凌晨格格不入的从容,目标明确地朝着他所在的这个方向靠近。 庄晏清浑身一僵!叼着烟的嘴角瞬间绷紧。他猛地转过头,警惕又带着点凶狠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瞪去! 昏黄的路灯光晕边缘,一个人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余怀瑾。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剪裁合身的深灰色羊毛大衣,围着一条深色围巾,肩头落着一点深夜的寒气。头发依旧一丝不乱,脸上没有一丝熬夜的疲惫,只有惯常的平静和清醒。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印着某个知名连锁咖啡店Logo的纸袋,里面透出一点暖黄的光,隐约可见杯子的轮廓。他像个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间点误入此地的旅人,干净、清爽、从容不迫,与周围湿冷破败的环境、与缩在墙根叼着劣质烟、浑身散发着阴郁颓废气场的庄晏清,形成了极其刺眼、极其荒诞的对比。 余怀瑾显然也看到了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过来,最终停在了距离庄晏清大概三四步远的地方。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庄晏清指间那明灭的烟头,扫过他苍白脸上尚未散尽的戾气和惊愕,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震惊和警惕而微微睁大的、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湿冷的夜风在空地上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庄晏清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几步之外、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这凌晨贫民窟的余怀瑾。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他妈跟踪我?!** 一股被窥视、被侵犯领地的巨大愤怒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白天在教室里被逼问时更甚!这不再是学校,这是他最后一点喘息的、见不得光的角落! “你……” 庄晏清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嘶哑扭曲,他猛地站直身体,烟头被他下意识地狠狠摔在地上,抬脚用力碾灭!那点橘红的光瞬间熄灭,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和呛人的余味。他死死盯着余怀瑾,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凶狠,“你他妈跟踪我?!” 余怀瑾看着他这激烈的反应,看着地上被碾灭的烟头,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庄晏清那双燃着怒火和惊恐的眼睛,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回答庄晏清的质问,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拉近了距离。 他带来的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咖啡香和高级羊毛织物味道的气息,瞬间霸道地侵入了庄晏清周围弥漫的烟草味和湿冷霉味里。这气息让庄晏清头皮发麻,本能地想后退,但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余怀瑾的目光越过他愤怒的脸,似乎在他身后的筒子楼那黑洞洞的入口处短暂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庄晏清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凿开了凌晨的寂静,清晰地钻进庄晏清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让庄晏清浑身血液都要冻结的平静: “原来你住这儿?”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庄晏清最后的伪装和防线。 “庄晏清,” 他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终于找到猎物的、令人心悸的笃定,“终于找到你了。” 第9章 跑! 余怀瑾那最后那句话,像根烧红的铁钎子,“噗嗤”一声就捅穿了庄晏清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 **原来你住这儿?** **终于找到你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在他天灵盖上,把他最后一点伪装、最后一点藏身的缝隙都砸得稀巴烂!那平静底下透出来的、**裸的“我盯上你了”的意味,比周浩那种明晃晃的恶意恐怖一万倍! 庄晏清浑身的血“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似的狂跳,撞得肋骨生疼,眼前都开始发黑。那感觉,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扔在冰天雪地里,还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比手腕上那道疤暴露在食堂里更耻辱!比被周浩指着鼻子骂更让他恐慌!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带着求生本能的尖啸! 他根本顾不上余怀瑾那副洞悉一切的表情,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显得像个落荒而逃的丧家犬。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矮身,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野猫,硬生生从余怀瑾和冰冷墙壁之间那点狭小的空隙里挤了出去! 肩膀狠狠地撞在余怀瑾结实的手臂上,带来一阵闷痛,但他感觉不到!羊毛大衣那昂贵细腻的触感擦过他湿冷的外套,带着余怀瑾身上那股干净到刺鼻的气息,更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了出去!脚下湿滑的地面差点让他一个趔趄摔出去,但他硬是踉跄着稳住了,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住的那栋黑洞洞的筒子楼入口玩命狂奔! “呃…!”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被他撞得闷哼的声音。 庄晏清根本不敢回头!他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肺里火烧火燎,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劣质香烟带来的那点麻痹感早被狂奔的窒息感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恐惧,无边无际、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惧!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余怀瑾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和那句“终于找到你了”! 他冲进筒子楼黑洞洞的门洞,那熟悉的、混合着尿臊味、霉味和廉价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步三级地冲上那道又陡又窄、堆满杂物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砰砰砰,像打在他自己心口上的鼓点! 钥匙!钥匙呢?! 他手抖得不成样子,在外套口袋里疯狂地掏摸,湿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金属冰冷的触感终于传来,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冲到自家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前,他抖着手,钥匙好几次都对不准锁孔!冷汗混着之前没干的雨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咔哒…咔哒…妈的!” 他急得低吼出声,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 终于!钥匙插进去了!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拧! “嘎吱——哐!!!” 铁门被他用肩膀狠狠撞开,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气从里面猛地摔上!那巨大的、带着金属震颤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凌晨楼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震得墙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庄晏清背靠着冰凉刺骨的铁门,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一样,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撞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痛,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眼泪鼻涕都呛了出来。 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铁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冷,是那股灭顶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余怀瑾最后那个眼神,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话,像鬼影一样在他眼前、在他耳边反复闪现、回响。 **找到你了……** 他猛地抬起右手,死死地、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左边肩膀——刚才撞到余怀瑾手臂的地方!仿佛要擦掉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余怀瑾的触感和气息!粗糙的外套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擦得更用力了,像要擦掉一层皮! “滚!滚开!别碰我!” 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崩溃的绝望,在黑暗死寂的屋子里回荡。他像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在黑暗的巢穴里发出最后的、无力的哀鸣。 门外,凌晨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卷着地上的枯叶,拍打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仿佛某种无声的宣告,也像一场漫长狩猎,终于锁定了目标后,那耐心的、无声的围猎才刚刚拉开序幕。 庄晏清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湿冷的外套包裹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黑暗中,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哽咽,以及指间那被自己擦得生疼、仿佛还残留着“被触碰”错觉的肩膀。那冰冷的铁门,成了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隔绝着门外那个刚刚精准定位到他的、名为余怀瑾的巨大未知和恐惧。 周六的太阳光跟不要钱似的,死命从出租屋那扇蒙着厚厚灰尘和水汽的窗户缝里挤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明晃晃的光斑,刺得人眼睛疼。屋里那股子霉味儿被阳光一蒸,更浓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庄晏清跟个死人似的瘫在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身上还裹着昨晚那件湿了又干、皱巴巴、带着烟味和汗味的旧外套。他瞪着天花板上那块洇水的、形状像只怪眼的黄褐色污渍,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两件事: 1. 余怀瑾那句“终于找到你了”,跟鬼片里的低语似的,阴魂不散。 2. 手腕上那几道疤,在干燥的空气里,一跳一跳地抽痛,提醒着他昨晚的狼狈和惊恐。 他一点儿也不想动。就想这么烂在床上,烂在这个发霉的壳里,烂到天荒地老。 偏偏这时候,枕头边上那个屏幕裂得像蜘蛛网、边角都磕秃噜皮的破手机,“嗡嗡嗡”地震了起来,动静大得跟催命符似的。 庄晏清烦躁地皱紧眉,一把抓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想摁掉。可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让他手指僵在了半空。 **柯珩。** 他盯着那俩字,眉头拧得更紧了。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耗尽了所有拒绝的力气,认命似的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有气无力地贴到耳朵上。 “喂……” 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木头。 “庄!晏!清!” 电话那头立刻爆发出一个元气十足、几乎能穿透手机听筒的清脆女声,背景音还夹杂着街上的车流声和隐约的音乐,“你丫还活着呢?!太阳都晒屁股了!今天周末!大好时光!出来!喝!奶!茶!” 柯珩的声音像颗活力四射的小炮弹,炸得庄晏清本就嗡嗡响的脑仁更疼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不去。” “不行!必须去!我都到你楼下那条巷子口了!” 柯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给你十分钟!麻溜的滚下来!老地方‘甜心泡泡’见!敢放我鸽子你就死定了!嘟嘟嘟——” 根本不给庄晏清再拒绝的机会,电话啪地挂断了。 庄晏清:“……” 他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窗外明晃晃到刺眼的阳光,最后认命地、极其缓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牵扯到肩膀——昨晚撞到余怀瑾的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他烦躁地抓了抓睡得跟鸡窝似的头发,走到那个塑料布衣柜前,胡乱扒拉出一件稍微干净点的黑色连帽卫衣,套在身上,又把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确保袖口能把整个手腕都盖住。 锁好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老旧楼道里那股混合着各种气味的浑浊空气让他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他低着头,快步穿过狭窄昏暗的楼梯间,推开单元门。 巷子口,阳光亮得晃眼。 柯珩就站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荫底下,像颗自带发光体的小太阳。她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茸茸卫衣,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和一双刷得雪白的帆布鞋,马尾辫高高扎起,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甩来甩去,活力四射得跟这灰扑扑的旧城区格格不入。她正低头刷着手机,嘴角还带着笑。 看到庄晏清出来,她立刻把手机塞进兜里,蹦跶着迎了上来,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嘿!蜗牛庄!终于爬出来啦?” 她笑嘻嘻地,很自然地伸手就要去拍庄晏清的肩膀。 庄晏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往旁边侧身一躲! 动作幅度不大,但那种明显的抗拒和闪避,让柯珩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笑容也顿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喂!躲什么躲!我又不是病毒!” 庄晏清没看她,眼神飘忽地落在旁边积着污水的路沿上,声音闷闷的:“……没躲。走吧。” 他双手插在卫衣宽大的口袋里,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抠着内衬的布料。 柯珩打量着他。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把他整个人衬得更瘦了,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别靠近我”的低气压。她太熟悉他这德行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挽住了庄晏清的胳膊! “哎!” 庄晏清身体瞬间绷紧,像被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 “别动!” 柯珩瞪了他一眼,手上力道却收得更紧了,像抱着根救命浮木,“走啦走啦!磨磨唧唧的!再晚好位置都被抢光了!” 她半拖半拽地,拉着明显不情愿、浑身僵硬的庄晏清,汇入了周末略显嘈杂的街道人流。 庄晏清被她拽着走,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脚步也有些踉跄。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更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柯珩身上那股淡淡的、甜甜的果香沐浴露味道,和他自己衣服上残留的烟味、霉味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能感觉到路人偶尔投来的目光——大多是落在身边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柯珩身上,但那些目光扫过他时,也让他如芒在背。 “喂,蜗牛庄,” 柯珩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侧过头,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看着又瘦了一圈。还有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昨晚干嘛去了?当贼了?” 庄晏清没吭声,只是把脸往帽子里又埋了埋,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更紧了。手腕上的伤痕在粗糙的布料下隐隐作痛。 “哎呀,问你话呢!” 柯珩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别装死!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还是……你们班那个烦人精周浩又找你茬了?” 她说着,眉头就竖了起来,一副“敢欺负我闺蜜我弄死他”的护犊子架势。 “……没有。” 庄晏清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巴巴的。 “真没有?” 柯珩明显不信,盯着他低垂的帽檐,“那你干嘛一副全世界都欠你八百万的样子?还躲我?咱俩谁跟谁啊?有啥事不能跟我说?” 她的语气带着点委屈和担忧。 庄晏清喉咙发紧。说什么?说昨晚差点被一个叫余怀瑾的神经病堵在家门口?说手腕上那些见不得光的疤?说心里头那团快把他烧成灰的绝望?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些东西太脏,太沉,他不想,也不能把柯珩拖进他的泥潭里。 “真没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闷了,“……就是没睡好。” 柯珩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但挽着他胳膊的手却没松开。她知道庄晏清的脾气,硬撬是撬不开的。 “行吧行吧,蜗牛大仙!” 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打起精神,指着前面一个粉红色、挂满了闪亮灯牌和巨大奶茶杯模型的店铺,声音又扬了起来,“看!‘甜心泡泡’到啦!走走走,今天我请客!给你点个超大杯芋泥啵啵,多加糖!甜死你!看你还丧不丧!” 她不由分说地拽着依旧浑身紧绷、像上刑场一样的庄晏清,推开那扇叮当作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了奶茶店那混合着甜腻奶香、糖浆味和嘈杂人声的、温暖得有些窒息的空气里。明亮的灯光,欢快的流行音乐,叽叽喳喳的年轻男女……这一切对庄晏清来说,都像一场光怪陆离、让他只想逃离的梦魇。只有柯珩紧紧挽着他的那只手,传来一点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成了他在这片格格不入的喧嚣中,唯一能抓住的、摇摇欲坠的浮木。他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像个被强行拖入游乐场的幽灵。 第10章 奶茶 “甜心泡泡”奶茶店里暖烘烘的,空气里塞满了甜腻的奶精、糖浆和各种水果香精混合的味道,甜得发齁。粉红色的墙壁,亮晶晶的灯带,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便利贴和情侣照片,背景音乐是当下最流行的口水歌,节奏欢快得让人心慌。周末下午,店里挤满了学生情侣、闺蜜团,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吸管搅动冰块的声音、店员此起彼伏的叫号声,汇成一股巨大的、粘稠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庄晏清被柯珩生拉硬拽地按在一个靠窗的高脚凳上。透明的玻璃窗外是明晃晃的阳光和流动的人群,更衬得他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幽灵。他浑身僵硬,像块被强行按进柔软沙发里的石头,卫衣的帽子依旧严严实实地罩在头上,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紧绷的下颌线。他低着头,死死盯着面前光滑的塑料桌面,仿佛上面刻着宇宙的终极奥秘。周围那些鲜活的笑脸、轻松的氛围,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甚至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 “两杯超大杯芋泥啵啵奶茶!一杯多加啵啵多加糖,一杯少糖少冰!” 柯珩元气满满的声音穿透嘈杂,熟练地点单付钱。她转过身,把其中那杯堆得像小山一样、插着粗吸管和粉色小铲子的奶茶“咚”一声放在庄晏清面前,塑料杯壁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喏!你的!甜度致死量!快喝!” 柯珩自己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然后用手肘捅了捅身边这根“木头桩子”,“喂!别装深沉了!抬头!看看这世界多美好!阳光!奶茶!还有本美女作陪!” 庄晏清被捅得身体晃了一下,依旧没抬头。那杯粉紫色的、散发着浓烈甜香的奶茶像一颗巨大的、不合时宜的糖衣炮弹,杵在他面前,散发着让他胃部隐隐抽搐的气息。太甜了,太亮了,太……正常了。和他格格不入。 “尝尝嘛!真的超好喝!芋泥糯叽叽的,啵啵□□弹弹!” 柯珩不死心,把自己那杯凑过来,吸管几乎要戳到庄晏清脸上。 一股更浓烈的甜腻味道扑面而来。庄晏清猛地往后一缩,动作幅度不大,但那种生理性的抗拒极其明显。他放在桌面下的手在宽大的卫衣口袋里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用力抠着掌心的软肉,试图用尖锐的痛感压住心里那股翻涌而上的恶心感和窒息感。 “我……不渴。” 他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柯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庄晏清这副油盐不进、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样子,一股火气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她把奶茶杯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哐”一声响,引来旁边一桌小情侣好奇的侧目。 “庄晏清!” 柯珩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和恼火,“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叫你出来散散心,不是让你来这儿给我表演自闭的!我是病毒吗?碰你一下你躲?跟你说话你装听不见?奶茶放你面前你当它是毒药?”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一点:“你看看你这鬼样子!黑眼圈快掉地上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手缩在袖子里干嘛?又藏什么了?是不是又……” 她的话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猜测烫到了嘴,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那些藏在袖子底下的秘密,了解他那些无声的、自我毁灭的宣泄。 庄晏清的身体在她那句没说完的“是不是又……”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帽檐下露出的嘴唇抿得死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他能感觉到柯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他紧紧缩在袖子里的左手上,那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示众的罪犯,手腕上那道道狰狞的伤疤仿佛在众目睽睽下灼烧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 一秒都不行! 他猛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椅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我去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仓惶。他甚至不敢看柯珩惊愕受伤的表情,低着头,像只慌不择路的困兽,粗暴地拨开挡路的人(引来几声不满的抱怨),一头扎进了奶茶店深处那个小小的、贴着卡通贴纸的洗手间门里。 “砰!” 门被他从里面用力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上的贴纸都颤了颤。 柯珩僵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杯冰凉的奶茶,指尖冻得发麻。她看着那扇紧闭的、还在微微震动的洗手间门,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杯一口未动、杯壁上水珠已经汇成小溪流下来的芋泥啵啵奶茶,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猛地冲上鼻尖,眼睛瞬间就红了。 “……混蛋蜗牛庄!” 她咬着嘴唇,小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浓浓的鼻音。她颓然地坐回高脚凳,泄愤似的狠狠吸了一大口奶茶,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泛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洗手间里空间狭小,弥漫着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依旧无法完全掩盖下水道隐约的反味。顶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贴着廉价瓷砖的墙壁和那个小小的洗手池。 庄晏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抬手,用力扯下罩在头上的卫衣帽子,露出汗湿的额角和凌乱的黑发。镜子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布满冷汗、眼神惊恐涣散的脸,像刚从噩梦中惊醒。 刚才柯珩的目光,那未尽的质问,还有周围那铺天盖地的、属于“正常人”的欢声笑语……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那股熟悉的、冰冷粘稠的绝望感再次从脚底升起,混合着被窥探的羞耻和无处可逃的恐慌,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手腕!手腕那里又开始剧烈地抽痛!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那些新旧的伤痕!他猛地抬起左手,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宽大的卫衣袖子用力撸了上去! 苍白的、瘦削的手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那上面,新旧交错的伤痕狰狞地盘踞着!旧的疤痕凸起,像丑陋的藤蔓;新的那几道边缘还红肿着,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暗红色的结痂,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刺目的、病态的光泽。其中一道最深、红肿最明显的,正是昨晚在冰冷雨水和巨大恐慌中反复刺激过的那一道! 痛!好痛! 不仅是手腕的皮肉在痛!是心口!是灵魂深处!是那种快要把他整个人撕裂的、无处宣泄的黑暗情绪在疯狂叫嚣! 他需要释放!需要那种熟悉的、尖锐的痛感来盖过这一切!来证明他还活着! 庄晏清猛地扑到洗手池前,手抖得不成样子,慌乱地拧开了水龙头! “哗——”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瞬间冲泻而出,砸在白色的陶瓷池壁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整个左手腕连同那些狰狞的伤疤,狠狠地、不管不顾地摁在了那冰冷湍急的水流下! “嘶——!” 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冰针,瞬间刺透了皮肤,狠狠扎进了那些敏感的伤痕里!那剧烈的、尖锐的、几乎让他眼前发黑的刺痛感猛地炸开!像是电流瞬间贯穿了全身!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蜷缩起来,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镜子上,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冰冷的水流无情地冲刷着红肿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锐痛。但这痛,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底那翻腾的恐慌和绝望,带来一种扭曲的、短暂的清明和……解脱感。 镜子被他的额头抵住的地方,蒙上了一小片模糊的雾气。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了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门外,奶茶店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有水流冰冷的声音,和他抵在镜子上、微微颤抖的身体轮廓,在这狭小、惨白、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构成一幅无声的、破碎的画面。 冰冷的自来水在手腕上冲了足有半分钟,那钻心刺骨的锐痛才慢慢被一种麻木的钝感取代。庄晏清喘着粗气,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镜子,镜面上那块模糊的雾气被他蹭开一小片,映出他苍白如鬼、眼神涣散的脸。 痛,还在。 但那股快要把他撕裂的窒息感和恐慌,被这冰冷的剧痛强行压下去了一点。至少,能让他暂时喘口气,能让他……装下去。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手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被水冲过的伤痕边缘红肿得更加明显,几道新鲜的划痕因为刚才粗暴的按压,似乎又渗出了一点点细小的血珠,混着水迹,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淡粉色的痕迹,刺目又狼狈。 他看也没看,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麻木,把**、冰冷刺骨的手腕胡乱地塞回宽大的卫衣袖子里。粗糙的棉质布料瞬间吸饱了冷水,紧紧贴在那片刺痛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新的、粘腻的不适。他用力拉下袖口,确保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胡乱地用冷水抹了把脸,试图冲掉脸上的冷汗和狼狈。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惨白,眼里的惊惶和痛苦被强行压下去,只留下一片死水般的空洞和疲惫。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没事”的表情,镜中的影像却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弧度。 够了。就这样吧。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消毒水和霉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他猛地拉上卫衣帽子,再次将自己大半张脸藏进阴影里,然后拧开了洗手间的门锁。 “吱呀——” 门开了。外面奶茶店那混合着甜腻奶香、糖浆味和嘈杂人声的暖风瞬间涌了进来,裹挟着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和欢快的谈笑声,像一记闷棍砸在庄晏清刚刚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上。他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才没一头栽出去。 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视线只盯着自己脚下那块反光的水磨石地面,像躲避瘟疫一样,快速穿过几张桌子,朝着柯珩所在的那个靠窗角落走去。他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或探究,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柯珩还坐在那个高脚凳上,背对着他。她的肩膀微微垮着,面前那杯超大杯芋泥啵啵被她用吸管戳得面目全非,粉紫色的芋泥糊满了杯壁。她低着头,马尾辫的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着,整个人笼罩在一层低气压里。 庄晏清脚步僵硬地走到桌边,拉开自己那张高脚凳,动作机械地坐了上去。塑料凳面冰凉。他依旧低着头,双手死死插在卫衣口袋里,湿冷的袖管紧贴着手腕,那麻木的钝痛感依旧清晰。 他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柯珩也没立刻抬头。空气凝固了几秒,只剩下背景音乐在聒噪地唱着“甜蜜蜜”。 “……” 柯珩终于动了动,她没看庄晏清,只是拿起吸管,泄愤似的又狠狠戳了一下杯底残留的啵啵,发出“噗叽”一声闷响。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过头! 她的眼睛有点红,明显是刚才强忍过眼泪,但此刻眼神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执拗,直直地射向庄晏清低垂的帽檐! “喂!蜗牛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庄晏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用力抠着布料。 “别跟我装死!” 柯珩往前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灼热的怒气和无法掩饰的担忧,“你当我是瞎子吗?还是傻子?从你出来就他妈不对劲!碰你一下跟触电似的!跟你说话爱答不理!奶茶放你面前跟见了鬼一样!现在去个洗手间回来,脸白得跟刚刷了墙似的!手缩在袖子里抖什么抖?!”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死死锁定在庄晏清紧紧缩在袖口里、微微颤抖的左手上。那眼神锐利得让庄晏清感觉自己的袖子都要被烧穿了!手腕上那被冷水冲刷过的伤痕仿佛在柯珩的注视下再次灼烧起来! “是不是又弄了?!” 柯珩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撕裂般的尖锐和恐惧,随即又猛地压下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来,“是不是?!庄晏清!你看着我!说话!” 最后那声低吼,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庄晏清摇摇欲坠的伪装上!他猛地抬起头! 帽檐下,那双总是死寂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惊惶的血丝,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慌而微微放大。他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看着柯珩那双通红的、燃烧着愤怒和心疼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想逃!立刻!马上! 就在这时—— “叮铃铃铃——” 柯珩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疯狂地亮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如同救命的警报,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的对峙!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妈妈**。 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柯珩眼中燃烧的火焰。她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看着庄晏清那双惊惶无助、几乎要碎裂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疯狂震动的手机,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慌乱。 “喂?妈?……什么?!……现在吗?!……好好好!我马上回来!” 柯珩接起电话,语气从惊愕迅速转为焦急,她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包和那杯被戳烂的奶茶,匆匆站起身。 她挂断电话,看向还僵坐在原地、脸色惨白的庄晏清,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愤怒、担忧、心疼、无奈、还有一丝被电话打断的仓促……最终都化为一声重重的、带着鼻音的叹息。 “我妈……家里有点急事,我得立刻回去!” 她语速飞快,带着点喘息,把桌上那杯庄晏清一口没动、杯壁上水珠已经汇成小溪的芋泥啵啵奶茶粗暴地塞进他冰凉的手里,“这个……你拿着!必须给我喝完!不准浪费!我……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塑料杯壁冰冷湿滑,那过分的甜腻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庄晏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冰凉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柯珩深深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帽檐的阴影,看到他灵魂深处去。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咬了咬嘴唇,留下一句:“……给我好好的!听见没!” 然后,她像一阵风似的,转身推开玻璃门,冲进了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里,很快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奶茶店里依旧喧嚣吵闹,背景音乐还在欢快地唱着。 庄晏清一个人僵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捧着那杯冰冷刺骨、甜得发齁的奶茶,像一个被遗弃在游乐园中央的巨大玩偶。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杯奶茶杯壁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和他卫衣袖口下方,那一点点悄然洇开的、深色的水渍,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第11章 跑不掉了庄晏清 庄晏清跟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死死攥着那杯冰冷刺骨、甜得发齁的芋泥啵啵奶茶。柯珩那句“给我好好的!听见没!”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响,跟紧箍咒似的,搅得他脑仁更疼了。奶茶店里那暖烘烘的甜腻空气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像粘稠的糖浆糊在他身上,闷得他喘不过气。 **走!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高脚凳上下来,低着头,帽檐压得死死的,像逃命一样冲出了“甜心泡泡”那扇叮当作响的玻璃门。 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兜头泼下来,刺得他眼睛生疼。周末午后的街道比之前更热闹了,人声鼎沸,车流不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洪流。他像个溺水的人,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只想尽快沉回自己那个阴暗冰冷的角落。手里那杯冰凉的奶茶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带着点重量感的“锚”,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冰凉的手指往下淌。 他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进竖起的卫衣领口里,脚步又急又快,专挑人少的背街小巷钻。脑子里乱糟糟的,柯珩通红的眼睛、奶茶店刺目的灯光、洗手间镜子里那张惨白的鬼脸、还有手腕上被冷水冲刷后依旧尖锐的钝痛……所有东西搅成一团浆糊,让他只想快点回家,把自己锁起来,烂掉。 就在他埋头猛冲,眼看就要拐进通往他家筒子楼的那条熟悉小巷时—— 眼角的余光,鬼使神差地扫到了街对面。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街对面,也是一家奶茶店,装修风格更简约冷淡。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映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影。 就在那片光洁的玻璃后面,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影。 干净利落的深色短发,挺直的鼻梁,镜片后那双沉静得如同深潭的眼睛……不是余怀瑾是谁?! 他面前放着一杯看起来就很贵的咖啡,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书房。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干净,清爽,从容不迫,跟这嘈杂混乱的街道、跟缩在阴影里狼狈不堪的庄晏清,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庄晏清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他怎么会在这里?!** **阴魂不散!绝对是阴魂不散!** 昨晚巷子口那句“终于找到你了”的冰冷回音,瞬间在他脑子里炸开,像无数根冰锥刺穿了他的神经!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比在奶茶店被柯珩质问时更甚!比昨晚在家门口被堵住时更让他毛骨悚然! 跑! 必须跑! 立刻!马上! 庄晏清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啸!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原地弹了起来!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看都不敢再看街对面一眼,攥紧了手里的奶茶杯,猛地一拧身,撒丫子就想往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小岔路里钻! 可就在他转身、抬脚、发力准备狂奔的同一瞬间!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右胳膊肘上方的位置! “呃!” 庄晏清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拽得原地转了半圈!逃跑的势头被瞬间扼杀!手里的奶茶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拉扯,“哐当”一声脱手飞了出去! 粉紫色的、粘稠冰冷的液体混杂着黑色的珍珠啵啵和白色的芋泥,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然后狠狠地砸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啪唧——!” 塑料杯瞬间瘪了下去,冰凉的、甜腻的奶茶像爆炸一样四溅开来!溅湿了庄晏清的裤脚和鞋子,也溅到了几步之外一个垃圾桶的锈蚀铁皮上,留下一大片狼藉的、黏糊糊的污迹。几颗黑色的啵啵滚落到路边的积水中,像丑陋的眼珠。 庄晏清根本没心思管那杯粉身碎骨的奶茶。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惊恐地、僵硬地扭过头—— 余怀瑾就站在他面前! 距离近得可怕!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咖啡香和高级羊毛织物味道的气息!这气息霸道地冲散了空气中劣质奶茶的甜腻,却让庄晏清胃里翻江倒海! 余怀瑾的手还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肘上方,力道大得惊人,隔着卫衣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指骨的坚硬和不容挣脱的掌控感。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透过镜片,正一瞬不瞬地、锐利地锁定着庄晏清帽檐阴影下那双因为极度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跑什么?” 余怀瑾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可那平静底下透出来的东西,却让庄晏清浑身发冷。 庄晏清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头掉进陷阱、濒临疯狂的野兽!他用力地扭动身体,试图甩开那只铁钳般的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破碎的嗬嗬声:“放开!你他妈放开我!” 他抬起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就去掰余怀瑾的手指!动作粗暴,带着绝望的狠劲儿! 可余怀瑾的手像焊死在了他胳膊上,纹丝不动!他那双沉静的眼睛甚至微微眯了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过庄晏清因为挣扎而剧烈晃动、袖口被扯上去一小截的左臂! 就在那被扯起的、湿冷的深色卫衣袖口边缘,露出了下面一小片苍白的皮肤!更刺眼的,是皮肤上那几道清晰可见的、边缘红肿的、狰狞交错的——新鲜伤痕! 余怀瑾的目光在那片刺目的皮肤上停留了足足有两秒,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随即,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庄晏清那双被帽檐阴影半遮着、却依旧能看出惊惶和崩溃的眼睛上。 “果然。” 余怀瑾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了然。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借着庄晏清挣扎的力道,猛地往前又逼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贴!庄晏清甚至能看清余怀瑾镜片后自己那张惊恐扭曲的倒影!那股属于余怀瑾的、干净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将他彻底笼罩! “昨晚淋雨跑掉,” 余怀瑾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庄晏清的耳朵,带着一种冰冷的、抽丝剥茧般的锐利,“今天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庄晏清,你到底在躲什么?或者说,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庄晏清最后的防线,落在他因为挣扎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落在他帽檐下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碎裂的眼睛上,最后,再次落回那露出一小截、带着耻辱伤痕的手腕位置。 “怕我找到你?” 他微微偏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庄晏清冰冷的耳廓,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还是怕……被我看到这些?”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庄晏清的手腕。 “闭嘴!你他妈闭嘴!” 庄晏清彻底崩溃了!被抓住的恐慌、手腕伤痕暴露的羞耻、被步步紧逼的无助、还有心底那团快要将他烧成灰烬的绝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抬脚就朝余怀瑾踹去!动作又快又狠,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余怀瑾反应极快!抓着庄晏清胳膊的手猛地用力向旁边一带,同时身体敏捷地向后侧滑半步! 庄晏清这含恨一脚踹空了!巨大的惯性让他本就挣扎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像根被折断的木头,朝着旁边那个溅满了奶茶污渍、散发着馊味的绿色大垃圾桶狠狠栽了过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 眼看他的脸就要撞上那油腻肮脏的桶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只一直死死抓着他胳膊的手,猛地爆发出更大的力量!余怀瑾低喝一声,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硬生生将庄晏清失控栽倒的身体拽了回来! 巨大的力道拉扯下,庄晏清只觉得胳膊像是要被扯断了!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拽得猛地撞进余怀瑾怀里! “砰!” 额头重重磕在余怀瑾坚实温热的胸口,坚硬的肋骨撞得他头晕眼花,鼻尖瞬间充斥满了那股干净的、带着咖啡香和高级羊毛味道的气息,这气息此刻却像毒气一样让他窒息!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可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加上胳膊被钳制的剧痛,他只能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在余怀瑾怀里徒劳地、剧烈地喘息挣扎,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筛糠般颤抖。 “放开……放开我……求你了……” 挣扎无果,巨大的绝望感彻底将他淹没。嘶哑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卑微又破碎,像濒死小兽的呜咽。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滚烫地砸在余怀瑾深灰色的大衣前襟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浑身瘫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法停止的颤抖和崩溃的哽咽。 余怀瑾稳稳地站着,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崩溃颤抖、泪流满面、像被彻底打碎了一样的少年。帽檐早已在挣扎中歪斜,露出那张苍白瘦削、布满泪痕和冷汗的脸,那双总是死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绝望。 他抓着庄晏清胳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力道却似乎缓和了一些,不再像铁钳,更像是一种带着掌控意味的固定。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没有去碰庄晏清的脸,而是绕过他的肩膀,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虚虚地、却不容拒绝地环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背脊。 这个动作,让庄晏清浑身一僵,挣扎瞬间停滞,只剩下更剧烈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呜咽。 余怀瑾的目光掠过庄晏清泪湿的脸颊,掠过他额角因为刚才挣扎和撞击而渗出的一点细小血痕(可能是撞在他大衣纽扣上蹭的),最后,沉沉地落在他紧紧缩在袖子里、却因为刚才的拉扯而露出一小片狰狞伤痕的左手上。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街道依旧喧嚣。他们站在肮脏的小巷口,旁边是打翻的、甜腻狼藉的奶茶污渍和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 余怀瑾环着庄晏清颤抖的身体,微微低下头,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带着一种终于捕获猎物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他那低沉的声音一起,清晰地落在庄晏清崩溃的耳边: “现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庄晏清所有的呜咽和颤抖,“你跑不掉了,庄晏清。” 庄晏清那句带着哭腔的“求你了”刚出口,自己都懵了。太他妈丢人了!比被周浩指着鼻子骂丢人一万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整个人瘫在余怀瑾怀里,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余怀瑾胸口那高级羊毛呢子的触感,混着他身上那股子干净得刺鼻的味儿,烫得他脸上火烧火燎,羞耻感像滚油一样浇在心上。 可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余怀瑾的反应! 那王八蛋非但没松手,反而把他箍得更紧了!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力道是松了点,可另一条手臂直接绕过他后背,把他死死地圈住了!那姿势,哪是抓人,简直他妈是抱!把他整个儿锁死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跑不掉了,庄晏清。” 那句话,低低沉沉的,带着点气音,就贴着他耳朵根儿说的。不是威胁,不是嘲笑,就是一种平静的、冷冰冰的陈述事实。像法官敲下法槌,宣告他死刑,缓期执行。 庄晏清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挣扎?没力气了。骂人?嗓子眼堵得死死的。只剩下身体最本能的反应——抖,控制不住地抖。眼泪还在往外冒,混着冷汗,糊得他视线一片模糊。他能感觉到余怀瑾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传过来,暖烘烘的,跟他自己浑身冰凉黏腻的冷汗形成要命的对比。这温度烫得他难受,像被架在火上烤。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下巴抵在余怀瑾硬邦邦的胸口,硌得生疼。 余怀瑾没立刻回答。他微微低下头,目光像探照灯,扫过庄晏清泪痕狼藉、苍白得吓人的脸,扫过他额角刚才挣扎时撞出的一道细小却刺眼的红痕(估计是磕大衣扣子上了),最后,那视线沉沉地、不容抗拒地,落在了庄晏清那只还被牢牢抓住、袖子被扯上去一截的左手上。 手腕上那几道狰狞的伤痕,在午后惨淡的光线下,红肿的边缘、交错的痕迹,还有刚才被冷水冲过、又被粗暴拉扯后渗出的一点点细小血珠,全都暴露无遗。丑陋,耻辱,像个被扒光了示众的罪犯。 庄晏清猛地一颤,像被烙铁烫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把手臂往回缩,想把那见不得光的东西重新藏起来!可余怀瑾的手指像铁箍,稳稳地固定着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那审视的、锐利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翻涌着让人心悸的东西。没有惊讶,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他早就知道,只是在等一个确认。 “干什么?” 余怀瑾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那副死水无波的调子,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庄晏清摇摇欲坠的神经上,“找你两天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庄晏清的手腕移回到他惊惶的眼睛上,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从你在教室角落趴着装死,到淋着雨跑掉,再到昨晚躲在这个……”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破败肮脏的环境,垃圾桶的馊味和地上打翻的奶茶甜腻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鬼地方抽烟。庄晏清,你觉得我像个没事遛弯到这贫民窟喝咖啡的慈善家?” 他微微偏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庄晏清冰冷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找的,就是你。” 庄晏清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找…找他?找他干什么?看他有多惨?看他手腕上这些丑陋的疤?看他像条丧家犬一样躲在这个垃圾堆里?!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的羞耻感再次将他淹没!他猛地又开始挣扎,像条离水的鱼在砧板上扑腾,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滚!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你滚啊!” “不认识?” 余怀瑾手臂上的力道瞬间收紧!将他更紧地箍在怀里,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意,“那把伞,那个橘子,还有教室里的问题……庄晏清,装傻充愣这套,在我这儿行不通。” 他另一只原本虚环在庄晏清背上的手,突然抬起,动作快得让庄晏清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目标明确地、精准地探向庄晏清紧紧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手腕! “你干什么?!” 庄晏清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尖叫出声!他拼命想把手缩回来,想躲开!可余怀瑾抓着他右胳膊的手像焊死了,根本挣脱不开!那只探向他左手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力道,一把抓住了他冰冷、颤抖、试图藏匿的手腕! 隔着湿冷的卫衣布料,余怀瑾的手指,准确地、用力地按在了那几道红肿凸起的伤痕上! “呃啊——!” 一股尖锐到几乎撕裂神经的剧痛猛地从手腕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庄晏清痛得眼前发黑,身体猛地弓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冒出一层! 那痛!不仅是皮肉的痛!是伤疤被强行按压、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触碰的、深入骨髓的羞耻和恐惧! 余怀瑾的手指稳稳地按在那里,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低头,看着庄晏清因为剧痛而瞬间惨白扭曲的脸,看着他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眼泪汹涌而出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看来是真的疼。” 他淡淡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是摆设。” “放…放手…求…求你…” 庄晏清疼得浑身痉挛,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卑微的乞求。巨大的疼痛和灭顶的羞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点抵抗的力气和尊严。他瘫在余怀瑾怀里,像一滩烂泥,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因为剧痛和绝望而引发的剧烈颤抖。 余怀瑾终于松开了按压他伤处的手指。 那尖锐的痛楚瞬间减轻,但被触碰过的伤痕依旧火辣辣地灼烧着,提醒着刚才那屈辱的一幕。庄晏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濒死的鱼,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 余怀瑾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那只手腕上,隔着湿冷的布料,仿佛能透视到下面那狰狞的伤口。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确认后的凝重。 他环着庄晏清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些,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庄晏清汗湿凌乱的头发,看向街道对面——他刚才出来的那家奶茶店门口,一个穿着店员围裙、一脸懵逼又带着点惊恐的年轻服务生,正拿着手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报警。显然,刚才庄晏清那声凄厉的惨叫和两人纠缠撕扯的样子,引起了注意。 余怀瑾面无表情地朝那个店员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威慑力。 那店员被他看得一哆嗦,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假装低头整理围裙,眼神却忍不住往这边瞟。 余怀瑾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向怀里这个彻底崩溃、只剩下本能颤抖的少年。他那只刚刚按压过伤处的手,没有再去碰庄晏清的手腕,而是抬起来,用指关节极其迅速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抹掉了庄晏清下巴上挂着的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庄晏清又是一抖。 “哭够了?” 余怀瑾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板的调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哭够了就跟我走。” 庄晏清猛地抬起头,帽檐早就歪了,露出一双哭得红肿、布满血丝、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走?去哪?” 余怀瑾没看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狼藉的奶茶污渍和瘪掉的塑料杯,又扫过庄晏清裤脚和鞋子上溅到的黏腻污迹,最后落在他那只被自己牢牢抓住、隔着袖子都能感觉到冰冷和颤抖的手臂上。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顺便,”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庄晏清那只手腕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处理一下你这些‘自娱自乐’弄出来的麻烦。” 他箍在庄晏清背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半扶半推地,将他从那滩狼藉的奶茶污渍旁、从那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边,朝着巷子外阳光更盛、行人更多的主街方向带了一步。 “自己走,还是我扛着你?” 余怀瑾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庄晏清惨白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中午吃什么”,却带着一种让庄晏清瞬间汗毛倒竖的压迫感。 庄晏清浑身僵硬,牙齿都在打颤。他看着余怀瑾那张近在咫尺、平静得可怕的脸,看着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再看看自己那只被对方牢牢掌控、藏着不堪秘密的手腕……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彻底将他淹没。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跑不掉了。 第12章 手拿出来 庄晏清听见“扛着你”那仨字儿,头皮都炸开了!扛?像扛麻袋那样?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巨大的羞耻感就像一盆滚开的油,兜头浇下来,烫得他灵魂都在哆嗦。他宁可现在就被地上那滩馊奶茶给淹死! “我……我自己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屈辱。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想从余怀瑾怀里挣出来,至少别再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圈着。 余怀瑾倒也没再强箍着他。那只环着他后背的手臂松开了,但那只抓着他右胳膊肘上方的手,却依旧像焊死的铁钳,纹丝不动!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不再是禁锢的拥抱姿势,变成了一种更直接、更不容挣脱的——**押解**。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庄晏清卫衣的布料里,隔着薄薄一层,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底下少年过分瘦削的臂骨和紧绷僵硬的肌肉。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明明白白地宣告:你跑不了。 庄晏清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被迫迈开步子,朝着巷子外阳光刺眼、人流汹涌的主街方向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拼命低着头,帽子早就歪了,索性死死拉低帽檐,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隔绝掉外面所有的目光。可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街上的行人,那些穿着光鲜、说说笑笑的“正常人”,纷纷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嫌弃的目光。一个穿着高档羊毛大衣、气质冷峻的男生,死死抓着一个浑身狼狈(裤脚鞋子沾着奶茶污渍、头发凌乱、帽檐压低)、身体明显在剧烈颤抖的少年……这画面太诡异,太扎眼了! “看什么看!妈的……” 庄晏清在心里无声地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围观的恐慌,像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把身体绷得像块石头,任由余怀瑾那只铁钳般的手拖着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往前走。 余怀瑾却像完全屏蔽了那些目光。他步伐稳健,目不斜视,仿佛只是牵着一条不太听话的宠物狗在散步。他直接穿过人行横道,无视了红灯(幸好没车),目标明确地走向街对面——他刚才出来的那家装修简约冷淡的奶茶店。 庄晏清被他拽得脚步踉跄,差点绊倒,又被那只手粗暴地拽稳。他看到那家店的巨大落地玻璃窗越来越近,窗明几净,里面坐着几个衣着光鲜、正悠闲喝着下午茶的年轻人……他们也会看到!看到他这副鬼样子! “不…不去那里…” 庄晏清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求,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本能地往后缩,像抗拒走向屠宰场的羔羊。他不想再被更多人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被人像抓犯人一样押着的模样!太丢人了! 余怀瑾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微弱的反抗。“由不得你。” 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 他拉着庄晏清,直接推开了那家奶茶店沉重的玻璃门。 “叮铃——”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高级咖啡豆的醇香和烘焙甜点的香气扑面而来,背景是舒缓的轻音乐。这环境跟刚才“甜心泡泡”的甜腻嘈杂截然不同,更安静,更……上档次。 但这“上档次”的环境,此刻对庄晏清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店里零星坐着的几桌客人,几乎在门开的同时,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好奇的、惊讶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这两个格格不入的人身上!尤其是被狼狈押解着的庄晏清! 庄晏清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那些目光像探照灯,将他身上每一处狼狈——脏污的裤脚、凌乱的头发、低垂的帽檐下掩盖不住的泪痕和惨白的脸色、还有那只被余怀瑾像抓犯人一样死死抓住的胳膊——都照得无所遁形!巨大的羞耻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消失!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站不稳。 吧台后穿着整洁围裙的店员也愣住了,看着余怀瑾,又看看他手里拽着的那个明显不对劲的少年,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僵在了嘴角,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余怀瑾却像是没看见这些目光。他拉着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庄晏清,径直走向角落一个最不起眼的、被一盆高大的绿植半遮挡着的卡座。位置很隐蔽,几乎看不到外面街道,也最大限度隔绝了其他客人的视线。 他一把将庄晏清按进了卡座柔软的沙发里! “坐好。” 命令式的语气,不容置疑。 庄晏清像一滩烂泥一样陷进沙发里,沙发柔软温暖的触感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像坐在针毡上。他依旧死死低着头,双手紧紧插在卫衣口袋里,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能把自己缩进沙发缝里。他能感觉到其他桌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像芒刺在背。 余怀瑾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动作从容。他脱下那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里面剪裁合身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他看也没看缩成一团的庄晏清,抬手招了一下不远处的店员。 那个年轻的男店员立刻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微笑,但眼神还是忍不住瞟向角落里那个浑身散发着阴郁和狼狈气息的庄晏清:“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杯温水。” 余怀瑾的声音平稳清晰,然后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了对面缩成一团的庄晏清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穿透帽檐的阴影,“再要一个干净的湿毛巾,温的。还有,”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庄晏清紧紧缩在袖子里的左手,“一个小型家用医药箱。” 店员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医药箱?在这种地方?他看着那个缩在沙发里、帽檐压得极低、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少年,又看看对面这个气质冷峻、要求奇怪的客人,职业素养让他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安。 “……好的,先生,请稍等。” 店员的声音有点干涩,飞快地转身离开了,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店员一走,这个被绿植半包围的角落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舒缓的背景音乐还在流淌,但此刻听在庄晏清耳朵里,却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噪音,刺得他脑仁疼。 他能感觉到余怀瑾的目光,像两道实质性的探照灯光束,稳稳地、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审视、分析,甚至……研究的意味,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亟待解剖的、棘手的标本。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庄晏清窒息!他死死地攥着口袋里的布料,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清醒和……尊严?他还能有什么尊严?早就被扒光了扔在余怀瑾面前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店员端着托盘回来了,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托盘上放着一杯透明的温水,一条叠得整整齐齐、冒着热气的白色湿毛巾,还有一个印着红色十字的白色小塑料医药箱。 “先生,您要的东西。” 店员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眼神飞快地扫过庄晏清,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好奇,然后迅速退开了。 余怀瑾没看那杯水。他直接拿起那条温热的湿毛巾,隔着桌子,朝着庄晏清递了过去。 “擦把脸。”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庄晏清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擦脸?擦掉那些耻辱的泪痕?擦干净了给谁看?给他这个把自己当成实验品观察的混蛋看吗? 余怀瑾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他拿着毛巾的手没有收回,反而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庄晏清低垂的帽檐。 “或者,”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威胁的压迫感,“我帮你擦。” 庄晏清猛地抬起头! 帽檐下,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惊恐!他死死地盯着余怀瑾拿着毛巾的手,又看看对方镜片后那双平静得可怕的深眸。他知道,这个疯子绝对说到做到!让他给自己擦脸?那比当街被扛着走还要耻辱一万倍!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威胁的愤怒,混合着无法反抗的无力感,让他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最终,他几乎是抢一样,猛地从余怀瑾手里夺过了那条温热的毛巾!动作粗暴,带着发泄般的恨意。 他胡乱地用毛巾捂住了自己的脸。温热的湿气瞬间包裹上来,带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这气息和他自己身上残留的烟味、汗味、还有刚才挣扎留下的尘土味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脸颊和眼睛,仿佛要擦掉所有狼狈的痕迹,擦掉所有被迫流下的泪水,也擦掉……余怀瑾那令人作呕的“施舍”。 毛巾很快变得冰凉,被他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余怀瑾看着他粗暴的动作,看着他帽檐下露出的、被擦得发红的额角和紧绷的下颌线,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等庄晏清的动作停下,他才伸手,拿过桌上那个小小的白色医药箱,“啪嗒”一声打开了卡扣。 医药箱里东西很简单:碘伏棉球、无菌纱布、透气胶带、一小包棉签,还有一小管消炎药膏。 余怀瑾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起了一包碘伏棉球,撕开包装。那股淡淡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夹住了庄晏清那只依旧死死缩在卫衣袖子里的左手。 “手,”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把书递给我”,却带着一种让庄晏清瞬间血液冻结的冷酷,“拿出来。” 那条温热的湿毛巾被庄晏清粗暴地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里,冰凉的湿意透过指缝,跟他心底那股屈辱的寒意混在一起。他低着头,帽檐重新拉低,遮住被擦得发红、却依旧惨白的脸,整个人缩在卡座沙发里,像只被拔光了刺、蜷缩在角落等死的刺猬。 可余怀瑾根本没给他喘息的空隙。 “啪嗒”一声,那白色小医药箱的塑料卡扣□□脆利落地弹开。一股淡淡的、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瞬间弥漫开来,钻进庄晏清的鼻腔,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一颤,攥着湿毛巾的手瞬间收得更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不用抬头,他也能感觉到余怀瑾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锁定在他那只死死缩在卫衣袖子里、藏着巨大耻辱的左手腕上! “手。” 余怀瑾的声音响起来,不高,甚至没什么情绪起伏,就像在说“把盐递过来”。可那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的冰坨,狠狠砸在庄晏清摇摇欲坠的心防上!砸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拿出来? 把那丑陋的、见不得光的伤疤,暴露在这个把他当成实验品观察的混蛋面前?暴露在这光天化日、窗明几净的咖啡馆里?! “不……” 庄晏清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本能的、绝望的抗拒。他拼命地把手往卫衣口袋里更深的地方缩,身体也拼命地往沙发角落里挤,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手腕上那些伤痕在布料下灼烧,仿佛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拿出来。” 余怀瑾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平板的调子,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那语调里的冷意,比任何怒吼都更让庄晏清感到彻骨的寒意。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最后的通牒。 庄晏清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像冰冷的镊子,已经夹住了他试图藏匿的肢体,随时准备强行剥离他最后的遮羞布。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屈辱,把那只藏在口袋里的左手,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宽大的、深色卫衣袖口滑落下去,露出了下面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以及,手腕内侧那一片狰狞的、刺目的景象—— 新旧交错的伤痕像丑陋的藤蔓,死死缠绕在脆弱的腕骨上。旧的疤痕凸起、发白,像扭曲的蚯蚓;新的那几道边缘红肿发亮,有些地方还带着暗红色的结痂,其中最深的一道,靠近腕骨的位置,因为刚才在巷口的粗暴挣扎和余怀瑾的按压,甚至又渗出了一点点细小的、淡粉色的血珠!在惨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而脆弱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庄晏清死死别开脸,不敢看自己的手腕,更不敢看余怀瑾此刻的表情。巨大的羞耻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他把脸用力转向卡座里侧的墙壁,额头抵着冰冷的皮质沙发靠背,身体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暴露感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余怀瑾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片刺目的伤痕上。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是厌恶、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他修长的手指从打开的医药箱里,精准地捏起了一包撕开的碘伏棉球。那淡棕色的液体浸润着棉球,散发出更浓烈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余怀瑾直接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干净得刺眼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庄晏清冰冷、颤抖、试图躲避的手腕! “呃!” 庄晏清被那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浑身一僵!手腕上传来对方掌心温热的触感,这温热却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恐惧!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余怀瑾的手指像铁箍,稳稳地固定住了他瘦削的腕骨,力道大得让他骨头生疼! 紧接着! 那枚吸饱了深棕色碘伏的冰凉棉球,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按在了他手腕上那道最深、最红肿、还在渗血的伤痕上! “啊——!!!” 一股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炸开!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伤口,再被冰冷的碘伏瞬间浇灌!那痛感沿着神经直冲天灵盖!庄晏清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弓着背,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如瀑般涌出! 太痛了! 比昨晚自己用冷水冲还要痛一万倍! 这不仅仅是皮肉的痛!是伤疤被强行撕开、被冰冷的消毒水灌入、被这个他最憎恨的人触碰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毁灭感! 他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因为剧痛而痉挛着,死死抓住了沙发边缘,指关节用力到泛出死白色!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狂风中的枯叶,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不住的嗬嗬声和破碎的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混合着冷汗,滚烫地砸在深色的沙发皮面上。 余怀瑾的手却纹丝不动!稳稳地按着那枚碘伏棉球,甚至因为庄晏清剧烈的挣扎和弓起身体的动作,而更用力地向下按压着!他的眼神依旧冷静得可怕,透过镜片,紧紧盯着庄晏清因为剧痛而扭曲惨白的脸,看着他布满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极度痛苦而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声音的崩溃模样。 那按压的力道,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确保碘伏能充分渗透进那道红肿渗血的伤口深处。 “痛吗?” 余怀瑾的声音在庄晏清崩溃的惨叫和呜咽中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拷问的意味,“看来是真的。不是做戏给别人看的。” “放…放手…求…求你…” 庄晏清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意识都开始模糊,只剩下本能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抵抗、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下剧痛和这冷酷的审视下,彻底土崩瓦解。他瘫软下来,全靠余怀瑾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支撑着,才没滑到地上去。像一滩被彻底打烂的泥。 余怀瑾看着他那张被痛苦和泪水彻底淹没的脸,看着他那双失去焦距、只剩下绝望空洞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移开了那枚沾满了碘伏和淡淡血色的棉球。 尖锐的刺痛感骤然减轻,但被碘伏灼烧过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剧痛着,残留的冰凉和刺鼻气味提醒着刚才那地狱般的折磨。 余怀瑾随手将那枚脏污的棉球扔进旁边的空杯子里。然后,他拿起一块新的、干燥的无菌纱布,动作熟练地、用一种近乎无情的利落,开始擦拭庄晏清手腕上残留的碘伏液体和渗出的那一点点淡粉色血水。他的动作不算轻柔,带着一种医生处理伤口的职业性精准,或者说,一种对待实验对象的冷漠。 庄晏清瘫在沙发里,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玩偶,任由余怀瑾摆布。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泪水而湿成一绺一绺,黏在苍白的下眼睑上,随着身体无法停止的颤抖而微微颤动。喉咙里只剩下微弱而压抑的抽噎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闷痛。 余怀瑾擦干净手腕,又拿起那管小小的消炎药膏,挤出一小截白色的膏体。冰凉的药膏被他的指尖均匀地涂抹在那些红肿的伤痕上,尤其是那道最深的口子。那冰凉的感觉再次刺激着敏感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细微的刺痛,让庄晏清的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抽搐。 做完这一切,余怀瑾拿起一卷透气胶带,动作麻利地剪下几段,稳稳地贴在了涂好药膏的纱布上,将伤口覆盖好。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最后,他松开了那只一直牢牢钳制着庄晏清手腕的手。 那只苍白瘦削、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般“清理”的手腕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庄晏清冰凉的大腿上。被碘伏灼烧过的伤口在纱布下火辣辣地痛,被用力抓握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余怀瑾靠回椅背,拿起桌上那杯一直没动过的温水,推到庄晏清面前。杯壁在灯光下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喝掉。”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板的命令口吻,仿佛刚才那场冷酷的“手术”从未发生。 庄晏清依旧闭着眼,身体因为无法停止的颤抖而微微起伏。他没有动,也没有看那杯水。被泪水浸透的睫毛下,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手腕上那被“处理”过的伤口,和刚刚经历的巨大屈辱,像两道新鲜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里。他知道,自己最后一点遮羞布,已经被眼前这个人,用最冷酷、最精准的方式,彻底撕碎、消毒、包扎好了。 他像个被宣告了死期的囚徒,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第13章 交易成立 庄晏清瘫在沙发里,像一滩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眼睛死死闭着,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盖住底下那片死寂的黑暗。手腕上刚被“处理”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灼烧着,纱布底下像埋了块烧红的炭,那碘伏灼烧的剧痛和药膏冰凉的刺痛混在一起,一浪一浪地冲击着他麻木的神经。更深的,是那股被扒光、被按着消毒、被当成个破损物件一样修理的、深入骨髓的羞耻和屈辱。它们像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僵了,只剩下控制不住的、细微的颤抖,像坏掉的马达在空转。 余怀瑾靠回他那边的椅背,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家客厅。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对面那个缩在阴影里、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少年身上。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初步修复的、有瑕疵的实验品。 卡座里一片死寂。背景那舒缓的轻音乐此刻听起来像遥远的哀乐。只有庄晏清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和他手腕上纱布下仿佛能听见的、无声的灼烧。 余怀瑾放下咖啡杯,陶瓷杯底碰到玻璃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庄晏清。”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开冰面,清晰地刺入庄晏清混沌的意识里。 庄晏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到。但他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是那细微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一点。 余怀瑾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 “省重点转学过来的,学籍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家庭背景,父母职业,过往成绩……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庄晏清死气沉沉的脸,“当然,也包括你父亲那件……轰动一时的事。” “父亲”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庄晏清麻木的外壳!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恐慌和一种被彻底踩中逆鳞的、原始的愤怒!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剧烈地弹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破碎的嗬嗬声!父亲的事……那是他心底最深、最烂、最见不得光的脓疮!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他拼命想埋葬、想逃离的噩梦! 余怀瑾!他调查他!他把他扒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点遮羞的烂布都不留!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侵犯的愤怒让庄晏清几乎要再次失控!他死死瞪着余怀瑾,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他放在腿上的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别激动。” 余怀瑾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但那安抚底下透出的掌控感,却更令人窒息。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庄晏清那双燃着怒火和恐惧的眼睛。 “我对挖掘别人的伤疤没兴趣。” 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真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住在哪,”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窗外筒子楼的方向,“知道你在这个学校……或者说,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 他的视线掠过庄晏清手腕上那圈被自己抓握留下的红痕和覆盖的纱布,“也知道你这些‘小动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庄晏清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像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冷漠地俯视着他这个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把他所有的狼狈、所有的秘密都看得一清二楚! 庄晏清只觉得浑身冰冷,那点刚刚燃起的愤怒火焰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浇灭。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身体颓然地陷回沙发里,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绝望。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余怀瑾看着他眼中光芒的熄灭,看着那彻底放弃抵抗的绝望,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满意。 “所以,” 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靠回椅背,姿态从容,抛出了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 “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 庄晏清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死水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瞬间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交易?他一个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恨不得毁掉的烂人,有什么资格跟这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余怀瑾做交易?他还能被榨取什么价值? 余怀瑾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死寂,目光平静地落在庄晏清那只被纱布包裹的手腕上,仿佛那才是交易的核心标的物。 “我帮你。” 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力量,“帮你把烂成一团的成绩单,至少拉到能看的水准。帮你……处理掉学校里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周浩那种噪音。”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抬起,锐利地刺入庄晏清死水般的眼睛深处,“前提是——”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庄晏清的神经里: “你,庄晏清,从现在开始,必须给我——” “停!下!来!”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力道,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死死锁住庄晏清手腕上的纱布,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敷料,灼烧掉底下那些自毁的痕迹。 “不准再用这些愚蠢的方式,” 余怀瑾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神明的傲慢,“伤害你自己。” 庄晏清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掌控的恐惧!余怀瑾的眼神,那平静底下翻涌的强势和不容置疑,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将他牢牢罩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剥夺了! 帮他?帮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就为了……让他停止伤害自己? 这算什么交易?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裸的宣判和接管! “凭什么……” 庄晏清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你凭什么管我……” 他凭什么?他算老几?他有什么资格闯入他的生活,撕开他的伤口,然后像个救世主一样宣布接管? 余怀瑾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抗拒和绝望,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他微微歪了下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着庄晏清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 “凭什么?”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词,随即,他的目光越过庄晏清的肩膀,仿佛穿透了咖啡馆的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能看到的点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 “大概是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庄晏清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你昨晚喂的那只猫……挺有意思的。” 轰——! 庄晏清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弹炸开了!瞬间一片空白! 猫? 清清? 他……他连这个都知道?!他昨晚……他看到了?!他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在阴暗的巷子里,对着一只同样被抛弃的流浪猫,喃喃自语地说“你跟我很像”?!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恐怖!余怀瑾不是偶然出现在他家门口!他是有预谋的!他像幽灵一样跟着他!看着他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所有试图抓住一点点微光的、可悲的挣扎! 他知道了清清! 他连他最后一点点……一点点见不得光的、卑微的温暖都要窥探!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庄晏清彻底吞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皮肤、暴露在强光下的标本,每一寸血肉,每一丝念头,都被余怀瑾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晕厥过去。 而余怀瑾,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隔着那张小小的咖啡桌,看着他崩溃的边缘。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吞噬一切光亮的寒潭。那杯推到庄晏清面前的温水,杯壁上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冰冷的湿痕。 余怀瑾那句“你昨晚喂的那只猫……挺有意思的”,像根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捅穿了庄晏清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心防! **轰——!** 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炸弹,瞬间引爆!炸得他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就是无边的黑暗!耳朵里嗡嗡作响,咖啡馆里舒缓的轻音乐、杯碟碰撞的细微声响、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全都被一种高频的、令人作呕的蜂鸣取代! 猫? 清清? 他……他看到了?! 他昨晚……像条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缩在肮脏的巷子里,对着那只同样被世界抛弃的小东西,喃喃自语着“你跟我很像”……那副可悲又卑微的样子,全被余怀瑾看见了?!他不是偶然出现在家门口!他是跟踪!是监视!是像观察实验室小白鼠一样,看着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狼狈,所有试图抓住一点点微光的、可笑又可怜的尝试! 一股灭顶的寒意,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要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皮肤、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每一寸血肉,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念头,都被余怀瑾那双冰冷、锐利、如同X光般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连他最后一点点……一点点试图藏起来的、卑微的、像灰尘一样的温暖(如果那也能算温暖的话),都被无情地翻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如同滔天的黑色巨浪,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捏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割般的剧痛!他猛地弯下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却丝毫压不住灵魂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濒死的喘息声。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卫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幅度大得几乎要从沙发里颠出去。 完了。 彻底完了。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线,所有试图隐藏的肮脏和不堪,在这个叫余怀瑾的人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就在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意识消散在黑暗中的时候—— “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点沉闷质感的轻响,落在了他眼前那片模糊晃动的玻璃桌面上。 庄晏清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 一只橘子。 黄澄澄,圆滚滚,表皮光滑,在咖啡馆惨白的顶灯光线下,反射着温暖而刺眼的光泽。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太阳,突兀地、霸道地闯入了这片被绝望和冰冷笼罩的黑暗。 是余怀瑾放下的。 他不知何时,从他那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这个橘子。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庄晏清死死地盯着那只橘子。这颜色,这形状……和那天中午,突兀地出现在他破旧课本上的那颗,一模一样!阳光的味道?救赎的象征?狗屁!此刻在他眼里,这抹刺眼的橙黄,就是余怀瑾无声的嘲讽!是他被彻底掌控的、耻辱的标记!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源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甜腻的芋泥啵啵奶茶的味道仿佛又涌了上来,混合着碘伏的刺鼻气味和垃圾桶的馊味,恶心得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余怀瑾却像是没看见他那副濒死的惨状。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印着咖啡馆Logo的纸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仿佛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毛大衣,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在庄晏清模糊的视线里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如同山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交易成立。” 余怀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冰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单方面的判决。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还趴在桌上、抖得像片落叶的庄晏清,目光扫过他额角因为撞击桌面而留下的一小块迅速泛起的红痕,以及他那只无力搭在桌边、被纱布包裹的左手腕。 “周一早上七点,” 余怀瑾报出一个精确的时间点,语气像在布置任务,“你家楼下巷子口等我。”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扫过庄晏清惨白的侧脸和汗湿的鬓角,“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别带着一身……垃圾味。” 说完,他不再看庄晏清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咖啡馆门口走去。步伐从容,稳健,深灰色大衣的衣角在走动间带起一阵微冷的空气。 “叮铃——” 清脆的门铃声再次响起,宣告着那个掌控了他命运、如同恶魔般的存在的离开。 庄晏清依旧趴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额头抵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耳朵里的蜂鸣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咖啡馆背景音乐那舒缓却刺耳的旋律,还有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绝望的跳动声。 那只黄澄澄的橘子,就静静地躺在他眼前。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虚假的、温暖的光晕。像一颗定时炸弹,一个耻辱的烙印,一个……他无法挣脱的契约。 他死死地盯着它,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憎恶而微微放大。胃里的翻腾越来越剧烈,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酸水。他猛地抬手,用那只没受伤的、却同样冰冷颤抖的右手,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那只橘子! 光滑冰凉的橘皮触感传来,却让他感觉像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多想把它砸出去!砸在光洁的墙壁上,砸在精致的吊灯上,砸碎这虚假的温暖和强加的枷锁!把它连同余怀瑾那张平静又冷酷的脸,一起砸得稀巴烂! 可手指却像被冻僵了,僵硬地、死死地攥着那只橘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橘皮里,留下几个深深的凹痕。一股清冽又带着点苦涩的柑橘香气,混合着橘皮被掐破后渗出的汁液味道,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这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像毒气一样让他窒息! “呃……呕……”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眼泪混合着胃里的酸水,汹涌而出,灼烧着喉咙和眼眶。 他像只受伤濒死的野兽,蜷缩在咖啡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攥着那颗如同诅咒般的橘子,在绝望的深渊里,无声地呜咽、干呕、颤抖。 桌面上,那杯余怀瑾推过来的温水,杯壁上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在玻璃桌面上汇聚成一小滩冰冷的水渍,映着惨白的灯光,和他崩溃蜷缩的、模糊扭曲的影子。 第14章 手 那家充斥着咖啡香和冰冷审视的咖啡馆,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庄晏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穿过熟悉的、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的楼道,拧开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锁。他甚至忘了开灯,就一头栽进了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裹着那件沾满奶茶污渍、汗味和绝望气息的旧外套。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和疲惫。手腕上被碘伏灼烧过的伤口,在纱布下火辣辣地抽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闷痛,仿佛有块巨石死死压在上面。 黑暗,冰冷,死寂。 出租屋里那股熟悉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那是他口袋里,那只被他死死攥了一路、指甲深深掐进橘皮里的橘子散发出的气味。那黄澄澄的、虚假的“温暖”,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神经。 他把它掏出来,像丢掉什么剧毒的东西,狠狠扔到墙角。 “咚。”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可这份安静,并没有带来平静。相反,它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粘稠的网,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收拢,将他紧紧地包裹、缠绕、勒紧。 开始了。 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重量,毫无预兆地、沉沉地压了下来。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是一种更庞大、更空洞、更令人绝望的东西——虚无。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路灯光勾勒出的、形状怪异的洇水污渍。视线是模糊的,思维是停滞的。大脑像生锈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卡死了,无法转动,只剩下无尽的空白和……沉重。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连动一动手指,都感觉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凝胶,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氧气怎么也进不来。他不得不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小口小口地、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带着破音的嗬嗬声。即使这样,窒息感依旧如影随形,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压得他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汹涌的崩溃。滚烫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滑落,迅速变得冰凉,浸湿了粗糙的枕套。不是因为具体的悲伤,是因为那无边无际、将他彻底吞没的绝望感。活着,本身变成了一种无法承受的重负。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和痛苦,却又被那沉重的虚无死死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身下那张破旧的床铺仿佛消失了,他正坠入一个无底的、冰冷的深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沉重。那沉重感渗透进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把他死死地钉在绝望的底部。 咖啡馆里的一幕幕,像破碎的玻璃片,带着锋利的边缘,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切割: * 余怀瑾那双平静到冷酷的眼睛,透过镜片,洞悉一切地落在他手腕的伤疤上…… * 碘伏棉球按在伤口上时,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 那句“交易成立”,冰冷得像法官的宣判…… * 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却像毒蛇般钻进他耳朵里的“你昨晚喂的那只猫……挺有意思的”…… * 那只被扔在墙角、散发着虚假甜香的橘子…… “废物……” “垃圾……” “没人要的东西……” “只会伤害自己的可怜虫……” “连只猫都不如……” 无数个尖锐的、恶毒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死寂的脑海里疯狂叫嚣!分不清是周浩的嗤笑,是母亲临走前崩溃的哭喊,是父亲被捕时扭曲的咆哮,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最恶毒的诅咒!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反复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手腕上被纱布包裹的伤口,那火辣辣的抽痛感,此刻成了唯一的“锚点”,一种扭曲的“真实感”。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绕上他麻木的意识: **再深一点就好了……** **再用力一点……** **划开这层皮,这层肉,把这沉重的、腐烂的、恶心的东西都放出来……** **是不是……就能轻松了?** 这念头带着一种病态的诱惑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尖冰凉而麻木。它在黑暗中摸索着,朝着书桌最底层的那个抽屉……那个藏着冰冷刀片的地方……一点一点地靠近…… 就在这时! “喵……”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颤抖的猫叫声,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是清清! 是那只在肮脏巷子里,怯生生看着他,被他叫做“清清”的小流浪猫! 这声音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那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庄晏清摸索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涣散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 “庄晏清。” 余怀瑾那平静、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紧贴着响起!不是幻觉!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带着咖啡馆里那冰冷的、审视的、掌控一切的余韵! “停!下!来!” 那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符咒,又像冰冷的锁链,瞬间勒紧了他刚刚抬起的、试图伸向深渊的手! “呃……!” 庄晏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撕扯而剧烈地痉挛起来!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缩了回来,死死地、痉挛般地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指甲隔着布料深深陷进皮肉里!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地撕扯、冲撞! 一边是那沉沦的、自毁的深渊,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黑暗气息。 另一边,是那只流浪猫纯净又惊恐的眼睛,和余怀瑾那冰冷强硬的命令,像两根脆弱的、却异常坚韧的丝线,死死地拽着他,不让他彻底坠下去。 “不……不要……”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像困兽最后的哀鸣。眼泪更加汹涌地流淌,混合着冷汗,浸透了枕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那只被纱布包裹的左手腕,因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死死地攥着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捏碎自己那颗被绝望和痛苦反复蹂躏的心脏。巨大的、无声的呜咽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化作更加剧烈的颤抖和窒息般的喘息。 墙角,那只被扔掉的橘子,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表皮上被他指甲掐破的地方,渗出一点深色的汁液,散发出更加浓烈、更加苦涩的柑橘香气。那香气混合着出租屋的霉味、汗味、泪水的咸腥,还有……死亡般沉重的绝望,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无声地弥漫。 他像一只被风暴撕碎了翅膀的鸟,困在冰冷潮湿的泥泞里,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只能等待着……等待着被彻底吞噬,或者……等待着那不可能到来的黎明。而手腕上那被余怀瑾强行“处理”过、此刻正灼烧般疼痛的伤口,像一道耻辱的烙印,也像一个冰冷的提醒——提醒着他,这场由余怀瑾单方面开启的、名为“拯救”的残酷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黑暗像一锅烧糊了的、粘稠的沥青,死死糊在庄晏清身上,把他往底下那看不见底的深坑里拽。脑子里那些尖酸刻薄的骂声嗡嗡响,跟一群绿头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胸口那块大石头越来越沉,压得他肺管子都瘪了,吸气儿都跟拉破风箱似的,又费劲又疼。 手腕上那块地方,被余怀瑾那混蛋用碘伏燎过、拿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地儿,一跳一跳地抽着疼。可这疼,这会儿倒成了救命稻草似的。它像根针,一下下扎着他那快被虚无和绝望泡烂了的脑子,扎出个念头,越来越亮,越来越邪乎: **切开它。** **切开这层皮,这层肉。** **把里面那些又沉又臭的玩意儿……都放出来。** **放了……是不是就……轻快了?** 这念头跟魔鬼的低语似的,带着一股子邪性的劲儿,挠得他心肝肺都痒。那只没被纱布裹着的右手,冰凉冰凉的,跟不是他自己个儿的似的,自个儿就抬起来了。它在黑黢黢的空气里瞎划拉,哆哆嗦嗦地,朝着书桌底下那个抽屉摸过去。指尖碰到冰凉的木头抽屉把手,那凉气儿顺着指头缝儿直往骨头里钻。 他手指头勾着那抽屉把手,往外一拉—— “嘎吱……” 老掉牙的木头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屋里头,刺耳得跟鬼叫唤似的。 抽屉里头黑洞洞的,啥也瞅不清。可他知道,那玩意儿就在最里头,裹在旧报纸里。手指头伸进去,碰到粗糙的报纸边儿,再往里探……指尖猛地一冰!碰到了! 是它。那冰凉、扁平的、带着刃儿的小铁片儿。 庄晏清喘气儿更急了,呼哧带喘的,跟刚跑完八百米似的。手指头抖得厉害,捏着那冰凉的玩意儿,一点点从报纸里抽出来。那铁片儿边缘薄得吓人,在黑里头都好像泛着点瘆人的寒光。 他另一只手,那只被纱布裹得跟粽子似的左手,这会儿也不觉得火烧火燎地疼了,反倒有种……奇异的平静感。他慢慢把胳膊抬起来,搁在自己曲着的膝盖上。右手攥着那小铁片儿,冰得他手指头都麻了。 脑子里嗡嗡的骂声突然停了。世界一下子静得可怕,就剩下他自己个儿那擂鼓一样的心跳,还有粗得吓人的喘气声。他手指头摸索着,找到左手腕上那圈纱布的边儿,粗糙的布料蹭着皮肤。他捏着纱布边儿,一点点往上掀,动作慢得跟电影慢放似的。 纱布底下那刚被“处理”过的伤口露出来了。皮肤又红又肿,摸上去滚烫,碘伏留下的深棕色药渍像画上去的丑陋花纹。那几道旧疤新伤,狰狞地盘踞着。 “清清……” “停!下!来!” 那只小猫怯生生的叫唤,还有余怀瑾那冷得掉冰渣子的命令,像两根细钢丝,猛地在他脑子里绷紧了!拽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呃……” 庄晏清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攥着铁片儿的右手猛地一哆嗦!那冰凉的铁片儿差点脱手! 就这一哆嗦的工夫,那点被拽住的清明“啪”一声就断了!脑子里那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黑雾猛地又压了下来,比刚才还沉,还厚!什么小猫,什么余怀瑾,全他妈被碾碎了!只剩下一个念头,亮得刺眼,带着毁灭的劲儿: **划开!** **划开就干净了!** 他右手猛地攥紧了!指甲死死抠进那冰凉的铁片儿塑料柄里,指关节绷得死白!手腕子一翻,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自毁的蛮力,朝着自己左手腕那片又红又肿、布满新旧伤痕的皮肉,狠狠地、斜着剌了下去! “嘶——!” 一股子尖锐到没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手腕子炸开!瞬间就窜遍了全身!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了肉里!又像有人拿着电钻在骨头缝里钻!疼得他眼前“唰”一下全白了!紧接着就是一片漆黑的金星乱蹦! 身体像是被高压电打中了,猛地弹了起来!脊梁骨弓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又凄厉的抽气儿,像被掐断了脖子的鸡!冷汗“哗”一下就从全身所有的毛孔里喷了出来,瞬间就把那件旧外套和底下的破床单都浸透了,冰凉地贴在身上。 他整个人瘫软下去,像被抽了筋,重重地砸回硬板床上,震得床架子“嘎吱”一声惨叫。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沾了东西的小铁片儿,手指头因为剧痛和用力痉挛着,指节扭曲。左手腕那里,火辣辣地灼烧着,一种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一股一股地从那刚剌开的口子里往外涌,迅速洇透了粗糙的纱布,又顺着纱布边缘淌出来,滴落在同样粗糙、冰冷的床单上。 “滴答……滴答……” 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像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他嗡嗡作响的耳膜。 那剧痛还在持续地炸开,一波比一波狠。可奇怪的是,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疼,心口那块压了他不知道多久、沉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好像……真的松了一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浓重疲惫的“轻松感”,像冰冷的潮水,混合着那温热的液体,一起漫了上来。那无边无际、要人命的绝望和黑暗,似乎也被这剧烈的痛楚冲淡了一点,暂时……退后了? 他瘫在冰冷湿透的床单上,身体因为剧痛和一种诡异的解脱感而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着。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形状怪异的洇水污渍。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生疼,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还有那持续不断的、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床单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像坏掉了的水龙头,关不紧。身下的湿意和温热感在迅速蔓延,冰冷坚硬的床板硌着他单薄的脊背。 墙角,那只被他扔掉的橘子,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底下,表皮上被他指甲掐破的地方,渗出的深色汁液已经干涸凝固,像一道丑陋的伤疤。那股清冽又苦涩的柑橘味儿,固执地飘散在空气里,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霉味、汗味,还有……一种生命正在悄然流逝的、冰冷的气息。 庄晏清的意识,就在这剧痛、冰冷、和那点扭曲的“轻松”感交织的漩涡里,一点点往下沉。眼皮越来越重,像灌了铅。天花板上的污渍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融化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攥着铁片儿的手指,终于无力地松开了。 “当啷。”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落地声。 那沾了东西的小铁片儿,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房间里彻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滴答”声,像生命倒计时的钟摆,在浓稠的黑暗里,孤独地、固执地响着。 第15章 他命是我的 黑暗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死命往下坠。庄晏清瘫在那张又冷又硬的破板床上,浑身湿得透透的,汗、血、还有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混在一块儿,冰得他直哆嗦。手腕子那块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像有块烙铁焊在上头了,还滋滋冒烟那种。可这疼吧……邪门了,它一抽一抽的,反倒把心口那块压了他八百年的、死沉死沉的大石头,给撬开了一条缝儿。 喘气儿还是费劲,跟破风箱漏风似的,又短又急,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儿。可那股子要人命的、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塞进地缝里的绝望劲儿,好像……真淡了点?被这撕心裂肺的疼给冲散了?他也不知道。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被抽走了骨头,沉在冰凉的水底下,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天花板那片洇水的鬼影,早就糊成一片墨团子了。 “滴答……” “滴答……” 那动静儿,又轻又细,可落在他耳朵里,就跟敲锣打鼓似的,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是他自个儿身上淌下来的东西,热乎乎的,顺着胳膊肘往下滑,滴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粘哒哒的湿印子。身底下越来越湿,越来越冷,硌得他骨头生疼。 迷糊间,那只叫“清清”的猫崽子,那双湿漉漉、带着点怯又有点好奇的大眼睛,又在他脑子里晃了一下。还有余怀瑾那张冰块脸,镜片后头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那句“停!下!来!”,冷硬得跟石头砸下来似的。 “操……” 他喉咙里滚出个模糊不清的音儿,也不知道骂谁。就觉得烦。烦那只猫,烦余怀瑾,烦这破地方,烦这烂透了还他妈得接着喘气儿的自己。 就在他觉着自个儿快被这冰水彻底泡散架、沉底儿的时候—— “嗡嗡嗡——!!!” “嗡嗡嗡——!!!” 一阵跟催命符似的动静儿,猛地在他脑袋边上炸开了!动静大得差点把他从床上掀下去! 是他那破手机!屏幕不知道啥时候亮了,跟抽风一样在枕头边上疯狂地震!嗡嗡的动静儿在死寂的屋里头,响得跟打雷似的!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可上头跳着的那俩字儿,扎眼得要命—— **柯珩。**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激灵!涣散的瞳孔被那刺眼的光和疯狂的震动硬生生给拽回来一点焦距。柯珩?她……她怎么这时候打电话? 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跟灌了铅似的,又沉又麻,根本不听使唤。他费了老鼻子劲,才勉强抬起一点点,哆哆嗦嗦地去够那嗡嗡乱叫的破玩意儿。指尖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好几次都擦着手机边儿滑过去。好不容易,冰凉的指尖碰到了同样冰凉的手机壳。 “啪嗒!” 手机被他抖抖索索地扒拉过来,差点又掉床底下去。他手指头僵硬地划拉着屏幕,划了好几下才把电话给划开,有气无力地贴到耳朵上。 “喂……” 声音嘶哑得跟砂纸磨过铁皮似的,气儿都接不上。 “庄晏清!!” 电话那头立刻炸开柯珩那特有的大嗓门,元气足得能穿透电话线,背景音闹哄哄的,好像还在外边儿,“你丫死哪去了?!发你八百条消息都不回!电话也不接!你他妈是不是又把自己关在狗窝里发霉呢?!” 柯珩的声音像颗小炮弹,炸得庄晏清本就嗡嗡响的脑仁更疼了,像有根针在里面搅。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可连皱眉头都觉得费劲。 “……嗯。” 他喉咙里挤出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了。浑身脱力,连多说一个字的劲儿都没了。 “嗯你个头啊嗯!” 柯珩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点压不住的焦躁和火气,“我跟你说!我刚才碰到周浩那傻逼了!就在你家那片儿!那孙子喝得五迷三道的,嘴里还不干不净,说什么看见你被个男的拖走了?拖哪去了?啊?你他妈没事吧?说话呀!” 她噼里啪啦一顿吼,语气又快又急,像连珠炮。 庄晏清脑子木木的,反应慢了好几拍。被拖走?余怀瑾?咖啡馆?手腕上那撕心裂肺的疼猛地又窜上来,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没…事。”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喘息。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湿透的枕头上。 “没事?没事你声音抖成这样?!” 柯珩明显不信,声音更急了,“庄晏清!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哪?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周浩那王八蛋找人堵你了?!你告诉我地址!老娘现在就杀过去!” 她那护犊子的劲儿又上来了,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她竖着眉毛的样子。 “真…真没事……” 庄晏清费力地重复着,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他想说“你别管了”,想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可喉咙像被堵死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柯珩那带着哭腔的焦急声音,像根细细的线,穿过冰冷的黑暗和剧烈的疼痛,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缠住了他不断下沉的意识。 “你放屁!” 柯珩在电话那头吼,声音带着明显的哭音了,“庄晏清!你他妈别吓我!你跟我说句话!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又……”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没出口的猜测,像根针,狠狠扎在庄晏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手腕上那火辣辣的剧痛,和身下越来越湿冷粘腻的触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正在发生什么。 “柯…珩…” 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濒死的虚弱,“…疼…”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死一样的寂静!紧接着,柯珩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巨大的惊恐和破音: “**庄晏清?!你他妈在哪?!说话啊!!你等着!别挂电话!我报警!我马上报警!!**” “嘟…嘟…嘟…” 手机从他脱力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湿冷的床单上,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暗了下去。最后那点微弱的光源也消失了。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庄晏清瘫在冰冷湿透的床铺上,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柯珩那惊恐的尖叫还在他耳朵里嗡嗡回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手腕上的剧痛似乎变得遥远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粘稠的疲惫感,拖着他不断往下沉。身体越来越冷,像掉进了冰窟窿。只有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温热粘腻的湿意,还在固执地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 他费力地偏过头,涣散的目光投向墙角那片模糊的黑暗。那只被他扔掉的橘子,早看不见了。可那股子清冽又苦涩的柑橘味儿,好像还顽固地飘在空气里,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冷却、熄灭的味道。 眼皮子重得像挂了千斤坠,再也撑不住了。他最后一点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轻轻浮上来,又无声地破掉: **清…清……** **停……下……来……** **好……冷……** 黑暗沉得像一池凝固的墨。庄晏清陷在里面,连最后那点模糊的意识都被彻底吞没。手腕上火辣辣的疼终于麻木了,变成一种遥远、迟钝的钝痛,像隔着厚厚的棉絮。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身下那越来越湿、越来越粘腻的床单。他像一块被潮水卷走的浮木,不断下沉,沉向一个没有尽头、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沉重地包裹着他,拽着他往更深的地方坠去。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在这片死寂的、绝对的黑暗里,连那曾经滴答作响、敲得他脑仁疼的声音也消失了。万籁俱寂。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即将成为永恒时——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猛地劈开了这片凝固的黑暗! 不是敲门,是门板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板扭曲着拍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筒子楼里回荡得格外瘆人! 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夜风,裹挟着楼道里常年不散的霉味和垃圾酸腐气,瞬间灌满了这间狭小、冰冷、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屋子! 庄晏清毫无反应。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安静地陷在湿透冰冷的床铺里。 一道被楼道昏暗灯光拉长的、极其挺拔的身影,堵在了破败的门口。身影的主人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屋内的黑暗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却步。 来人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门外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两道毫无温度的、锐利的寒芒。 下一秒,他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稳定、带着某种绝对掌控意味的脚步声。 “嗒…嗒…嗒…” 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不疾不徐地靠近那张破板床。 来人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那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目光精准地落在庄晏清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里,深色的校服袖口被洇湿了一大片更深的颜色,暗红的血液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一滴一滴,缓慢而粘稠地,滴落在早已湿透的床单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令人心悸的深潭。空气中,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浓得化不开。 他没有任何惊呼,没有慌乱。那张俊美却冷硬如冰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惊讶或怜悯的波动都没有。只有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像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在扫描分析眼前的“样本”。 “啧。”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咂舌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仿佛眼前这濒死的惨状,不过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一道复杂数学题的答案呈现。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探向庄晏清的颈侧。指尖的皮肤冰凉,触碰到庄晏清同样冰凉、被冷汗浸透的脖颈皮肤时,激得昏迷中的人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手指停留了几秒,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消失的脉搏跳动。 “失血性休克前期,”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像在宣读一份客观的医学报告,“脉搏细速,血压估计垮了。失血量……”他目光扫过那湿透的床单和袖口,迅速估算,“至少400ml以上。再晚点,就真成标本了。” 确认了情况,他没有任何迟疑。迅速直起身,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飞快地按了几个键,电话几乎是秒通。 “是我。”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XX区筒子楼,具体门牌发你定位。高二,庄晏清,左侧腕部锐器割伤,活动性出血,失血性休克。通知急诊准备输血,O型Rh阳性。另外,”他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地上那部屏幕碎裂、早已自动挂断的旧手机,“可能有人已经或正要报警,大概率是他同学,叫柯珩。你知道怎么做。十五分钟内,我要看到救护车。”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给对方询问或质疑的余地。电话那头似乎立刻应承下来。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落回床上毫无生气的庄晏清身上。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仅仅是探查。他单手解开自己身上那件深灰色羊毛大衣的扣子,动作干脆利落。昂贵的大衣被他毫不怜惜地脱下,直接盖在了庄晏清冰冷湿透的身体上,从肩膀一直盖到小腿。 接着,他单膝跪在了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毫不在意那昂贵的西裤面料被地上的湿气浸染。他精准地抓住庄晏清受伤的左手手腕上方几厘米处,那里是上臂的肱动脉位置。手指施加了稳定而有力的压力,进行着最直接有效的压迫止血。 昏迷中的庄晏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到了,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呻吟,身体也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陷入更深的沉寂。 “安静点。”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庄晏清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般的冰冷力量,“血还没流够?”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压迫点上,另一只手却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急救包,也不是纱布。 是一个橘子。 新鲜的、表皮光亮、带着新鲜枝叶的橘子。和他白天放在庄晏清课桌上那个一模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抹橙黄成了这间冰冷血腥屋子里唯一的暖色,却诡异得格格不入。 余怀瑾的手指灵活地剥开橘皮,发出轻微细碎的“沙沙”声。清冽又略带苦涩的柑橘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他剥下几瓣饱满的橘肉,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竟直接捏开庄晏清毫无血色的嘴唇,将那冰凉、带着汁水的橘瓣塞了进去。 “含着。”命令简短有力,不容置喙。 昏迷的人当然无法咀嚼吞咽。橘瓣只是徒劳地抵在他冰凉的唇齿间,清甜的汁水混合着血的味道,顺着嘴角流下一点。但这动作本身,却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暴力的侵入感和标记意味。仿佛在宣告:你的痛苦,你的生死,此刻都由我掌控。连给你补充一点微不足道的糖分,都是一种我施予的、不容拒绝的恩典。 时间在冰冷与血腥中缓慢爬行。窗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筒子楼下,刺眼的红蓝光芒透过破烂的窗帘缝隙,在黑暗的墙壁上疯狂地切割、闪烁。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伴随着担架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 “伤者在这里!腕部割伤!大量失血!休克状态!” “压迫止血做得好!快!上颈托!开通静脉通路!林格氏液快速输注!” “血压测不到!心率140!快!多巴胺准备!直接推!” 小小的房间瞬间被刺眼的急救灯光、急促的指令和穿着反光背心的人影填满。专业的急救人员迅速接手,剪开庄晏清的衣袖,暴露伤口,消毒、加压包扎、建立多条静脉通道、上监护仪……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混乱中,余怀瑾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避开了那些忙碌的身影。他慢条斯理地抽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按压止血的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仿佛刚才沾染的不是救命的血,而是什么肮脏的污秽。那件沾了血和湿气、价格不菲的羊毛大衣,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像一件无足轻重的道具。 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始终牢牢钉在担架上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看着氧气面罩覆盖上去,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快速滴落,看着监护仪上那微弱跳跃的心率和几乎成一条直线的血压。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余怀瑾,语速飞快地问:“你是家属还是同学?伤者情况很危急,需要立刻手术缝合血管并输血!需要签字!” 余怀瑾抬步上前,步伐沉稳,没有半分慌乱。他从另一侧内袋取出一个考究的深棕色皮质卡夹,打开,里面不是现金,而是几张低调却彰显身份的卡片和一支笔。他抽出其中一张卡片,连同卡夹里自带的一支笔,一起递了过去。 “我是他唯一紧急联系人。余怀瑾。”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急救声中依旧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力,“所有责任我承担。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医生接过卡片,只扫了一眼上面的烫金徽记和名字,眼神瞬间变了变,立刻点头:“明白了,余先生!我们会全力抢救!请跟车去医院办理手续!” 担架被迅速抬起。庄晏清像个脆弱的纸偶,被各种管子缠绕着,在急救人员的簇拥下快速移向门口。刺目的急救灯光扫过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也扫过角落里那道沉默的身影。 就在担架即将被抬出门槛的瞬间,余怀瑾动了。他一步上前,无视了忙碌的医护人员,修长的手指伸出,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拂开了庄晏清额前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湿发。 动作看似轻柔,指尖却带着冰一样的温度。 他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近了庄晏清冰冷汗湿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烙下冰冷的烙印: “庄晏清,看清楚了。” “是我把你从阎王殿门口拖回来的。” “记住这个。”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直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担架上昏迷之人的脆弱躯壳,带着一种宣告绝对占有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平静。 担架被迅速抬走,消失在楼道闪烁的红蓝光芒和急促的脚步声里。破败的小屋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冰冷潮湿的空气,以及角落里,那个刚刚宣判了一个灵魂归属权的男人。 余怀瑾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地上那部屏幕碎裂、沾着血迹和湿痕的旧手机上。那是柯珩打来的电话。 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柯珩?”他低声自语,像在咀嚼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报警?” 他抬起脚,昂贵锃亮的皮鞋底,毫不留情地、精准地踩在了那部破旧手机的屏幕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他碾了碾鞋底,仿佛踩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幽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收件人只有一个字母代号。 **“C:目标已送医。清理通话记录。定位抹除。无关人等,处理掉。”** 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冰冷、肮脏、充满了绝望和血腥气息的小屋。目光在墙角那片黑暗——那个被庄晏清扔掉橘子的地方——停留了半秒。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过地上那部彻底报废的手机碎片,踩着门外闪烁的、逐渐远去的救护车蓝光,走进了筒子楼更深的黑暗走廊里。 皮鞋踩在潮湿台阶上的声音,依旧稳定、清晰,如同他掌控一切的节奏。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个无声的、刚刚开始生效的契约之上。 第16章 标本 心电监护仪那刺耳的、毫无起伏的“滴——”声,像一根冰冷的钢丝,猛地勒紧了急救室门外死寂的空气。那声音持续着,单调、无情,宣告着一个挣扎的彻底终结。不再是慌乱的心跳,不再是微弱的搏动,只是一条笔直的、通往永恒的直线。红色的数字,心率:0。血压:无显示。 门猛地被推开,刺眼的白光涌出来,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一丝残余的血腥气。主刀医生走出来,脚步沉重,口罩上方的眼睛布满疲惫的红血丝,他摘下沾了零星血迹的手套,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无力感。他的目光,越过空荡冰冷的走廊,落在那唯一一道靠墙而立的挺拔身影上。 余怀瑾站在那里。深灰色的羊毛大衣搭在臂弯,里面的白衬衫依旧一丝不苟,只是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急救室门口刺眼的白光,看不清后面的眼神。他站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仿佛那穿透墙壁的死亡宣告与他无关。 医生走到他面前,脚步停住。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才发出干涩的声音:“余先生……我们……尽力了。失血太多,时间拖得太久……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就已经……非常微弱了。血管缝合了,血也输了……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重的叹息,“……没能挺过来。请节哀。” “节哀”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在这片冰冷的死寂里,显得异常苍白和讽刺。 余怀瑾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质问,没有崩溃,甚至没有一丝肌肉的颤动。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医生只是在汇报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医生,穿透了墙壁,落在里面那张被白布覆盖的床上。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有了反应。 不是悲伤,不是愤怒。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痉挛,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荒诞的兴味。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医生脸上,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带着一种审视标本般的冷静。 “时间拖得太久?” 他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多久?” 医生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洗净血迹的手指:“从……从伤口形成到送达医院,保守估计,超过一个半小时。失血量……超过800毫升。这……对于一个本身体质就非常虚弱的人来说……”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半小时……” 余怀瑾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数字。他微微偏了偏头,视线再次投向急救室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在脑海里精确地复盘着那从筒子楼到医院的每一分每一秒。“知道了。” 他吐出三个字,平淡无奇。 医生愣住了。他见过无数家属在听到噩耗后的反应,崩溃的、呆滞的、愤怒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讨论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这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那……遗体……” 医生艰难地开口,不知该如何处理这诡异的局面。 “处理干净。” 余怀瑾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有丝毫商量余地,“所有痕迹。伤口,缝合线,输血的针孔……恢复到他进手术室之前的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完全转回医生脸上,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我要看到完整的‘标本’状态。明白?” “标本”两个字,被他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冷酷。 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余怀瑾那毫无感情的目光钉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余怀瑾不再看他,迈步。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稳定、一如往常的“嗒、嗒”声。他径直走向那扇宣告死亡的门,伸手,推开。 更浓烈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无影灯已经熄灭,只余下角落的照明,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房间中央,一张覆盖着白布的推床孤零零地停在那里。白布勾勒出一个瘦削的、毫无生气的轮廓。 几个护士和助手正在默默收拾器械,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看到余怀瑾进来,他们都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不知所措。 余怀瑾旁若无人地走到推床边。他站定,低头,俯视着那片覆盖一切的白色。他伸出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修长的手指捏住白布的一角,猛地掀开。 庄晏清的脸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苍白。一种失去所有生机的、大理石般的苍白。嘴唇是淡淡的青灰色,紧紧抿着,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凝固的倔强。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惊惶和绝望的眼睛。湿漉漉的黑发依旧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额角和脸颊上,像被风雨打蔫的水草。整个人安静得如同沉睡,却又带着一种彻底沉寂的、无法唤醒的冰冷。 余怀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这张脸。从湿冷的发际线,到紧闭的双眼,到挺直却毫无生气的鼻梁,最后落在那片青灰色的唇上。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般的好奇,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到手的、有些残缺的收藏品。 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庄晏清同样冰冷的脸颊皮肤。触感细腻,却像触碰一块寒玉。指尖顺着脸颊的线条,缓缓滑到下颌,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亵渎的温柔。 “破碎感……”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带着一丝玩味,“……原来极限在这里。” 他收回了手,从大衣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橘子。新鲜的,橙黄,带着枝叶。和他在筒子楼里剥开的那个一样,和白天放在庄晏清课桌上的那个一样。他慢条斯理地剥开橘皮,“沙沙”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清冽微苦的橘皮香气再次弥漫开来,与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混合,形成一种诡异难言的味道。 他剥下一瓣饱满的橘肉。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塞进那紧闭的、冰冷的嘴唇。他只是将那瓣橘子,轻轻地、近乎郑重地,放在了庄晏清苍白冰凉的手心里。那只手无力地摊开着,手腕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遮住了下面致命的裂口。橘瓣的橙黄,在那片死寂的苍白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滴凝固的、不合时宜的眼泪。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最后在庄晏清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后的了然,有一丝未能尽兴的遗憾,唯独没有悲伤。 他转身,不再看那冰冷的躯体一眼。皮鞋声再次响起,“嗒、嗒、嗒”,稳定地走向门口。 “余先生!”一个年轻的护士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开口,声音颤抖,“他……他……” 余怀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像铁块一样砸在身后,砸在每一个惊惧的医护人员心上: “他死了。” “处理干净。” 话音落下,他已经消失在门外。那“嗒、嗒、嗒”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被冰冷的墙壁吞噬。 急救室里,只剩下无边的死寂。惨白的灯光下,覆盖着白布的推床像一座孤岛。只有那只冰冷苍白的手心里,一瓣鲜艳的橘子,兀自散发着清冽微苦的、徒劳的气息。 *** 筒子楼那条狭窄、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的巷子,在凌晨时分更加阴冷死寂。连流浪猫都躲得不见踪影。 周浩缩着脖子,裹紧了身上那件骚包的皮夹克,脚步虚浮地往家走。他刚从一个不入流的酒局上下来,劣质酒精烧得他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巷子深处那盏唯一的路灯,接触不良地闪烁着,在他脚下投下摇晃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晕。 “妈的……晦气地方……”他嘟囔着,踢开脚边一个空易拉罐,罐子哐啷啷滚出去老远,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子尽头,庄晏清住的那栋破楼下,停着一辆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线条冷硬流畅,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价值不菲。周浩的酒瞬间醒了一半,好奇心压过了恶心。谁他妈会开这种车来这鬼地方? 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像个贼一样贴着墙根的阴影往前挪。离得近了,他看清车旁站着一个人。 是余怀瑾。 深灰色大衣,身姿挺拔如松,在昏暗肮脏的巷弄里,像一尊误入泥沼的冰冷神祇。他微微仰着头,金丝眼镜反射着路灯惨淡的光,看不清表情。他似乎在看着庄晏清那扇黑洞洞、破败的窗户。 周浩的心猛地一沉,酒意全被一股莫名的寒意驱散了。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昨晚醉醺醺时看到的那一幕——庄晏清被这个转学生拖进咖啡馆……还有后来柯珩那疯婆子到处打电话找人、嚷嚷着报警的混乱……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跑,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股更强烈的、阴暗的窥探欲攫住了他。他想看看,这个背景神秘、气场吓人的转学生,到底在搞什么鬼。 余怀瑾站了一会儿,仿佛只是在欣赏这破败的景象。然后,他动了。没有走向楼道口,而是走向了墙根那片堆积着垃圾和杂物的阴影。 周浩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只见余怀瑾弯下腰,动作从容,像是在捡拾一件掉落的贵重物品。他从那片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堆里,拎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东西在他手里微弱地、极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周浩的瞳孔骤然缩紧!借着那盏接触不良的路灯闪烁的一瞬光芒,他看清了! 是那只猫! 周浩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搅,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进了掌心,才没发出一点声音。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余怀瑾做完这一切,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无用的物品。 余怀瑾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拎过猫的手指,连指缝都仔细擦过。然后,他将那块用过的手帕,也随手丢进了那个垃圾桶。 他转过身,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周浩藏身的阴影角落。周浩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头,整个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那片黑暗,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几秒钟后,皮鞋踩在积水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朝着巷子口的方向去了。 周浩瘫软在墙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被扔进垃圾桶的、抽搐的猫,还有余怀瑾那毫无波澜、如同深渊般的眼神。 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条巷子,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只猫微弱的哀鸣和垃圾桶里沉闷的落水声,如同魔咒,死死缠绕着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死亡的寒意。 *** 医院的停尸间是另一个世界。冰冷,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像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着一切。 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柜门紧闭,沉默地守护着里面永恒的寂静。房间中央,一张不锈钢的推床上,庄晏清静静地躺着。身上覆盖的白布被揭开了,只盖到胸口。他的脸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瑕疵的、瓷器般的苍白,嘴唇是淡淡的粉,被精心处理过,掩盖了死前的青灰。湿漉漉的黑发被擦干了,柔顺地贴在额角。手腕处的纱布被拆掉了,皮肤被缝合得异常精细,只留下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浅粉色的细线,像一件被完美修复的瓷器上唯一的瑕疵。 他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睡的天使,褪去了所有生前的痛苦、惊惶和挣扎,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冰冷的美丽。破碎感被彻底抹平,凝固成一种永恒的、无机的完美。 余怀瑾站在推床边,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深灰色大衣搭在臂弯。他微微俯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他看得极其仔细,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目光扫过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睫毛的弧度。 他的手指抬起,冰凉的指尖悬停在庄晏清冰凉光滑的额头上方,隔着一丝距离,缓缓地、沿着那完美的面部轮廓,虚空中勾勒着。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到微微凹陷的眼窝,再到那失去所有血色、被处理得如同花瓣般的唇。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完美……” 他低语,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停尸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带着一种纯粹的、发现终极答案般的满足,“……最终形态。” 他的指尖最终落在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腕部缝合线上,轻轻抚过。然后,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不是橘子。 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带有医院标识的塑料标签。那是从庄晏清手腕上拆下来的,上面潦草地写着他的姓名、年龄、入院时间……还有死亡时间。 余怀瑾捏着那个标签,指尖微微用力。 “嘶啦——” 标签被他从中间,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碎片被他随手丢弃在冰冷的、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推床上那具完美的、冰冷的“标本”,那眼神像是在告别一件已经完成解析、失去探索价值的物品。然后,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秒针般精准的“嗒、嗒”声,在死寂的停尸间里回荡。他穿过一排排沉默的金属柜,走向那扇沉重的、隔绝生死的大门。 门外,是医院走廊惨白的光线。 门内,是永恒的、凝固的标本。 余怀瑾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沉重的门无声地合拢,将那片冰冷的死寂和那个凝固的完美身影,彻底封存。 停尸间里,只有那被撕碎的标签碎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上面死亡的时间,清晰可见。 第17章 不是标本 阳光。真正的阳光。 不是筒子楼缝隙里漏下的、带着霉味的惨淡光斑,而是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透过宽大明净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带着暖烘烘的温度,落在光洁的原木餐桌上,照亮了盘子边缘细腻的白瓷反光,也照亮了碗里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番茄鸡蛋面。 庄晏清坐在餐桌前,手里捏着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光滑的竹节。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视线。阳光落在他新剪的、清爽的发梢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清清?发什么呆呢?” 温柔带笑的声音响起。 庄晏清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倏地抬起头。 对面坐着他的妈妈,张岚。她穿着舒适的米色家居服,头发松松挽着,眉眼温婉,正含笑看着他,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关切和暖意。她的笑容像窗外初秋的阳光,没有一丝阴霾。 “没…没什么,妈。” 庄晏清飞快地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点干涩。他低下头,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条。番茄鲜艳,鸡蛋金黄,几粒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这是他以前……在那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想都不敢想的温暖景象。 他叫庄晏清。名字没变。 他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窗明几净、弥漫着饭菜香气的房子里。重生在了一个有妈妈温柔笑容、爸爸会拍着他肩膀叫他“儿子”的家庭里。重生在了一个……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被称为“家”的地方。 可心底深处,那彻骨的寒冷,像一条盘踞在骨髓里的毒蛇,从未真正离开过。手腕内侧光滑平整,皮肤细腻,没有任何狰狞丑陋的疤痕。可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像现在这样,在猝不及防的温暖瞬间,那幻痛就会猛地窜上来,冰冷又灼热,提醒着他另一个时空里发生过什么。 “快吃吧,面要坨了。” 张岚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荷包蛋,“今天开学第一天,别迟到。新学校新气象,咱们清清这么帅,性格又好,肯定能交到很多好朋友!” 她语气轻快,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 庄晏清含糊地“嗯”了一声,埋头吃面。面条筋道,汤汁浓郁,温暖的食物滑入胃里,带来真实的饱足感。可心口那块地方,依旧空落落的,填不满。 新学校,新气象? 他拿着崭新的入学通知书,站在省重点一中气派的雕花铁门前。阳光正好,金色的校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说笑着涌入校门,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高二(三)班。 教室的门牌号,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庄晏清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令人窒息的冰冷眩晕感。他扶着冰凉的墙壁,指尖用力得发白,才勉强稳住身体。 名字没变。学校没变。班级……竟然也没变!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仿佛命运的齿轮只是短暂地卡顿了一下,又冷酷无情地重新咬合,碾向既定的轨道!他重生的一切温暖和希望,在这冰冷的门牌号前,脆弱得像阳光下即将碎裂的肥皂泡。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进教室。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扫向记忆中最深的那个角落—— 空的。 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堆满灰尘、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空着。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那里,一片明亮。 他微微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放下。目光扫视着新的教室布局,寻找着自己的座位。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教室的中心区域,一个靠窗、采光极好的位置。一个穿着崭新校服的身影安静地坐着。 干净清爽的白衬衫领口妥帖,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手腕。金丝边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低垂,正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的一本……物理竞赛题集?修长的手指间,一支昂贵的金属笔正无意识地、规律地转动着,折射出冰冷的光点。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清冷的轮廓。他整个人像一块精心雕琢的、没有温度的玉,与周围略显嘈杂的开学氛围格格不入。 **余怀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血液瞬间从庄晏清的脸上褪去,留下纸一样的惨白。耳边所有的声音——同学们的谈笑、桌椅的挪动、窗外的鸟鸣——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像是要撞碎肋骨,震得他耳膜生疼!那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慌感再次汹涌而来,比在门口时强烈百倍! 是他!真的是他!那张脸,那副眼镜,那种冰冷、掌控一切、仿佛世界只是他实验室里一组待解数据的气质……烧成灰他都认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或者说……这个“余怀瑾”,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余怀瑾吗?他也……记得吗? 庄晏清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凉麻木,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前世手腕上那早已不存在的伤口,此刻幻痛得如此清晰,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再次狠狠割开,冰冷的疼痛混合着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逃离这个教室,逃离这个学校,逃离这个看似温暖实则依旧被阴影笼罩的世界! 就在这时,讲台上传来班主任老王热情洋溢的声音:“同学们静一静!新学期,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庄晏清同学,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老王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静音键。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个脸色惨白、身体僵硬、仿佛随时会晕倒的少年身上。 包括那道来自教室中心位置的、冰冷的视线。 余怀瑾抬起了头。 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空气,像两束探照灯,牢牢地锁定在庄晏清脸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漠然。庄晏清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波动。 像是平静无波的冰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纹路。 那纹路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属于“初见”的陌生感。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被强烈触动的锐利审视!仿佛一个猎人,在茫茫雪原上,猝然发现了自己追踪已久、却早已判定死亡的目标,重新出现在眼前!带着一种惊愕、探究、以及……瞬间被点燃的、更加幽深冰冷的兴味! 余怀瑾手中的笔,停止了转动。 空气仿佛凝固了。教室里短暂的安静被窃窃私语取代。 “哇,新同学好帅啊!” “就是脸色好白,生病了吗?” “他好像……有点眼熟?名字也……” “庄晏清?跟之前那个……” 庄晏清只觉得那道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喉咙发紧,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老王还在台上笑呵呵地等着,同学们的目光带着好奇和探寻。 “庄晏清同学?” 老王又温和地叫了一声,带着鼓励。 庄晏清猛地回神,巨大的求生欲压过了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惧。他不能露馅!绝对不能!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勉强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大、大家好……” 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我、我叫庄晏清……” 他飞快地说完,目光死死盯着讲台地面,根本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哪怕一眼。 老王似乎也察觉到新同学的极度不适,连忙笑着打圆场:“好好好,欢迎庄晏清同学!来,你的座位在……” 他扫视了一下教室,指向一个位置,“靠窗那边,李薇旁边,倒数第二排。” 庄晏清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挪动脚步,朝着老王指的方向走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教室中心的、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芒刺,一路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僵硬地在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淡淡木头清香的课桌前坐下。 他死死低着头,拿出书本,摊开,动作机械。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崭新的课本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吃下的温暖面条此刻像冰冷的石块堵在那里。 他回来了。 他也回来了。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新世界里,带着前世冰冷的死亡记忆和手腕的幻痛,他再一次,无可逃避地,撞进了余怀瑾的视野里。 那个曾经宣告他生命归属权的恶魔,正坐在离他不远的教室中心,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锁定了猎物的毒蛇,无声地缠绕着他。阳光穿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庄晏清放在膝盖上、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指。 前世那一声冰冷的宣告,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这一次,命运又将走向何方? 第18章 幽灵标本 下课铃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撕开了教室里凝滞的空气。嗡嗡的说话声、桌椅碰撞声瞬间涌起,像浑浊的潮水,将庄晏清从濒临窒息的泥沼里短暂地冲出来一点。 他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周围几个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庄晏清根本顾不上这些。他脸色惨白得吓人,额角全是细密的冷汗,呼吸又短又急,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刚刚从深水里挣扎上岸。他只想逃!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有那个人存在的空间!逃离那道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的冰冷视线!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门,动作带着明显的仓惶和僵硬。走廊里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疼,但他顾不上了,闷头朝着记忆中学校天台的方向冲去。那是前世他唯一的避难所。 楼梯一级级向上,脚步沉重而凌乱。手腕内侧的幻痛像毒蛇的獠牙,死死咬着神经,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尖锐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那场冰冷解剖台上的死亡。他紧紧攥着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掩盖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天台的风很大,带着初秋的凉意,呼啸着吹乱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空旷的水泥平台,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视野开阔。这本该让他感到一丝安全。 可当他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心跳时,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却如同这呼啸的风,瞬间将他卷裹,拖拽着坠入更深的冰窟。 为什么? 为什么重活一次,名字没变,学校没变,连班级都没变? 为什么……他还是遇见了余怀瑾? 那个恶魔!那个把他当成标本一样解剖、宣告他生命归属权的恶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也记得?! 这个念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庄晏清的脑海!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冷。如果余怀瑾记得……记得前世的一切……记得他冰冷的尸体,记得停尸间里那瓣放在手心的橘子……那他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从一个绝望的深渊,跳进另一个更精心布置的、由那个恶魔亲手打造的、名为“观察”的牢笼吗?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那碗温暖的番茄鸡蛋面此刻像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坠在那里,带来强烈的恶心感。他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手腕的幻痛愈发清晰,仿佛那冰冷的缝合线再次勒紧了皮肉。他死死按住那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庄晏清?”一个清脆、带着点迟疑和担忧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他倏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脖子,布满惊惶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不是余怀瑾。 是柯珩。 她站在天台入口的阴影里,穿着鹅黄色的卫衣,扎着高马尾,阳光勾勒出她充满活力的轮廓。只是此刻,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和担忧。她看着庄晏清,眉头紧锁:“真的是你?我刚才在楼下就觉得背影有点像……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跟见了鬼似的?还有,”她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庄晏清死死攥住自己左手腕的右手上,语气更加狐疑,“你一直按着手腕干嘛?受伤了?” 柯珩! 这个前世唯一给过他温暖、最后在电话里惊恐尖叫着要报警的名字,此刻像一道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庄晏清混乱的记忆上!前世她绝望的声音,和眼前这张充满鲜活担忧的脸,瞬间重叠!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上,震得他生疼。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该怎么解释?告诉她,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庄晏清”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冰冷的停尸间里,被一个叫余怀瑾的人当成了完美的标本?告诉她,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幽灵? 不!不行!他不能说!这太荒谬了!而且……如果余怀瑾真的记得……他会不会对柯珩…… “我……我没事!”庄晏清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就是……就是有点不舒服!低血糖!对,低血糖!”他胡乱地解释着,眼神慌乱地躲避着柯珩探究的目光,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柯珩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低血糖?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跟被追杀一样……”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他紧捂的手腕上,带着职业般的敏锐(她妈妈是医生),“手真没事?让我看看?” “别碰我!”庄晏清猛地甩开她试探着伸过来的手,动作带着强烈的抗拒和恐惧,声音尖利刺耳。他像被柯珩指尖的温度烫到一样,又往后缩了缩,整个身体几乎要嵌进粗糙的水泥围栏里。 柯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担忧彻底被惊愕和受伤取代:“庄晏清!你发什么神经?!我是柯珩!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有些生气了,语气也冲了起来,“你今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还有你这名字……跟以前我们班那个……”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庄晏清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一定会崩溃!他一定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对不起!我……我先走了!”他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低着头,几乎是撞开挡在面前的柯珩,踉踉跄跄地冲向楼梯口,逃也似地消失在天台。 柯珩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站稳后,看着那个仓惶逃离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莫名其妙!神经病啊!”她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天台,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个新来的庄晏清……还有他死死捂着手腕的动作……总感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和……一丝莫名的熟悉? *** 下午的物理课。阳光西斜,在教室里拉出长长的光影。 庄晏清强迫自己坐在座位上,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上。崭新的纸张散发着油墨的气味,上面印着复杂的力学图示。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每一个黑色的印刷体符号,都仿佛扭曲成余怀瑾镜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坐的位置,离教室中心靠窗那个位置,只隔了两排。这个距离,足以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时不时地、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扫过他低垂的脖颈,扫过他放在桌下、依旧无意识紧握成拳的左手。 那目光不再是开学初时纯粹的审视。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中的不同。那是一种……更加专注、更加幽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猛兽,在反复确认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后,终于锁定了目标。 每一次被那目光扫过,庄晏清都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前世手腕上那道被完美缝合的细线,幻痛得更加剧烈,冰冷的刺痛感顺着小臂蔓延,几乎麻痹了他的半边身体。冷汗浸湿了他后背的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得太明显,不要再次像个懦夫一样逃离。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激情四射地讲解着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 庄晏清强迫自己盯着课本上的公式:F = -F''。 作用力……反作用力…… 他施加给余怀瑾的“力”是什么?是恐惧?是逃离?那么余怀瑾反馈给他的“反作用力”呢?是更加强烈的掌控欲?是更加冰冷的审视?是……不死不休的追逐? 这个冰冷的物理定律,此刻像一句残酷的谶语,预言着他无法逃脱的宿命纠缠。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物理老师似乎想找个同学互动一下,活跃气氛。他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了那个安静坐在中心位置、气质卓然的新生身上。 “余怀瑾同学,”物理老师笑眯眯地开口,“看你一直在认真思考,不如你来给大家说说,你对这一定律在实际生活中应用的看法?” 整个教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余怀瑾身上。 庄晏清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书页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余怀瑾缓缓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回答老师的问题。 金丝眼镜的镜片,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反射出两道冰冷、锐利的光弧。他的目光,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越过了前排的同学,如同锁定目标的狙击镜,穿透空气,牢牢地钉在了庄晏清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弓起的后背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庄晏清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像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他的脊梁骨上。他屏住呼吸,指甲几乎要抠进课桌的木头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他死死攥紧的、放在膝盖的左拳上。 就在庄晏清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余怀瑾那特有的、平稳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他的回答清晰、简洁、逻辑严密,完美地阐述了定律的应用。 但庄晏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听到了余怀瑾在回答结束前,那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旁人察觉的停顿。 然后,一个词,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只有庄晏清能读懂的探究,被余怀瑾平静地吐出,融入了他的物理论述中: “……**标本**。” 标本! 轰——! 庄晏清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净净!极致的冰冷和滚烫的恐惧交织着席卷了他! 他控制不住地猛地一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因为巨大的惊悸和手腕剧烈的幻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下来! “啪嗒。” 一声轻响。 他紧紧攥在左手掌心里的东西——一支崭新的、外壳光滑的黑色中性笔——因为手掌的突然脱力,掉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瞬间,所有目光,包括讲台上物理老师略带诧异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庄晏清身上。 庄晏清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连弯腰去捡那支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教室中心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锐利,带着一种终于得到关键性验证的、冰冷的了然。 余怀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标本。 他果然记得。 他认出他了。 前世冰冷的解剖台,停尸间里凝固的完美,手心里那瓣徒劳的橘子……所有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死亡的寒意,汹涌地淹没了庄晏清。 这一次,他不再是破碎的标本。 他是……重生的幽灵。 而那个宣告他生命归属权的猎人,已经再次张开了冰冷的网。 庄晏清看着地上那支滚落在他脚边的黑色中性笔,笔身反射着冰冷的、无机质的光。就像余怀瑾此刻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 第19章 保护他 放学铃刚砸响,庄晏清几乎是第一个从座位上弹起来的。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着,胡乱把东西扫进书包,拉链都没拉严实,低着头就往教室外面冲。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有那个人的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走廊里挤满了放学的学生,吵吵嚷嚷,像煮沸的粥。庄晏清缩着肩膀,把自己挤在人流的边缘,像一条贴着墙根游走的、惶恐不安的鱼。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物理课上那声冰冷的“标本”,还有余怀瑾镜片后那洞穿一切的眼神。手腕内侧又开始隐隐作痛,明明是光滑的皮肤,却感觉下面埋着一道冰冷的、不断渗血的裂口。 他只想快点回家,回到那个有妈妈温柔笑容的房子里,用那份虚假却温暖的壳把自己裹起来。 “庄晏清!等等!” 一个清脆、带着点气喘的声音猛地扎进他混乱的思绪,像根针,把他钉在原地。 庄晏清后背瞬间僵直!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柯珩拨开人群挤了过来,鹅黄色的卫衣在灰扑扑的校服堆里格外扎眼。她跑得有点急,脸颊微红,马尾辫一晃一晃的。她停在庄晏清面前,胸口起伏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死死地盯着他。 “你跑那么快干嘛?后面有鬼追啊?”柯珩喘着气,语气带着她特有的直率,但眼神却异常认真,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庄晏清喉咙发紧,下意识想后退,脚跟却撞到了冰冷的墙壁。“没……没有。我……回家。”他声音干涩,眼神慌乱地四处飘,就是不敢看柯珩的眼睛。 “回家?”柯珩往前逼近一步,她的个子其实比庄晏清矮一点,但那股气势却压得他喘不过气。“庄晏清,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庄晏清被迫抬起头,撞进柯珩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眸子里。那里面映着他自己惨白慌乱的脸,像个拙劣的赝品。 “你到底是谁?”柯珩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重锤砸在庄晏清心上,“从开学第一天看见你,我就觉得不对劲!名字一样,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还有天台……”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庄晏清试图藏到身后的左手腕! “啊!”庄晏清像被烙铁烫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剧烈地一抖!柯珩的手劲很大,抓得他手腕生疼,那幻痛瞬间被刺激得尖锐无比! 柯珩根本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庄晏清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脸:“你总是不自觉地按着这里!就像……就像他以前一样!”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某种呼之欲出的猜测,“还有你的声音……刚才那一声……庄晏清,你他妈告诉我!你是不是他?!你是不是……” 她后面的话没吼出来,但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那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发冷的答案。 轰! 庄晏清脑子里那根一直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在柯珩这声质问和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下,彻底崩断了! 恐惧、委屈、绝望、还有那压得他快窒息的、无法言说的秘密……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是!是我!柯珩!是我!”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我没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他妈又活过来了!在这个鬼地方!他还是他!他还是余怀瑾!他记得!他全都记得!他叫我‘标本’!柯珩!他认出我了!”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回握住柯珩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他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疯子。 周围路过的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场面吓了一跳,纷纷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柯珩整个人都懵了!她抓着庄晏清手腕的手都在抖。庄晏清这崩溃的嘶吼,那熟悉到让她心碎的绝望眼神,还有手腕上透过皮肤传来的、属于另一个“庄晏清”的、曾无数次被她包扎过的冰冷颤抖……所有的细节,像无数碎片瞬间在她脑子里拼凑成型! 一个荒谬绝伦、却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住的真相,狠狠砸中了她!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她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像蜗牛一样缩在壳里、遍体鳞伤的庄晏清!他回来了!以一种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庄晏清那句“他记得!他认出我了!”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温度! 余怀瑾! 那个背景神秘、气场恐怖的转学生!他也记得前世?!他把庄晏清当成了……标本?!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柯珩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脑子里警铃大作!危险!极度危险! “操!”柯珩低骂一声,所有的震惊和疑问都被眼前庄晏清崩溃的惨状和那巨大的恐惧感压了下去!保护他!带他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她不再追问,不再犹豫! “走!”她低吼一声,抓着庄晏清手腕的手猛地用力,不再是刚才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蛮横的力道,狠狠把他往前一拽! 庄晏清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脑子还是一片混乱,眼泪模糊了视线,只是本能地、踉踉跄跄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向前冲! “跑起来!蠢货!”柯珩头也不回地吼着,声音又急又厉,像鞭子抽在庄晏清混乱的意识上。她拖着庄晏清,像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在拥挤的放学人潮里横冲直撞! “让开!让开!”柯珩一边跑一边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人,根本不管别人的抱怨和怒视。她像一头冲进羊群的猛兽,目标只有一个——逃离! 庄晏清被她拖着,跌跌撞撞,书包带子滑到了胳膊肘,里面的东西哗啦啦乱响。他跑得狼狈不堪,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腕被柯珩抓得生疼,可那疼痛却奇异地成了他混乱意识里唯一的锚点,提醒他正在发生什么。 风在耳边呼啸,灌进他张开的嘴里,呛得他咳嗽。眼泪被风吹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他根本看不清路,只是麻木地、用尽全身力气跟着前面那个鹅黄色的、像一团愤怒火焰的身影。 他听见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 他听见柯珩凶狠的叫骂和推搡声。 他听见周围学生惊讶的议论。 他甚至好像……听见了身后远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他骨髓都瞬间冻结的、皮鞋踩在地面的“嗒”声? 是幻觉吗? 他不敢回头!他拼命地跑!用尽两辈子积攒的所有力气奔跑!逃离那个恶魔!逃离那个将他视为标本的目光! 柯珩拽着他,猛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后巷。这里僻静,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垃圾的酸腐味。 “快!这边!”柯珩的声音带着喘息,但依旧紧绷。她用力把庄晏清推进巷子更深处,自己则猛地转身,背对着他,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巷口,警惕地扫视着外面喧闹的街道,胸口剧烈起伏。 庄晏清再也支撑不住,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布满青苔的砖墙上。他顺着墙壁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像一摊烂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抽噎,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汗水、泪水、灰尘糊了一脸,校服凌乱不堪,狼狈到了极点。 他抬起那只被柯珩抓得通红、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上面光滑的皮肤,眼神空洞而绝望。 逃? 逃到哪里去? 那个叫余怀瑾的恶魔,就像跗骨之蛆,就像冰冷的影子,他……真的能逃得掉吗? 巷口,柯珩背对着他,紧握着拳头,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和紧绷的神经而微微发抖。她看着外面依旧喧嚣的街道,眼神锐利如鹰,搜寻着任何可疑的身影。她的脑子里同样翻江倒海,充满了无数个“为什么”和巨大的恐惧,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保护他!** 第二天早上,庄晏清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镜子里映着一张陌生的、清秀的脸,皮肤光洁,眉眼间少了前世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郁,但眼底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冰湖依旧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扯动嘴角。 一下。僵硬,像提线木偶。 两下。稍微自然了点,但眼底还是冷的。 三下。嘴角上扬,露出整齐的八颗牙,眼睛努力弯起,试图挤出一点阳光的弧度。 “早上好!”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刻意拔高、带着点跳跃感的语调说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卫生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虚假。 不行。太假了。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焦躁。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那个恶魔发现异样,他必须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和前世那个缩在角落、惊惶绝望的“庄晏清”截然不同的人。一个阳光、开朗、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高二学生。 他抓起梳子,将额前总是习惯性垂下来遮住眼睛的柔软黑发用力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这个动作让他感觉像被剥掉了最后一层保护壳,暴露在空气中,很不舒服。但他强迫自己适应。 他换上了崭新的蓝白校服,对着镜子再次调整表情,努力让眼神看起来“清澈”一点,“无辜”一点,最好再带点傻乎乎的“朝气”。 “加油,庄晏清,”他对着镜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演好这场戏。活下去。” 走出家门,阳光刺眼。他下意识地又想缩起肩膀,低下头走路,像前世那样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但他立刻挺直了背脊,强迫自己抬起头,迎着光,甚至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带着点“好奇”打量着周围晨练的老人、遛狗的行人。 手腕内侧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冰冷的针在扎。他强忍着不去碰,不去按,反而将双手插进了校服裤兜里,手指在里面用力蜷缩着,指甲掐着掌心,用另一种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姿态。 走进教室门的那一刻,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努力维持着脸上那点刻意堆砌的“阳光”,目光状似无意地扫向教室中心靠窗的位置—— 余怀瑾已经到了。 白衬衫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反射着晨光,看不清眼神。他正低头看着书,修长的手指搭在书页边缘,姿态沉静优雅。似乎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察觉。 庄晏清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爽朗:“早啊大家!第一天正式上课,都挺精神的嘛!” 这突兀的热情让好几个早到的同学都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连讲台上正擦黑板的值日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庄晏清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他强撑着笑容,无视那些或诧异或疑惑的目光,脚步轻快地——甚至有点过于轻快,带着点刻意的“活力”——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经过余怀瑾身边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再次落在了他身上!从头到脚,缓慢而精确地扫描着。 他不敢停顿,不敢看过去,甚至不敢放缓脚步。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没心没肺”的姿态,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书包塞进桌肚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夸张的利落。 “呼……” 坐下的瞬间,他借着放书包的动作,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哟,新同学,挺阳光啊!” 前排一个剃着板寸的男生转过头,笑着搭话,显然是被庄晏清刚才那声“元气满满”的招呼吸引了。 机会! 庄晏清立刻调动起脸上所有能用的肌肉,堆出一个更加“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那是!新学校新气象嘛!哥们儿怎么称呼?我叫庄晏清!” 他甚至还伸出手,想跟对方来个击掌或者握手的样子。 板寸男被他这过度的热情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伸出手跟他碰了一下:“呃……我叫王强。” “强哥!以后多多关照啊!” 庄晏清笑得眼睛弯弯,努力模仿着柯珩那种自来熟的语气。天知道他心里紧张得快要吐出来。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如同冰珠滚落,从教室中心那个位置传来。 庄晏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不用回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笑声里蕴含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洞悉。 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我在装!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想立刻跳起来,逃离这个教室!但理智死死地压住了他。不能逃!逃了就彻底暴露了!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声嗤笑,忽略那道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继续跟王强扯着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比如食堂哪个窗口的鸡腿好吃,体育课什么时候上之类的。他的声音依旧高亢,笑容依旧“灿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容有多么僵硬,声音有多么干涩,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上课铃响了。庄晏清几乎是怀着一种“得救了”的心情,立刻正襟危坐,拿出课本,目光死死盯在讲台上,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东西。他努力挺直背脊,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甚至刻意在老师提问时,举起手,抢着回答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很好,庄晏清同学思路很清晰。”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 庄晏清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被表扬后很开心”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冰冷麻木。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侧后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那目光不再是简单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玩味的、观察实验品表演般的专注。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下课铃声再次响起。庄晏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脸上瞬间又挂上那种“阳光开朗”的笑容,大声招呼着王强:“强哥!去小卖部不?我请客!跑操前垫吧点!” 他必须让自己“融入”人群,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合群”,必须……远离那个角落! 他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把还有点懵的王强拉出了教室,汇入下课的人流。他一路都在“谈笑风生”,声音洪亮,肢体语言丰富,甚至还故意撞了一下王强的肩膀,做出哥俩好的样子。 手腕的幻痛越来越清晰,像冰冷的铁丝在切割神经。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强塞进去的早餐像冰冷的石头堵在那里。他感觉自己的脸笑得快要抽筋,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哀鸣。 “喂,庄晏清,”王强被他拽着走,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点狐疑,“你……你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昨天还看你蔫了吧唧的……” 庄晏清心里咯噔一下,笑容差点没绷住。他立刻夸张地拍了一下王强的肩膀,嗓门更大:“嗨!那不是刚转来还不熟嘛!我这人就这样,熟了就好了!走走走,请你喝汽水!” 他拉着王强,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喧闹的小卖部,用嘈杂的人声和冰柜的冷气,试图隔绝那道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 然而,就在他拧开冰镇汽水瓶盖,仰头灌下那带着刺激气泡的冰凉液体,试图压下喉咙里的恶心感时—— 一股极其清冽、微带苦涩的气味,毫无征兆地飘过他的鼻尖。 橘子皮的味道。 庄晏清的动作猛地僵住!冰冷的汽水呛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呛了出来。 “喂!你没事吧?”王强吓了一跳,赶紧拍他的背。 庄晏清一边咳,一边惊恐地、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周围! 拥挤的学生,嘈杂的交谈,冰柜嗡嗡作响……没有人拿着橘子。连卖水果的摊位都不在这边。 是幻觉吗? 还是……那个恶魔,就隐藏在某个角落,带着冰冷的笑意,看着他这拙劣的、如同小丑般的表演? 他扶着冰柜冰冷的边缘,大口喘着气,呛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刚刚勉强维持的“开朗”面具,在那一瞬间的惊恐中,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伪装。 才刚刚开始,却已如此艰难。 而那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似乎早已洞悉一切。 第20章 球失控了 小卖部里冰柜的冷气“嘶嘶”地往外冒,裹着廉价香精和油炸食品的味道,混着学生们的喧闹,像一锅滚烫的杂烩汤。庄晏清扶着冰柜边缘,指尖被冻得发麻,呛咳带来的生理性泪水糊了一脸,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像个破鼓风机,疯狂地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 “喂!真没事吧?喝个汽水都能呛成这样?”王强的大嗓门在耳边嗡嗡响,蒲扇似的手掌还在他背上用力拍着,每一下都震得他五脏六腑跟着颤。 “没……没事!”庄晏清猛地直起身,胡乱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汗,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勉强能称之为“笑”的表情,“这……这汽水太带劲了!哈哈!” 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股清冽苦涩的橘子皮味。幻觉!一定是太紧张了产生的幻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把剩下半瓶冰凉的汽水塞回王强手里,动作刻意带着点“豪爽”:“强哥,你喝着!我突然想起来……我……我作业好像落教室了!得回去拿一下!跑操前回来!” 语速快得像是怕对方追问。 不等王强反应过来,庄晏清已经像条滑溜的鱼,转身挤出了小卖部喧闹的人堆。脸上的“笑容”在他转身的瞬间就彻底垮掉,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惨白和惊魂未定。他几乎是跑着冲回教室楼,但快到教室门口时,又猛地刹住脚步,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把表情调整回那种“阳光开朗”的频道。 他不能慌。不能露出破绽。 他深吸几口气,再次挺直背脊,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精心雕琢的“无忧无虑”面具,推开了教室门。 教室里人不多,几个同学在闲聊。庄晏清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扫向那个靠窗的中心位置—— 余怀瑾不在。 庄晏清紧绷的神经像是被猛地抽掉了一根弦,整个人差点虚脱地软下去。他扶着门框,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稳住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巨大解脱感的抽气。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浮感。 暂时安全了。 他趴在课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窒息感。手腕内侧的幻痛似乎也随着余怀瑾的暂时消失而减轻了一些。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同学们陆续回到座位。就在铃声即将结束的最后一秒,教室后门被不紧不慢地推开。 余怀瑾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白衬衫领口挺括,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投入的光线,看不清眼神。他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去走廊散了个步。但庄晏清全身的血液,在他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再次凝固了! 余怀瑾没有直接回座位。 他手里拿着一个……橘子。 一个新鲜的、表皮光亮、带着新鲜枝叶的橘子。橙黄的颜色,在灰扑扑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庄晏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股清冽苦涩的气味,仿佛隔着整个教室,再次清晰地钻进了他的鼻腔,带着死亡般的冰冷触感。 余怀瑾的脚步,带着那种特有的、稳定而清晰的“嗒、嗒”声,不疾不徐地穿过过道。那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然后,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了。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庄晏清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他的校服和手臂,精准地钉在他因为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克制住尖叫和跳起来逃跑的冲动。 “同学。” 余怀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波澜的磁性。那声音钻进庄晏清的耳朵里,却像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冰冷。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僵!几乎要窒息!他不敢动,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的笔,”余怀瑾的声音继续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掉在我座位旁边了。”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庄晏清的课桌边缘。那只手上,捏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正是昨天物理课上,庄晏清因为听到“标本”而惊悸脱手,掉在地上的那支笔。 笔身光滑冰冷,在余怀瑾的指尖,像一件被展示的证物。 庄晏清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死死盯着桌沿那只手,还有那支笔,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寒。 他该怎么办?接过来?道谢?继续演他那拙劣的“阳光开朗”? 不!他做不到!光是看着那只手,那支笔,他就恶心得想吐! 就在庄晏清濒临崩溃、几乎要控制不住尖叫的时候—— “喂!余怀瑾!你干嘛呢?” 一个清脆、带着明显不悦和护短意味的女声,像颗小炮弹一样砸了过来! 柯珩!她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庄晏清座位旁边,鹅黄色的身影像一堵墙,带着怒气,毫不客气地隔开了余怀瑾伸过来的手和那只笔。她叉着腰,眉毛竖着,眼神凶狠地瞪着余怀瑾:“一支破笔而已,用得着你巴巴地送过来?放他桌上不就完了?离这么近干嘛?想吓唬谁啊?” 她的声音又大又冲,瞬间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一道道好奇、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余怀瑾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收回了拿着笔的手,镜片后的目光,终于从庄晏清几乎蜷缩成一团的背影上移开,转向了挡在前面的柯珩。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新实验品般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试图挑战巨兽的幼鸟。 “只是物归原主。”余怀瑾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把那支黑色的笔,轻轻地、随意地放在了庄晏清的课桌角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轻响,却像重锤砸在庄晏清心上。 余怀瑾的目光在柯珩那张充满敌意和警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那稳定、清晰的步伐,回到了自己靠窗的中心位置。 柯珩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输人不输阵,她狠狠瞪了余怀瑾的背影一眼,才转过身,看向还趴在桌上、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庄晏清。 “喂!蜗牛庄!”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迫,“你没事吧?那混蛋跟你说什么了?他……”她瞥了一眼桌上那支孤零零的黑笔,眼神更加警惕,“他认出你了?” 庄晏清埋在臂弯里的头用力摇了摇,动作僵硬。他不敢抬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是崩溃的哭腔。他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柯珩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急又气,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只能用力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庄晏清绷紧的后背,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他再敢靠近你,老娘跟他没完!” 物理老师夹着教案走了进来,敲了敲讲台:“上课了!都回座位坐好!” 柯珩只能不甘心地瞪了一眼余怀瑾的方向,才回到自己座位。 庄晏清依旧死死地趴在桌上。课桌角,那支黑色的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无声的、冰冷的威胁。余怀瑾刚才那平静的话语——“只是物归原主”——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回响。 物归原主? 他是什么“主”? 这支笔?还是……他庄晏清这个人?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无形的解剖台上,而那个掌控一切的猎人,正隔着不远的距离,用冰冷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这徒劳的挣扎和崩溃。 伪装? 在余怀瑾面前,他所有的伪装,都像一个拙劣的笑话。那个恶魔,似乎只是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着他这个重生的“标本”,如何在他精心编织的恐惧之网中徒劳地蹦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崭新的课本上,也洒在那支冰冷的黑色中性笔上。庄晏清蜷缩在课桌的阴影里,浑身冰冷,如同置身于停尸间永恒的寒窖。手腕内侧的幻痛,从未如此清晰而绝望。 体育课简直就是一场漫长的公开处刑。 庄晏清站在操场边,九月的太阳明晃晃地砸下来,晒得塑胶跑道都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橡胶味。空气黏糊糊的,像裹了一层热油。他穿着崭新的蓝白短袖运动服,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手腕内侧的幻痛在阳光下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被针扎一样,一跳一跳地提醒着他那个恶魔的存在。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那点摇摇欲坠的“阳光”面具,跟旁边的王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着,嗓门刻意拔高,笑声干得像裂开的河床。他不敢往球场那边看,但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像雷达一样,死死锁定着那个方向。 余怀瑾在打球。 不是激烈的对抗,更像是一种闲庭信步的优雅碾压。白底蓝边的运动服穿在他身上,依旧一丝不苟,衬得身形挺拔如松。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点。他动作并不快,但每一个传球都精准得可怕,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球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仿佛有了生命,划出冰冷的弧线。 庄晏清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但眼角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根本无法挣脱。每一次看到那道身影,每一次听到排球撞击地面或手臂发出的“砰、砰”闷响,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胃里那点早上强塞进去的食物翻搅着,恶心得他喉头发紧。 “喂,庄晏清,发什么呆?热身了!”体育老师粗犷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响起。 庄晏清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而其他同学已经开始绕着操场慢跑热身。他慌忙应了一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迈开灌了铅似的腿,汇入跑动的人流。 他跑得很慢,刻意落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被阳光拉长的、微微晃动的影子。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不敢擦,怕多余的动作引起注意。耳边是同学们粗重的喘息和嬉笑声,但他只觉得一片混沌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清冽、微带苦涩的气味,毫无征兆地、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橘子皮的味道!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 庄晏清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巨大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像受惊的兔子般疯狂扫视四周! 跑道边,树荫下,放着一堆大家脱下来的校服外套。就在那堆五颜六色的衣服最上面,一个橙黄、鲜亮、带着新鲜枝叶的橘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颗精心放置的、无声的炸弹! 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它光滑的表皮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几乎灼伤了庄晏清的眼睛! 是他!一定是余怀瑾放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庄晏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柑橘苦涩味!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旁边的同学被他撞了一下,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庄晏清根本顾不上道歉,他死死盯着那个橘子,仿佛那不是水果,而是张着獠牙的毒蛇!他想立刻冲过去把它扔得远远的!把它踩烂!让它消失! 但他不能! 他不能有任何异动!不能暴露!他必须……必须装作没看见! 庄晏清猛地低下头,把脸扭向另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个方向。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拉回一丝濒临崩溃的理智。 他强迫自己继续迈动沉重的双腿,跟着队伍机械地跑动着。可那股清冽苦涩的味道,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唤醒他记忆深处最冰冷的恐惧——停尸间里凝固的苍白,手心里那瓣徒劳的橘子,还有余怀瑾那毫无感情的宣告…… “哔——!” 尖锐的哨声终于响起,热身结束。 庄晏清几乎是虚脱般地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鬓角和后背往下淌。眼前阵阵发黑。 “分组!分组了!自由组队打对抗!”体育老师粗着嗓门喊道。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熟悉的同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庄晏清像一叶孤舟,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茫然无措。他下意识地寻找柯珩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可操场上人头攒动,一时根本找不到。 就在他惶然四顾的时候,一道冰冷、平稳、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感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过来。” “跟我一组。” 庄晏清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余怀瑾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冰冷挺拔的轮廓。他微微抬着下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精准地、牢牢地钉在庄晏清惨白如纸的脸上。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刚刚从树荫下捡起来的、橙黄鲜亮的橘子,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抛接着。橘子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每一次落下,都像砸在庄晏清的心口。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命令。 如同主人召唤自己的所有物。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那橘子在余怀瑾指尖抛接的、令人窒息的“噗、噗”轻响,和他那毫无波澜的目光。 庄晏清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支配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想摇头,想拒绝,想尖叫着逃离,可喉咙像是被水泥堵死,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余怀瑾似乎对他的僵滞毫不意外。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他停止了抛接橘子的动作,将那橙黄的水果稳稳握在掌心,然后,朝着庄晏清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迈了一步。 皮鞋踩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步。 又一步。 那脚步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清晰地敲打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余怀瑾的身影在庄晏清惊恐放大的瞳孔中越来越近,那股清冽苦涩的橘子味也愈发浓烈,带着一种宣告式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庄晏清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冰冷,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余怀瑾走到自己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听不懂?”余怀瑾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我说,过来。”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那个橙黄的橘子,朝着庄晏清的方向,又递近了几分。那动作,不像邀请,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标记。 就在庄晏清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或者彻底崩溃的时候—— “余怀瑾!你他妈离他远点!!” 一声愤怒到变调的尖利嘶吼,如同炸雷般在操场边响起! 柯珩!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子,拨开挡路的人群,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凶狠气势,朝着余怀瑾猛冲过来!她脸色涨红,眼睛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目标明确——挡在庄晏清和那个恶魔之间! 余怀瑾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转向冲过来的柯珩,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或波动,只有一种……被打扰了实验进程的、极其细微的不耐烦。 就在柯珩即将冲到近前,伸手要去推开余怀瑾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猝不及防地炸响! 不是柯珩碰到了余怀瑾。 而是球场那边,一个失控的排球,如同出膛的炮弹,裹挟着巨大的力道和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庄晏清的左肩上! 那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前世他割腕留下的、如今只存在于幻痛中的伤口附近! “唔——!” 庄晏清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没能发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左肩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那感觉……那感觉太熟悉了!仿佛冰冷的刀刃再次狠狠撕裂皮肉!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冒!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摔去! “庄晏清!!”柯珩的尖叫变了调,充满了惊恐! 想象中的坚硬地面并没有到来。混乱中,他撞进了一个温热的、带着剧烈起伏的怀抱里——是紧随柯珩冲过来的王强,他反应算快,勉强从后面架住了庄晏清软倒的身体。 庄晏清瘫在王强怀里,眼前一阵阵发黑,左肩的剧痛和手腕处被再次激起的、更加剧烈的幻痛交织在一起,像无数冰冷的针在疯狂穿刺!他大口地、痛苦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伤处,疼得他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运动服。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痛苦的呻吟溢出来,但苍白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操!谁他妈打的球?!不长眼啊?!”王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扶着庄晏清,又惊又怒地朝着球场那边吼。 球场那边几个男生也懵了,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球会飞这么偏,砸得这么狠。 混乱中,庄晏清涣散的目光,艰难地、透过疼痛带来的泪水模糊,投向了那个始作俑者——或者说,那个他心中认定的始作俑者。 余怀瑾依旧站在原地,离他摔倒的地方只有几步之遥。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橙黄的橘子。阳光落在他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隐藏起来。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痛苦蜷缩的庄晏清,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那失控排球的来源,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插曲。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地、重新落回到庄晏清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玩味。 那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观察。 像科学家在观察实验动物遭受刺激后的反应。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了然于胸的漠然。 他甚至微微歪了一下头,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在评估着这一击带来的疼痛指数,评估着这具“重生标本”的耐受阈值。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肩膀?胳膊能动吗?”柯珩已经扑到了庄晏清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去检查他的肩膀,又不敢用力碰。 庄晏清疼得说不出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压抑的抽气声,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几步外那个如同冰雕般冷漠的身影,看着他手里那个刺眼的橘子,看着他镜片后那毫无人类温度的目光。 就在这时,余怀瑾动了。 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庄晏清走了过来。 柯珩立刻像护崽的母兽一样,猛地抬起头,张开手臂挡在庄晏清面前,眼神凶狠得像要喷火:“余怀瑾!你还想干什么?!滚开!” 余怀瑾的脚步在距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柯珩护在身后的庄晏清,看着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布满冷汗的脸。 他没有理会柯珩的怒吼。 他微微俯下身,金丝眼镜的镜片几乎要碰到柯珩愤怒竖起的指尖。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柯珩的肩膀,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庄晏清惊恐涣散的瞳孔。 薄唇轻启,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进了庄晏清因为剧痛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抱歉。” “球,失控了。” 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一丝歉意。 平静得如同在陈述天气。 只有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地倒映着庄晏清此刻所有的狼狈和痛苦,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 **看,你的挣扎,多么徒劳。 第21章 完美伪装 左肩那片钻心的疼,连着打了三天绷带,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时时刻刻杵在那儿,提醒着庄晏清操场上那“失控”的一球,还有球砸下来瞬间,余怀瑾镜片后那双冰碴子似的、把他当实验耗子看的眼睛。 疼。真他妈疼。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儿。 但庄晏清没再缩着。 他对着镜子,一遍遍练。 不是练笑。 是练“没看见”。 练怎么让余怀瑾这个人,连带他那股子橘子皮的阴魂不散味儿,彻底变成空气。 镜子里的脸还有点苍白,但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惊弓之鸟那种涣散的惊恐,也不是之前强装出来的、浮在皮上的“阳光”。那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像一潭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面上却一丝波纹不起。 他仔仔细细地,用指尖把额前总是想垂下来遮眼睛的头发,全部拢到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这个动作,像撕掉一层保护膜,把最脆弱的脑门亮出来,暴露在可能存在的冰冷视线下。每一次梳头,指尖都带着点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完成。 他换好校服,对着镜子,嘴角向上提。不是咧开八颗牙那种,太假。是嘴角很自然地、微微地上扬一点点,形成一个非常标准的、带着点学生气的、礼貌性的弧度。眼神配合着,努力放空,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害的茫然。 “早。”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不高不低,吐字清晰,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感,尾音微微上扬,显得轻松自然。 他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直到胸腔里那股因为恐惧而习惯性揪紧的感觉慢慢平复下去,只剩下左肩隐隐的钝痛。 推开家门,阳光刺眼。他不再低头,不再缩肩。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刚抽条的小白杨。目光平视前方,步伐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这个年纪的悠闲。他甚至会刻意在路过小区花坛时,稍微放慢脚步,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开得蔫了吧唧的月季,眼神里带着点“哦,开花了”的、漫不经心的意味。 手腕内侧的幻痛像背景噪音,一直在那儿嗡嗡响。他不再去碰,不再去按。双手要么插在裤兜里,指尖在布料下死死掐着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幻痛;要么就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步伐小幅度地晃动,显得轻松随意。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摆动,肌肉都绷得死紧。 走进教室,心脏还是会本能地一缩。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点礼貌性的、微扬的嘴角还挂着。他没有立刻看向那个靠窗的位置,而是先“随意”地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在王强空着的座位上停留了一秒(那家伙又迟到了),然后才“不经意”地、像掠过任何一件普通物品一样,掠过余怀瑾的方向。 余怀瑾坐在那儿。白衬衫,金丝眼镜,低头看书。阳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一尊冰雕镀了层虚假的金边。 庄晏清的目光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任何聚焦。就像扫过窗台上的一盆绿萝,扫过讲台上的一盒粉笔。平静,无波。他甚至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才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放书包,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僵硬。 他拿出课本,翻开。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眼神专注。只有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暴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用力。 物理课。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着动量守恒。 庄晏清坐得笔直,左手因为左肩的伤还不太利索,只能右手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着笔记。字迹工整清晰。他偶尔会抬起头,目光“专注”地看向黑板,或者看向正在讲解的老师,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求知欲,甚至会在老师抛出问题时,微微偏头思考一下,眉头轻蹙,显得很认真。 他全程没有往余怀瑾的方向看一眼。 一次都没有。 仿佛那个位置是空的。 下课铃响。 前排的王强转过头,一脸贼兮兮的笑:“嘿,庄晏清!放学去新开的那家奶茶店不?听说他们家的波霸绝了!” 庄晏清抬起头,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王强熟悉的、带着点“阳光”和“哥们儿义气”的笑容,比之前刻意堆砌的自然多了,甚至眼睛里都带了点笑意:“波霸?有多大?比强哥你的头还大?” 他甚至还伸出手,作势要去比划王强的脑袋。 “滚蛋!”王强笑着挡开他的手,完全没察觉异样,“去不去?一句话!” “去啊!必须去!我请!”庄晏清爽快地应着,声音洪亮,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收拾书包的动作都带着一股麻利劲儿,“等我一下,马上好!” 他一边收拾,一边还跟旁边另一个同学搭了句话,语气熟稔自然。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一个开朗、合群、甚至有点小幽默的高二男生。 就在他拉好书包拉链,站起身,准备跟王强勾肩搭背往外走的时候—— 一股清冽、微带苦涩的气味,再次清晰地飘了过来。 橘子皮的味道。 而且,很近。 庄晏清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动一下。他像是完全没闻到,动作流畅地转身,顺手把椅子推进课桌下。目光“随意”地扫过过道,恰好看到余怀瑾正从他们旁边的过道走过。 余怀瑾手里没有橘子。 但他刚刚经过的地方,空气中残留着那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带起的微弱气流。 庄晏清的目光“自然”地掠过余怀瑾的脸,就像掠过一张贴在墙上的、无关紧要的课程表。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探究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无视。 他甚至还在继续和王强说笑:“……我跟你说,那家店要是波霸不够大,我就把杯子扣老板头上!” “哈哈哈!牛逼!”王强大笑。 余怀瑾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只有零点几秒。 快得像是错觉。 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庄晏清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完美无瑕的笑容,那“清澈”到近乎愚蠢的眼神,那毫无破绽的、完全沉浸在与朋友玩笑中的姿态。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惊惶、绝望、被他轻易洞穿所有恐惧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机的玻璃。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他预期的崩溃,没有强装的镇定,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空洞。 余怀瑾的嘴角,那惯常的、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第一次,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了一瞬。 不是愤怒。 更像是一种……被打乱了节奏的、极其细微的不悦。 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从庄晏清和王强身边走了过去,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稳定清晰的“嗒、嗒”声,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庄晏清还在和王强说笑着往外走,声音洪亮,动作幅度甚至有点夸张。他搭着王强的肩膀,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过去,像是哥俩好得不得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余怀瑾离开的背影。 只有搭在王强肩上的那只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王强的校服布料里,指关节绷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王强被勒得龇牙咧嘴:“卧槽!庄晏清你轻点!骨头要断了!” “啊?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庄晏清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手,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眼神“无辜”又带着点懊恼,“太激动了太激动了!走走走,喝奶茶去!” 他推搡着王强,脚步轻快地走出教室门,融入放学的人潮。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依旧“清澈”,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交锋,那冰冷的橘子气味,那擦肩而过的身影,都只是阳光下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在刚才那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左肩的伤口,和手腕的幻痛,在那股橘子气味飘过时,同时尖锐地刺了他一下。 但他挺住了。 他把自己,彻彻底底地,藏进了这层名为“开朗”的、密不透风的壳里。 余怀瑾站在走廊的阴影处,看着那个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背影都透着“阳光”的少年消失在楼梯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幽深得像两口古井。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感受空气中残留的、那具“重生标本”身上散发出的、虚假的“生气”。 那完美无缺的伪装,那空洞冰冷的眼神,像一件被精心打磨过的、失去所有裂缝的瓷器。 冰冷的面具下,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兴味的波动。 这游戏……似乎变得有点意思了。 篮球场上的塑胶味儿混着汗臭,被下午的太阳一烤,蒸得人脑仁儿发胀。庄晏清站在三分线外,校服短袖撸到胳膊肘,露出来的小臂线条绷得死紧。他脸上堆着笑,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弯成月牙,冲着场内嚷嚷:“强哥!传我!看我给你表演个空心入网!” 声音洪亮,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咋咋呼呼的兴奋劲儿,在嘈杂的球场边儿上都能扎人耳朵。 王强刚抢断一个球,被庄晏清这一嗓子吼得手一哆嗦,球差点脱手。他扭头看过去,庄晏清正搁那儿蹦跶呢,胳膊挥得跟招财猫似的,脸上那笑容,阳光得晃眼。王强心里嘀咕,这小子最近是吃错药了还是打通任督二脉了?以前跟个闷葫芦似的,缩在壳里,现在简直像换了个人,自来熟得过分,这嗓门儿也忒大了点。 “接着!”王强也没多想,顺手把球抡了过去。 球带着风砸过来。庄晏清眼神亮得惊人,嘴里还“嘿哈”怪叫着,一个夸张的跳步上前,稳稳接住。动作有点刻意,但架不住他表情到位,那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他运了两下球,动作不算流畅,带着点新手的僵硬,但架势摆得十足。目光扫过篮筐,又扫过场边稀稀拉拉看热闹的几个同学,笑容更灿烂了,露出一口白牙。“看好了啊!”他大吼一声,屈膝,蹬地,起跳,投篮!姿势倒是学了个七八分像。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有点歪的弧线。 “哐当!” 一声巨响,球狠狠砸在篮筐前沿,弹得老高。 “哎哟卧槽!”庄晏清落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脸上瞬间挂上“懊恼”的表情,拍着大腿,声音还是贼大,“妈的!劲儿使大了!就差那么一丢丢!” 他指着篮筐,对着王强挤眉弄眼,“强哥你看!它是不是晃了一下?肯定是心虚了!” 周围零星几声哄笑。 王强也乐了:“行了吧你!菜就别装逼!赶紧传回来!” 庄晏清嘿嘿笑着,跑去捡球,动作麻利。他弯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球场斜对角那个长椅。 余怀瑾坐在那儿。 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的手腕冷白,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点,看不清眼神。那股清冽微苦的橘皮味儿,隔着大半个球场,混在汗臭和塑胶味里,还是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钻进了庄晏清的鼻腔。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了一下!左肩的旧伤和手腕的幻痛同时尖锐地刺了他一下!胃里那点午饭又开始不安分地翻搅。 但他脸上那点懊恼和兴奋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没变。捡球的动作甚至更加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弯腰系了个鞋带。他直起身,抱着球,根本没往余怀瑾那边看哪怕一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王强,嗓门依旧敞亮:“再来!这次绝对进!不进我请你们喝冰阔落!” 他运着球,动作幅度更大了,嘴里还给自己配着音效:“咚咚咚!看我蛇形走位!” 球在他手下拍得砰砰响,人像个活力过剩的弹簧,左突右晃(虽然没晃开谁),朝着篮下冲去。 就在他冲到禁区边缘,准备用一个极其花哨(但大概率无效)的假动作骗过空气时—— “庄晏清!小心!” 场边传来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是柯珩!她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脸色煞白,指着场内。 庄晏清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带着风声的阴影从侧面猛地朝他撞来! 是另一个场子打半场的人抢篮板抢疯了,一个没刹住车的大块头,像辆失控的小坦克,横着就撞了过来!目标正是他刚刚被排球砸过的左肩! 躲不开! 太快了! 庄晏清瞳孔骤缩!那一瞬间,死亡的冰冷感、前世被球砸中时的剧痛、余怀瑾那冰冷的审视目光……无数碎片轰然炸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伪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拧腰!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强行侧转! “砰!” 一声闷响! 大块头狠狠撞在了庄晏清仓促抬起的右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朝旁边飞了出去! “咚!” 他重重地摔在粗糙的塑胶地上,身体贴着地面滑出去一小段,手臂和半边身体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嗡鸣。嘴里的铁锈味更浓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恐和用力,让他咬破了口腔内壁。 “庄晏清!”柯珩尖叫着冲进场内。 “我操!没事吧?!”王强和其他人也吓了一跳,赶紧围过来。 庄晏清躺在滚烫的地上,喘着粗气,右臂疼得发麻,半边身子都像散了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巨大恐惧和后怕。 然而,就在这剧痛和混乱中,一种更冰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他能感觉到。 那道视线。 那道如同实质的、冰冷的探针般的视线,穿透了围拢的人群,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他狼狈倒地的身体上!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剧痛的脖子,目光穿过人腿的缝隙,越过混乱的球场,投向那张长椅。 余怀瑾依旧坐在那里。 姿势都没变。 他手里的橘子已经剥开了大半,露出里面饱满的橘瓣。但他没有吃。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冰冷的观察。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那狼狈的摔倒,那瞬间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惊恐,都是他精心安排下,呈现在实验台上的、极其珍贵的反应数据。 他甚至看到,余怀瑾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个弧度,冰冷,满意,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符合预期的作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庄晏清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百倍! 柯珩已经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伤哪了?胳膊?能动吗?说话啊庄晏清!” 王强也蹲下来,一脸焦急:“兄弟!挺住啊!要不要叫校医?” 周围嘈杂的关心和询问像隔着一层水涌来。 庄晏清躺在滚烫的地上,右臂钻心地疼,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他死死咬着牙,把喉咙里那声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即将溢出的呻吟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露馅。 一丝一毫都不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疼痛而剧烈起伏。然后,他脸上那副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平、重塑! 他咧开嘴,嘴角努力向上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却又竭力想表现出“没事”和“懊恼”的笑容。声音嘶哑,带着点夸张的“劫后余生”感,甚至还故意咳嗽了两声,像是被灰尘呛到了: “咳……咳咳!哎哟喂!吓死爹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龇牙咧嘴地扶着自己剧痛的右臂,“没事没事!皮糙肉厚!就是……嘶……胳膊肘好像蹭破点皮……”他故意把声音放大,带着点自嘲的调侃,“妈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尽当人肉沙包了!强哥,你那冰阔落,看来得等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柯珩和王强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他站得摇摇晃晃,右臂无力地垂着,脸色因为疼痛和失血显得更加苍白。但他脸上那点强撑的笑容始终没掉下来,眼神甚至还“努力”地看向那个撞他的大块头,带着点“哥们儿你劲儿真大”的、故作轻松的埋怨。 他甚至没有朝余怀瑾的方向瞥过一眼。 仿佛那个长椅上坐着的,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柯珩扶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强撑的、几乎要碎裂的笑容,看着他额角因为忍痛而渗出的细密冷汗,看着他完全无视远处那个恶魔的存在……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心疼猛地冲上喉咙,堵得她几乎说不出话。她只能更用力地扶稳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完好的左臂。 王强还在旁边骂骂咧咧,数落那个撞人的家伙。 庄晏清被两人搀着,一瘸一拐地往场边走。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臂和身上的疼痛,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倔强地挂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今天的倒霉运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在燥热的空气里。 只有靠着他最近的柯珩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到极限、却还死死挂在枝头的叶子。 远处长椅上,余怀瑾终于将剥好的橘子送了一瓣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镜头,追随着那个被搀扶离开的、强颜欢笑的背影。 那完美无瑕的伪装,在那电光火石间的惊恐流露后,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他咽下清甜的橘瓣,舌尖回味着那丝熟悉的苦涩。 平静的冰面下,终于,有了第一道裂痕。 这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第22章 清清? 路灯跟快咽气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昏黄的光,勉强撕开筒子楼之间狭窄的黑暗。空气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剩饭菜馊味,还有不知道哪家飘出来的劣质香烟味儿,混在一起,齁得人嗓子眼发紧。庄晏清拖着灌了铅的腿,右胳膊肘那一片火辣辣的疼,刚才在球场强撑出来的那点“阳光”劲儿早泄了个干净,只剩下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和冰冷。 柯珩刚接了个电话,是她妈医院打来的,好像有个急诊病人情况不太好,催她赶紧回去帮忙。她急得火烧眉毛,看着庄晏清惨白的脸和耷拉着的胳膊,又气又急又心疼:“你……你真能行?不用我送你到家门口?” “真……真没事儿!”庄晏清赶紧又挤出个笑容,嘴角努力往上扯,可那弧度怎么看怎么僵,像糊上去的纸,“就蹭破点皮,看着吓人,回去抹点碘伏就好了。你快去吧,别耽误阿姨正事!” 他甚至还用没受伤的左手推了推柯珩的肩膀,动作刻意带着点“轻松”。 柯珩咬着嘴唇,眼神在他强撑的笑脸和远处黑黢黢的巷口来回扫了几遍,最后还是被电话那头焦急的催促打败了。“那你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信息!听见没?” 她丢下这句,转身就跑,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光亮处。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在空腔子里“咚咚”狂跳的声音。黑暗像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裹得他透不过气。手腕内侧的幻痛又开始嗡嗡作响,右胳膊肘的伤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他刚才球场上那惊魂一瞥——余怀瑾剥着橘子,镜片后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只想快点钻进那个有妈妈在的、亮着灯的屋子里去。脚步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敲得他自己心慌。 就在他拐过最后一个堆满破纸箱和废弃家具的拐角,离自家那栋破楼只差几十米的时候—— 一股极其清冽、微带苦涩的柑橘气味,毫无征兆地、霸道地劈开了周围的污浊空气,浓烈得让他瞬间窒息! 庄晏清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部炸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巨大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抬头! 巷子尽头,自家楼洞那点昏黄的光晕里,一个挺拔的身影安静地倚着斑驳掉皮的墙壁。深灰色的羊毛大衣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团凝固的阴影。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点,看不清眼神,但那股冰冷、掌控一切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条小巷的空气。 余怀瑾。 他手里没拿橘子。 但他整个人,就像一颗刚刚剥开、散发着致命诱惑和冰冷毒性的巨大柑橘。 庄晏清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净净,留下令人窒息的冰冷眩晕感。他想后退,想转身就跑,可双腿像灌满了水泥,沉重得抬不起分毫。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余怀瑾动了。 他离开倚靠的墙壁,迈开步子。昂贵锃亮的皮鞋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秒针般精准的“嗒、嗒”声。 一步。 又一步。 那脚步声,像踩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余怀瑾的身影在他惊恐放大的瞳孔中越来越近,那股清冽苦涩的压迫感也愈发浓烈,带着一种宣告式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庄晏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寒风里最后一片哆嗦的叶子。 就在余怀瑾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庄晏清像是被恐惧逼到了极限,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点强撑的镇定瞬间被一种刻意放大的、带着点“惊喜”和“意外”的表情取代! “哎?!余怀瑾同学?!”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浮夸的“偶遇”喜悦,眼睛努力睁大,试图挤出一点“清澈”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无比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这么巧啊!你也住这片儿?” 余怀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径直走到庄晏清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那股冰冷的柑橘混合着某种冷冽木质香调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网,瞬间收紧! 庄晏清脸上的“惊喜”笑容僵了一下,心脏疯狂擂鼓。他强忍着后退的本能,硬着头皮,继续用那种“自来熟”的、带着点“阳光”傻气的语气说道:“这地方是偏了点哈!不过房租便宜!对了,今天物理课那个动量守恒……” 话没说完。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冰冷体温的手,毫无预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按在了庄晏清完好的左肩上! 不是搭,是按! 五指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扣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 “呃——!”庄晏清猝不及防,被那巨大的力量和冰冷的触感刺激得浑身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左肩的旧伤被狠狠牵扯,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他被迫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了身后冰冷粗糙、布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砖墙上! 尘土簌簌落下。 余怀瑾欺身逼近!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手臂撑在庄晏清耳侧的墙壁上,彻底封死了他所有逃跑的路线!将他牢牢地困在自己身体和冰冷的墙壁之间! 距离近得可怕! 庄晏清能清晰地看到余怀瑾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冰冷的探究和……一丝被彻底触怒的戾气。金丝眼镜冰冷的金属边框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 那股清冽苦涩的柑橘气息混合着余怀瑾身上特有的冷冽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毒气,疯狂地钻进庄晏清的鼻腔,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庄晏清。” 余怀瑾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球场边那种平静无波的陈述,而是低沉、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庄晏清的耳膜。 “装得开心吗?” 庄晏清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脸上的“阳光”笑容彻底僵死,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硌得生疼。左肩被那只冰冷铁钳般的手死死按着,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忽略肩膀上那要命的疼痛,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还在试图“转移话题”,甚至努力想挤出一个“茫然”的表情:“装?装……装什么啊?余同学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今天打球是有点菜,但……” “呵。” 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嗤笑,从余怀瑾薄唇中溢出,打断了他拙劣的表演。 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种……终于失去耐心的冰冷怒意。 余怀瑾扣在他左肩上的手猛地又收紧了几分!力道之大,让庄晏清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骼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 “呃啊——!”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误会?”余怀瑾微微低下头,冰冷的镜片几乎要贴上庄晏清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看着我眼睛说话。” “那个在停尸间里,手心里放着橘子,等着被我解剖的‘标本’。” “告诉我,” “你是怎么,” “爬回来的?” “标本”! “停尸间”! “解剖”! 这几个冰冷刺骨的字眼,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庄晏清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前世那彻骨的冰冷、死亡的绝望、被当成物品审视的屈辱……所有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轰然爆发! 庄晏清脸上的所有伪装瞬间崩塌!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他像被彻底剥光了所有保护壳,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雏鸟,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他想尖叫,想否认,可喉咙像是被彻底堵死,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不……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他徒劳地挣扎着,想推开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禁锢和冰冷的目光。但余怀瑾的力量大得惊人,他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反而让左肩的剧痛更加尖锐! 就在他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巷子深处,某个黑暗的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惊恐和试探性的—— “喵……呜……” 像幼猫的哀鸣。 又轻,又细,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熟悉感。 **清清?**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庄晏清混乱绝望的意识! 他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布满血丝、盛满惊恐绝望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变得一片空洞。身体停止了颤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 他不再看余怀瑾那冰冷得如同深渊的眼睛,目光涣散地投向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呼唤一个早已逝去的名字。 “……清……清……” 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喵……呜……” 那声气若游丝的猫叫,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庄晏清脑子里最混沌、最脆弱的那块地方。他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徒劳的挣扎、惊恐的呜咽,瞬间停了。 扣在他左肩上的那只手,冰冷坚硬得像铁钳,骨头缝里传来的剧痛还在持续叫嚣。余怀瑾那毒蛇吐信般的质问、镜片后冻死人的眼神,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神经上。可这些……好像都突然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他不再看余怀瑾。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却散了焦,空洞洞地投向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几个破碎的气音漏出来,轻得像风吹过破纸: “……清…清……” 余怀瑾的动作顿住了。 他微微偏了下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巷口那点昏黄惨淡的光,掠过庄晏清瞬间失魂落魄的脸。那张脸上,所有强装的镇定、崩溃的惊恐,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茫然和空洞取代了。像一件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精美瓷器,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脆弱空壳。 余怀瑾扣在他肩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绷得更白。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庄晏清空洞的眼神、失血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不再试图反抗的身体。 那眼神里,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纯粹的审视兴趣?像科学家终于捕捉到了实验体最核心、最无法伪装的本能反应。 巷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远处垃圾堆里不知名虫子的窸窣声,还有庄晏清自己粗重得不成调的喘息。 余怀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撑在墙壁上的那条手臂。但他按在庄晏清左肩上的那只手,依旧如同冰冷的枷锁,纹丝未动。 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冰冷的镜框几乎要贴上庄晏清的额角。那股清冽苦涩的柑橘气息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木质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庄晏清彻底裹缠。 “看着我。”余怀瑾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些,不再是毒蛇吐信般的质问,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平静。 庄晏清毫无反应。目光依旧涣散地钉在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余怀瑾的耐心似乎终于耗尽。 他不再要求对视。薄唇贴近庄晏清冰冷汗湿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抛下了一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 “那只猫,” “叫‘清清’,对吗?” “清清”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 他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像是被高压电击中,剧烈地弹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瞬间炸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嘶哑、如同被扼住脖颈的悲鸣:“呃——!” 他终于转动了僵硬的脖子,布满血丝、盛满巨大惊恐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余怀瑾近在咫尺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洞悉他所有秘密的魔鬼! 余怀瑾对他这剧烈的反应似乎很满意。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兴味。他微微歪了下头,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然后,他抛出了最后的、也是庄晏清前世在咖啡馆冰冷灯光下,曾被迫听过的、如同恶魔契约般的问句: “现在,” “交易,” “还成立吗?” 交易…… 那个用他唯一的情感寄托——“清清”——作为筹码,换取他放弃自毁的、冰冷而不平等的交易! 那个他前世在绝望中没能履行的契约! 那个……最终导向停尸间和解剖台的起点!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钉在砧板上的绝望,像冰水混合着滚油,瞬间淹没了庄晏清!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摇头,想尖叫着否认,想撕碎眼前这张冰冷的脸!可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力气,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抽气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冷汗,在惨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余怀瑾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看着庄晏清这濒临彻底破碎的反应,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再也无法伪装的巨大恐惧和绝望,那冰冷的嘴角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 下一秒,那只一直如同铁钳般扣着庄晏清左肩的手,猛地松开了! 就在庄晏清以为剧痛消失、身体即将顺着冰冷的墙壁滑落下去的瞬间—— 余怀瑾的手臂闪电般地从他腋下穿过!另一只手臂则直接勾住了他的膝弯! 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传来!庄晏清只觉得身体一轻,脚下瞬间悬空!天旋地转! “呃!”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眩晕和失重感让他下意识地伸手乱抓,却只抓住了余怀瑾身上那件深灰色羊毛大衣冰冷光滑的衣料。 余怀瑾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力。庄晏清不算矮,但此刻蜷缩在余怀瑾怀里,像个毫无重量的、被拆卸下来的玩偶部件。他右臂无力地垂落着,左肩的疼痛因为姿势的改变而尖锐地刺激着神经。校服蹭在余怀瑾昂贵的羊毛大衣上,沾满了巷子墙壁的灰尘和不明污渍。 “放……放开我……”庄晏清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他试图扭动,但余怀瑾的手臂如同钢箍,纹丝不动。 余怀瑾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他抱着他,转身,迈开步子。昂贵的皮鞋踩在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稳定、清晰的“嗒、嗒”声,朝着巷子口那片相对光亮的地方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吃力,仿佛抱着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庄晏清被迫仰面躺在他冰冷的臂弯里。视线所及,是筒子楼破败剥落的墙皮,是昏暗路灯下摇晃的电线影子,是余怀瑾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那副反射着冰冷光点的金丝眼镜。那股清冽苦涩的橘子味,混合着余怀瑾身上冷冽的气息,如同毒雾,将他彻底笼罩。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知道,挣扎是徒劳的。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逃避,在这一刻,都被彻底碾碎。他就像一件失而复得的、出现了意外变量的“标本”,再次落回了那个掌控一切的、冰冷无情的“收藏家”手中。 巷子深处,那声微弱的猫叫,似乎又若有若无地响起了一声。 “喵……” 轻得像一声叹息。 更像一场祭奠。 余怀瑾抱着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稳稳地走出了那条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黑暗巷弄。 第23章 很好 筒子楼那点昏黄的光晕被彻底甩在身后,像被黑暗吞掉的萤火虫屁股。引擎低吼一声,黑色轿车像条滑溜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里。车窗关得死紧,外头车水马龙的喧嚣被隔得只剩一层模糊的背景音。 车厢里冷得像个冰窖。空调风呼呼地吹,带着股新车特有的、冷硬的皮革和化学制剂味儿,混着余怀瑾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清冽苦涩的柑橘调,劈头盖脸地砸在庄晏清脸上,呛得他肺管子都跟着疼。 他被扔在后座,像个被暴力塞进去的破麻袋。右胳膊肘蹭破的地方火辣辣的,左肩骨头缝里还残留着被铁钳捏过的剧痛,后背紧贴着冰凉光滑的真皮座椅,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子木木的,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沉得抬不起头。巷子里那声微弱的猫叫,余怀瑾那句“交易还成立吗”,还有那句冰冷的“清清”,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搅和,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缩在座椅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牙齿咯咯地轻碰。不敢看前面,余光里只能瞥见驾驶座那个挺拔冷硬的背影,金丝眼镜的金属边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车开得很稳,快得像贴着地面飞。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拉成一道道模糊扭曲的色带,映在庄晏清空洞涣散的瞳孔里,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心底那无边无际、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惧和绝望。 车子最终滑进一个地下车库。灯光惨白,照得水泥地面泛着冷光,空气里一股子汽油和灰尘的混合味儿。引擎熄火,死寂瞬间笼罩下来,只剩下空调出风口最后一点微弱的“嘶嘶”声。 “咔哒。” 驾驶座的车门开了。 庄晏清的心脏跟着那声轻响猛地一抽!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身体瞬间绷紧,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车门,惊恐地看着余怀瑾绕过车头,走到他这边的后车门。 车门被拉开。车库冰冷的空气混杂着余怀瑾身上那股迫人的柑橘冷香,瞬间涌入。 余怀瑾微微弯下腰,阴影笼罩下来。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精准地落在庄晏清惨白惊恐的脸上。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再次探了过来。 庄晏清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呜咽,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狭窄的车厢空间和冰冷的车门堵死了所有退路。他徒劳地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想挡,却被余怀瑾轻而易举地拨开,像拂开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 冰冷的手指扣住了他的上臂,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庄晏清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从座椅里拽了出来!双腿发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余怀瑾没给他摔倒的机会。手臂一揽,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架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处理物品般的冷酷效率。庄晏清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鼻尖充斥着那令人窒息的柑橘冷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被半强迫地拖着走向电梯。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车库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催命符般的“嗒、嗒”声。电梯门无声滑开,惨白的光线倾泻而出。余怀瑾将他推进去,自己也迈步进入。狭小的金属空间瞬间被那股冰冷的气息填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庄晏清靠在冰凉的电梯壁上,垂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余怀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钉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扫描着,评估着他这具“失而复得”的“标本”的状态。电梯无声上升,数字跳动,每一次变化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叮。” 顶层到了。 电梯门滑开。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金钱堆砌出来的冷冽空旷感扑面而来。空气里是某种高级香薰的味道,淡而疏离。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冷色调的、如同星轨般复杂的吊灯光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如星河般的夜景,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余怀瑾架着他,穿过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回声的客厅,走向一扇紧闭的房门。门无声地滑开,里面灯光自动亮起。 不是他想象中的冰冷实验室或刑房。 是一间卧室。 风格极简,线条冷硬。巨大的落地窗同样俯瞰着城市夜景。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床,铺着深灰色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床品,冰冷,没有一丝褶皱。 余怀瑾的动作没有丝毫温柔。他几乎是像卸货一样,将庄晏清扔在了那张过分宽大、也过分冰冷的床上。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坠入冰窟的寒。 庄晏清被摔得闷哼一声,左肩的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脚却软得使不上力,只能徒劳地陷在柔软的织物里,惊恐地瞪着站在床边的余怀瑾。 余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脱掉了那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随手搭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扶手上。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勾勒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肩线。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袖口的铂金袖扣,将袖子一丝不苟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小臂。 那动作优雅、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关乎人命的审问,而是一次寻常的消毒清洁。 然后,他转身走向房间角落一个嵌入式的、看起来像小型医疗柜的金属柜子。指纹解锁,柜门无声滑开。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碘伏、棉签、纱布、绷带……还有一支没有标签的、装着无色液体的注射器。 托盘被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金属磕碰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余怀瑾拿起那支注射器,动作熟练地弹了弹针管,排掉一点空气。针尖在冷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他拿着注射器,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床上惊恐万状的庄晏清身上。 “右手。”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袖子挽起来。” 庄晏清瞳孔骤缩!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尖,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前世咖啡馆里,那瓶被暴力按在伤口上的碘伏带来的灼痛和屈辱感再次清晰浮现!他猛地摇头,身体拼命向后缩,想把自己藏进冰冷的床垫深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喊:“不……不要!别碰我!滚开!” 余怀瑾对他的抗拒视若无睹。他上前一步,膝盖直接压上床沿,冰冷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倾轧过来!那只没拿注射器的手,如同铁钳般,轻易地抓住了庄晏清胡乱挥舞的左手手腕,将他死死按在床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腕骨捏碎! “呃啊——!”庄晏清痛得惨叫出声,挣扎得更剧烈,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余怀瑾面无表情。他俯下身,冰冷的镜片几乎贴上庄晏清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另一只拿着注射器的手,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朝着庄晏清暴露在空气中的、因为挣扎而绷紧的右上臂三角肌区域,刺了下去!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凉的液体迅速注入! “唔!”庄晏清身体猛地一僵!那感觉不像疼痛,更像是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间冲进了血管,迅速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带起一阵诡异的麻痹感,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眩晕!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余怀瑾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在视野里晃动、模糊,分裂成重影。吊灯冷硬的光芒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又像是无数破碎的冰晶在眼前飞舞。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还有……还有远处似乎又响起了那微弱的、带着无尽悲伤的猫叫声? “清……清……”他无意识地呢喃着,眼神彻底涣散,身体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软软地瘫在冰冷的床铺上。所有的感官都像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钝感,遥远。只有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又冷又疼。 余怀瑾松开了钳制他的手,直起身。他静静地看着床上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眼神空洞涣散的少年。 那具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微微抽搐着,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因为刚才的嘶喊和恐惧而干裂出血。脆弱,破碎,像一件被粗暴拆开包装、暴露在空气中的精美瓷器。 余怀瑾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没有去碰那些伤口,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抚上了庄晏清因为药物作用而微微汗湿的、光洁的额头。指尖顺着额角滑下,掠过紧闭的、不断颤抖的眼睑,掠过挺直却毫无生气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片因为失血和恐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青白色的唇上。 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与他刚才的冷酷粗暴形成残忍的对比。 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翻涌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满足。 “标本……”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却带着一种宣告式的重量。 “欢迎回来。”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一路烧下去,不是疼,是种钻心的麻,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骨头缝里乱戳,又像整个右胳膊被扔进了液氮罐子。庄晏清瘫在宽大冰冷的床上,身体沉得像灌满了湿透的沙子,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脑子里像是塞满了被水泡烂的棉絮,又沉又胀,嗡嗡作响。天花板那几道冷硬的、像手术无影灯似的白光,晃得他眼睛发花,分裂出无数重影,打着旋儿往下砸。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模糊又粘稠,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结了霜的毛玻璃。只能勉强看到床边立着个模糊的、挺拔的人影轮廓。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像两点寒星。 是余怀瑾。 那个恶魔。 那个把他从地狱里拖出来,又准备把他钉回标本台的恶魔。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勒紧了他麻木的心脏,可身体却像彻底背叛了他,软绵绵地陷在冰冷的床垫里,连一丝颤抖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堵着东西,想喊,想骂,想求饶,却只能发出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嗬…嗬…”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哭腔。 余怀瑾似乎对他的状态很满意。他微微俯下身。那张俊美却毫无人类温度的脸,在庄晏清涣散的瞳孔里放大,又分裂成几个模糊的重影。冰冷的镜框几乎贴上他的额角。 “别怕。”余怀瑾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金属丝直接勒进庄晏清混乱的意识里,“一点镇静剂。让你安静下来,好好‘休息’。” 那声音里没有安抚,只有一种掌控者对实验品状态进行说明的、冰冷的陈述。 庄晏清瞳孔涣散,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或者说,望着他脸上那几道分裂晃动的重影。那声“别怕”,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过耳膜,激起更深沉的恐惧和无力。 余怀瑾直起身,没再看他。他转身拿起床头柜银色托盘里浸透了深棕色液体的棉签。碘伏那股子特有的、刺鼻又苦涩的消毒水味儿,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霸道地盖过了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柑橘调。 这味道……太熟悉了!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庄晏清濒临麻木的神经上! 前世咖啡馆里,那瓶被暴力按在伤口上的碘伏带来的灼痛、屈辱、和冰冷消毒液渗入皮肉的触感……所有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巨大的恐惧,瞬间冲破药物的阻滞,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开! “呜……!”庄晏清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破碎压抑的呜咽,身体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原本瘫软无力的右臂,竟然在巨大的恐惧本能驱使下,猛地往回一缩! 动作笨拙,迟缓,像生锈的机器在做最后的挣扎。 余怀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拿着棉签的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快、准、狠!在庄晏清的手臂刚刚开始回缩的瞬间,已经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他右胳膊肘那片被塑胶地蹭破皮、正渗着血丝和灰尘的伤口上! “呃啊——!!!”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叫,猛地从庄晏清干裂的唇间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不是伤口本身的疼。 是碘伏冰冷的液体接触到暴露皮肉的瞬间,那种深入骨髓的、带着强烈腐蚀感的灼痛! 更是那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和粗暴按压的触感,将他瞬间拖回前世那个冰冷绝望的咖啡馆!仿佛再次被钉在那张椅子上,被那个恶魔暴力“消毒”,被当成没有痛觉的标本对待! 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冷汗,瞬间汹涌而出,糊了满脸!他身体像被扔上岸的鱼,在冰冷的床单上痛苦地扭动、痉挛!左肩的旧伤被牵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可这些痛楚,都比不上右臂伤口处那被碘伏反复擦拭带来的、如同灵魂被灼烧的酷刑! 余怀瑾对他的惨叫和挣扎视若无睹。镜片后的目光冰冷专注,只盯着手下那片狰狞的伤口。他拿着棉签,动作稳定得可怕,一下,又一下,力道均匀而用力,将伤口周围沾染的灰尘和污垢彻底清除,深棕色的碘伏液体渗透进翻卷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更剧烈的、令人窒息的灼痛。 棉签换了一根又一根。每一次按压,都像在用冰冷的烙铁烫在庄晏清的灵魂上。他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和抽泣。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药物的双重作用而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浸透了身下冰凉的灰色床单,洇开深色的水痕。 终于,那冰冷酷刑般的擦拭停止了。 庄晏清像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上,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搐。眼神涣散,瞳孔失去了所有焦距,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冷光。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没入汗湿的鬓角。 余怀瑾将用过的、沾满血污和碘伏的棉签丢进托盘。他拿起一卷干净的白色纱布,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他托起庄晏清无力垂落的右臂,将纱布一圈圈缠绕上去,覆盖住那片被消毒得发白、边缘泛着深棕色药渍的伤口。他的手指修长冰冷,偶尔擦过庄晏清滚烫颤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包扎完毕。纱布干净整洁,透着冰冷的无菌感。 余怀瑾放下庄晏清的胳膊。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床边,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床上这具因为剧痛和药物而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眼神空洞涣散的“标本”。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或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近乎满足的兴味。像是在欣赏一件历经波折、终于被彻底“清理”干净、恢复“原始状态”的珍贵藏品。 他缓缓抬起手。冰冷的指尖没有触碰那些伤口,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专注,轻轻拂开了庄晏清额前被冷汗浸透、凌乱贴在皮肤上的柔软黑发。指尖顺着那光洁却冰冷的额头皮肤滑下,掠过不断颤抖、布满生理性泪水的眼睫,掠过挺直却毫无生气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片因为失血和巨大痛苦而显得格外脆弱、微微张开的、青白色的唇上。 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与他刚才的冷酷粗暴形成最残忍的对比。 指尖感受到那微弱、温热却紊乱的呼吸拂过。 余怀瑾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个弧度,冰冷,满意,带着一种宣告式的占有。 “很好。”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在冰冷空旷的房间里却清晰地回荡,“很干净。” 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弱的生命气息。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具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眼神深不见底。 然后,他转身,拿起那个盛放着染血棉签和废弃纱布的银色托盘,迈着稳定、清晰的步伐,走向门口。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某种冷酷的计时。 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关闭。将他与那具躺在冰冷大床上、无声流泪、眼神空洞的“标本”,彻底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空气,浓得化不开的碘伏和血腥气,还有庄晏清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抽泣声。 手腕内侧那早已不存在的伤口,幻痛得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反复切割。 而巷子深处那声微弱的猫叫,似乎又在耳边幽幽响起: “喵……” 第24章 没死? 冰冷的白光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眼皮深处。庄晏清是被活活冻醒的。 不是冷气开得足那种冷。是骨头缝里往外渗寒气,五脏六腑都泡在冰水里的那种,从里到外,透心凉。他眼皮子重得像挂了千斤坠,费了老鼻子劲才掀开一条缝。 视线是糊的,像隔了层沾满油污的毛玻璃。天花板那几道冷硬的光条,晃得他脑仁生疼,分裂出好几个重影,打着旋儿往下砸。他喉咙里干得冒烟,火烧火燎地疼,想咽口唾沫,舌头却像块僵硬的木头疙瘩,动不了。 浑身散了架似的,右胳膊肘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底下那被碘伏“消毒”过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左肩骨头缝里残留着被铁钳捏过的剧痛,稍微一动就扯得他直抽冷气。更难受的是脑子,沉甸甸的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烂棉花,又胀又木,太阳穴突突地跳,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还有血液奔流的嗡嗡轰鸣。 他茫然地转了转眼珠,涣散的目光扫过四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后半夜死寂的霓虹,光怪陆离,像一锅冷却凝固的、虚假的星河。房间里空旷得吓人,家具线条冷硬得硌眼睛,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倒映着头顶那几道惨白的光,没有一丝人气儿。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高级的香薰味儿,像雪松混着点冷金属,干净,疏离,却冻得人骨头缝发颤。 这不是他家那个虽然小但暖烘烘的屋子。 也不是柯珩家飘着洗衣液和饭菜香的客厅。 这里是……余怀瑾的笼子。 这个认知像一盆掺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激得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大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那颗还在麻木跳动的心脏! 他猛地想坐起来! “呃——!” 身体刚抬起一点点,右臂的剧痛和左肩撕裂般的牵扯就让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床垫里!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冷汗“唰”地一下又冒了出来,浸湿了后背冰凉的丝绸睡衣——谁给他换的?! 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慌乱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睡衣是陌生的,深灰色,触感冰凉丝滑,尺寸宽大得不像话。手腕内侧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新的伤痕。除了被包扎好的右臂和依旧疼痛的左肩,身体似乎……完好无损? 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心头的寒意。完好无损?在余怀瑾手里?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身体,只是暂时存放在你这里的“标本”,他随时可以取用、研究、甚至……再次“处理”干净。 “嗬……嗬……”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江倒海的胃。视线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无意识地扫动,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新鲜的、表皮光亮、带着一小截翠绿枝叶的橘子。 橙黄的颜色,在惨白冰冷的灯光下,像一颗凝固的、不合时宜的太阳。散发着清冽微苦的气息,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橘子! 又是橘子! 庄晏清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标记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他!前世咖啡馆里那瓣被塞进嘴里的橘子,停尸间手心里那瓣徒劳的橘子……所有的冰冷记忆碎片裹挟着碘伏的刺鼻气味和身体被粗暴“消毒”的剧痛,再次汹涌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猛地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冷汗顺着额角和脊背疯狂地往下淌,瞬间浸透了那件冰凉的丝绸睡衣! “呕……”他趴在冰冷的床沿,呕得撕心裂肺,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干裂的喉咙。 就在他呕得眼前发黑、浑身脱力的时候—— “哒。” 一声极轻的、如同冰珠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不是幻觉! 庄晏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盈满生理性泪水的眼睛,惊恐地投向声音来源! 卧室厚重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深色房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外,是客厅更深的黑暗。 一个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在黑暗中的雕塑,静静地立在门缝投下的那线微弱光晕的边缘。 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在黑暗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房间里惨白的光,像两点幽冷的寒星,在门缝的阴影里,无声地、精准地锁定着床上狼狈呕吐、惊恐万状的庄晏清。 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冰冷、毫无波澜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空气,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庄晏清瞬间僵住!连呕吐都停滞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绝望地回望着门缝里那双冰冷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还有自己心脏在空腔子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得他耳膜生疼。 门缝外,那双眼睛的主人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进来。 没有离开。 只是静静地、如同观察实验室里小白鼠的科学家,隔着门缝,无声地审视着他这具“标本”在恐惧和痛苦中徒劳挣扎的模样。 那股清冽苦涩的柑橘气味,混合着房间里冰冷的空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庄晏清,钻进他每一个毛孔。 手腕内侧那早已不存在的伤口,幻痛得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反复切割,冰冷而尖锐。 而巷子深处,那声微弱的猫叫,似乎又在耳边幽幽响起: “喵……” 轻得像一声叹息。 更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门缝外那双冰冷的眼睛,像两枚淬了毒的钉子,把庄晏清死死钉在冰冷的大床上。他连呼吸都忘了,喉咙里堵着腥甜的胆汁味儿,浑身抖得像筛糠,冷汗浸透的丝绸睡衣黏在背上,冰得刺骨。时间被冻住了,只有心脏在空腔子里疯狂擂鼓,震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就在庄晏清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声的恐惧活活溺死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轻的解锁声,在死寂中响起。 那扇厚重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深色房门,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滑开了。 客厅里更深的黑暗被房间里的冷光驱散了一角。余怀瑾的身影,如同从阴影里浮出的冰山,清晰地出现在门口。白衬衫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反射着天花板惨白的光,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平静无波。他手里,没拿橘子,也没拿任何吓人的东西。只是空着。 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秒针般精准的“嗒、嗒”声。那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晏清濒临崩断的神经上。 他径直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那股清冽苦涩的柑橘气息混合着冰冷的压迫感,瞬间收紧,如同实质的绳索勒住了庄晏清的脖子! 庄晏清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让他像只炸毛的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后缩!受伤的右臂撞在床头,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他徒劳地挥舞着没受伤的左手,想推开那逼近的阴影,声音嘶哑变调:“别过来!滚!滚开——!” 余怀瑾对他的抗拒和嘶吼视若无睹。他俯下身,动作快如闪电!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轻易地抓住了庄晏清胡乱挥舞的左手手腕,将他死死按回冰冷的床垫上!另一只手则直接按住了他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呃!”庄晏清被巨大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床单,左肩和右臂的剧痛同时爆发!胸口被那只冰冷的手掌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徒劳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和抽泣。 余怀瑾微微低头,冰冷的镜片几乎贴上庄晏清因为剧痛和窒息而扭曲的脸。镜片后的目光,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牢牢锁住庄晏清那双盛满惊恐、绝望和巨大痛苦的眸子。 “安静点。”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锥直接刺入庄晏清混乱的意识,“听我说完。” 他微微收紧了压在庄晏清胸口的手掌,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徒劳的挣扎和嘶喊,却又不至于让他彻底窒息。庄晏清被迫仰着头,大口地、痛苦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恶魔,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 “那只猫,”余怀瑾的薄唇轻启,声音清晰地送进庄晏清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心上,“叫‘清清’的。” “没死。” 庄晏清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布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颠覆认知的信息彻底击懵了。 “那天筒子楼,”余怀瑾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扔进垃圾桶的,是另一只。” “灰白杂毛,断腿的。不是你喂的那只。” 庄晏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抽气声。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没死?清清……没死?那只被他赋予了自己名字、寄托了唯一温情的流浪猫……没死?被扔掉的……是另一只? 这……这怎么可能?! 余怀瑾似乎很满意他这瞬间的呆滞和震惊。他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翻涌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兴味。他微微歪了下头,冰冷的镜框几乎擦过庄晏清的额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平静,却抛下了更冰冷、更惊悚的炸弹: “你的尸体,” “我留下了。” 轰——! 庄晏清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净净!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尸体……留下了? 他的……尸体?! 前世冰冷的停尸间,那覆盖着白布的推床,那被完美缝合的手腕,那瓣放在冰冷手心、徒劳的橘子……所有的画面裹挟着死亡的冰冷和绝望,如同海啸般汹涌地淹没了他的意识! 余怀瑾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眼神彻底涣散空洞的脸,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因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近乎痴迷的专注,“我想好好欣赏。” “所以……”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如同地狱魔咒般的字眼: “**做成了标本。**” 标本! 他的尸体……被做成了标本?! “呃啊啊啊——!!!”一声凄厉得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庄晏清干裂的唇间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他身体像被高压电击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地挣扎扭动!被余怀瑾按住的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鼻涕和冷汗,在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在冰冷的床上徒劳地冲撞着无形的牢笼!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曳! 余怀瑾死死压制着他疯狂的挣扎,镜片后的目光冰冷锐利,紧紧盯着庄晏清彻底崩溃的反应,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最极致的痛苦呈现。 就在庄晏清以为自己即将彻底疯掉或者窒息而亡的时候,余怀瑾猛地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庄晏清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冰冷的床单上,只剩下剧烈的、痛苦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如同濒死般的剧烈抽搐。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瞳孔失去了所有光亮。 余怀瑾直起身,不再看他。他转身,迈着那稳定、清晰的步伐,走向卧室深处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像是步入式衣帽间的门。 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余怀瑾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几秒钟后,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惊恐和不安的动物呜咽声,从那片黑暗中传了出来。 “呜……喵……” 那声音……那声音! 庄晏清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布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向那片黑暗的门口! 脚步声再次响起。 余怀瑾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的光晕里。 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东西。 一只瘦骨嶙峋、灰白杂毛的小猫。皮毛有些脏污凌乱,那双标志性的、大而惊恐的眼睛,此刻正不安地转动着,喉咙里发出微弱颤抖的“呜喵”声。它似乎被吓坏了,小小的身体在余怀瑾冰冷的臂弯里微微发抖,四只爪子徒劳地蜷缩着。 **清清!** 真的是清清! 巨大的冲击让庄晏清彻底失去了反应!他呆呆地看着那只在恶魔臂弯里瑟瑟发抖的小猫,看着那双熟悉的、盛满惊恐的大眼睛……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就被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吞噬! 余怀瑾抱着猫,走到床边。他微微俯身,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轻轻地、放在了庄晏清因为剧烈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小猫冰凉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小爪子踩在庄晏清滚烫的皮肤上。它似乎认出了这个曾经喂养它的人,喉咙里的呜咽声小了些,大而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庄晏清惨白扭曲的脸。 “喵……” 它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微弱,带着试探和一丝微弱的依恋。 庄晏清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那只失而复得的小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的皮毛时—— 余怀瑾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决,清晰地在他头顶响起: “交易,” “继续。” 庄晏清的手指僵在半空。 指尖距离小猫颤抖的身体,只有不到一厘米。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盈满巨大痛苦和恐惧的眼睛,对上了余怀瑾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掌控欲的眼眸。 那只冰冷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再次按在了他因为巨大冲击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也按在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旁边。 冰冷的掌心下。 是他微弱跳动的心脏。 是失而复得的“清清”。 是那个用他尸体做成的、看不见的“标本”的诅咒。 绝望的冰河,无声地漫过顶。 第25章 标本,也会难过? 指尖悬在半空,离那团温热、颤抖的灰白绒毛,只有一线之隔。 “喵……” 清清又轻唤了一声,带着幼兽特有的、湿漉漉的惊恐,大而圆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庄晏清惨白扭曲的脸,爪子在他被冷汗浸透的冰凉睡衣上无意识地踩了踩。 那微弱的触感,像一点微弱的火星,落进庄晏清早已被冰水浸透的心脏里。 失而复得? 不。 他看着清清在余怀瑾冰冷臂弯旁瑟瑟发抖的样子,看着那双熟悉的、盛满惊恐的大眼睛……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绝望感,像深海里万吨的水压,瞬间碾碎了他心头刚刚冒头的那点火星。 余怀瑾的手掌还按在他胸口,冰冷、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那掌心之下,是他微弱跳动的心脏,是他失而复得的“清清”,更是那个用他前世尸体做成的、看不见的、永恒的“标本”诅咒。 交易继续。 用放弃挣扎,换取这只猫卑微的生存?用扮演一个温顺的“活标本”,换取余怀瑾对“清清”暂时的仁慈? 这算什么交易? 这分明是……彻底的献祭。 庄晏清悬在半空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它慢慢地、慢慢地垂落下来。不是去触碰清清,而是无力地搭在了自己冰冷的小腹上。 他不再看余怀瑾。布满血丝、盈满巨大痛苦和恐惧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 浓密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鸦羽,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不断颤抖着。身体里最后那点挣扎的气力,连同那撕心裂肺的恐惧、被解剖的屈辱、尸体被制成标本的惊悚……所有激烈翻腾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冰冷死寂所取代。 像一块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石头。表面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内里却已彻底冻结,再无一丝活气。 他不再试图推开胸口那只冰冷的手掌。 不再为那恐怖的“标本”事实发出悲鸣。 甚至……不再为臂弯里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牵动。 他瘫在那里,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反应的空壳。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还在进行着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 余怀瑾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地钉在庄晏清闭目、惨白、彻底放弃抵抗的脸上。 那眼神里,冰冷的审视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纯粹的满意?像艺术家终于将一块桀骜不驯的顽石,打磨成了理想中绝对光滑、绝对顺从的形态。 他按在庄晏清胸口的手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式的力度,向下压了一瞬。像是在确认这具“标本”的屈服是否彻底。 庄晏清毫无反应。连睫毛的颤抖都微弱了下去。 余怀瑾终于收回了手。 他没有立刻离开。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再次伸出,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庄晏清额前被冷汗浸透、凌乱贴在皮肤上的几缕黑发。指尖顺着那光洁却冰冷的额头皮肤滑下,掠过紧闭的、不再剧烈颤抖的眼睑,掠过挺直却毫无生气的鼻梁,最后,极其短暂地停留在了那片因为失血和巨大精神冲击而显得格外脆弱、青白色的唇上。 动作依旧轻柔得近乎诡异。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那只趴在庄晏清胸口、依旧不安地微微发抖的小猫身上。 “它饿了。”余怀瑾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伸出手,不是去抱猫,而是用一根冰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小猫湿漉漉的鼻尖。 小猫吓得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呜咽。 余怀瑾没再看猫,也没再看庄晏清。他直起身,迈着那稳定、清晰的步伐,走向门口。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某种冷酷仪式的终章。 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关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空气,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血腥气,还有庄晏清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以及,趴在他冰冷胸口,因为饥饿和恐惧而不断发出微弱呜咽的“清清”。 庄晏清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只有搭在小腹上的左手,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想抓住什么,却最终只是徒劳地松开。 算了。 就这样吧。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时间失去了意义。惨白的光线像是凝固在空气里。庄晏清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一个小时?一天?身体的疼痛似乎变得遥远,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刻意清空了,拒绝去思考任何东西。 胸口那点微弱的重量和呜咽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活物。清清似乎稍微适应了一点,不再那么剧烈地发抖,但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紧贴着他冰凉的睡衣,喉咙里时不时发出细弱的“喵呜”声,带着饥饿的委屈。 庄晏清闭着眼,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他不想动,不想思考,不想回应。 “咔哒。” 极轻的门锁开启声。 庄晏清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脚步声。稳定、清晰、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嗒、嗒”声,由远及近。那股清冽苦涩的柑橘气息,再次霸道地侵入冰冷的空气。 余怀瑾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小碟,碟子里是某种捣碎的、看不出原貌的糊状物,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他径直走到床边,没有看庄晏清,目光落在蜷缩在庄晏清胸口的小猫身上。 “吃。”他言简意赅,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将小碟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就在庄晏清枕边。 小猫闻到食物的味道,立刻抬起头,饥饿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它朝着碟子的方向急切地“喵喵”叫起来,小小的身体在庄晏清胸口不安地扭动。 庄晏清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余怀瑾没有催促。他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耐心的观察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庄晏清毫无生气的脸上,又扫过那只因为饥饿而躁动的小猫。 几秒钟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碟子,而是用两根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庄晏清的下颌。 庄晏清的身体瞬间僵硬!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触感让他几乎要弹起来!但他强迫自己死死压制住那点本能的反抗。他顺从地、毫无抵抗地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脸微微抬起。 眼皮被冰凉的指尖拂过,带着一种命令式的意味。 庄晏清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一下惨白的光线。他涣散的目光没有焦距,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冷光,刻意避开了床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余怀瑾松开了捏着他下颌的手。他的指尖转而落在床头柜那个盛着食物的小碟边缘,轻轻点了点。 “喂它。”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庄晏清空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移向了床头柜上的小碟。又极其缓慢地移向在自己胸口焦躁扭动、发出饥饿呜咽的小猫。 喂它。 用他这双被束缚的、属于“标本”的手,去喂养这只他用“交易”换来的猫。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屈辱,再次席卷了他。 他沉默着。身体僵硬。 余怀瑾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终于,庄晏清那只搭在小腹上的左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迟滞,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伸向了床头柜上那个白色的小碟。 他的目光依旧空洞,没有看碟子,也没有看猫,只是茫然地投向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骨瓷边缘。他僵硬地捏住小碟,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手臂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将它端了起来。碟子很轻,却重得让他几乎拿不稳。 他微微侧过一点身体,动作笨拙得像个提线木偶。颤抖的左手捏着小碟,凑到了胸口那只小猫的面前。 饥饿的小猫立刻凑了上来,粉嫩的小舌头急切地舔舐着碟子里的糊状物,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响。 庄晏清就这么端着碟子,手臂悬在半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空洞的目光依旧望着虚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喂猫的不是他,只是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余怀瑾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看着庄晏清那彻底放弃抵抗后、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顺从,看着他机械地执行着命令,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那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不是满意。 更像是一种……确认了某种绝对掌控后的、冰冷的无趣。 标本,就该如此。 安静,顺从,供他观察。 小猫很快吃完了碟子里的食物,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蜷缩在庄晏清胸口,舔了舔爪子,不再发出呜咽,似乎准备睡觉了。 庄晏清端着空碟子的手,还僵硬地悬在半空。他像是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余怀瑾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易地从他僵硬的手指间取走了那只空碟子,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庄晏清空洞的脸上。 “休息。”他吐出两个字,依旧是命令。 庄晏清毫无反应,空洞的目光依旧望着虚无。 余怀瑾不再停留。他转身,迈着那稳定、清晰的步伐,再次走向门口。 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关闭。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惨白的光,冰冷的空气,胸口小猫安稳的、细微的呼噜声,还有庄晏清那微弱、均匀、却毫无生气的呼吸。 他依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晃动的冷光,像一具被遗弃在冰窖里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只有那只刚刚喂过猫的左手,还无意识地维持着端碟子的姿势,指尖微微蜷缩着,残留着一点冰凉的触感。 算了。 就这样吧。 凌晨三点。 城市像一头耗尽气力的巨兽,陷入死寂。巨大的落地窗外,那些虚假的星河霓虹也黯淡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点惨淡的光,像垂死挣扎的萤火。房间里惨白的光线依旧固执地亮着,冷硬地切割着空旷的冰冷空间,把每一件线条硬朗的家具都照得如同停尸间的金属柜。 庄晏清平躺在宽大冰冷的床上,胸口那只叫“清清”的小猫蜷缩成一团灰白的毛球,发出细微安稳的呼噜声。他闭着眼,呼吸均匀微弱,像一具被精心摆放的、没有生命的蜡像。那只喂过猫的左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指尖微微蜷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然后,毫无征兆地—— 像深海里最幽暗处涌上来的寒流,无声无息,却瞬间吞噬一切。 心脏猛地一抽!不是疼痛,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坠感!仿佛胸腔里被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向下坠,压得他喘不过气! 庄晏清猛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在惨白的光线下骤然收缩,里面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虚无。那黑暗不是来自房间,是从他骨头缝里、从灵魂最深处渗透出来的。 来了。 又来了。 这具崭新的、健康的身体里,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前世遗留的绝望。 冰冷。彻骨的冰冷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比余怀瑾房间的空调冷气更甚百倍。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细微的碰撞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冻僵的虾米,徒劳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抵御那从内而外、无处可逃的寒意。 可没用。 那寒冷是内在的,是灵魂在结冰。 紧接着,是窒息。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液体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灌满了他的口鼻,堵塞了他的气管。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像在粘稠的沥青里挣扎,肺叶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挤压,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风的嘶哑抽气声。他张大了嘴,徒劳地想要攫取更多空气,却只灌进满口冰冷的绝望。 胸口那只小猫似乎被他的剧烈颤抖和异常的喘息惊动了,不安地“喵呜”了一声,抬起小脑袋,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带着惊恐,怯生生地看着身下这具突然变得痛苦扭曲的躯体。 庄晏清毫无察觉。他的意识被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漩涡彻底攫住。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房间,而是前世筒子楼里那间永远潮湿阴冷的破屋,是停尸间里惨白刺眼的无影灯,是余怀瑾镜片后那毫无温度的、解剖标本般的眼神……所有的冰冷、屈辱、痛苦、死亡的记忆碎片,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将他淹没! 没有原因。 没有理由。 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虚无感,像冰冷的蛛网,一层层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想彻底沉入那永恒的黑暗里去。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在惨白的脸上肆意流淌。不是悲伤的哭泣,更像是身体在巨大痛苦下本能的排解。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和抽泣,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缺氧而痉挛般地颤抖着,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凉的床单,指关节绷得发白。 “呜……呃……嗬……” 破碎的音节从他咬紧的牙关里漏出来,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那只叫“清清”的小猫被他剧烈的颤抖颠簸得几乎站不稳,发出更加惊恐的叫声,跳下了他的胸口,缩在床角,不安地看着他。 就在庄晏清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冰冷的绝望彻底溺毙,意识在漩涡边缘疯狂沉沦的时候—— 门,无声地滑开了。 没有脚步声先兆。余怀瑾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并未入睡,白衬衫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的镜片在冷光下反射着锐利的光点。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床上那具剧烈颤抖、蜷缩呜咽的躯体上。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或掌控后的无趣。 那是一种……被强烈触动的、近乎本能的锐利审视!像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瞬间捕捉到了“标本”出现的异常波动!带着惊愕、探究、以及瞬间被点燃的、更加幽深冰冷的兴味!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任何询问。脚步快而无声地穿过冰冷的空间,瞬间来到床边。 庄晏清沉浸在巨大的痛苦漩涡中,对外界的感知已经模糊。他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柑橘冷香。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蜷缩得更紧,想把自己藏进那无边的黑暗里。 但余怀瑾的动作更快、更直接! 他俯下身,手臂穿过庄晏清蜷缩的后背和膝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甚至带着点粗暴的力道,猛地将他从冰冷的床铺里捞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呃!”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和身体被禁锢的触感,让庄晏清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喘。冰冷的绝望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打断了一瞬,他涣散的瞳孔下意识地聚焦,对上了余怀瑾近在咫尺、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探究和强烈兴味的眼睛!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绝望!他想挣扎,想逃离这恶魔的怀抱,可身体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冰冷的泪水混合着汗水,沾湿了余怀瑾昂贵的白衬衫前襟。 余怀瑾抱着他,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他没有说话,没有试图安抚。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冰冷的好奇,一寸寸地扫过庄晏清因剧烈情绪波动而扭曲的脸,扫过他布满冷汗和泪水的皮肤,扫过他因为窒息而急促起伏的胸膛,扫过他无法控制微微抽搐的四肢。 那眼神,像是在观察一场突如其来的、罕见的化学反应,充满了冰冷的探究和一种……近乎纯粹的科学兴味。 他抱着庄晏清,没有走向任何地方,只是站在原地。冰冷的臂弯像钢铁的囚笼,将庄晏清剧烈颤抖、濒临破碎的身体牢牢禁锢其中。 庄晏清被迫仰躺在他冰冷的怀里,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和缺氧而无法控制地痉挛、抽泣。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清晰地传递到余怀瑾的手臂上。那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扎进他混乱绝望的意识里。 无处可逃。 连崩溃的资格,似乎都被剥夺了。他只能在恶魔冰冷的臂弯里,在对方洞悉一切、充满研究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徒劳地承受着这灵魂深处涌出的、如同海啸般的冰冷绝望。 “嗬……嗬……” 破碎的抽泣和嘶哑的喘息,成了这冰冷房间里唯一的、绝望的乐章。 余怀瑾微微低下头,冰冷的镜片几乎贴上庄晏清被冷汗浸透的额角。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庄晏清那双因巨大痛苦而涣散失焦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泪水的屏障,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黑色漩涡。 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进庄晏清嗡嗡作响、被绝望填满的耳朵里: “标本,” “也会难过?” 第26章 是心动吗 “标本,” “也会难过?” 那冰冷、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庄晏清被绝望冻僵的神经末梢! “标本”…… 又是标本…… 他这具被当成物品观察、被宣告所有权、甚至前世尸体都被制成“标本”的存在……连痛苦,都成了供人研究的异常数据?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绝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呜——!!!” 一声凄厉到完全不成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鸣,猛地从庄晏清干裂的唇间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和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剧痛!他再也支撑不住,被禁锢在余怀瑾冰冷臂弯里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不是挣扎。 是彻底的崩溃。 他把自己那张被泪水、汗水和绝望彻底淹没的脸,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埋进了余怀瑾紧实的胸膛! 昂贵的白衬衫布料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浸透,冰冷的丝质下是对方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但这丝毫不能带来慰藉,反而像一种残酷的嘲讽。庄晏清不管不顾,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额头死死抵着那片温热的胸膛,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恸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呜哇——!!!” 压抑已久的、积攒了两辈子所有的痛苦、恐惧、屈辱和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所有束缚!他放声痛哭!哭声嘶哑、破碎、毫无章法,像一头被剥皮抽筋、濒临死亡的幼兽发出的最后悲鸣。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余怀瑾胸前的衬衫,留下大片深色的、滚烫的湿痕。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将前世今生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搅拌在一起,倾泻而出。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着禁锢他的冰冷怀抱。 余怀瑾的身体,在庄晏清狠狠撞进他怀里的瞬间,猛地僵住了! 那具剧烈颤抖、滚烫、被巨大痛苦彻底淹没的躯体,带着惊人的冲击力撞在他胸口。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衬衫,渗透皮肤,带来一种陌生而强烈的灼热感。那撕心裂肺、毫无保留的哭声,像最原始的悲鸣,毫无阻碍地穿透空气,狠狠撞进他的耳膜,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 他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手臂依旧有力地禁锢着怀里崩溃的人。但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纯粹的冰冷审视或科学探究般的兴味。 那是一种……被强烈冲击后的、罕见的凝滞。 他低下头,金丝眼镜微微下滑,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地,聚焦在怀里这张被泪水彻底淹没的脸上。 惨白的皮肤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泛起病态的红晕,额角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浓密的睫毛被泪水黏连成一簇簇,湿漉漉地贴在紧闭的眼睑上,却依旧无法阻挡汹涌的泪水疯狂涌出。挺直的鼻梁因为抽泣而微微发红,干裂的嘴唇因为痛苦和嘶喊而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无意识流下的涎水。 脆弱。 极致的脆弱。 像一件被暴力打碎、内部结构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正在分崩离析的水晶艺术品。每一道裂痕,每一滴泪水,每一次痛苦的抽搐,都在清晰地昭示着其内部正在发生的、剧烈的毁灭过程。 这不再是隔着玻璃观察的“标本”。 这是……活生生的、正在他怀里燃烧殆尽的痛苦本身。 余怀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却第一次……似乎迷失了方向。他扫描着那张痛苦扭曲的脸,扫描着那不断涌出的滚烫泪水,扫描着那因为巨大悲恸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层碎裂般的细微震动,毫无预兆地,在他精密如仪器的心脏深处,猛地荡漾开来! 不是怜悯。 不是同情。 那是一种……被纯粹而强大的痛苦本身所震撼的、近乎本能的悸动! 像冰冷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陨石,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剧烈的、沸腾的蒸汽和碎裂的坚冰! 他环抱着庄晏清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不是为了禁锢,更像是一种……试图稳住那具正在他怀中分崩离析的躯体的本能反应。那只原本只是支撑着庄晏清后背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在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鬼使神差的驱使下—— 那只修长、骨节分明、总是带着不容置疑掌控力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抬了起来。 冰冷的指尖,悬停在庄晏清被冷汗和泪水浸透、凌乱地贴在汗湿额角上的柔软黑发上方。 停顿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终,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落了下去。 指尖穿过微凉湿润的发丝,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庄晏清因为剧烈哭泣而微微汗湿、滚烫的光洁额头上。 没有按压。 没有探究。 只是……轻轻地贴着。 仿佛在感受那皮肤下汹涌的痛苦洪流,在触碰那颗正在绝望中疯狂燃烧的灵魂。 这个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与他之前所有的冷酷、掌控和物化,形成了最残酷、也最令人心悸的对比。 镜片后,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总是翻涌着冰冷算计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近乎茫然的震动。 像精密运行的宇宙法则,突然观测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剧烈燃烧的超新星爆发。冰冷、理性的核心,被那纯粹毁灭性的光芒,灼开了一道细微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裂痕。 怀里的人还在撕心裂肺地痛哭,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灼烧着他的皮肤。 余怀瑾维持着那个轻触额头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突然被赋予了生命的冰冷雕塑。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倒映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冷光,也倒映着怀里那具痛苦颤抖、脆弱到极致的躯体。 那只叫“清清”的小猫,不知何时又悄悄爬回了床上,蜷缩在庄晏清垂落的手边。它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看哭得浑身颤抖的主人,又看看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却做出如此反常轻柔动作的高大身影,困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喵?” 那具滚烫、剧烈颤抖的躯体撞进他怀里的冲击力,远超过物理的范畴。它像一颗燃烧着绝望内核的陨石,狠狠砸穿了他精密构筑、冰冷坚硬的理性堡垒。滚烫的泪水透过昂贵的白衬衫,灼烧着他的皮肤,那温度异常陌生,带着一种近乎腐蚀性的穿透力,直抵他从未被触及的核心。 撕心裂肺的哭嚎,不再是噪音,不再是“标本”发出的异常信号。它是原始的、野蛮的、灵魂被彻底撕碎时发出的悲鸣。每一个破碎的音节,每一次窒息的抽噎,都像无形的凿子,在他冰冷的、视万物为可观测数据的认知冰层上,凿开一道又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低下头,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攫住,被迫聚焦于这具在他怀中分崩离析的“**标本”。 惨白泛红的皮肤,黏连成簇的湿漉睫毛,汹涌决堤的泪水,因痛苦而微张、溢出破碎呓语的唇……所有的细节都疯狂地涌入他的感官,不再是需要分析的数据点,而是构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毁灭性的美感——一种名为“纯粹痛苦”的、正在剧烈燃烧的艺术。 脆弱?不,这超越了脆弱。这是水晶在高压下迸裂成亿万闪耀碎片的瞬间,是恒星坍缩前爆发出最璀璨光芒的刹那。是**毁灭本身**最**、最壮烈的形态。他精密如仪器的心脏深处,那冰层碎裂般的震动骤然加剧,不再是细微的涟漪,而是如同冰川崩塌般的轰鸣!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震撼**攫住了他。 这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这是**被纯粹力量所征服**的战栗。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试图用“标本”的框架去定义、去理解、去掌控的存在,此刻正用最原始、最磅礴的痛苦洪流,将他精心构筑的理论彻底冲垮。庄晏清不是他观察箱里的死物,他是正在他怀里**燃烧**的生命本身!那燃烧的温度、那毁灭的光芒,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那只悬停在汗湿额发上的手,指尖的冰冷与额头的滚烫形成最尖锐的对比。当指尖最终落下,那轻柔到近乎诡异的触碰,不再是实验性的探索,而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朝圣**。他在触碰什么?是皮肤下奔涌的痛苦之河?是那颗在绝望深渊中疯狂跳动、不肯熄灭的心脏?还是……那足以将他整个冰冷世界焚毁的、名为“庄晏清”的纯粹灵魂之火? 镜片后的眼眸深处,那丝茫然的震动迅速扩大、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冰冷、理性的核心被那道裂痕彻底贯穿,一种陌生的、灼热的、带着剧烈痛感的洪流奔涌而入,冲刷着他从未被光临过的荒芜之地。这种感觉强烈而陌生,带着毁灭性的甜美,几乎让他感到窒息。 是心动吗? 不。这个词汇太浅薄,太庸常。 这是**认知的颠覆**,是**信仰的崩塌与重建**。他毕生追求的“标本”之美,在庄晏清这具活生生的、正在他怀里经历着灵魂炼狱的躯体面前,黯然失色,沦为死物的苍白模仿。他引以为傲的冷酷、掌控和物化,在对方纯粹而磅礴的痛苦面前,被碾得粉碎。 这一刻,余怀瑾清晰地意识到:他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观察者和掌控者。 他是**被吸引者**。被这毁灭性的光芒,被这燃烧的痛苦,被这名为庄晏清的存在本身,以一种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甚至让他感到恐惧的方式,深深地、致命地吸引。 那只轻触额头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那洪流般的震撼正通过这唯一的连接点,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像一尊被闪电劈中、内在已天翻地覆却仍维持着冰冷外壳的雕像。 怀里的哭声依旧撕心裂肺,泪水滚烫灼人。但余怀瑾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序。 “标本”的标签轰然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那带着滚烫泪水和剧烈颤抖的、活生生的、正在燃烧的——**庄晏清**。 他精密运转的大脑第一次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的寂静中无比清晰:他需要**理解**这种痛苦,需要**占有**这种燃烧,需要……让这束光,只为他一个人燃烧,即使最终会将他一同焚毁。 这,就是余怀瑾的“彻底心动”——一场始于冰冷掌控,却终于灵魂震撼的致命沦陷。不是温柔的悸动,而是冰川被岩浆吞噬时发出的、震撼天地的轰鸣。 第27章 烧死也认了 余怀瑾整个人都僵那儿了。 操。 他脑子里那台精密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好像被庄晏清这一头撞过来给干死机了。 怀里这人哭得那叫一个惨,不是装模作样掉眼泪,是真他妈山崩地裂那种嚎。眼泪鼻涕全蹭他这身死贵死贵的白衬衫上了,滚烫滚烫的,跟硫酸似的,把他胸口那块皮都烫得发麻。那哭声,嘶哑得跟破风箱似的,一声接一声,带着能把人灵魂都扯碎的绝望劲儿,直往他耳朵眼里钻,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余怀瑾下意识收紧了胳膊,不是想勒他,纯粹是怕怀里这团抖成筛糠、随时要散架的人真滑地上去了。他低头,金丝眼镜都往下滑了点,镜片后面那双总是算计、评估、冷冰冰的眼睛,头一回有点发直。 他盯着庄晏清那张脸看。 惨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额头上青筋都蹦出来了。睫毛被眼泪糊成一撮一撮,眼睛死死闭着,可那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哗哗往外涌,止都止不住。鼻头通红,嘴唇干裂哆嗦着,口水混着哭嚎的呜咽往下淌,狼狈得没眼看。 “标本”?余怀瑾脑子里刚闪过这俩字,自己都觉得有点扯淡了。 这哪是死气沉沉的标本?这他妈是活生生在他怀里炸开的痛苦炸弹!是水晶杯哐当砸地上,碎成渣还在那崩火星子!是那种…纯粹的、不管不顾的、要把自己连同周围一切都烧干净的毁灭感! 余怀瑾感觉自个儿心口那块冰坨子,好像被这滚烫的眼泪给烫裂了缝儿。不是心疼,不是可怜,是他妈一种…被这铺天盖地的绝望给镇住了的感觉!像他站在个冰窟窿边上正研究冰层结构呢,结果底下突然喷出个火山来!轰一下!把他那点冷静自持全给掀翻了! 他那只手,那只平时不是用来签文件、拿解剖刀,就是用来精准操控人心、把人当棋子摆弄的手,还悬在半空呢。指尖冰凉。 鬼使神差的,那手慢吞吞地、跟不受他控制似的,往下落。穿过庄晏清汗湿的、黏在额角的黑头发。 然后,指尖就那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庄晏清滚烫的额头上。 就贴着。 没使劲儿,也没像往常那样带着探究的意味去按去摸。就只是…贴着。 这动作轻得跟他这个人设完全不搭调!跟他之前那些冷血操作比起来,简直他妈诡异! 余怀瑾自己也懵了。镜片后头,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头一回清清楚楚地晃过一丝茫然。操,他这是在干嘛?他引以为傲的那套“标本观察学”,在庄晏清这毁天灭地的崩溃面前,显得特别傻逼,特别苍白无力。 怀里的人还在哭,哭得撕心裂肺,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把他胸前湿透一大片。余怀瑾就保持着那个手指贴额头的姿势,身体绷得跟块石头似的,动都不敢动。 那只叫“清清”的小猫不知道啥时候又溜达回床上了,缩在庄晏清手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哭抽抽的主人,又看看那个散发着冷气、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的高个子,小脑袋一歪,特困惑地: “喵?”(这冰坨子今天吃错药了?) 余怀瑾压根没听见猫叫。他所有感官都被怀里这个崩溃的人占据了。那滚烫的温度,那剧烈的颤抖,那绝望的哭嚎,像最原始的海啸,把他脑子里那些条条框框、那些冷酷算计,冲得七零八落。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庄晏清不是什么“标本”。 他是一团火。一团正在他怀里熊熊燃烧、把自己烧成灰烬的痛苦之火。 而他余怀瑾,那个自诩为掌控一切的人,头一回发现,自己他妈好像…被这团火烧着了。不是皮肉那种烧,是心里头,某个冰封的角落,被烫得滋滋作响,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带着点刺痛的东西,从那道口子里猛地涌了出来,瞬间流遍全身。 完了。 余怀瑾脑子里就剩这俩字。 他好像…彻底栽了。栽在这个他以为只是“有趣标本”的人身上。栽在这片他亲手点燃、如今却把他自己也席卷进去的绝望火海里。 什么观察?什么掌控?都他妈见鬼去吧!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强烈:这团火…这团能把人烧成灰烬也美得惊心动魄的火…得是他的!只能在他怀里烧!烧死他也认了! 余怀瑾的手指头还贴在庄晏清滚烫的额头上,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烫到他心窝子里,跟通了电似的。庄晏清哭得那叫一个惨,声音都劈叉了,浑身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眼泪鼻涕全糊他胸口,那块高级布料算是彻底废了。 操。余怀瑾心里暗骂一声,感觉自个儿像被扔进了一个失控的滚筒洗衣机,还是庄晏清亲手按的启动键。他那颗精密运转的大脑,平时算天算地算人心,现在就跟灌了浆糊似的,就剩下一个念头在里头嗡嗡响:**这玩意儿…烫手!** 不是嫌弃的那种烫手,是…是那种你看见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明知道碰了要掉层皮,可那光芒、那热度,它邪门地勾着你,让你挪不开眼,甚至想伸手去试试它到底有多烫! 怀里的人还在哭嚎,声音嘶哑破碎,夹杂着“妈妈”、“疼”、“别解剖我”、“清清”这些颠三倒四的词儿,听得余怀瑾太阳穴突突直跳。以前他听见这些,只觉得是“标本”发出的无意义噪音,顶多算个观察数据。现在不一样了,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小针,扎在他刚被烫出裂缝的心口冰坨子上,又酸又麻,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对,就是烦躁!他烦庄晏清哭得这么惨,烦这眼泪把他衬衫弄得黏糊糊的,烦自己那只悬了半天最后又鬼使神差贴上去的手,更烦…烦自己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又热又涨又有点疼的陌生感觉! 这他妈到底算怎么回事?!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呢?他掌控全局的优越感呢?怎么一遇上庄晏清这团不管不顾的野火,全他妈烧成灰了?这感觉太操蛋了,完全脱离掌控,比最复杂的实验数据还难搞! 那只叫“清清”的猫崽子,贼头贼脑地又往前凑了凑,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庄晏清冰凉的手背,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声,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那个总是冷冰冰、像移动冰山似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抱着它崩溃的主人,手指还贴在主人额头上,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余怀瑾被那猫咕噜声拉回了一点神智,视线下意识地从庄晏清涕泪横流的脸上往下移,落在那只蹭着庄晏清手背的猫脑袋上。灰白杂毛,湿漉漉的眼睛…这就是庄晏清嘴里喊的“清清”?那个被他当成筹码、当成情感投射的玩意儿? 一股莫名的、极其强烈的**不爽**猛地窜了上来!比之前被周浩吵到的不爽强烈一百倍! 这破猫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蹭着他(余怀瑾心里已经自动划了重点号)的庄晏清?!凭什么能分走庄晏清那点可怜巴巴的注意力?!尤其是在庄晏清哭得这么惨、这么需要…需要什么?余怀瑾脑子里卡壳了一下,需要“安抚”?需要“依靠”?他妈的,反正不该是这只猫! 这念头一起,余怀瑾那点刚冒头的心动瞬间被更强烈的占有欲给盖过去了,还裹着一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溜溜的别扭。 他那只贴在庄晏清额头上的手指,终于动了动。不是拿开,而是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力道,指腹稍微用了点劲儿,在那片滚烫湿漉的皮肤上,**抹了一把**。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像是要抹掉那些碍事的眼泪和汗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覆盖。 “别嚎了。”余怀瑾开口,声音还是那副冷淡调子,但仔细听,能听出底下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不爽**?他皱着眉,目光沉沉地锁住庄晏清紧闭的、被泪水浸泡的眼皮,“吵。” 他嘴上说着“吵”,那只抹眼泪的手指却没收回来,反而有点固执地停留在那里,指腹感受着皮肤下细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这矛盾的行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就是不想把手挪开。 怀里的人似乎被这粗鲁的擦拭和冰冷的命令惊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哭嚎卡顿了一瞬,变成了更委屈、更压抑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余怀瑾看着他那副惨样,心里那股无名火(或者说他自己也搞不清是啥的情绪)烧得更旺了。他烦躁地抬眼,正好对上那只猫好奇又困惑的圆眼睛。 “看什么看?”余怀瑾冲着猫,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子冰冷的警告,“滚远点。” 那眼神,比平时看周浩那种“噪音”还要冷上三分,吓得小猫“喵呜”一声,缩了缩脖子,但爪子还扒拉着庄晏清的手,没完全退开。 妈的,连只猫都不听话了!余怀瑾更不爽了。他手臂一收,把怀里哭得直抽抽的人更紧地往自己怀里摁了摁,几乎是把庄晏清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冰冷的气息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只猫的视线。 “听着,”余怀瑾低下头,金丝眼镜的冷光几乎要戳到庄晏清汗湿的额发,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你的眼泪,你的疼,你所有的…崩溃,”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都是我的。” “清清?”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轻蔑,但更多的是独占的宣告,“它现在是我的猫。你,”他的指腹用力蹭过庄晏清红肿的眼角,抹掉一滴新涌出的泪,“也是我的。” “我的东西,”余怀瑾的目光深得吓人,像要把怀里的人吸进去,“要哭,也只能在我怀里哭。懂吗?” 那语气,霸道得毫无道理,却又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没理清的、滚烫的执拗。 庄晏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和禁锢弄得一懵,抽噎都忘了,只剩下身体还在本能地颤抖,茫然地、带着未干的泪痕,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余怀瑾近在咫尺、冰冷又强势的脸。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被吓傻的呆样,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地消下去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诡异、更陌生的…**满足感**?像终于把一块烧红的烙铁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哪怕烫得掌心滋滋响,也绝不撒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那些精密的算计和冰冷的言辞,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将那颗被泪水浸透、依旧滚烫颤抖的脑袋,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按在了自己同样不再平静的胸口上。 房间里只剩下庄晏清压抑的抽泣声,小猫困惑的咕噜声,以及余怀瑾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清晰、更沉重的—— **怦。怦。怦。** 第28章 老子认了 庄晏清哭得差不多了,那劲儿一过去,整个人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往下滑。眼泪还在那断断续续地流,但嚎是嚎不动了,只剩下抽抽噎噎,小脸埋在余怀瑾那件彻底报废的衬衫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余怀瑾还维持着那个把人圈死的姿势,手臂都麻了。他看着怀里的人哭声渐歇,呼吸慢慢变得沉重绵长,沾着泪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累极了的小兽终于扛不住,要睡过去。 操,这就睡了? 余怀瑾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和霸道劲儿还没散干净呢,怀里这团火就自个儿熄火了?他有点不爽,又有点…不知道咋整。低头瞅着庄晏清那张哭花了的脸,惨白里透着点红晕,眉头还皱着,但呼吸确实平稳了。汗湿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角,看着…**怪乖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余怀瑾自己都觉得牙酸。乖?这词儿跟他余怀瑾的字典有半毛钱关系? 他试着想把人松开点,结果刚一动,怀里的人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脑袋还往他怀里拱了拱,像是在找更暖和舒服的地儿。那依赖劲儿,虽然是无意识的,却像根小羽毛,轻轻搔在余怀瑾刚被烫出裂缝的心口上。 啧。 余怀瑾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脸,心里头那点不爽奇异地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陌生的…**踏实感**?好像怀里抱着个什么稀世珍宝,虽然这宝贝刚才还哭得山崩地裂把他衬衫当抹布。 那只叫“清清”的猫,看主人终于安静了,胆子又大了点,试探性地想往庄晏清手边凑。 “啧。”余怀瑾一个冷眼扫过去,声音压得极低,“滚回你的窝。”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吓得小猫“嗖”一下缩回床尾,委屈巴巴地团成一团,不敢动了。 很好。余怀瑾心里那点微妙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他低头,看着庄晏清睡得毫无知觉的样子,呼吸轻轻拂过他胸口的布料,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 **抱着睡?** 这念头冒出来,余怀瑾自己都觉得有点离谱。他余怀瑾,什么时候需要抱着别人睡觉?他习惯的是绝对的掌控和冰冷的距离,是独眠时宽敞的空间和绝对的安静。 但是…怀里这个人,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过来,带着哭过后的微热,呼吸均匀,身体因为放松而显得格外柔软。抱在怀里…**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有点…**不想撒手**? 操。余怀瑾在心里又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今天脑子肯定被庄晏清的眼泪泡坏了。 但他身体比脑子诚实多了。 他非但没把人推开,反而极其小心地、以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笨拙的轻柔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慢慢侧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第一次操作精密仪器的学徒,把庄晏清更安稳地圈在自己怀里,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自己没被眼泪鼻涕祸害太多的另一侧胳膊上。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像块木头一样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怀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火种”给弄醒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庄晏清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还有床尾那只猫偶尔发出的、极轻微的咕噜声。 余怀瑾僵着身体,金丝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镜片后的眼睛却睁得老大,毫无睡意。 他的感官从未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地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庄晏清身体的轮廓,隔着薄薄的家居服和湿透的衬衫,贴着他的胸膛和小腹。那是一种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柔软触感,和他习惯的冰冷物件截然不同。 他能听到庄晏清平稳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每一次呼气,都像羽毛扫过寂静的空气,也扫过他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能闻到庄晏清发间残留的、很淡的洗发水味,混着他自己身上惯有的冷冽气息,还有一点点…眼泪的咸涩味。 这种全方位的感官入侵,让余怀瑾那颗精密运转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他引以为傲的分析、评估、掌控,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受——怀里这个人的存在感,强得让他无法忽视,强得…**让他心慌**。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带着钝痛感的暖流,从他被庄晏清眼泪灼烧过的胸口,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迅速流窜到四肢百骸。那不是生理上的疼痛,更像是一种…**灵魂被填满又被撑开的胀痛感**。 他低头,看着庄晏清近在咫尺的睡颜。睫毛湿漉漉地垂着,鼻尖还有点红,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毫无防备,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可就是这样的脆弱,刚才在他怀里爆发出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 就是这样的存在,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堡垒土崩瓦解。 余怀瑾的心脏,那个他以为只是精密供血器官的地方,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沉重的节奏,在他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强劲,有力,带着一种陌生的灼热,像要冲破他冰冷的胸膛。 这感觉…太他妈陌生了。陌生得让他有点恐慌,又有点…**该死的着迷**。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庄晏清的手臂,把人更紧地往自己怀里带。仿佛只有这种紧密的、毫无缝隙的拥抱,才能稍稍缓解那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 他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了。 之前那种被震撼、被吸引、被烧灼的感觉,那些烦躁、不爽、占有欲…全他妈是这玩意儿的前奏! 这不是什么“标本”的吸引力,也不是什么病态的探究欲。 这他妈就是…**栽了**!栽得彻彻底底,毫无预兆,也毫无道理! 栽在这个哭起来惊天动地、睡起来毫无防备、把他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庄晏清身上! 余怀瑾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鼻尖全是怀里人温热的气息。他感觉到庄晏清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依旧平稳。 黑暗中,余怀瑾的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那弧度很浅,却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冰冷的执拗。 行吧。 栽了就栽了。 既然是他亲手点燃的火,烧到自己身上…他也认了。 不仅认了,这火,他还得死死攥在手里,捂在心口。谁敢碰一下,他剁了谁的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人睡得更安稳些,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夜色正浓。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以及余怀瑾胸腔里,那一声声越来越沉、越来越烫、再也无法忽视的—— **怦、怦、怦。** (老子认了!) 庄晏清是被热醒的。 不是暖气那种闷热,是像被个大火炉子箍在怀里那种喘不上气儿的热。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还有点糊,脑子里也跟塞了团浆糊似的,沉得厉害。 眼皮沉,头也疼,昨晚哭得太狠,现在感觉眼珠子都肿得发胀。他下意识想抬手揉眼睛,结果胳膊刚一动—— **操!** 动不了! 跟被什么玩意儿捆住了似的! 庄晏清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往下挪。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的、被揉得皱巴巴的、还带着可疑深色水渍印子的……**衬衫布料**? 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微微凸起的喉结……还有一副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股冰冷精英范儿的……**金丝边眼镜**?! **余怀瑾?!** 庄晏清浑身的血“唰”一下就凉了!昨晚那些破碎的、带着巨大屈辱和绝望的记忆碎片,跟开闸的洪水似的猛地冲进脑子里!咖啡馆的消毒、巷口的质问、被掳回来、注射器、还有……还有自己那丢人现眼、山崩地裂的崩溃大哭,最后……最后好像是被这人硬抱着……睡了?! 他像被烫着一样猛地想往后缩,身体绷得死紧! 这一动,箍在他腰上的那条铁臂立刻收紧了!力道大得他差点哼出声! “唔……”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低沉沙哑的鼻音。 庄晏清吓得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 他不敢动,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被圈禁的姿势,眼珠子惊恐地往上瞟。 余怀瑾醒了。 或者说,他其实早就醒了。在庄晏清身体僵硬、心跳加速的那一刻,他就醒了。 那双总是翻涌着算计和冰冷的眼睛,此刻半眯着,透过金丝眼镜片,没什么温度地垂下来,正好对上庄晏清惊恐万状、还带着点刚睡醒懵懂的视线。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个紧绷急促,一个缓慢低沉。 余怀瑾没说话,也没松手。他就那么圈着庄晏清,像圈着一只受惊过度、炸了毛又不敢动的猫。镜片后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点点扫过庄晏清的脸。 红肿的眼皮,眼下浓重的青黑,凌乱搭在额前、汗湿后显得更软的黑发,还有那张因为惊吓和宿醉般的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每一处细节,都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惨烈。 余怀瑾看着看着,心里那股昨晚刚认栽的、滚烫又陌生的感觉,又他妈不受控制地往上冒。像冰层底下压着的岩浆,咕嘟咕嘟翻腾。 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醒了?” 余怀瑾开口,声音是刚睡醒特有的沙哑,带着点慵懒,但底下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冷劲儿还在。 庄晏清浑身一哆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咙却干得发紧,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审视的目光,结果脑袋一动,额头就蹭到了余怀瑾的下巴。 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一点胡茬的微刺感。 庄晏清像触电一样猛地往后一缩脖子!结果后脑勺又撞上了余怀瑾圈着他的手臂,硬邦邦的,撞得他眼冒金星。 “嘶……” 庄晏清疼得吸了口冷气。 余怀瑾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只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松开了点力道,但依旧没完全放开。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 庄晏清吓得瞳孔一缩,以为他又要像昨晚那样擦自己眼泪或者干什么,身体瞬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结果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越过了他的头顶,目标明确地伸向了……床头柜? 庄晏清顺着那手看过去,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床头柜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橘子**。 金灿灿的,表皮光滑饱满,在清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小小的、不祥的太阳。 庄晏清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前世咖啡馆里那个冰冷的橘子,停尸间里那诡异的果香……所有被死亡标记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余怀瑾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个橘子,指尖在光滑的表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动作,优雅得像在把玩一件艺术品,却看得庄晏清头皮发麻,牙齿都在打颤。 “饿不饿?” 余怀瑾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他把那个橘子拿到两人之间,金丝眼镜片反射着橘皮的光泽,冰冷刺眼。 庄晏清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橘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和恶心感同时涌了上来。他拼命摇头,喉咙里挤出一点呜咽般的拒绝。 余怀瑾像是没看见他的恐惧,目光依旧锁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或者说……**欣赏**?欣赏他因恐惧而颤抖的瞳孔,欣赏他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 “昨晚,”余怀瑾的指尖捏着橘子,轻轻转了转,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哭得挺厉害。” 庄晏清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随即又变得惨白。巨大的羞耻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 “嗓子哑了。”余怀瑾继续陈述,目光扫过庄晏清干裂的嘴唇,“吃点水果润润。” 说着,他那只捏着橘子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就往庄晏清嘴边递! “不…不要!”庄晏清终于崩溃地喊出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他猛地扭开头,身体因为抗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又红了。 那只递橘子的手顿在了半空。 余怀瑾看着庄晏清惊恐万状、避如蛇蝎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悦**掠过眼底。 他不喜欢庄晏清这样怕他。 虽然以前他也无所谓,甚至觉得这种恐惧是掌控的一部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刚认栽,刚把这团火捂在怀里,这火苗就给他摆出一副宁死不从、见了鬼似的表情? 余怀瑾没说话,也没收回橘子。他就那么举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庄晏清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侧脸和脖颈线条。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余怀瑾那只拿着橘子的手,忽然调转了方向。 他慢条斯理地、动作优雅地,开始……**自己剥橘子**。 修长的手指轻易地剥开金黄的橘皮,发出细微的“嘶啦”声。清新的、带着点酸涩的橘皮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这味道本该是清爽的,此刻在庄晏清闻来,却带着一种死亡预告般的诡异。 余怀瑾剥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橘皮被他完整地剥下,露出里面饱满的、汁水丰盈的橘瓣。 他拿起一瓣,指尖沾着一点晶莹的汁水,然后……在庄晏清惊恐的注视下,极其自然地,送到了自己嘴边。 薄唇微张,咬下。 他慢悠悠地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庄晏清煞白的脸。像是在品尝,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看,橘子就是橘子。吃不吃,由不得你怕。 咽下橘瓣,余怀瑾才重新看向庄晏清,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怕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清冽气息和淡淡橘子味的呼吸拂过庄晏清汗湿的额角,金丝眼镜的冷光几乎要戳到庄晏清的皮肤。 “清清在我这儿,活得好好的。”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钩子,锁住庄晏清惊恐的瞳孔,“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 “懂吗?” 余怀瑾那句“懂吗?”带着冰碴子,砸在庄晏清耳朵里,砸得他心肝肺都在颤。他看着余怀瑾慢条斯理地嚼着橘子,那动作优雅得像在吃顶级料理,可落在他眼里,就跟嚼着他前世被做成标本的尸体似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着他的喉咙,让他连抽噎都不敢大声。他只能僵硬地、小幅度地点头,眼睫毛抖得跟风中残烛似的,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硬是没敢掉下来。 余怀瑾对他的“识相”似乎还算满意。他把剩下的橘子瓣随手丢回床头柜,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惊得庄晏清又是一哆嗦。 “起来。” 余怀瑾松开圈着他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仿佛刚才那个把人箍在怀里睡了一夜的压根不是他。他翻身下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还缩在被子里、裹成一团的庄晏清。 清晨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漏进来一点,勾勒出余怀瑾挺拔冷硬的身形。白衬衫皱得不成样子,胸口那块深色的泪渍格外刺眼,但他本人似乎毫不在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洗澡。” 他言简意赅,视线扫过庄晏清哭肿的脸和被冷汗泪水浸透的额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身上有味道。” 庄晏清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半是羞耻,一半是难堪。他昨晚哭成那样,又出了一身冷汗,能没味道吗?可这话从余怀瑾嘴里说出来,带着那种理所当然的嫌弃,就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清洁度,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敢违抗,忍着浑身的酸痛和脑袋的昏沉,慢吞吞地、像只被抽了筋的虾米,从被窝里挪出来。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得他一个激灵。他低着头,不敢看床边那个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浴室在那边。” 余怀瑾抬了抬下巴,指向卧室一侧的门,“里面有新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衣服。” 庄晏清像得了特赦令,闷着头就往浴室方向挪。脚步虚浮,走得摇摇晃晃。 就在他快要摸到浴室门把手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余怀瑾那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别想着锁门。” 庄晏清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凉了一半。他不敢回头,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老老实实地推开了浴室门,没敢去碰那个小小的锁钮。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的身影。庄晏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他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昨晚的崩溃是山洪暴发,此刻的恐惧和屈辱就是冰冷的、不断渗入骨髓的地下水。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一点铁锈般的血腥味。 * * * 浴室外。 余怀瑾并没有离开。 他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目的晨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床上凌乱的褶皱和他胸前那片深色的泪痕。 他低头,看着那片狼藉的布料,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布料已经半干,摸上去有点硬,带着一种奇特的触感。那上面浸透了庄晏清的眼泪、汗水、还有绝望的气息。 余怀瑾的指尖停在那里,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 昨晚那种陌生的、滚烫的悸动感,并没有随着晨光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样,在他刚认栽的心底扎得更深了。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怀里那具躯体崩溃时的剧烈颤抖,那滚烫的泪水,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每一种感觉都像是烙印,刻在他冰冷的神经上。 烦躁。 一种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庄晏清脏,也不是因为他哭。而是……**失控感**。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人身上似乎总是失效。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是掌控一切的观察者,可庄晏清每一次崩溃,每一次无意识的靠近(比如昨晚拱进他怀里),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精密的世界里激起无法预测的涟漪。 浴室里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余怀瑾的思绪被打断。他下意识地朝浴室门看了一眼。磨砂玻璃门透出里面模糊的光影,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能想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那具苍白、遍布新旧伤痕的身体。水流会滑过那纤细脆弱的脖颈,单薄的肩胛骨,还有……那昨晚被他暴力消毒过、此刻肯定还红肿刺痛的右臂擦伤。 这个画面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带着一种清晰的、令人心悸的细节感。 余怀瑾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带着灼热感的**干渴**瞬间攫住了他。他烦躁地扯了扯颈间的领口——虽然那件衬衫已经皱得不像样子,扣子也解开了两颗。 操。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扇磨砂玻璃门。走到衣柜前,动作有些粗暴地拉开柜门,扯出一件新的、同样款式简洁的白衬衫。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布料,才让他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燥热稍稍平息。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听着浴室里持续的水流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魔音一样钻进他耳朵里,搅得他心神不宁。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温热的水汽里,苍白的皮肤被蒸腾出一点血色,水珠沿着脊背凹陷的线条滑落…… “哐当!” 浴室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 余怀瑾系扣子的手瞬间顿住,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像警觉的猎豹。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两步就跨到浴室门前,一把拧开了门把手! 浴室里水汽氤氲。 庄晏清跌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没了血色。他一手捂着左肩,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额角冷汗涔涔。旁边倒着一个空了的沐浴露瓶子,显然就是刚才发出声响的罪魁祸首。 他大概是洗澡时滑了一下,又或者是因为左肩的旧伤(被余怀瑾重生后用排球砸的那下)牵扯到了,总之摔得不轻,看着就疼。 余怀瑾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水汽模糊了他金丝眼镜的镜片,却遮不住他眼底瞬间翻涌上来的、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分辨的焦躁。 “废物。” 冰冷的两个字从薄唇里吐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庄晏清吓得浑身一抖,也顾不上疼了,挣扎着想爬起来,湿漉漉的身体在冰冷的地砖上徒劳地蹭着,像只落水的、狼狈不堪的雏鸟。 余怀瑾盯着他那副惨样,心里的烦躁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他大步跨进去,完全无视了地上的水渍,弯下腰,一只手极其粗暴地抓住庄晏清没受伤的右臂,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猛地发力—— 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 庄晏清猝不及防,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身体瞬间腾空,湿漉漉的皮肤贴上余怀瑾干燥、带着冷冽气息的衬衫布料,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闭嘴!” 余怀瑾低喝一声,抱着他走出浴室,几步就把他扔回了那张还没收拾的、凌乱的大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发泄的力道。 庄晏清被摔得晕头转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床单上。他捂着左肩,疼得直抽冷气,惊恐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余怀瑾。 余怀瑾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看着床上那具瑟瑟发抖、湿透了的身体,看着水珠滑过对方锁骨凹陷处,看着那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那股刚被冷水浇下去一点的燥热,又以更猛烈的势头卷土重来! 他猛地俯身,一只手撑在庄晏清耳侧的床铺上,身体投下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金丝眼镜几乎要碰到庄晏清的鼻尖,冰冷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橘子味(他刚剥过)和自身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给我听着,” 余怀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沙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进庄晏清的耳朵里,“你的命,你的伤,你身上每一寸地方……”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扫过庄晏清裸露在湿发外的脖颈,滑过因为湿透而微微透明的睡衣领口,最后落在他捂着左肩的手上。 “都是我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暴戾,“再敢弄伤一点,” 他凑得更近,冰冷的呼吸拂过庄晏清颤抖的嘴唇,“我就把你锁起来,哪儿也别想去!” 庄晏清被他眼底那股骇人的戾气吓得魂飞魄散,连疼痛都忘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窒息感。他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泪水混着未干的水珠,无声地滑落。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认命般、彻底放弃抵抗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憋屈地压了下去。但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却翻腾得更加厉害。 他直起身,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虽然那里并没有领带),看也不看床上的人,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把自己弄干!” 冰冷的命令砸在身后,“然后出来吃饭。”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震得门框都嗡嗡作响。 房间里只剩下庄晏清一个人,和他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呜咽。 余怀瑾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妈的。 这火……好像越捂越烫了。 第29章 被抓了 门“砰”一声关上,震得庄晏清心肝都在颤。他瘫在湿漉漉的床单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气,左肩的钝痛和浑身冰冷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冻得他牙齿都在打架。余怀瑾最后那句话还在耳朵里嗡嗡响——“锁起来”……光是想想,他就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他不敢磨蹭,强撑着爬起来。浴室里摔的那下确实够呛,左肩一动就钻心地疼。他咬着牙,胡乱用浴巾把自己擦干,套上余怀瑾准备好的那身衣服——新的,料子很软,尺寸却意外地合身,像量身定做。这念头让他更觉得毛骨悚然。 走出卧室,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飘过来。庄晏清脚步顿了一下,胃里空得发疼,但更多的是被恐惧填满的恶心感。他循着味道,挪到餐厅门口,小心翼翼往里看。 余怀瑾已经换好了衣服,又是一身笔挺的、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金丝眼镜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完全看不出昨晚抱着人睡了一宿的痕迹。他正姿态优雅地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切一颗溏心蛋。 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很精致:烤得焦黄的吐司,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翠绿的蔬菜沙拉,还有那两颗刺眼的溏心蛋。 庄晏清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刀叉碰到瓷盘的轻微脆响,每一下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余怀瑾头也没抬,仿佛没看见门口杵着个大活人。他专注地对付着那颗蛋,银质餐刀划开蛋白,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流淌出来,黏稠,浓郁。 庄晏清看着那流淌的蛋液,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昨晚那个橘子,想起前世停尸间里的果香……眼前的精致早餐,在他眼里跟断头饭没什么区别。 “站着当门神?” 余怀瑾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手里的刀叉却没停,叉起一小块沾满蛋液的吐司,送进嘴里。 庄晏清吓得一激灵,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餐桌另一头,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只敢挨着一点点椅子边,身体绷得笔直。 他面前的盘子里,食物摆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庄晏清看着,只觉得像在看一盘盘毒药。他低着头,盯着盘子边缘精致的花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 “吃。” 余怀瑾的命令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庄晏清抖着手拿起叉子,叉尖在溏心蛋的边缘犹豫地戳了戳,看着那金黄的液体流出来,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呕吐的**,最终还是把叉子转向看起来最无害的蔬菜沙拉。 他机械地把几片生菜塞进嘴里,味同嚼蜡。餐厅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咀嚼声和余怀瑾那边偶尔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刀叉声。 庄晏清发完那条“被抓了,但我没事”的消息,手指还停留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盯着那行字,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他现在整个人都被余怀瑾这座冰山困着,连呼吸都觉得压抑。可他能跟柯珩说什么?说余怀瑾把他当标本?说昨晚被抱着睡了一宿还强行消毒包扎?柯珩知道了除了干着急,还能怎么办?他不想把柯珩也拖进这滩浑水里。 他刚想把手机收起来,屏幕又亮了。 **柯珩:被抓了?!余怀瑾那个混蛋?!你在哪?!报警了吗?!** 字里行间全是炸毛的焦急和愤怒,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火气。庄晏清心里一酸,又有点暖,至少这世上还有个人真心实意地担心他。他手指颤抖着,想回“别担心,真没事”,或者“别管我”,还没打完——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从他肩膀上方伸过来,**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抽走了他紧握着的手机! 庄晏清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余怀瑾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衬衫布料下散发出的冰冷气息。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手机屏幕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骤然降低的气压,都昭示着山雨欲来。 他根本没看庄晏清惨白的脸,目光直接锁定在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柯珩那条带着三个感叹号、直呼他“混蛋”的质问短信,清晰地映在他冰冷的镜片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餐厅里只剩下庄晏清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正以余怀瑾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 余怀瑾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极其缓慢地滑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庄晏清那条“被抓了,但我没事”,也看到了他正在输入的、未发送的“别担心”。 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像淬了寒冰的深渊。 “没事?” 余怀瑾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子,砸在庄晏清耳膜上,冻得他血液都停滞了。“被抓了,但没事?”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庄晏清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余怀瑾拿着他的手机,就像捏着他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外界的希望。 余怀瑾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落在庄晏清因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看来,” 余怀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反而透着一种危险的信号,“是我让你觉得太‘没事’了。” 他拿着手机的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庄晏清瞳孔骤缩!他太熟悉这种平静下的风暴了!前世咖啡馆里,余怀瑾露出这种表情后,下一秒就是碘伏的剧痛!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余怀瑾没动他。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手指在庄晏清和柯珩的对话框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凌迟般的折磨感,开始……**删除**。 不是删除某条消息,而是**删除整个聊天记录**! 庄晏清眼睁睁看着屏幕上那些带着柯珩关心和愤怒的文字,一条一条,在他眼前消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慰藉,是他和外界、和正常世界唯一的联系!就这么被余怀瑾,用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抹杀了! “不……不要……” 庄晏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他想扑上去抢,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巨大的恐惧让他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余怀瑾置若罔闻。他删得极其认真,极其彻底,直到整个对话框变成一片空白。然后,他指尖轻点,进入了手机设置。 庄晏清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余怀瑾要干什么! 果然,余怀瑾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动作流畅精准得令人心寒。几秒钟后,他退出设置,随手将手机往餐桌上一扔。 “哐当!” 手机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屏幕朝下,像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 “现在,” 余怀瑾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更冷,更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的宣告,“没事了。” 他俯下身,手臂撑在庄晏清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将他彻底困在自己冰冷的阴影里。金丝眼镜的冷光几乎要戳到庄晏清的鼻尖,冰冷的呼吸拂过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你的‘没事’,只能是我说了算。” 余怀瑾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庄晏清所有的恐惧和伪装,“懂吗?” 庄晏清被他眼底那股骇人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彻底击垮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懂了。他彻底懂了。在这个人面前,他连“有事”的资格都没有。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彻底放弃抵抗、绝望认命的样子,心里那股因柯珩消息而起的、冰冷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但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那种绝对的、不容侵犯的占有欲——却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 他直起身,不再看椅子上瑟瑟发抖的人。目光扫过桌上庄晏清那份早已凉透、只被动了几片生菜的早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走到自己座位旁,拿起餐盘里剩下的一半橘子——就是早上剥开,他自己吃了两瓣的那一个。他慢条斯理地剥下一瓣,指尖沾着清香的汁水。 然后,他拿着那瓣橘子,走回庄晏清面前。 庄晏清惊恐地看着那抹刺眼的金黄靠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以为余怀瑾又要逼他吃! 余怀瑾却停在他面前,没有把橘子递到他嘴边。他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那瓣橘子,在庄晏清惊恐的注视下,手指微微用力。 **噗嗤。** 饱满的橘瓣在他指间被捏破,金黄的汁水瞬间溢出,顺着他冷白的指节流淌下来,滴在光洁的地板上。清新的果香混合着一种无形的暴戾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 “凉了就别吃了。” 余怀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随手将那瓣被捏得不成形的橘子丢进垃圾桶,然后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满橘汁的手指,动作优雅得像在清理什么艺术品上的污渍。 擦干净手,余怀瑾将纸巾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远处的垃圾桶。他重新看向庄晏清,目光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冰冷的平静。 “去换衣服。”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卧室方向,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准备出门。” 庄晏清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空洞。出门?去哪?他现在只想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 “上学。” 余怀瑾像是看穿了他的疑问,薄唇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带着一种残酷的、强制性的“正常化”,“你的‘没事’,得让所有人看见。”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庄晏清被纱布包裹的手臂和惨白的脸,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 “包括你的好朋友,柯珩。” 压抑。太压抑了。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左肩,” 余怀瑾忽然开口,打破了死寂。他放下刀叉,拿起旁边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在拍广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落在庄晏清下意识护着的左肩上。“还疼?” 庄晏清浑身一僵,嘴里的生菜叶子瞬间变得苦涩难咽。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头埋得更低。疼,怎么不疼?昨天被排球砸那一下,加上早上浴室摔的,现在整个左肩都跟散了架似的。 余怀瑾没再说话。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庄晏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余怀瑾走到客厅角落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药柜前,熟练地输入密码,“咔哒”一声打开。里面不是普通家庭常备的感冒药,而是一排排摆放整齐、标签清晰的药剂、纱布、消毒用品,甚至还有几支未开封的注射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庄晏清看到那些东西,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前世咖啡馆里消毒的剧痛,被注射镇静剂后无力挣扎的绝望……所有恐怖的记忆瞬间回笼!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不用了!”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地看着余怀瑾从药柜里拿出一瓶熟悉的褐色液体——**碘伏**!还有棉签和纱布! 余怀瑾拿着东西走回来,仿佛没看见庄晏清惊恐的反应。他把碘伏和棉签放在餐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像砸在庄晏清心尖上。 “坐下。” 余怀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力量。 庄晏清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巨大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逃!他猛地转身就想往门口冲! “砰!”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强大力量的手,狠狠按在了他完好的右肩上!力道之大,瞬间将他钉在原地!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压着他,将他重重地按回了椅子上! “我说,坐下。”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的后颈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他汗毛倒竖的皮肤,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庄晏清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看着余怀瑾绕到他面前,拧开碘伏瓶盖,那熟悉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钻进他的鼻腔,勾起他最深的恐惧! 余怀瑾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浸透了深褐色的碘伏液体。那液体饱满欲滴,散发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气息。 “衣服脱了。” 余怀瑾垂着眼,看着棉球上滴落的褐色液体,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下达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 “不…不要……” 庄晏清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摇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要!他不要再经历一次那种被灼烧、被穿透的剧痛!那种被当成实验品、毫无尊严地被消毒的感觉! 余怀瑾终于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探针,直直刺入庄晏清写满恐惧的瞳孔深处。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是你自己脱,”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还是我帮你撕开?” 他拿着那团饱浸碘伏、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棉球,向前逼近一步。那深褐色的液体,像死亡的预告,悬在庄晏清眼前。 庄晏清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反抗没用,只会招来更粗暴的对待。他抖得像个筛糠,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他认命般地、带着巨大的屈辱感,颤抖着手,开始解自己睡衣的扣子。 一颗,两颗……动作慢得如同凌迟。每解开一颗,都像是在剥开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余怀瑾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目光冰冷地扫过他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滑过那单薄白皙的肩膀,最后,精准地落在他左肩和右臂那几处刺目的伤痕上——有昨天的擦伤,有前世的旧疤,还有今早浴室摔倒的新淤青。 当庄晏清终于褪下左肩的衣物,露出那片红肿发青、带着擦伤的皮肤时,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预知的疼痛而绷紧到极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余怀瑾的目光在那片伤痕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依旧冰冷,但在那冰冷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像平静的冰面下,掠过一丝暗流。 他拿着棉球的手,终于动了。 没有像前世咖啡馆里那样粗暴地直接按上去。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精准,轻轻贴了上去。 “嘶——!”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立刻降临,但那冰凉粘稠的触感和刺鼻的气味,依旧让庄晏清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 余怀瑾的手很稳。他的动作不再像前世那样带着发泄般的暴力,而是变成了一种……**专注的、一丝不苟的涂抹**。棉球带着深褐色的碘伏,沿着伤口的边缘,极其缓慢、极其均匀地晕开,覆盖住那片红肿的皮肤。 那感觉很奇怪。冰凉,刺痛,带着强烈的消毒水味。但比起前世那种要把他皮肉都灼穿的剧痛,这种缓慢的、覆盖式的涂抹,更像一种……**冰冷的标记**。一种无声的宣告:看,你的伤,由我来处理。 棉球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和麻痒。庄晏清紧绷的身体因为这意外的“温和”而出现了一丝茫然和松懈,但恐惧依旧根深蒂固。他闭着眼,眼泪无声地流淌,身体微微发着抖,感受着那冰冷的液体在自己皮肤上蔓延。 余怀瑾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被他涂抹的伤痕。他看着深褐色的碘伏覆盖住红肿,看着那药液在皮肤上慢慢变干,留下深色的痕迹。他擦得很仔细,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精心处理的物品。镜片后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就在棉球即将覆盖住最后一点擦伤边缘时,余怀瑾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的指尖,离庄晏清那苍白皮肤下微微凸起的、脆弱的锁骨,只有毫厘之遥。 冰凉的棉球几乎要触碰到那温热的、跳动着血管的皮肤。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棉球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以及那停顿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不知道下一秒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余怀瑾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那只停顿的手,以一种更加缓慢、更加刻意的速度,**移开了**。棉球精准地避开了锁骨下那片完好的皮肤,只在伤痕的边缘,留下最后一道深褐色的印记。 他收回手,将沾满碘伏的棉球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声响。接着,拿起一旁的纱布,动作依旧精准而快速,干净利落地将庄晏清涂好药的左肩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沉默得可怕。 包扎好,余怀瑾直起身,垂眸看着椅子上依旧闭着眼、满脸泪痕、身体微微颤抖的庄晏清。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映着对方脆弱不堪的模样。 “右手。”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余怀瑾的目光转向庄晏清放在膝盖上、同样带着擦伤的右手臂。 庄晏清绝望地睁开泪眼,认命般地将颤抖的右臂伸了过去。 余怀瑾拿起新的棉球,再次浸透碘伏。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更快了一些,依旧是那种精准、冰冷、不容置疑的涂抹和覆盖。深褐色的药液再次在苍白的皮肤上蔓延开,带来熟悉的冰凉刺痛。 当最后一块纱布覆盖住庄晏清的右臂伤口时,余怀瑾终于放下了所有东西。 他站在庄晏清面前,居高临下。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上沾染了少许碘伏的一次性手套,丢进垃圾桶。那动作优雅依旧,却带着一种事后的、冰冷的余韵。 “吃饭。”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刀叉,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消毒仪式”从未发生过。 餐桌上,庄晏清面前那份精致的早餐,早已凉透。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纱布包裹的手臂,又看看桌上冷掉的食物,再看看对面那个重新开始优雅进餐、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男人。 一种比疼痛更深、更刺骨的寒意,从被碘伏涂抹过的皮肤,一直渗进了骨髓里。 第30章 栽了 “上学”那俩字儿从余怀瑾嘴里蹦出来,跟扔了俩冰坨子似的,砸得庄晏清脑子嗡嗡的。上学?就他现在这德性?左肩疼得抬不起来,右臂裹着刺眼的纱布,脸色估计比鬼好看不到哪儿去,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被碾过的疲惫和恐惧……去学校?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演一出“我没事”? 这他妈比上刑还折磨人! 庄晏清瘫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他只想缩进某个黑洞里,让谁也找不到。 可余怀瑾没给他当鸵鸟的机会。那冰冷的、带着命令的目光就跟焊在他身上似的,无声地催促着。空气里的压力沉得能压死人。 庄晏清认命地、极其缓慢地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每动一下,左肩的钝痛就提醒他浴室那狼狈一摔,还有被余怀瑾“消毒”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屈辱。 他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卧室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余怀瑾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磨蹭的背影。金丝眼镜片反射着窗外冰冷的晨光,看不清情绪。直到卧室门关上,他才收回视线,走到窗边,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拨了个号,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C,准备车。另外,高二(三)班那个叫周浩的,让他今天安分点。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餐桌上庄晏清那份丝毫未动的冷早餐,“通知校医务室,张医生今天不用值班。” 电话那头传来极简短的回应。余怀瑾挂断,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塞回口袋。他走到餐桌旁,看着庄晏清那份凉透的食物,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冰封般的平静。他抬手,拿起那个被自己捏烂了一瓣的橘子,剩下的橘瓣还很饱满。他慢条斯理地剥开,送进自己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 * * 卧室里。 庄晏清对着衣柜里那套崭新、叠放整齐的省重点一中校服,手脚冰凉。 普通的蓝白运动款,和他重生后穿的一模一样。可此刻,这套衣服在他眼里,跟囚服没啥区别。 他磨蹭着脱掉身上那件沾了碘伏气味和泪水的睡衣。动作牵扯到左肩,疼得他直抽冷气。镜子里映出他苍白得吓人的脸,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眼皮肿得像核桃,右臂的白色纱布刺眼地裹在小臂上。 这鬼样子怎么见人? 他绝望地拿起校服上衣。普通的套头衫,穿进去时,右臂还好,左肩简直要了他半条命!他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一点点把受伤的左胳膊往里塞,动作笨拙又痛苦,好几次差点疼得叫出声。 好不容易把上衣套上,肩膀处的布料绷得紧紧的,摩擦着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校服领口下隐约还能看到一点锁骨附近的皮肤,没有被碘伏沾染,苍白得晃眼。他下意识地想把领口往上拽拽,似乎想遮住什么。 就在他手指碰到领口布料的时候,卧室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庄晏清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惊恐地看着门口逆光站着的余怀瑾! 余怀瑾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红肿的眼睛,惨白的脸,裹着纱布的手臂,还有那件因为动作而略显凌乱、领口微微歪斜的校服。 余怀瑾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庄晏清试图遮掩的锁骨附近,那片完好的、没有被碘伏标记的苍白皮肤上。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 他什么也没说,迈步走了进来。 庄晏清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衣柜门,退无可退。 余怀瑾走到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冰冷的阴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却不是像庄晏清恐惧的那样去撕扯衣服,而是……**直接探向庄晏清校服的衣领**! “别……” 庄晏清惊恐地低呼,想躲,身体却被对方强大的气场钉在原地。 余怀瑾的手指带着凉意,精准地捏住了他校服外套的拉链头。不是粗暴地拉扯,而是以一种近乎刻板的、一丝不苟的动作,**缓慢地、稳稳地,将拉链从最底端,一直拉到了最顶端**! “咔哒。” 拉链金属头严丝合缝地卡在顶端,发出轻微的声响。 庄晏清的脖颈瞬间被高领的布料紧紧包裹住,连喉结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强烈的束缚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被迫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结线条,和那双因为窒息感和恐惧而微微睁大的、湿漉漉的眼睛。 余怀瑾垂着眼,看着被自己亲手“封”到脖颈的庄晏清。高领校服遮住了所有可能暴露的脆弱和“不完美”,只露出一张惨白、惊恐、带着泪痕的脸。这副样子,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因为那绝对的束缚,透出一种奇异的、被完全掌控的驯服感。 余怀瑾的指尖,在拉链顶端冰冷的金属头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收回手,目光转向庄晏清放在床上的书包。 庄晏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余怀瑾走过去,拎起那个普通的帆布书包,拉开拉链,动作随意地翻了翻。书本、文具、还有……一个用透明塑料袋仔细装着的东西——**两块独立包装的牛奶饼干**。 庄晏清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他重生后,妈妈怕他课间饿,每天早上偷偷塞进他书包里的!是他仅存的一点、带着家庭温暖味道的东西! 余怀瑾的指尖捏住了那个塑料袋,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看不出情绪。他拎着袋子,在庄晏清绝望的注视下,走到窗边的垃圾桶旁。 **咚。** 一声轻响。 饼干□□脆利落地丢了进去。 庄晏清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那声轻响沉了下去,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也被掐灭了。 余怀瑾仿佛只是丢了个垃圾,转身走回来。他打开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药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液体。 他走到庄晏清面前,将保温杯塞进他僵硬的手里。杯壁温热,但庄晏清只觉得烫手。 “喝了。” 命令简短冰冷。 庄晏清看着杯子里晃动的乳白色液体,胃里一阵翻腾。他认出来了,这是昨晚余怀瑾给“清清”那只猫准备的羊奶!现在给他喝?把他当什么了?! 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死死握着杯子,指尖用力到发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怀瑾看着他抗拒的样子,眼神冷了下来。 “不喝?”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还是想让我用别的方式‘喂’你?”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庄晏清被高领紧紧包裹的脖颈,和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那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太浓了。庄晏清浑身一颤,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屈辱。他认命般地闭上眼,颤抖着手,把杯口送到嘴边。 浓郁的奶香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膻气涌入鼻腔,胃里翻江倒海。他屏住呼吸,强忍着呕吐的**,像完成一项酷刑一样,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那温热的羊奶。 每一口都像在吞刀子,割得喉咙生疼。 余怀瑾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喝,目光像冰冷的刻度尺,衡量着他吞咽的速度和痛苦的程度。直到杯子里只剩下浅浅一层奶渍。 “可以了。” 余怀瑾终于开口,拿走了他手里空了的保温杯。 庄晏清捂着嘴,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余怀瑾将保温杯随意放在一边,然后拿起那个被他翻过的书包,拉开拉链,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印着特殊标志的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片白色药片。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 “走吧。” 余怀瑾将书包递还给庄晏清,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冰冷。 庄晏清像具提线木偶,麻木地接过书包,背在右肩上(左肩根本不敢受力)。书包带子勒着右臂的纱布,带来一阵闷痛。 他跟在余怀瑾身后,走出卧室,穿过冰冷的客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只叫“清清”的小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蹭到庄晏清脚边,“喵”了一声,似乎在疑惑主人要去哪里。 庄晏清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弯腰。 “它留下。” 余怀瑾头也没回,冰冷的声音像一道无形的锁链。 庄晏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不敢再看那只猫,低着头,加快脚步,跟着那个散发着寒气的背影,走向那扇通往“正常世界”的、此刻却如同地狱入口的大门。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小猫困惑的叫声,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沉默的呼吸声。余怀瑾站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庄晏清缩在角落,高领校服勒得他呼吸困难,胃里温热的羊奶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散发着屈辱的味道。 车子早已等在楼下。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C),看到余怀瑾,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庄晏清时,没有任何波澜。 庄晏清被余怀瑾近乎“押送”地塞进了后座。车门关上的声音沉闷而决绝。 车子平稳地驶向省重点一中。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庄晏清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像个被精心打包、即将送去展览的“标本”,外面裹着名为“正常”的校服,里面却是千疮百孔、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残骸。 他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指尖冰凉。书包最里层,那几片不知名的白色药片,像几颗定时炸弹,安静地躺在黑暗里。 他不知道余怀瑾要带他去学校上演什么戏码。 他只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车子平稳地行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窗过滤后的阳光,给冰冷的车厢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余怀瑾端坐在后座另一侧,身姿挺拔,目光平视前方,像一尊完美的、没有感情的冰雕。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冰雕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燃烧。 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滑向紧挨着车门、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的庄晏清。 阳光斜斜地打在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红肿的眼皮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脆弱的阴影,随着车身的轻微颠簸而细微颤动。鼻尖还有点红,是哭过的痕迹。被高领校服紧紧包裹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喉结在布料下微微凸起一个紧张的弧度,随着他压抑的呼吸,极其轻微地上下滑动。 **咚。** 余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在那喉结滑动的一瞬间,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撞了一下胸腔!像被什么钝器砸中,又沉又闷,还带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麻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操!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强行从庄晏清的脖颈移开,落在车窗上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上。 冷静。 观察。 分析。 这是他最擅长的。 可脑子里的精密仪器好像全他妈短路了!分析个屁!分析为什么看到那截被布料勒紧的脖子,他会觉得口干舌燥?分析为什么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挠在他心尖上?分析为什么这个被他亲手包扎、亲手灌了羊奶、亲手用拉链“封”起来的人,明明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却总能在他冰封的世界里点起一把邪火?! 车子拐了个弯,阳光的角度变了。 一缕更强烈的光线,正好穿过车窗,精准地落在那片被高领校服包裹的、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上。皮肤薄得几乎能看到底下青色的细小血管,像最上等的白瓷,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余怀瑾的呼吸,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瞬**。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毫无预兆地冲上他的大脑——他想伸出手指,去碰一碰那片被阳光亲吻的皮肤。想感受那皮肤下血液流淌的温度,想确认那脆弱是否和他想象中一样……易碎。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里轰然炸开! **他想碰他?** 不是像昨晚消毒包扎时那种带着目的性的触碰,也不是像抱着他睡觉时那种无意识的禁锢。而是……一种纯粹的、毫无理由的、仅仅因为**想碰**而生的冲动?! 这他妈算什么?! 余怀瑾的喉结,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一股陌生的、带着灼烧感的干渴,从喉咙深处蔓延开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车子碾过一处不平的路面,猛地颠簸了一下! 缩在角落的庄晏清毫无防备,身体被惯性带着往车门方向一歪,受伤的左肩“嘭”地一声撞在了坚硬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唔!”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从庄晏清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瞬间疼得弓起了背,冷汗“唰”地从额角冒了出来,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褪,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那一瞬间,余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刚才那点带着悸动的陌生感瞬间被一种更猛烈、更尖锐的情绪取代——**暴怒**! 不是对颠簸的路面,不是对开车的C。 是**对自己**! 他妈的!他就在旁边!他为什么没提前预判到这该死的颠簸?!为什么没伸手拦住?!为什么让这具已经伤痕累累的“所有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撞伤了?! 这感觉太陌生了!不是对“标本”受损的惋惜,而是……一种近乎**心疼**的暴戾!像自己珍藏的、独一无二的珍宝,因为自己的疏忽,又添了一道碍眼的瑕疵! “C!” 余怀瑾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骤然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带着骇人的低气压,“停车!” 开车的C没有丝毫犹豫,车子瞬间平稳地刹停在路边。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接触到余怀瑾冰冷得能杀人的目光,立刻识趣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余怀瑾根本顾不上C。他猛地侧过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侵占了庄晏清仅存的那点可怜空间。冰冷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庄晏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骇人的低气压吓得浑身僵硬,连疼痛都忘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拼命往后缩,恨不得嵌进车门里。他以为余怀瑾又要对他做什么! 余怀瑾没说话。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X光射线,死死钉在庄晏清撞到车窗的左肩上。隔着校服布料,他仿佛能“看”到里面刚包扎好的伤口可能又渗血了,那片皮肤肯定又红又肿…… 操! 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天灵盖!余怀瑾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像庄晏清恐惧的那样去撕扯衣服或施加惩罚。 他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滚烫),**极其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庄晏清没受伤的右肩**!将他因为恐惧而后缩的身体,**强硬地扳了回来**,固定住! “别动!”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即将喷发的怒火。 庄晏清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惊恐的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余怀瑾的另一只手,则极其迅速地探向庄晏清撞到的左肩。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他一贯的精准,但这一次,那精准里却揉进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的指尖隔着校服布料,轻轻按压在庄晏清左肩靠近车窗的位置。 “这里?” 他声音紧绷地问,目光紧锁着庄晏清瞬间变得更加痛苦扭曲的脸。 庄晏清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余怀瑾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瞬间的僵硬和颤抖。他眉头拧得更紧,像在评估什么重大损失。他手指移动,沿着肩胛骨的位置,隔着衣服又快速而仔细地按压检查了一遍其他部位,确认没有新的、更严重的损伤。 还好。骨头没事。应该只是撞到了旧伤,疼是肯定的。 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一种强烈的、无处发泄的**焦躁感**啃噬着他。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庄晏清在他面前受伤!更讨厌……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这点疼痛而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妈的!他余怀瑾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废物!” 冰冷的两个字再次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浓的戾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他猛地收回检查的手,也松开了钳制庄晏清右肩的手。 庄晏清被他吼得又是一抖,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缩在角落里无声地掉眼泪,肩膀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耸动。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邪火更盛!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本就严谨的领口,仿佛那里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目光扫过庄晏清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不是想打人,而是…… **想把他揉进自己怀里,让那该死的颤抖停下来!** 这个念头比刚才想碰他脸颊的冲动更惊悚! 余怀瑾猛地别开脸,不再看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存在。他胸腔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他需要冷静!他需要重新掌控局面! “开车!” 他对着前座的C低吼,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得如同行驶在镜面上。 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压抑,更紧绷。 余怀瑾强迫自己看向窗外,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有自己的意识,死死黏在身旁那个缩成一团、无声啜泣的身影上。 阳光透过车窗,勾勒出庄晏清侧脸的轮廓。泪水滑过苍白皮肤,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高领校服下,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因为哭泣而微微起伏。 **咚!咚!咚!** 余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狂野的节奏,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那股陌生的、滚烫的悸动,还有那无处发泄的、凶戾的烦躁。 他妈的。 他好像……真的完了。 不是对“标本”的占有欲。 是……**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栽得莫名其妙,栽得……让他每一秒都他妈的心惊肉跳! 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不是为了施暴,而是为了压制住那股想要伸过去、抹掉对方脸上泪水的、该死的冲动! 操。 余怀瑾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 这感觉……真他妈的见鬼了 第31章 失控 车子停在校门口,庄晏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来。清晨的冷空气灌进肺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左肩的闷痛也更清晰了。他下意识地想低头,想把脸藏进高领校服里,可那布料勒得太紧,反而让他有种被公开处刑的窒息感。 余怀瑾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无声的幽灵,又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几米内的空气都冻住了。他不需要说话,光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昂贵衣着和金丝眼镜后的冰冷目光,就足以让路过的学生噤若寒蝉,自动绕开。 庄晏清像被赶上架的鸭子,硬着头皮往高二(三)班教室挪。每一步都重若千斤,走廊里嘈杂的人声、嬉笑声,落在他耳朵里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恐惧像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终于挪到教室门口。里面闹哄哄的,课代表在收作业,几个男生在打闹,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庄晏清站在门口,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正常”景象,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冰凉。他深吸一口气,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敢抬起脚,迈进去。 几乎是他踏进教室的瞬间,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就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庄晏清!” 柯珩的声音又急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终于见到人的如释重负。她一把抓住庄晏清没受伤的右臂(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庄晏清还是疼得哆嗦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红肿的眼睛、惨白的脸和右臂刺眼的白色纱布上扫过,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你真的没事?!” 柯珩的声音压低了,但里面的焦急一点没少,“余怀瑾那个混蛋没把你怎么样吧?你胳膊怎么回事?疼不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带着滚烫的关心砸过来。这要是放在重生后任何一天,庄晏清都会觉得暖。可现在,他只感觉那关心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他怕!怕余怀瑾就在身后看着!怕柯珩的关心会给她招来祸事!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柯珩的手,身体微微后缩,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嘴唇哆嗦着,想挤出个“没事”的笑容,结果比哭还难看:“没…没事…柯珩,真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虚弱。 柯珩看着他这副强撑的样子,又急又气,刚想说什么—— 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绝对存在感的低气压,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教室门口这一小片区域! 所有喧闹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柯珩抓着庄晏清胳膊的手猛地一僵,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那股子能把人冻成冰雕的气息,全校独一份! 庄晏清更是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感觉背后那道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钢针,死死钉在他和柯珩接触的手臂上!巨大的恐惧让他瞬间挣脱了柯珩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门框,脸色白得像纸。 余怀瑾就站在庄晏清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没有看柯珩,甚至没有看教室里任何其他人。他那双深不见底、总是翻涌着算计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牢牢地锁在庄晏清一个人身上**。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正好落在庄晏清身上。他微微侧着身,惊恐地低着头,脖颈被高领校服勒出脆弱的线条,几缕汗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红肿的眼皮下睫毛剧烈颤抖,像受惊的蝶翼。右臂的白色纱布在晨光下刺眼夺目,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校服里,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消散。 **咚!咚!咚!** 余怀瑾胸腔里的心脏,就在这一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以一种失控的、狂野的节奏疯狂擂动起来!那声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操! 又来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洪流,伴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心跳,凶猛地冲刷着他冰封的四肢百骸!不是愤怒,不是烦躁,是一种更灼热、更尖锐、更让他无所适从的东西! 他想把柯珩碰过庄晏清的那只手剁了! 他想把庄晏清拽回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所有窥探的目光! 他想……想用指尖抹掉庄晏清额角那点碍眼的汗湿,想确认那皮肤是否和他想象中一样冰凉脆弱! 这些疯狂又陌生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精密如仪器的大脑里疯长,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堤坝! 余怀瑾的喉结,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重重地、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重新掌控这该死的局面! 于是,在所有人(包括惊恐的庄晏清和炸毛的柯珩)的注视下,余怀瑾动了。 他没有像柯珩预想的那样发难,也没有对庄晏清说什么。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气场,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恰到好处地插进了庄晏清和柯珩之间。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庄晏清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也彻底隔绝了柯珩那带着愤怒和担忧的视线。 他甚至没有看庄晏清一眼,仿佛对方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目光越过柯珩愤怒瞪视的脸(柯珩气得脸都红了),精准地投向教室后方——那个属于他的、处于中心位置的座位。 然后,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余怀瑾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稳定、不容置疑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目不斜视,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门口那剑拔弩张的低气压从未存在过。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旁——那个被班主任老王特意安排的中心位置。同桌李薇正小心翼翼地整理书本,感觉到他过来,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余怀瑾完全无视了她。他拉开椅子,动作流畅优雅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冰原上的冷杉。他随手从桌肚里抽出一本厚重的原文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动作自然得仿佛他刚刚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冰冷的金丝眼镜框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拒人千里的冷光。他看起来完美、冷静、无懈可击。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但都刻意压低了,带着敬畏和好奇,目光不断在门口僵立的庄晏清、气得发抖的柯珩,以及那个冰雕般旁若无人的转学生身上来回扫视。 只有庄晏清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使余怀瑾已经坐回了座位,即使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那道冰冷的、带着绝对占有欲的视线,**依旧如同实质般牢牢地钉在他身上**!像一张无形的蛛网,将他死死缠绕,无处可逃!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柯珩担忧又愤怒的目光,承受着全班同学探究的视线,更承受着背后那道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洞穿的、冰冷又滚烫的注视。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校服布料。 余怀瑾坐在那里,手指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看似专注,镜片后的目光却根本没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外文上。 他的全部感官,都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在教室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他能“看”到庄晏清微微颤抖的肩膀轮廓。 他能“听”到庄晏清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庄晏清的、带着恐惧和一丝消毒水味的微弱气息。 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而狂野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 **他在那里。** **他属于我。** **每一秒,都在动。** 余怀瑾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坚韧的纸张捏出了细微的褶皱。他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立刻起身,把那个在门口瑟瑟发抖、碍了所有人眼(尤其是柯珩的眼)的人,直接拖回自己身边的冲动!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大大咧咧地撞开,周浩那标志性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忧郁王子’吗?站门口当门神呢?昨晚淋雨淋傻了吧?还是被新来的……” 他话没说完,目光扫过庄晏清惨白的脸和胳膊上的纱布,又瞥见教室前方那个冰雕般坐着的身影,嚣张的气焰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噎住了。 余怀瑾翻书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 但握着书页的手指,指节因为骤然用力而泛起森冷的白色。 周浩那半截阴阳怪气的话卡在喉咙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教室里所有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他身上,又飞快地、带着畏惧地瞟向教室前方那个冰雕般的身影。 余怀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翻过一页书。 纸张发出的轻微脆响,在骤然死寂的教室里,清晰得吓人。 但庄晏清知道,那绝不是随意的翻动。他离得远,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杀意的低气压,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穿透空气,精准地钉在了周浩身上! 周浩的脸“唰”地白了,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慌乱地躲闪开,再也不敢往庄晏清这边瞟一眼,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窜回了自己的座位,连椅子都不敢拉得太响。 这无声的威慑,比任何呵斥都更有力。 柯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一眼余怀瑾的方向,又担忧地看向庄晏清。她还想说什么,上课预备铃却尖锐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铃声像一道赦令,也像一道催命符。 庄晏清如蒙大赦,也如坠冰窟。他不敢再看柯珩,低着头,像躲避瘟疫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发软的腿,朝着教室后方、那个属于他的、最角落的座位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肩的钝痛随着步伐牵扯着,右臂的纱布在走动时摩擦着校服袖口,带来持续的闷痛和存在感。 他必须穿过大半个教室。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畏惧,或幸灾乐祸,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教室最前方、冰冷却又带着奇异灼热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定着他**。像最精密的追踪器,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因疼痛而微小的趔趄,每一次因恐惧而急促的呼吸。 余怀瑾依旧垂着眼,看着摊开的书页。阳光落在他冰冷的镜片上,反射出锐利的光。他的坐姿无可挑剔,挺拔而疏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该死的心脏,正随着庄晏清在过道里挪动的每一个脚步,**沉重而清晰地撞击着肋骨**! **咚!** (他走过第三排了。) **咚!** (他的校服袖子蹭到了王强的桌子,身体晃了一下。) **咚!** (他微微蹙了下眉,是左肩又疼了吗?) **咚!咚!咚!** (他快走到后面了,离那个该死的角落越来越近!离柯珩的座位也越来越近!) 操! 余怀瑾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泛起森冷的白色,几乎要将坚韧的纸张捏穿!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庄晏清暴露在这么多窥探的目光下! 讨厌庄晏清离他这么远! 更讨厌……庄晏清离那个柯珩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听”到庄晏清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细微抽气声!那声音像小钩子,勾得他胸腔里那股无名邪火蹭蹭往上冒! 就在庄晏清快要走到自己座位时,意外发生了。 坐在后排的周浩(显然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也可能是想找回点场子),故意把脚往前伸了伸,横在了过道上。 庄晏清本就低着头,心神恍惚,再加上左肩疼痛影响平衡,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障碍。 “砰!” 他脚下一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啊!” 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庄晏清下意识地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想撑地,但巨大的惯性还是让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和手肘先着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噗嗤!”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幸灾乐祸的低笑,尤其是周浩和他那几个跟班。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但更让庄晏清恐惧的是——他摔倒的方向,正对着柯珩的座位!他几乎能感觉到柯珩瞬间站起来的动作和她倒吸冷气的声音!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趴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一时竟爬不起来。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彻底消失! 就在这死寂和压抑的低笑中——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教室里所有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巨响吓得一哆嗦,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教室最前方,余怀瑾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迅猛,带得他身下的椅子狠狠撞在后面同学的课桌上,发出那声骇人的巨响! 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不再是冰冷的平静,而是**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暴戾的怒意**!像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深不可测,而是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还坐在地上、一脸错愕的周浩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余怀瑾这突如其来的、骇人的暴怒震慑住了!连讲台上刚准备进来的数学老师都僵在了门口。 庄晏清趴在地上,也完全懵了。他甚至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羞耻,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教室前方、如同煞神降临般的身影。余怀瑾……在生气?因为……他摔倒了? 余怀瑾根本没看地上的庄晏清。他的全部怒火,都集中在了那个始作俑者——周浩身上。 他迈开长腿,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声,此刻不再是沉稳,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如同死神的丧钟,一步步朝着后排、朝着周浩逼近! 周浩的脸已经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缩,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周围的几个跟班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头埋进桌肚里。 余怀瑾在周浩的课桌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面无人色的周浩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目光,居高临下地锁住周浩惊恐的瞳孔。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余怀瑾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他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啪!”** 他**精准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掌狠狠拍在了周浩课桌的正中央!** 力道之大,震得周浩桌面上所有的书本、文具、水杯都猛地跳了起来!一只放在桌角的钢笔被震得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在庄晏清旁边的地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周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一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惊恐地看着余怀瑾,像看着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怀瑾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他看也没看掉在地上的钢笔,更没看趴在地上的庄晏清。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瑟瑟发抖的周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捡起来。” 三个字。 命令。 不容置疑。 周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余怀瑾是让他捡那只掉在庄晏清旁边的钢笔!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涌上来,他脸涨得通红,刚想梗着脖子说点什么—— 余怀瑾的目光,瞬间又沉了下去,那里面翻涌的暴戾和杀意,让周浩所有的不服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起来,踉跄着冲到庄晏清旁边,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只钢笔,看也不敢看地上的庄晏清一眼,双手捧着,像供奉什么圣物一样,哆哆嗦嗦地递还给余怀瑾。 余怀瑾没有接。 他甚至没看那支笔一眼。 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还趴在地上的庄晏清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未散的暴戾,翻腾着冰冷的怒意,但在这冰与火的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 “能起来吗?” 余怀瑾开口,声音依旧冰冷,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但仔细听,那冰冷的调子底下,似乎压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 庄晏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巨大的恐惧让他忽略了那丝可能的“异样”。他忍着膝盖和手肘的剧痛,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因为疼痛和惊吓而脱力,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反而牵扯到左肩,疼得他眼前发黑,额角渗出冷汗。 余怀瑾看着他那副狼狈又脆弱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拧了一下。胸腔里那股因为周浩而起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尖锐的、带着刺痛感的情绪取代——**烦躁**!极度的烦躁! 他不再废话,直接弯下腰。 不是像之前那样粗暴地拽或拎。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似乎刻意避开了庄晏清受伤的左肩和裹着纱布的右臂**。 一只手穿过庄晏清的腋下(避开左肩伤处),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避开右臂纱布),以一种近乎“提抱”的方式,**强硬却又不算特别粗暴地**,将庄晏清整个人从冰冷的地板上**拎了起来**! 庄晏清猝不及防,双脚离地的瞬间惊呼一声,身体因为失衡而本能地靠向余怀瑾!额头甚至撞到了对方坚硬冰冷的胸膛! 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可能是他手上残留的)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独属于余怀瑾的冰冷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庄晏清瞬间僵成了石头!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让他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 余怀瑾的身体,也在庄晏清撞进他怀里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直了一下**。怀里这具温热的、带着颤抖和汗意的躯体,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那股熟悉的、失控的心悸感再次凶猛地席卷而来! 操! 他几乎是立刻、带着一种近乎嫌弃的力道,将站稳的庄晏清推开半臂距离,仿佛多碰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病毒。 “站好。” 余怀瑾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掩饰什么的烦躁。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庄晏清惨白的脸和沾了灰尘的校服,眉头皱得更紧。 他没再看周浩,也没看掉在地上的钢笔(周浩还傻傻地捧着)。他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明显带着余怒的步伐,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拿起那本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书,翻了一页。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那个煞神附体、一掌震桌、当众把庄晏清从地上拎起来的人不是他。 教室里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庄晏清还僵硬地站在原地,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额头似乎还残留着撞到余怀瑾胸膛的冰冷触感,鼻尖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冰冷又危险的气息。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展览后又随意丢弃的破烂玩偶。 而余怀瑾坐在那里,看似平静,握着书页的手指却用力到骨节泛青。胸腔里那颗该死的心脏,还在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带着颤抖的温热触感,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 **怦!怦!怦!** (妈的,这感觉……真要命!) 第32章 融化 下午的体育课,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化。操场上跟下饺子似的,闹哄哄全是人。篮球场那边打得最凶,砰砰砰的拍球声、男生们的吼叫声混成一团。 庄晏清缩在操场边上那棵大榕树底下,整个人恨不得嵌进树影里。他左肩还疼着呢,右臂的纱布闷在长袖校服底下,又痒又刺挠。体育老师看他那副蔫了吧唧的样儿,也没勉强他活动,挥挥手让他边上歇着去。 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眼神有点放空地看着远处。那边篮球场打得热火朝天,他一眼就瞅见那个扎眼的身影——余怀瑾。 操,这人打球都跟他妈拍画报似的。 白T恤(体育课特许换的)被汗浸湿了点,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线条。跑动起来,腿是真他妈长,动作干净利落,一点儿多余的花哨都没有。抢断、过人、起跳投篮,唰!空心入网!动作流畅得像计算好的程序,精准得吓人。 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光,看不清眼神,但那张脸绷着,没啥表情,汗水顺着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锁骨窝里。周围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在他旁边就跟背景板似的,衬托得他更像个移动冰山。 可庄晏清看着看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隔得老远,他却总觉得余怀瑾那冰碴子似的目光,时不时就**嗖**一下扫过来,落在他身上,跟针扎似的。他下意识地把裹着纱布的右臂往身后藏了藏,又把校服领口往上拽了拽,遮住脖子。心里头那点恐惧,跟树荫底下的凉气混在一起,丝丝缕缕地往上冒。 余怀瑾确实在看他。 三分线外接到球,一个假动作晃开防守,起跳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就跟装了自动导航似的,精准地锁定了树底下那个缩着的身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庄晏清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微微蹙着眉,嘴唇没什么血色,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整个人缩在那儿,像只被雨淋透了、找不到家的小动物。 **咚!** 余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在那一眼瞥过去的瞬间,又他妈不争气地狠撞了一下胸腔!手腕一抖,平时十拿九稳的投篮,“哐当”一声砸在了篮筐上,弹飞了。 “哎呦卧槽!余哥这球罕见啊!” 旁边有队友起哄。 余怀瑾落地,面无表情地推了下滑落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眸光沉得吓人。他没理会队友的调侃,视线像黏了胶水,牢牢地钉在树荫下。 操。 真他妈碍眼。 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给谁看呢? 一股莫名的、带着火气的烦躁,蹭地就窜了上来!比刚才投丢球还让他不爽!他烦躁地扯了扯汗湿的T恤领口,感觉那点布料勒得他喘不过气。树底下那副脆弱样儿,落在他眼里,像根小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在他刚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心尖上,又痒又烦! 他强迫自己转回头,重新投入比赛。但接下来的动作明显带了火气,抢断更凶,防守更狠,跟他妈在球场上寻仇似的。几个队友被他带得都有点发怵,对手更是苦不堪言。 * * * 树底下。 庄晏清正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点,尽量减少存在感。旁边几个平时没啥交集的女生在树荫另一边叽叽喳喳聊八卦,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 “……真的假的?余怀瑾家这么牛?” “废话!你没看他昨天转学那阵仗?老王(班主任)亲自接的!还有那身行头,看着就死贵!” “啧,长得是真帅,就是太冷了,冻死人……” “哎,你们说,他跟庄晏清是不是有啥过节啊?昨天庄晏清摔那下,他反应那么大……” 庄晏清听到自己名字,心猛地一紧,身体瞬间绷直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原地消失。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热气和汗味,“哐当”一声坐在了他旁边的树根上,离他也就半臂远! 庄晏清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惊恐地扭头一看——是王强。就是昨天球场上给他传球、还扶了他一下那个。 王强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呼哧带喘的,手里捏着瓶刚买的冰水,拧开盖子就灌了一大口,喉结咕咚咕咚滚动。他抹了把嘴边的水渍,扭头冲庄晏清咧嘴一笑,挺阳光的:“嘿!庄晏清!躲这儿乘凉呢?你这小身板是该多歇歇!喏,给你!” 说着,就把手里那瓶刚喝了一口的冰水,大大咧咧地递了过来。 那瓶口还沾着王强刚喝过的水渍。 庄晏清看着那瓶递到眼前的水,脑子“嗡”的一声!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往后一缩身体,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眼神惊恐得像见了鬼,连连摇头,声音都劈叉了:“不…不用!谢谢…我不渴!真不渴!” 他这反应太激烈了,把王强都弄懵了,举着水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旁边那几个聊天的女生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过来。 空气有点尴尬。 王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呃…那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一个人坐这儿……要不,我再去给你买瓶新的?” “不…真不用!” 庄晏清声音发颤,头摇得像拨浪鼓,身体拼命往后缩,恨不得嵌进树皮里。他现在只想让王强赶紧走开!离他远点!他怕!怕余怀瑾看到! 可他越是这样惊恐抗拒,王强反而越觉得他可能真渴了只是不好意思,更热心了:“哎呀别客气!一瓶水而已!你等着啊,我这就去!” 说着就要起身。 庄晏清急得快哭了,想伸手去拦,又不敢碰王强,手指僵在半空,脸色煞白。 就在这当口—— 一道冰冷刺骨的、带着绝对零度寒气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瞬间将两人连同那瓶该死的冰水一起,冻在了原地! 王强刚抬起的屁股,僵在了半空。 庄晏清惊恐地抬头。 余怀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人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冷硬的额角,呼吸还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但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片射过来的目光,却冷得能把人血液都冻住! 他根本没看吓得魂飞魄散的庄晏清。 他的视线,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死死钉在王强手里那瓶、还沾着水渍的冰水上!又缓缓上移,落在王强那张写满错愕和一点点畏惧的脸上。 空气死寂。 连旁边那几个女生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余怀瑾没说话。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他那只骨节分明、还带着汗湿和球场灰尘的手。 然后,在王强和庄晏清惊恐的注视下—— **“啪!”** 他**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的力道,一把攥住了王强手里那瓶冰水!** 力道之大,塑料水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冰凉的液体被挤压出来,溅了几滴在王强的手上和余怀瑾自己的手背上。 王强吓得手一松,瓶子彻底落入了余怀瑾手中。 余怀瑾看也没看王强瞬间惨白的脸,更没看旁边抖成筛糠的庄晏清。 他捏着那瓶被“污染”过的水,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冷得掉渣,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噗嗤——!”** 脆弱的塑料瓶身瞬间被他捏得扭曲变形、彻底爆裂!里面剩下的冰水混合着被捏碎的冰块,**哗啦**一下喷溅出来,浇湿了他自己的手和小臂,也溅湿了一小片地面! 冰水顺着他冷白的手臂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嗤嗤作响。 余怀瑾却像感觉不到冰凉,也感觉不到湿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那团扭曲变形的塑料垃圾掉在湿漉漉的地上。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从湿透的运动短裤口袋里,抽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灰色手帕。 他低着头,极其仔细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满冰水和塑料碎屑的手指。一根一根,指缝都不放过。动作优雅得像在清理什么名贵的艺术品,与刚才徒手捏爆水瓶的暴戾形成了最残酷、也最令人心悸的对比。 擦干净手,他将那块价值不菲的手帕,像丢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在了那滩水渍和扭曲的塑料瓶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眼。 目光,第一次,**正正地落在了旁边已经吓得魂飞天外、脸色比鬼还白的庄晏清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未散的冰冷怒意,夹杂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看到对方完好无损(至少没喝那瓶水)而悄然松动的紧绷? 他没说话。 只是那眼神,像最清晰的烙印,刻在庄晏清惊恐的瞳孔里: **我的东西,谁碰,谁死。** 余怀瑾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僵在原地、面无人色的王强,仿佛在看一团碍眼的垃圾。然后,他转身,迈开长腿,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冷煞气和运动后的热汗味,**径直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留下树底下死寂一片。 王强腿肚子都在转筋。 庄晏清靠着树干,浑身发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校服。 阳光依旧毒辣,但他只觉得如坠冰窟。 没过两分钟。 余怀瑾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瓶崭新的、还冒着丝丝寒气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他走到庄晏清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阴影。 他没看庄晏清惊恐的脸,只是把手里那瓶冰得冻手的矿泉水,**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强塞的力道,直接怼进了庄晏清冰凉颤抖的手里**! 瓶身冰冷的触感激得庄晏清一哆嗦。 “拿着。”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未散的烦躁,“再让我看见你接别人的东西……” 他没说完。 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冰冷威胁,比任何恐吓都更有力。 说完,他看也没看庄晏清的反应,转身就走。皮鞋(他居然又换回了皮鞋?)踩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一步步走回那喧嚣的、属于强者的篮球场。 庄晏清僵硬地握着手里那瓶冰得刺骨的矿泉水,指尖被冻得生疼。他看着余怀瑾离去的、挺拔又冰冷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瓶“恩赐”般的冰水。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的寒意,从指尖一路冻到了心脏最深处。 这水……他敢喝吗? 那瓶冰得冻手的矿泉水,像个烫手山芋,被庄晏清死死攥在手里。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远比不上心口那股冰火交织的荒谬和委屈。他看着余怀瑾走回球场,那背影挺拔又冷漠,仿佛刚才捏爆水瓶、强塞冰水的暴行只是他随手拍死只蚊子。 树荫底下,空气跟凝固了似的。王强早溜得没影了,那几个女生也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假装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庄晏清。庄晏清低着头,感觉手里的水瓶沉甸甸的,寒气顺着胳膊往上爬,冻得他心尖都在颤。 他敢喝吗? 余怀瑾给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可是……不喝? 他毫不怀疑,那个疯子下一秒就能折返回来,用更可怕的方式“逼”他喝下去。 庄晏清盯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一颗一颗滑落,在滚烫的地面留下深色的印记。他喉咙干得冒烟,从早上到现在,除了那杯屈辱的羊奶,他滴水未进。恐惧和疲惫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算了。 破罐子破摔吧。 他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麻木,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拧开了瓶盖。冰冷的塑料瓶口触到干裂的嘴唇,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像喝毒药一样,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冰水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激得他胃里一阵痉挛。但出乎意料的,水很干净,只有纯粹的、带着点矿物质的冰凉感,甚至……还有点回甘? 不是羊奶的腥膻,也不是橘子汁的诡异甜香。 就是……水。 庄晏清愣了一下,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瓶的水。阳光透过瓶身,折射出晃眼的光斑。他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小口,依旧是那股纯粹的冰凉。 一股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悄悄从紧绷的神经末梢溜了出来。好像……没那么可怕? 他靠着粗糙的树干,慢慢小口啜饮着冰水。冰凉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去,稍稍驱散了身体里的燥热和恐惧带来的眩晕感。左肩和手肘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片刻的“安宁”而变得没那么尖锐了。 他偷偷抬起眼皮,看向球场。 余怀瑾又回到了场上。球在他手里运转得飞快,突破、分球、防守……依旧精准得像台机器。汗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白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阳光落在他身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的气场。 可庄晏清看着看着,心里头那股熟悉的恐惧,好像……没那么浓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绪。 他看到余怀瑾在对方球员试图恶意犯规撞向队友时,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却让那个撞人的家伙自己趔趄着差点摔倒。 他看到余怀瑾在队友投进一个好球后,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朝对方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 他还看到……余怀瑾在抢断成功后,带球快攻的间隙,那冰冷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却无比精准地**,朝着树荫下他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 那一眼,快得像错觉。 但庄晏清的心脏,却在那瞬间,**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不是恐惧。 是一种……很陌生的悸动。像平静的死水里,突然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小石子。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喝水,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脸颊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烫。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太阳晒晕了,或者被余怀瑾吓傻了,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感觉! * * * 下课铃终于响了。 庄晏清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地方。他扶着树干想站起来,膝盖和手肘的挫伤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动作一滞,忍不住“嘶”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庄晏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抬头—— 余怀瑾站在他面前。刚剧烈运动完,他身上蒸腾着热气,汗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带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扫过庄晏清还握在手里的半瓶水,又落在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上。 “磨蹭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还有些不耐烦的沙哑,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庄晏清下意识地想辩解,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撑着树干,咬着牙,忍着痛想站起来。 余怀瑾看着他笨拙又吃力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伸手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瞬间,脚步**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那么半秒**,像是在等庄晏清站稳。 庄晏清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不敢看余怀瑾。 余怀瑾没再看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但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庄晏清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像个小尾巴。 回教室的路不长,却走得异常沉默。庄晏清看着余怀瑾挺拔又冷漠的背影,汗水浸湿了T恤后背,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阳光落在他身上,那层拒人千里的冰壳,似乎……也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剩一点的冰水,鬼使神差地,又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感觉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 * *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聒噪的蝉鸣。 庄晏清坐在角落的位置,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数学题上。但左肩的钝痛,右臂纱布下的闷痒,还有脑海里不断闪回的、余怀瑾捏爆水瓶的暴戾身影和那瓶纯粹的冰水……搅得他心烦意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他身上,带来一点暖意。他昨晚根本没睡好,又经历了情绪崩溃和□□伤痛,疲惫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数学符号开始模糊、跳动…… 他努力想撑住,头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往下垂。终于,在夕阳温暖的包裹和疲惫的彻底侵袭下,他握着笔的手一松,脑袋“咚”地一声,轻轻磕在了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教室里依旧安静。 但某些角落的视线,已经悄悄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柯珩担忧地看着庄晏清趴着的背影,想过去看看,又忌惮地瞟了一眼教室前方那个冰雕般的身影。 余怀瑾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德文原版书,姿态无可挑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乎专注地落在书页上。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冰冷的镜片上,反射出锐利的光点。 只有坐在他斜后方的李薇,因为角度关系,极其偶然地瞥见—— 余怀瑾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在庄晏清脑袋磕上书桌发出那声轻微闷响的瞬间,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而他看似专注的目光,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焦距似乎……**极其短暂地涣散了一瞬**?仿佛被那声闷响,从某个遥远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随即,那目光又恢复了冰冷和专注,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只是李薇的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教室里光线开始变暗。 庄晏清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一点极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他侧着脸趴在桌上,夕阳的暖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线条,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因为熟睡而微微张开的嘴唇,透出一点孩子气的无辜。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脆弱无害。 教室里很安静。 余怀瑾合上了手里的德文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起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长久地、如此不加掩饰地**,落在了教室后方那个熟睡的身影上。 夕阳的暖光为庄晏清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也落进了余怀瑾冰冷的镜片后。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审视、评估或冰冷的占有欲。它变得……**极其复杂**。 像寒冰在暖阳下悄然融化的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柔软,还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凝视**。 他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膀,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胸腔里那颗习惯了精密计算和冰冷掌控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而温暖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没有暴怒,没有烦躁。 只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平静。 余怀瑾看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 久到教室里开始有同学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他才终于,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站起身来。 他没有走向门口。 而是朝着教室后方,朝着那个熟睡的角落,迈开了脚步。 皮鞋踩在地板上,这一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他走到庄晏清的课桌旁,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趴在桌上的庄晏清完全笼罩。 教室里还没走的几个同学都屏住了呼吸,柯珩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生怕余怀瑾又要做什么。 余怀瑾垂着眼,看着庄晏清沉睡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得像月光下的深海。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 他动作极其轻缓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挺括的、价格不菲的薄款羊毛开衫。 带着他体温的、质地柔软的开衫,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干净的气息。 接着,他俯下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那件开衫,**轻轻地、仔细地**,盖在了趴着熟睡的庄晏清身上。 羊毛开衫带着温热的暖意和令人安心的重量,将庄晏清单薄的身体温柔地包裹住,也盖住了他手臂上刺眼的白色纱布。 庄晏清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温暖和舒适,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蹭盖在身上的柔软布料,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睡得更沉了。那依赖的小动作,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 余怀瑾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庄晏清毫无防备地依偎在自己衣服里的样子,看着他微微蹭动的脑袋。镜片后的眸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无声地、彻底地**融化了**。 他伸出手指,指尖悬停在庄晏清被夕阳染上暖金色泽的柔软发顶上方。 停顿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终,那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碰,**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碰了碰庄晏清的发梢。 一触即分。 快得像错觉。 余怀瑾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平静的表情。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盖衣、轻触发梢的人不是他。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挺拔而孤独的背影。 教室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庄晏清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他身上那件带着余怀瑾体温的、柔软的开衫。 庄晏清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温暖和安全包裹的感觉。他无意识地,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了那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柔软布料里,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是一种……**安心**的弧度。 第33章 监控 放学铃一响,庄晏清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出教室。背上书包带子勒着右臂的纱布,左肩也一抽一抽地疼,但他顾不上。他只想离余怀瑾远点,离那让人窒息的目光远点。 身上还披着那件带着冷冽气息的羊毛开衫。下午自习课醒来时,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柯珩欲言又止地守在他旁边。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才惊觉身上多了件衣服。那熟悉的、属于余怀瑾的味道瞬间让他清醒了大半,吓得差点把衣服甩出去!是柯珩按住了他,眼神复杂地告诉他,是余怀瑾走之前给他盖上的。 庄晏清当时脑子就嗡了一下。余怀瑾……给他盖衣服?还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这比捏爆水瓶还让他觉得惊悚!他手忙脚乱地把开衫脱下来,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最后还是柯珩叹着气,帮他把衣服胡乱塞进了书包里。 现在,那件开衫像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硌在书包里。庄晏清一路小跑,心跳得飞快,说不清是怕余怀瑾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还是别的什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埋头猛走,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家。 气喘吁吁地爬上筒子楼老旧的楼梯,掏出钥匙,拧开门锁。熟悉的、带着点饭菜余香的味道涌出来,庄晏清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点点。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爸?妈?我回来了。” 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声音还有点抖。 没人应。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式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庄晏清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来。他换了鞋,往里走。客厅桌上,压在一个玻璃杯下面的,是一张显眼的纸条。 他走过去,手指有点发凉地拿起纸条。妈妈娟秀但略显匆忙的字迹映入眼帘: **“晏清:** **公司临时有重要项目,我和你爸要紧急出差一个月,去外地。来不及当面跟你说了。** **钱放在你书桌中间的抽屉里了,不够就给妈妈打电话(虽然信号可能不太好)。** **冰箱里有剩菜,自己热热吃。按时上学,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 纸条的最后,还画了个匆忙的笑脸。 庄晏清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纸条上的字像蚂蚁一样爬进他眼睛里,爬进他脑子里。 出差……一个月……钱在抽屉……自己热饭吃……注意安全……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一根冰冷的小针,扎在他刚刚才被那件羊毛开衫捂出一点点暖意的心尖上。 一个月。 又是这样。 跟前世一样。 前世,他爸杀了人跑了,他妈也是留下一张纸条,说出去“想想办法”,就再也没回来。留他一个人在那个充满血腥味和绝望的屋子里,最后…… 庄晏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纸条,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一阵阵发黑,客厅里熟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彻骨的绝望感,像涨潮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书包从肩膀上滑落,“咚”地一声掉在地上。那件被他塞在书包里的、余怀瑾的羊毛开衫,也跟着滑出来一半,柔软的灰色羊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片突兀的、格格不入的云。 庄晏清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件开衫。 脑子里像炸开了锅! 前世父母冰冷的抛弃。 重生后父母短暂的温暖和此刻的再次“缺席”。 余怀瑾冰冷暴戾的眼神。 他徒手捏爆水瓶的狠劲。 他把自己从地上拎起来的力道。 他当众给自己盖衣服的……“温柔”? 还有那瓶纯粹的、解渴的冰水…… 还有……他说的“你的命是我的”…… 各种画面、声音、感觉,疯狂地交织、撕扯着他的神经! 恐惧、委屈、愤怒、无助、绝望……还有一丝……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那件开衫上残留的体温和气息的……**依赖**? “不……不是的……” 庄晏清痛苦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他不想承认!他怎么能对那个疯子产生依赖?!那只是占有!是控制!是余怀瑾把他当成所有物的标记!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父母又一次丢下他,而那个把他当成“标本”、当成“所有物”的疯子,却……却好像……一直都在?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余怀瑾是混蛋!是恶魔!他手段粗暴,控制欲强得可怕!他把自己弄得很疼,很恐惧…… 但是……他好像……真的没有“丢下”过他? 从转学第一天锁定他,到雨夜的拦截,咖啡馆的“消毒”,重生后球场的砸伤,巷口的质问,被掳回家,被注射,被抱着睡,被强行带去上学,被当众盖衣服……甚至,连他摔倒,那个疯子都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一样暴怒! 他像个无处不在的阴影,像个甩不掉的噩梦,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存在着**。用一种极其扭曲、极其霸道的方式,宣告着:**你属于我,所以,我在。** 这种存在感,是偏执的,是可怕的,是带着剧毒的。 但在此刻,在这个空荡荡、冰冷冷的家里,在这张宣告“再次被留下”的纸条面前,这种剧毒的存在感,却像……像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庄晏清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板上。冰凉的瓷砖贴着皮肤,冻得他一哆嗦。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触到地上那件柔软的羊毛开衫。 温热的触感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点微凉的余温,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清冽又干净的、属于余怀瑾的气息。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但目光却死死黏在那片灰色上。 委屈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那件开衫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再也忍不住,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般的悲鸣。 为什么……为什么他渴望的温暖总是留不住?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最可怕的人,用最扭曲的方式,给了他一种……病态的“安定”? 他恨余怀瑾的掌控! 他怕余怀瑾的暴戾! 可是……在这无边无际的、再次被抛弃的冰冷绝望里,他竟然……**可耻地、贪恋着那份扭曲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 “嗡……嗡……” 他掉在地上的书包里,传来手机沉闷的震动声。 庄晏清哭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听见。 震动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抽噎着,红肿着眼睛,茫然地抬起头。他摸索着拉开书包拉链,掏出那部被余怀瑾删光了柯珩消息、设置了限制的手机。 屏幕上,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让他瞬间血液冻结的号码在疯狂跳动。 是余怀瑾! 庄晏清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惊恐地看着那个跳动的号码,像看着催命符。接?还是不接? 巨大的恐惧让他手指僵硬,动弹不得。 震动终于停了。 庄晏清刚想松一口气—— “叮咚!” 一条新短信的提示音,清晰地响起。 屏幕亮着,那条来自那个可怕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霸道得不容置疑: **“开门。”** 庄晏清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自家紧闭的防盗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他就在门外?! 紧接着,又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门锁我让人换了新的,钥匙在门下缝隙。自己拿。五分钟,不开,我拆门。”** 短信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冷冰冰的、系统自带的橘子emoji。 庄晏清看着那个橘子emoji,又低头看看地上那件被他眼泪打湿的灰色开衫。 巨大的恐惧依旧攥紧了他的心脏。 被父母再次“丢下”的冰冷绝望还在骨髓里蔓延。 可是……看着那条“开门”的短信,看着那个刺眼的橘子,看着地上那件带着余怀瑾气息的开衫…… 一种极其荒谬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认命般的**归属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住了他冰冷的心脏。 他颤抖着,撑着冰凉的地板,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像走向刑场,又像走向唯一的……避风港? 他走到门边,弯下腰,果然在门缝下摸到了一把冰冷的、崭新的钥匙。 他握着那把钥匙,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冷汗。他听着门外似乎没有任何动静的死寂,却仿佛能感觉到门板另一边,那冰冷而强大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庄晏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家的冰冷、眼泪的咸涩,和地上那件开衫上残留的、属于余怀瑾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然后,他颤抖着,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 门锁开了 “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的玄关里,像一声惊雷,炸在庄晏清自己心上。 他握着冰冷的钥匙,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后背死死抵着门板,仿佛那是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门外,是未知的、带着余怀瑾气息的深渊。门内,是刚刚被父母留下的、冰冷空旷的绝望。 开?还是不开? 短信里那“拆门”的威胁,冷冰冰地悬在头顶。 就在他浑身血液都快要冻僵的时候—— “嗡……嗡……” 手里的手机又震了!屏幕上那个催命符一样的号码再次跳动! 庄晏清吓得差点把手机和钥匙一起扔出去!巨大的恐惧让他脑子一片空白,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几乎是凭着本能,哆哆嗦嗦地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没有。 但那沉重的、无形的压迫感,却顺着电信号,清晰地、冰冷地传递过来,扼住了庄晏清的喉咙!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握着手机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余怀瑾那特有的、低沉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听筒,砸进庄晏清的耳膜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门开了。” “钥匙,放回原位。” “现在,后退三步。” 命令。 不容置疑。 庄晏清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执行了指令。他颤抖着弯下腰,把钥匙塞回门缝下冰凉的瓷砖上。然后,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一步,两步,三步……踉跄着退到了狭窄玄关的尽头,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鞋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刚站稳—— “吱呀——” 沉重的防盗门,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光,争先恐后地涌进黑暗的玄关,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带着一身冰冷煞气的轮廓。 余怀瑾站在那里。 他已经换下了校服,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羊绒衫,外面罩着同色系的羊毛大衣,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瞬间填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庄晏清家略显陈旧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稳定、令人心颤的“嗒、嗒”声。他反手关上了门。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晰得像最后的审判。 门彻底隔绝了外面世界微弱的光和声。玄关里只剩下从客厅窗户透进来的、冰冷的月光,和余怀瑾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庄晏清缩在鞋柜的阴影里,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惊恐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月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映出他红肿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 余怀瑾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庄晏清完全吞噬。他微微垂眸,冰冷的镜片后,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庄晏清脸上清晰的泪痕,扫过他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的手,最后,落在他脚边地上——那件被泪水打湿了半边、皱巴巴的灰色羊毛开衫。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余怀瑾的目光在那件开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镜片后的眸光,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令人心悸的情绪——有冰冷的不悦,有被“玷污”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看到对方依赖(哪怕是被迫)自己物品的……**餍足**? 他没说话。 只是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可怕。 庄晏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捡那件“罪证”,想解释什么…… 余怀瑾却先动了。 他没看庄晏清,也没去碰那件开衫。他径直绕过缩在阴影里的庄晏清,迈开长腿,走进了客厅。仿佛这里不是别人的家,而是他自家的后花园。 庄晏清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余怀瑾走到客厅中央,停在餐桌旁。那张写着父母“出差一个月”的纸条,还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在冰冷的月光下,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余怀瑾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了那张薄薄的纸条。他微微侧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极其缓慢地、一行一行地阅读着上面的字迹。 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冷硬,线条紧绷,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点。 庄晏清看着他读那张纸条,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完了……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又被“丢下”了……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对自己?是嘲笑?是更彻底的掌控?还是…… 就在庄晏清被无边恐惧淹没时,余怀瑾看完了纸条。 他没有像庄晏清预想的那样,露出任何嘲讽或了然的神情。他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动作优雅地,将那张纸条重新放回桌面,还用那个玻璃杯,稳稳地压在了原来的位置。 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僵在玄关阴影里的庄晏清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刚才阅读纸条时的平静无波,而是重新带上了那种熟悉的、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的穿透力。 “过来。” 余怀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力量。 庄晏清身体一颤,巨大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后退,后背却死死抵着冰凉的鞋柜,退无可退。他看着余怀瑾站在客厅月光下的身影,像看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别让我说第二遍。” 余怀瑾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庄晏清认命般地、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地,从玄关的阴影里,挪进了冰冷的月光笼罩的客厅。停在了离余怀瑾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余怀瑾没再逼近。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客厅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书架。那上面除了几本旧书,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路由器或者小型机顶盒的黑色设备,亮着几个不起眼的绿色指示灯。 庄晏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家里的旧路由器?还是…… 余怀瑾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他走到书架前,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个黑色设备,而是在书架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按了一下。 “滴”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客厅墙壁上,那台许久没开、屏幕落了些灰尘的旧电视,**毫无预兆地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没有播放任何节目,而是瞬间分割成了**十六个大小不一的监控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角度各异,覆盖了庄晏清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客厅!厨房!狭窄的走廊!甚至……**庄晏清的卧室!** 画面里,他凌乱的床铺、书桌上摊开的课本、甚至床头柜上半杯没喝完的水,都清晰可见!连他刚才在玄关崩溃哭泣时滑落在地的书包和那件灰色开衫,此刻都赫然显示在其中一个监控画面里! 庄晏清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十六个分割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和安全感! “你……你什么时候……”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原来他一直活在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像个被观察的笼中鸟! 余怀瑾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他站在电视屏幕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冰冷的背影。他微微抬手,对着屏幕,像是在展示他精心布置的杰作。 “这里,” 他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客厅,厨房,走廊,你的卧室。” “大门,新换的锁芯,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最高安全等级。” “所有窗户,内嵌合金防护网,联动报警系统。” “煤气、水电,远程可控。” “网络,独立加密信道,外部无法追踪。” 他每说一句,手指就在屏幕上对应的监控画面或区域虚点一下,动作精准而优雅,像在讲解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你的手机,” 余怀瑾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庄晏清死死攥着的手机上,“通讯、定位、电量、甚至屏幕使用时间,实时同步。”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像冰冷的钩子,锁住庄晏清因极度恐惧而失神的瞳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宣告: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你,归我看管。” 庄晏清脑子里“轰”的一声!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着那个站在月光和监控屏幕冷光交织中的高大身影,像看着掌控他生死的死神。无处可逃……真的无处可逃…… 余怀瑾看着他瘫坐在地上、彻底崩溃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再说话。他走到冰箱前,伸手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样剩菜和几个鸡蛋,是庄晏清妈妈走前留下的。 余怀瑾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声音冰冷简洁: “C,按清单,立刻送过来。” 挂了电话,他关好冰箱门,转身走到沙发旁,姿态从容地坐下。他双腿交叠,背脊挺直,如同坐在王座上的君主。月光落在他冰冷的侧脸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幽光。 他不再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庄晏清,仿佛对方只是一件需要妥善安置的物品。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似乎开始处理什么信息。 客厅里只剩下监控屏幕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庄晏清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冰冷,窒息,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 门口传来极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三下。 余怀瑾头也没抬:“进。” 门锁传来电子解锁的轻响。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C)提着一个巨大的、印着某高端生鲜超市LOGO的保温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将袋子放在玄关处,对着余怀瑾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影子。 余怀瑾这才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玄关,提起那个沉甸甸的保温袋,走回客厅。他看也没看瘫坐在地的庄晏清,径直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冰箱门开合、以及塑料袋窸窣的声音。显然,那个巨大的保温袋里,是足够一个人吃很久的新鲜食材,正在被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塞进那个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里。 庄晏清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脸颊贴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余怀瑾整理冰箱的细微声响,眼泪无声地流淌。 他恨这无处不在的监视。 他恨这冰冷窒息的控制。 他恨余怀瑾的霸道和蛮横。 可是…… 当冰箱门被关上,客厅里重新陷入只有监控屏幕微光和月光交织的死寂时…… 当余怀瑾的身影再次从厨房走出来,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重新坐回沙发上,继续用手机处理事务时…… 当这个空荡荡、冰冷冷的房子里,除了他自己绝望的呼吸声,还多了另一个人的、冰冷而稳定的存在感时…… 庄晏清那颗被恐惧和委屈冻僵的心脏,最深处某个角落,竟然……**可耻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种极其荒谬的、混杂着绝望和一丝病态安心的暖流,伴随着冰箱压缩机重新启动的低沉嗡鸣声,悄然弥漫开来。 他依旧在颤抖。 依旧恐惧着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 但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月,这个被父母再次“丢下”的冰冷房子……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即使这份“陪伴”,来自地狱。 第34章 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吹风机的嗡鸣停了。 余怀瑾利落地拔掉插头,将机器随手放在盥洗台上,发出一声轻响。那点残留的热风拂过庄晏清的后颈,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依旧僵硬地坐在浴缸边缘,垂着头,湿漉漉的黑发温顺地贴在额角,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空气里只剩下浴室水龙头没拧紧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余怀瑾没再看他,也没说话。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狭小的浴室,带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那点诡异的暖风。 庄晏清一个人留在浴室里,弥漫的水汽带着沐浴露残留的香气,却驱不散鼻尖萦绕的、属于余怀瑾的冷冽气息。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刚被吹干的发梢。 温热的,干燥的。 带着一点……吹风机塑料外壳被烘烤后的微焦气味,还有……余怀瑾指尖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身的干净冷冽。 指尖的触感让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余怀瑾……那个疯子……那个把他当标本的恶魔……居然在给他吹头发? 这比捏爆水瓶、强行盖衣服、甚至用监控把他家变成全景监狱,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恐惧还在,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但藤蔓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温热的风和笨拙却轻柔的触碰下,悄悄探出了头。 他撑着浴缸边缘站起来,膝盖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他走到镜子前,镜面被水汽模糊了大半,只能映出一个朦胧的、苍白的影子。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用力抹开一小片水雾。 镜子里的人,眼睛依旧红肿,脸色依旧苍白,但好像……少了点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死气?他盯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轮廓,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温热的头发。 **啪嗒。** 客厅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冰箱门被关上的声音。 庄晏清的心猛地一跳!他像受惊的兔子,立刻放下手,胡乱拽了拽身上皱巴巴的T恤(余怀瑾那件对他而言太大了),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腹的忐忑和一种近乎自虐的“认命感”,挪出了浴室。 客厅里,监控屏幕依旧亮着幽幽的冷光,分割的画面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余怀瑾正站在餐桌旁,背对着他。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保温袋,里面是C刚刚送来的东西——不再是生鲜食材,而是几盒印着外文的药膏、崭新的纱布、棉签,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恒温电热水壶,壶口正冒着丝丝热气。 余怀瑾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正从一个小巧的金属罐里舀出一点深褐色的粉末。那粉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带着微苦的香甜气息——是可可粉。 庄晏清僵在浴室门口,不敢靠近。 余怀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没回头,只是用低沉冰冷的声音命令道:“过来,坐。” 庄晏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拖着脚步,走到餐桌旁,在离余怀瑾最远的那把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挨一点点椅子边。 余怀瑾没理会他的距离感。他将热水壶里滚烫的水注入杯中,深褐色的粉末瞬间融化,浓郁的甜香混合着热气弥漫开来。他用一把小勺缓慢地搅动着,动作精准优雅,像在进行某种实验。 搅匀了,他将那杯冒着热气的可可推到庄晏清面前的桌面上。 “喝了。” 依旧是命令的口吻,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暴戾?或者只是庄晏清的错觉? 庄晏清看着那杯深褐色的液体,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又是这样……不容拒绝的“给予”。他本能地抗拒,胃里似乎还残留着羊奶的腥膻味。可那浓郁的、温暖的甜香,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冰冷空荡的胃里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动。 余怀瑾也没催。 他拿起桌上那管崭新的药膏,拧开盖子,又撕开一包无菌纱布。然后,他拉开庄晏清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庄晏清右臂裹着的、略显脏污的旧纱布上。 “手。” 余怀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庄晏清身体一僵。又要……消毒? 恐惧瞬间回笼!前世咖啡馆里碘伏灼烧皮肉的剧痛仿佛再次降临!他下意识地把手臂往身后藏,眼神惊恐地看着余怀瑾手里的药膏和纱布。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沉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冰冷:“自己拆,还是我动手?” 庄晏清吓得一哆嗦。他毫不怀疑余怀瑾会直接撕开纱布!他认命般地、颤抖着伸出右臂,放到桌面上。手指笨拙地、因为恐惧而不断失误地,去解开旧纱布的结。 余怀瑾没帮忙,也没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评估着庄晏清颤抖的指尖和纱布下隐约透出的红肿皮肤。 纱布终于被解开,滑落下来。露出手臂上那片被浴室热水泡得有些发白、边缘红肿的擦伤,还有几道因为摔倒而新增的、已经结痂的细小划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余怀瑾的视线在那片伤痕上停留了几秒。没有像前世那样带着冰冷的探究,也没有像今早那样带着烦躁的怒意。那目光……似乎只是纯粹地“看着”,专注得近乎……**认真**? 他拿起棉签,蘸取了一点新的药膏。那药膏是乳白色的,质地细腻,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凉的药草香,完全不是碘伏那种刺鼻的气味。 然后,他伸出手。 庄晏清吓得猛地闭上眼,身体绷紧,等待那熟悉的、被粗暴对待的剧痛。 然而——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轻柔的、带着清凉药膏的、羽毛般的触碰**。 余怀瑾的指尖隔着棉签,动作**缓慢**、**均匀**、**小心翼翼**地将乳白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的擦伤上。力道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擦拭一件极其易碎的瓷器。每一次棉签的移动,都带来一阵清凉的舒适感,驱散了伤口的闷痛和火辣。 庄晏清惊愕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怀瑾的动作。 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将他暴力掳走、曾在他身上留下冰冷标记的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处理着他的伤口。 余怀瑾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他的表情依旧冰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但他涂抹药膏的动作,却专注得近乎虔诚,避开了所有结痂的边缘,只在红肿的创面上均匀覆盖。 这种巨大的反差,像一道强烈的电流,狠狠击中了庄晏清的心脏! 恐惧的坚冰,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带着清凉药膏的“温柔”,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缝! 他看着余怀瑾低垂的侧脸,看着他那双在冷硬镜片下、此刻显得异常专注的眼睛,看着那小心翼翼移动的棉签……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酸涩、委屈、难以置信和一种更深沉悸动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出来。 药膏涂好了。 余怀瑾放下棉签,拿起新的纱布,动作依旧精准而快速,干净利落地将伤口重新包扎好。打结的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放轻的力道**? 做完这一切,他利落地收拾好桌上的药膏、棉签和废弃纱布,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仿佛刚才那轻柔的涂抹从未发生过。 他重新抬眼,目光落在庄晏清面前那杯已经不再滚烫、但依旧温热着的可可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喝掉。” 然后,他站起身,不再看庄晏清一眼,径直走向沙发,拿起自己的手机和那本厚重的德文书,姿态从容地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庄晏清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右臂传来药膏清凉舒适的包裹感,和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他低头,看着面前那杯深褐色的可可。温热的甜香固执地钻进他的鼻腔,诱惑着他冰冷空荡的胃。 他颤抖着伸出手,捧起那温热的瓷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路暖到了冰冷的心口。 他闭上眼,像进行某种仪式,将杯口送到嘴边。 温热的、带着浓郁甜香和一丝微苦的可可液体,缓缓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空荡冰冷的胃里。 很甜。 暖得……让人想哭。 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砸进温热的可可里,溅起微小的涟漪。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喝着那杯甜得发苦的可可。泪水混着可可一起咽下,咸涩与甜蜜交织成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味道。 客厅里,只有监控屏幕微弱的电流声,书页翻动的轻微脆响,和他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 沙发那边,余怀瑾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书页上,纹丝不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书页上的德文单词,早已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墨点。他的全部感官,都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牢牢吸附在餐桌旁那个捧着杯子、无声哭泣的、单薄身影上。 那细微的啜泣声,像最细小的砂纸,在他冰封的心壁上,反复地、缓慢地磨擦着。 带来一种陌生的、带着钝痛的**痒**。 他握着书页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喉结,在阴影里,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这个冰冷的、被监控填满的“牢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清晨的阳光,带着点虚假的暖意,透过筒子楼积满灰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在庄晏清脸上。他站在一扇锈迹斑斑、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钥匙插在锁孔里,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冷汗。 这里是前世的家。 那个充满血腥味、绝望和他最终割开手腕的地方。 余怀瑾昨晚没走。他占据了客厅的沙发,像一头盘踞在领地里的猛兽。庄晏清蜷缩在反锁了门的卧室里,几乎一夜未眠。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余怀瑾翻阅书页的轻微声响,还有冰箱压缩机规律的低鸣,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关在精美鸟笼里的囚徒,笼子外面守着随时可能撕碎他的狮子。 天刚蒙蒙亮,趁着外面还没动静,庄晏清像做贼一样溜了出来。他心里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混杂着被监控的窒息感、被掌控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昨晚那杯可可和温柔(?)包扎的困惑。他需要一个地方喘口气,一个余怀瑾的监控触角暂时伸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凭着模糊的记忆,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钥匙转动,发出干涩的“咔哒”声。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庄晏清咳嗽了两声。 他推开门。 空。 死寂的空。 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蒙着厚厚灰尘的破烂家具,歪歪扭扭地立在原地。墙皮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一些辨不出原貌的垃圾。这里和他记忆里那个堆满杂物、弥漫着廉价烟酒味和绝望的家,完全不同,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是那种被彻底抛弃、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的荒芜。 庄晏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一步步走进去,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 他走到客厅中央,那里曾经铺着一块廉价的地毯。前世,他爸就是在那块地毯上,用一把沾着血的扳手,砸碎了那个欠债人的脑袋……猩红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浸透了地毯的纤维,也浸透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庄晏清闭上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即使重生,即使拥有了新的家庭,那浓烈的血腥味和父亲疯狂扭曲的脸,依旧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要逃离那个画面,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室。 卧室更小,更暗。只有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靠墙放着,连床垫都没有。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破纸板潦草地堵着。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污渍和划痕。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床头柜下方,靠近墙角的那个缝隙**! 前世无数个绝望的夜晚,他就是蜷缩在这张冰冷的铁架床上,一遍遍地将手伸进那个狭窄、布满灰尘的缝隙里,去摸索那个冰冷的、小小的金属物件——那把被他藏起来的、救赎也是毁灭的美工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伸向了那个黑暗的缝隙。 指尖触到了粗糙的墙壁和冰冷的灰尘。 然后,他碰到了! 一个熟悉的、细长的、冰冷的金属轮廓! 庄晏清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瞬间停滞!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那东西勾了出来。 阳光透过破窗板的缝隙,落在他的掌心。 一把普通的、银色金属外壳的美工刀。外壳上布满了划痕和污垢,但刀片推钮依旧灵活。他拇指无意识地拨动推钮,“咔哒”一声轻响,一小截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锋利刀片,**弹了出来**! 就是它! 前世无数次割开他手腕皮肤,带来短暂解脱和永久伤痕的“伙伴”! 也是最后结束他生命的“凶器”! 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全身,激起一阵强烈的战栗!恐惧、绝望、还有一丝……病态的**熟悉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看着那截寒光闪闪的刀片,仿佛看到了前世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看到了冰冷浴室里流淌的、混合着冷水的暗红色液体……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种强烈的、如同深渊召唤般的冲动,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想感受那熟悉的、锐利的刺痛!想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宣泄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惧、委屈和那种被余怀瑾彻底掌控的窒息感! 就在他指尖颤抖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刀片压向自己苍白手腕的瞬间——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庄晏清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惊恐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他别在校服领口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像纽扣电池大小的金属圆片! 那是余怀瑾昨晚“命令”他别上的!说是……“健康监测器”?!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庄晏清瞬间明白了!什么健康监测!这他妈就是个定位器!还是个带……**体征异常报警**的定位器!余怀瑾知道他在这里!甚至可能……知道他刚才那危险的举动!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自毁的冲动!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里的美工刀甩了出去! “哐当!” 美工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弹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庄晏清惊恐地看着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又看看领口那个冰冷的“纽扣”,巨大的绝望和无助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无处可逃!连死……都他妈被监控着!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大门方向传来! 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砰!砰!”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庄晏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卧室最里面的角落,蜷缩起来,惊恐地看着卧室门口的方向! “轰隆——!” 伴随着一声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那扇老旧的防盗门,竟然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生生从外面踹得向内凹陷、扭曲变形!紧接着,一只穿着锃亮黑色皮鞋的脚,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踹在门锁的位置! “哐当!” 门锁彻底报废!整扇门被暴力踹开,重重地砸在里面的墙壁上! 刺目的阳光和楼道里的灰尘瞬间涌了进来! 逆着光,一个高大、挺拔、带着一身骇人煞气的冰冷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一步步踏入了这片死寂的废墟! 余怀瑾!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系的羊毛大衣,金丝眼镜在门口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足以冻结空气的、暴戾到极致的低气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镜片,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卧室角落、瑟瑟发抖的庄晏清!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先是扫过庄晏清惊恐万状的脸,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审视**,落在了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弹出刀片的美工刀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也停止了! 余怀瑾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但他周身翻涌的、如同实质般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恐惧!他精心打造的“鸟笼”,他的“所有物”,竟然敢跑到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鬼地方!竟然敢……再次触碰这种东西?! 他迈开脚步。 皮鞋踩在布满灰尘和垃圾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径直走到那把美工刀前,停下。 然后,在庄晏清惊恐到极致的注视下,他缓缓弯下腰。没有用手直接去碰,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块折叠整齐的、纯白色的真丝手帕。 他用那方昂贵的手帕,**极其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谨慎**,包裹住美工刀的刀柄,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致命的病毒。 他直起身,捏着被手帕包裹的刀柄,指尖微微用力。 “咔哒。” 刀片被推了回去,缩回了金属外壳里。 余怀瑾这才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角落里的庄晏清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或占有欲,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暴戾**! 他一步一步,朝着蜷缩在角落的庄晏清,逼近。 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压迫感! 庄晏清缩在墙角,退无可退。他看着余怀瑾手里那把被手帕包裹的美工刀,看着他眼中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巨大的恐惧让他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余怀瑾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吞噬。 他微微俯身,金丝眼镜几乎要碰到庄晏清的鼻尖。冰冷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昂贵的木质香,扑面而来,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那只捏着美工刀的手。 庄晏清绝望地闭上眼,等待那冰冷的刀锋落下。 然而——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余怀瑾只是用那裹着手帕的刀柄,**极其冰冷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抬起了庄晏清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对上自己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深眸! 四目相对。 庄晏清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翻腾的怒意,看到了冰冷的杀机,更看到了……一种被彻底背叛、被触及逆鳞的、令人心悸的疯狂!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足以冻碎灵魂的寒意: “看来,”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第35章 羁绊 冰冷的刀柄隔着丝滑的真丝手帕,死死抵着庄晏清的下颌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余怀瑾那近在咫尺的、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他惊恐绝望、毫无血色的脸。 “看来,”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那低沉沙哑、裹挟着冰渣子的话,像最后判决,狠狠砸在庄晏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完了。 彻底完了。 庄晏清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甚至能想象出下一秒,那被手帕包裹的美工刀就会狠狠扎进他的身体!像前世对待那只断腿的猫一样冷酷无情! 他绝望地闭上眼,身体抖得像筛糠,等待着剧痛的降临。 然而——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 抵着他下颌的刀柄猛地撤走!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如同铁钳般的巨力,狠狠抓住了他完好的右臂! “呃!” 庄晏清被那股力量拽得整个人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磕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强行拖拽**起来!像拖拽一袋毫无价值的垃圾! “不……放开我!余怀瑾!” 庄晏清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哑破碎地哭喊出来,本能地挣扎,受伤的左肩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余怀瑾置若罔闻!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一只手像铁箍一样死死钳着庄晏清挣扎的右臂,另一只手粗暴地将他整个人**扛麻袋一样甩上了肩膀**! 天旋地转! 庄晏清只觉得胃部被坚硬的肩膀顶得一阵翻江倒海!视野颠倒,只能看到余怀瑾冰冷挺括的西装后背和脚下飞速倒退的、布满灰尘和垃圾的地面!他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笑话,只剩下徒劳的踢蹬和无助的哭喊! “放开!你放开我!混蛋!恶魔!” 庄晏清捶打着余怀瑾的后背,泪水混合着灰尘糊了满脸。 余怀瑾扛着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穿过破败的客厅,跨过那扇被他暴力踹得扭曲变形的防盗门!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来,晃得庄晏清睁不开眼。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巨大的动静亮起,映出几个邻居惊恐探出的脑袋,又在接触到余怀瑾那身骇人煞气的瞬间,“嗖”地缩了回去。 楼下,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C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站在车旁,看到余怀瑾扛着人下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迅速拉开了后座车门。 余怀瑾没有丝毫停顿,粗暴地将还在挣扎哭喊的庄晏清**塞**进了后座!动作之大,撞得庄晏清头晕眼花! “砰!” 车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狭小的车厢里,瞬间被余怀瑾身上那股暴戾的怒气和庄晏清绝望的哭喊填满! “开车!” 余怀瑾对着前座的C低吼,声音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车子瞬间启动,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疾驰而去。 庄晏清瘫在后座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左肩和膝盖的疼痛、胃部被顶撞的恶心感、以及巨大的恐惧和屈辱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他缩在离余怀瑾最远的角落,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沾湿了脏兮兮的校服前襟。 余怀瑾就坐在他旁边,身姿挺拔,侧脸冷硬如冰雕。他看也没看缩成一团的庄晏清,只是拿出那块之前包裹美工刀的、沾染了灰尘的真丝手帕,极其嫌恶地、用力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度肮脏的东西。擦完,他将手帕揉成一团,降下车窗,像丢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然后,他拿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他拨了个号,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C,处理干净。那栋楼,拆了。” 简单的命令,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毁灭意味。他要把那个充满死亡气息、诱惑他“所有物”走向毁灭的地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电话挂断。 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庄晏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空调出风口微弱的气流声。 余怀瑾将手机丢在一边,终于,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侧过头。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庄晏清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惨白的脸上。 庄晏清被他看得浑身一僵,连抽泣都忘了,只剩下身体本能的颤抖。 余怀瑾的目光,从他惊恐的眼睛,移到他因为挣扎而凌乱敞开的校服领口,最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落在了他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腕**上。 前世无数次被美工刀割开的部位。 那些纵横交错的、被时间淡化却依旧存在的旧伤痕,在昏暗的车厢光线下,像一道道苍白的、无声的控诉。 余怀瑾的呼吸,似乎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瞬**。 镜片后的眸光,翻涌着暴戾的余烬,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 他猛地伸出手! 庄晏清吓得闭上眼睛,以为又要挨打! 然而,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却**极其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庄晏清**完好的右手手腕**!将他那只手,**强硬地拽了过去**! “啊!” 庄晏清吃痛惊呼。 余怀瑾根本没理会他的痛呼。他像检查一件受损的精密仪器,冰冷的手指带着强大的力道,**粗暴地**将庄晏清右手校服的袖子撸了上去! 露出了裹着崭新纱布的右臂——那是昨晚他亲手包扎的伤口。 余怀瑾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洁白的纱布上,手指隔着纱布,**用力地按压**在伤口的位置! “唔——!” 剧痛瞬间袭来!庄晏清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飙得更凶!他感觉伤口刚结的痂都要被按裂了! “疼吗?” 余怀瑾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残酷的、近乎拷问的意味,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庄晏清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 庄晏清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余怀瑾捏着他手腕的手背上。 “很好。” 余怀瑾的嘴角极其冰冷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令人心寒的掌控欲。他非但没有松手,捏着庄晏清手腕的力道反而**加重**了! “记住这疼。”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骨的、令人绝望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烫在庄晏清的灵魂上,“下次再敢动不该动的念头,再敢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凌,死死钉在庄晏清因疼痛和恐惧而失神的瞳孔深处: “我会让你这里,” 他的指尖隔着纱布,再次狠狠按压在伤口上!庄晏清疼得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 “比现在疼一百倍!” “听清楚了吗?!” 那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威胁,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庄晏清被手腕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只剩下本能的、绝望的服从。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座椅上,眼泪汹涌而出,嘶哑地、破碎地回应: “听……听清楚了……呜……”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驯服的样子,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暴戾怒火才稍稍平息。但他捏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却依旧没有松开。那力道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仿佛要将自己的印记彻底烙进对方的骨头里。 车子平稳地驶入余怀瑾那栋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 车门打开,庄晏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余怀瑾从车里拖拽出来。他浑身脱力,膝盖软得站不住,只能任由余怀瑾像拖拽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半拖半拽地拉进电梯。 电梯上行,冰冷的镜面映出两人扭曲的身影。余怀瑾依旧死死攥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庄晏清低着头,校服凌乱,脸上泪痕交错,手腕被捏得一片通红,狼狈不堪。 “滴。” 电梯到达顶层。 余怀瑾拖着他走出电梯,径直走向那扇厚重的、冰冷的防盗门。他输入密码和指纹,门锁应声而开。 他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停在门口,像扔垃圾一样,将浑身瘫软的庄晏清**随手丢**在玄关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咚!” 庄晏清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再次传来剧痛,疼得他蜷缩起来。 余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君王俯视匍匐在地的奴隶。他慢条斯理地脱下沾了灰尘的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旁边的衣帽架上。然后,他走到客厅角落那个熟悉的药柜前,输入密码打开。 这一次,他拿出的不是碘伏或药膏。 而是一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结构精密的电子镣铐**! 庄晏清看到那个东西,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巨大的恐惧让他忘记了疼痛,手脚并用地想往后退! 余怀瑾拿着镣铐,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冰冷的阴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 “伸手。” 余怀瑾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说“吃饭”一样平常。 “不……不要!余怀瑾!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庄晏清惊恐地摇着头,双手死死藏在身后,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余怀瑾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直接伸出手,**粗暴地**将庄晏清完好的右手从身后拽了出来! “咔哒!” 一声清脆冰冷的金属咬合声! 那只闪烁着寒光的电子镣铐,**精准而冷酷地**,扣在了庄晏清纤细的右手腕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让庄晏清打了个寒颤!镣铐很轻,但存在感极强,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余怀瑾站起身,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滴。” 镣铐上一个小小的指示灯亮起幽幽的绿光。 “范围,这间公寓。” 余怀瑾的声音冰冷地宣告,“超出一步,后果自负。”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被抽走灵魂般的庄晏清,转身走向客厅深处。只留下那个冰冷的电子镣铐,在庄晏清手腕上,闪烁着象征绝对禁锢的幽光。 庄晏清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腕上镣铐的金属寒气和被彻底剥夺自由的绝望感,像两股冰流,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完了。 彻底成了笼中鸟。 连飞蛾扑火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冰冷的吊灯,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灰尘,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 余怀瑾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个……**橘子**。 金灿灿的,表皮光滑饱满,在顶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走到庄晏清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眼神空洞的人。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始剥橘子。修长的手指轻易地剥开金黄的橘皮,清新的果香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剥下一瓣饱满的橘肉,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递到庄晏清嘴边,或者自己吃掉。 他只是微微俯身,将那瓣橘肉,**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放在了庄晏清因哭泣和恐惧而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唇边。 冰凉的、带着清甜汁水的橘瓣,触碰着干裂的嘴唇。 庄晏清空洞的眼神,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余怀瑾维持着那个姿势,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扭曲的温柔: “吃。” “以后,你的命是我的。” “你的疼,也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橘瓣的汁水渗入庄晏清干裂的唇缝。 “连死,都不准。” 冰凉的、带着清甜汁水的橘瓣,轻轻压在庄晏清干裂的唇上。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他被绝望冻僵的神经末梢。 余怀瑾的话还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令人窒息的霸道: “吃。” “以后,你的命是我的。” “你的疼,也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 “连死,都不准。”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摇摇欲坠的灵魂上。手腕上电子镣铐冰冷的金属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彻底失去的自由。 庄晏清空洞的眼神,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力气咀嚼。只是本能地、极其微弱地,张开了干涩的嘴唇。 那瓣饱满的橘肉,带着清甜的汁水,滑进了他的口腔。 很甜。 甜得……发苦。 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滑过沾满灰尘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余怀瑾看着他咽下那瓣橘子,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他没再逼迫,直起身,将那剩下的大半个橘子随意放在旁边的矮柜上,转身走向书房,留下庄晏清一个人瘫在玄关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 * * 时间在冰冷的公寓里缓慢流淌。庄晏清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了多久,直到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校服,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才找回一点知觉。 他挣扎着坐起来,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条无形的锁链。他低头看着这个冰冷的金属圈,指示灯幽幽地闪着绿光,将他牢牢禁锢在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 恨吗? 当然恨。恨他的霸道,恨他的掌控,恨他剥夺了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主权,连结束痛苦的选择都被残忍地剥夺。 怕吗? 深入骨髓的怕。怕他下一秒又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可是…… 当最初的崩溃和绝望稍稍退潮,当手腕上镣铐的冰冷触感不再那么尖锐,当口腔里残留的那点橘子清甜混合着泪水咸涩的味道还在舌尖萦绕…… 一些被恐惧和愤怒掩盖的细节,如同沉船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出记忆的水面。 **前世咖啡馆里,他摔伞逃跑,被余怀瑾精准拦截。那时余怀瑾的眼神,冰冷审视下,似乎有一丝……对他淋雨狼狈的不悦?** **重生后巷口,余怀瑾将他掳回家,粗暴消毒时,动作虽然冷酷,却避开了他伤口以外完好的皮肤……** **他被排球砸伤左肩,余怀瑾将他掳回家注射镇静剂,可那针剂……似乎真的让他混乱崩溃的神经得到了片刻诡异的平静?** **昨晚,在他被父母“抛弃”的绝望顶点,是余怀瑾带着一身冰冷煞气出现,用监控和物资填满了那个冰冷的房子……虽然方式令人窒息。** **浴室里,那笨拙却轻柔的吹风…… **餐桌上,那杯温热的可可和……那小心翼翼避开结痂、只涂抹红肿创面的清凉药膏……** **还有刚才……那瓣被强硬塞进嘴里、却意外清甜的橘子……** 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当“不准死”这个最极端、最扭曲的命令被强行贯入他的脑海,当“镣铐”这个象征绝对禁锢的物件被戴上手腕…… 一条无形的线,突然将这些珠子串联了起来!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炸开—— **余怀瑾所做的一切……那些暴戾、掌控、禁锢……** **难道……是为了……阻止他走向自我毁灭?!** 这个念头太疯狂!太颠覆! 那个视他为“标本”、把他当成“所有物”的疯子,那个冷酷无情、把生命当实验对象的恶魔……怎么可能会在乎他的死活?他明明只是把他当成一件稀有的收藏品!一件不能损坏的“物品”! 可是…… 如果只是为了“收藏”,何必在意他淋雨? 何必在意他伤口是否感染? 何必在意他是否按时吃饭(用羊奶和可可)? 何必在意他父母离开后房子的空荡? 又何必……如此暴怒地冲进前世那个死亡之家,把他扛出来,甚至不惜动用镣铐这种极端手段,只为了确保他……**活着**?! “连死,都不准。” 这五个字,不再是单纯的占有宣言。 剥开那层冰冷霸道的外壳,里面包裹的,竟然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保护欲**? 庄晏清猛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 是了! 只有这个解释! 余怀瑾的“掌控”,不是要摧毁他,而是要……**确保他完好地“存在”**!以一种符合余怀瑾标准的、“标本”般完美的状态存在!而这个“存在”的前提,就是他必须**活着**! 他怕他淋雨生病。 他怕他伤口感染恶化。 他怕他饿着冻着。 他最怕的……是他像前世一样,在他余怀瑾的“观察”甚至“拥有”之前,就自我了断! 所以,他监控他,掌控他,粗暴地介入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用最极端的方式(包括镣铐)切断他所有可能走向毁灭的路径! 这保护……扭曲得像藤蔓上的毒刺,冰冷得像深海里的暗礁,带着绝对的占有和不容置疑的霸道,几乎要将他勒死、撞碎! 可它……确确实实是“保护”! 一种独属于余怀瑾的、病态的、令人窒息的保护! 庄晏清瘫坐在地上,手腕上的电子镣铐冰冷却不再那么刺骨。他看着玄关镜子里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红肿的眼睛,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校服,还有手腕上那个象征着绝对禁锢的金属环。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恨余怀瑾的方式。 他怕余怀瑾的偏执。 可是……在这份扭曲的保护之下,他那颗被反复抛弃、伤痕累累的心,竟然……**可耻地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病态的“安定”**?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他也知道余怀瑾不会让他死。 他甚至知道,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余怀瑾唯一在乎的、不容有失的“标本”。 这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面割得他鲜血淋漓,一面又……**奇异地缝合了他心中那道名为“被抛弃”的巨大裂痕**。 他不再是无人问津、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是余怀瑾的“所有物”。 是被强行标记、强行守护的……**存在**。 庄晏清抬起没有被禁锢的左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橘瓣的清甜和汁水的冰凉。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目光穿过空旷冰冷的客厅,落在了书房紧闭的门上。 门后,是那个掌控他生死、给予他扭曲保护的男人。 恐惧依旧在骨髓里流淌。 抗拒依旧在心底呐喊。 但在那恐惧和抗拒的深处,一种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认命般的归属感**,如同石缝里挣扎求生的幼芽,悄然探出了头。 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了。 即使这“陪伴”,来自深渊本身。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同样冰凉的手腕镣铐上。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他却奇异地感觉到了一丝……**依托**。 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恐惧和委屈。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沉重的、被强行赋予的……**羁绊**。 第36章 哭吧 手腕上电子镣铐冰凉的金属感,像一道无形的边界,清晰地划分着庄晏清的世界。他蜷缩在玄关冰冷的地面上,脸颊贴着同样冰凉的手铐,眼泪无声地流淌,打湿了金属表面。 余怀瑾最后那句“连死,都不准”,像冰冷的烙铁,烫在他混乱的心上。荒谬的认知——那扭曲的保护欲——如同藤蔓,缠绕着他,一面勒得他窒息,一面又……奇异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存在。 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余怀瑾像一头蛰伏的凶兽,暂时收敛了利爪,但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弥漫在整个冰冷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疲惫和地上的寒意终于让庄晏清无法忍受。他挣扎着,用没被禁锢的左手撑着地面,忍着膝盖和手肘的钝痛,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电子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公寓里格外清晰。他像一只初次戴上项圈的猫,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试探着那无形的界限。 他不敢去客厅,不敢靠近书房。目光扫过玄关矮柜上那剩下的半个橘子,金灿灿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像一个冰冷的诱惑。他最终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回了昨晚那个属于他的、反锁过门的卧室。 卧室门关上了,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手腕上的镣铐提醒着他,这里并非安全的港湾,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囚笼。 他低头看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环。指示灯幽幽的绿光,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监视之眼。恨意和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口,但那个关于“保护”的荒谬念头,却如同顽固的种子,在冻土下悄然萌发。 * * *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啃噬庄晏清空荡冰冷的胃。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恐惧和情绪的大起大落消耗了他太多体力。 就在他蜷缩在门后,被饥饿和疲惫双重折磨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与余怀瑾惯有的霸道截然不同。 庄晏清的心猛地一跳!身体瞬间绷紧! 门外没有催促,也没有强行闯入的意图。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庄晏清挣扎了许久,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心头交战。最终,他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拧开了门锁。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余怀瑾站在门外。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带来煞气的西装,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那股骇人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不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皮蛋瘦肉粥**?旁边还有一小碟翠绿的榨菜,和一杯温水。 食物的香气瞬间钻入庄晏清的鼻腔,空荡的胃部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咕噜声。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怀瑾。 余怀瑾没说话,只是将托盘递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 庄晏清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渴望。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沉甸甸的托盘。 “吃完。” 余怀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之前的戾气,更像一个简单的指令。“碗放外面。” 说完,他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投喂任务。 庄晏清端着托盘,看着余怀瑾消失在客厅拐角的背影,又低头看看碗里熬得软烂、米粒晶莹、点缀着皮蛋和瘦肉丝的粥。香气浓郁,是记忆中……家的味道?不,比那个更精致,更温暖。 他端着托盘,挪到床边坐下。手腕上的镣铐随着动作轻响。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吹了吹,送进嘴里。 温热的、咸鲜适中的粥滑过干涩的喉咙,落入空荡冰冷的胃里,瞬间带来一股熨帖的暖流。米粒软糯,肉丝鲜嫩,皮蛋特有的风味恰到好处。很好吃……出乎意料的好吃。 饥饿感战胜了所有复杂的情绪,他小口小口地、近乎贪婪地吃着。温热的食物不仅暖了胃,似乎也稍稍融化了他心口那层坚冰的一角。他看着手腕上冰冷的镣铐,又看看碗里温热的粥,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再次涌上心头。 那个给他戴上冰冷枷锁的人,也是那个给他端来温热食物的人。 那个不准他死的人,似乎也在……**确保他活着,并且……活得好一点?** * * * 夜深了。 庄晏清洗漱完,穿着余怀瑾准备的(依旧偏大)的干净睡衣,躺在床上。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手腕上的电子镣铐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他睡不着。 白天的惊心动魄,手腕上冰冷的禁锢,胃里残留的粥的暖意,还有那个关于“扭曲保护”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反复撕扯。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镣铐边缘,金属的冰冷触感依旧清晰。就在这时,他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镣铐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凸起。 他愣了一下,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黄豆大小的金属按钮,颜色与镣铐本身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摸索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警报器?还是……? 鬼使神差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和强烈的好奇,庄晏清的指尖轻轻按下了那个小按钮。 没有刺耳的警报。 没有电流的刺痛。 只有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手腕上一松! 那只冰冷坚固的电子镣铐,**竟然应声弹开了**! 庄晏清瞬间僵住!心脏狂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以及落在柔软床单上的、张开了卡扣的金属镣铐! 自由了? 就这么……简单?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更深的恐惧和困惑取代!余怀瑾……他什么意思?!这镣铐是坏的?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测试?一个陷阱?! 他惊恐地看向卧室门口,生怕下一秒余怀瑾就会带着一身煞气破门而入! 门外一片死寂。 庄晏清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他看着床单上那只张开的镣铐,像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拿开它?还是重新戴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巨大的困惑压倒了恐惧。庄晏清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像踩在雷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挪到门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客厅空调出风口极其微弱的送风声。 他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拧开了门锁,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区域。 余怀瑾就坐在那片光晕中心的沙发上。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手机。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背对着卧室的方向,姿态显得有些……**放松**?甚至……**疲惫**?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一个……**橘子**。 金灿灿的橘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暖。余怀瑾修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动作依旧精准优雅,却莫名透着一丝……**专注的柔和**? 橘皮被完整地剥下,清新的果香在寂静的空气中悄然弥漫。 余怀瑾剥下一瓣橘肉,却没有吃。他只是捏着那瓣饱满的橘肉,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在昏黄的灯光下,橘肉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垂眸看着指尖的那瓣橘肉。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暖光,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那挺拔冷硬的侧影,在暖色灯光的包裹下,竟奇异地褪去了几分冰冷,显出一种近乎……**孤独的柔和**? 庄晏清屏住呼吸,躲在门缝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 他看到余怀瑾微微抬起手,将那瓣橘肉凑近鼻尖,极其短暂地、近乎不易察觉地,**轻轻嗅了一下**。 然后,他指尖微动,将那瓣橘肉,**轻轻地放回了剩下的大半个橘子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余怀瑾似乎轻轻吁了一口气。他微微后仰,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灯光落在他冷硬的下颌线上,勾勒出少见的、放松的线条。 他睡着了? 还是只是闭目养神? 庄晏清不知道。 他只看到,那个剥开的橘子,带着那瓣被温柔放回的橘肉,静静地躺在沙发旁的矮几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无声的……**谜底**。 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似乎在隐隐发烫。 床单上那只张开的冰冷镣铐,像一个无声的嘲弄,又像一个……**隐秘的钥匙**。 庄晏清轻轻地、无声地关上了卧室门。 他没有去碰那只镣铐。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抚摸着右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 冰冷的金属禁锢消失了。 但另一道无形的、名为“余怀瑾”的枷锁,却带着那碗温热的粥、那瓣清甜的橘子、和灯光下那个孤独剥橘的身影……**更深地、更复杂地**,烙印在了他混乱的心上。 他不再仅仅是恐惧。 也不再仅仅是恨。 一种陌生的、沉重的、带着暖意的……**羁绊**,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在冰冷的镣铐松开后,反而……**收得更紧了**。 他蜷缩在门后的黑暗里,将脸颊埋进膝盖。这一次,眼泪滑落时,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滚烫的茫然。 后半夜,庄晏清还是没撑住。 脑子里那点刚捂出来的、乱糟糟的暖乎气儿,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噗”一下全漏光了。空荡荡的胃里那碗热粥带来的熨帖劲儿也早没了影儿,只剩下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又冷又沉的绝望,跟涨潮似的,一点一点把他给淹了。 他没哭,也没闹,就是睡不着。睁着眼盯着天花板,那上面华丽的花纹在黑暗里扭来扭去,像鬼影。胸口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气都费劲。心脏跳得又沉又慢,像快没电的破钟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根手指头都嫌沉。 最要命的是,身体开始自个儿哆嗦起来了。不是冷,屋里暖气足得很。就是一种从骨头芯儿里透出来的、控制不住的**颤**。起先只是手指头尖儿有点麻,跟过电似的。然后是小腿肚子,跟筛糠一样。最后连带着整个脊梁骨都在打摆子,床垫子都被他带得微微发震。 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多少活气儿。巨大的、无声的绝望像块湿透的厚毯子,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越裹越紧。手腕上那道镣铐留下的红痕,在黑暗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金属的冰凉感,可这点冰凉也压不住心里头那股灭顶的寒意。 * * * 客厅里。 余怀瑾压根儿没睡沉。 或者说,自从把那个能自动弹开的镣铐“忘”在庄晏清床上,他就一直处于一种他自己都烦的、高度警觉的状态。书是看不进去了,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全是那家伙蜷在门后、摸着红痕发呆的样子,还有灯光下自己剥橘子那点莫名其妙的……矫情? 操。 真他妈烦。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假寐,耳朵却跟雷达似的,支棱着捕捉卧室里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哭声。 是**床垫弹簧被压抑的、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动声**。 余怀瑾猛地睁开眼! 镜片后的眸光在黑暗中锐利得像鹰隼!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翻身下沙发,动作快得像道影子,几步就跨到了庄晏清的卧室门口! 门没锁。 他拧开门把手的动作放得极轻。 门缝里透出一点床头灯的微光。他看见庄晏清了。 那家伙侧蜷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虾米。被子被蹬开了一大半,单薄的睡衣贴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那身体,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幅度不大却异常**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随时都要被扯碎! 没有呜咽,没有抽泣。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濒死般的寂静,和那具身体无声的、绝望的震颤! **咚!** 余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把!又沉又闷的痛感瞬间炸开,顺着脊椎骨一路麻到天灵盖!比白天在旧屋看到那把美工刀时还要尖锐!还要……**他妈的心慌**! 他见过庄晏清崩溃大哭,见过他恐惧发抖,见过他绝望认命。 可这种无声的、彻底被黑暗吞噬、连哭都哭不出来的颤抖……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他那点刚被橘子皮和热粥捂软乎了一丢丢的心口上,来回地、缓慢地割! 操! 又来了! 这他妈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心悸! 余怀瑾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底下却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的惊涛骇浪!是愤怒?是烦躁?是……**心疼**? 他搞不懂! 他只知道,看着那具在绝望中无声颤抖的身体,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精密算计,全他妈成了狗屁!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强烈—— **得让他停下来!** **不能让他这么抖下去!** 余怀瑾不再犹豫。他迈步走进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客厅的光线。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蜷缩的庄晏清完全笼罩。 庄晏清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压迫感,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本能地往床里面缩了缩,像只受惊过度的刺猬,把最后一点脆弱的肚皮也死死藏起来。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样子,胸腔里那股邪火(或者说别的什么鬼东西)烧得更旺了!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本就宽松的家居服领口,感觉那点布料勒得他喘不上气。 他伸出手。 不是去拽,也不是去禁锢。 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给他戴上镣铐、也曾笨拙地给他涂药膏的手,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迟疑**,悬停在庄晏清剧烈颤抖的后背上空。 停顿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那只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道**,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庄晏清单薄颤抖的后背上。 掌心下,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是嶙峋的肩胛骨和紧绷到极致的肌肉,正传递着清晰而绝望的震颤。那震颤的频率,像电流一样,瞬间传导到余怀瑾的手心,烫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余怀瑾的身体,在掌心接触到那颤抖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直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晃动起来!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洪流,凶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烦躁! 他不再迟疑。 手臂用力,以一种近乎**霸道却又带着奇异温柔**的姿态,直接**将床上那个蜷缩颤抖的身体,整个儿捞了起来**! “啊……” 庄晏清猝不及防,短促地惊喘了一声,身体因为突然的腾空而僵硬。 余怀瑾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动作利落地坐下,后背靠在床头,然后手臂收拢,**强势却又不算特别粗暴地**,将庄晏清整个人都**圈进了自己怀里**! 庄晏清的后背紧贴着余怀瑾温热的胸膛,单薄的肩膀被他一条手臂牢牢地环住,颤抖的双腿被他另一条腿压制性地夹住。整个人像只被大型猛兽叼回窝里的幼崽,被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势,**严严实实地禁锢在了那个散发着冷冽气息和滚烫体温的怀抱里**! “唔……” 庄晏清彻底懵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完全包裹的触感,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了颤抖,身体僵得像块石头!鼻尖瞬间被余怀瑾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冷冽木质香的气息填满!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和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余怀瑾抱着他,下巴几乎抵在庄晏清汗湿的额角。怀里这具身体僵硬、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像抱着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那微弱的颤抖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像最细小的电流,一下下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操。 真他妈……软。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窜进余怀瑾的脑海,烫得他自己都一愣。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庄晏清的手臂,把人更紧地往自己怀里摁了摁,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把那点该死的颤抖和冰冷都熨平。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从僵硬,到微微放松,再到……那压抑了太久的、巨大的委屈和绝望,终于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汹涌地冲破了堤坝! “呜……” 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终于从庄晏清紧咬的牙关里溢了出来。像被堵住了太久的洪水,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收不住了。 “呜……呜呜……” 细碎的呜咽很快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余怀瑾胸前的家居服布料,留下滚烫的湿意。 庄晏清终于哭了出来。不再是无声的绝望颤抖,而是像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唯一的依靠(虽然这个“依靠”本身就像座冰山),把所有的恐惧、无助、被抛弃的冰冷、还有对这份扭曲保护的茫然……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个霸道又温暖的怀抱里。 他不再挣扎,甚至无意识地、把脸更深地埋进了余怀瑾温热的颈窝,额头抵着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骨,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真实而强大的存在感和……**令人心安的体温**。 温热的泪水顺着颈窝滑下,带来一阵湿漉漉的痒意。余怀瑾的身体依旧绷得笔直,像块硬邦邦的木头。他垂着眼,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哭得一抽一抽的脑袋,感受着胸前迅速扩大的湿热。 镜片后的眸光,深得如同漩涡。那里面翻涌着未散的惊悸,有一丝被眼泪弄湿衣服的不爽,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一种……**近乎笨拙的纵容**? 他那只原本只是禁锢的手臂,在庄晏清彻底放弃抵抗、只埋头哭泣的依赖姿态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轻柔,抬了起来。 然后,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极其笨拙地、带着点僵硬的迟疑**,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庄晏清微微汗湿的、柔软的黑发上。 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撸猫的猛兽。 “哭吧。”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沙哑,贴着头顶传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轻微的无奈和……**纵容**?“哭出来就好了。” 怀里的人哭得更凶了,滚烫的泪水几乎要把余怀瑾胸前的布料彻底浸透。身体也不再是之前的僵硬颤抖,而是变成了一种依赖的、彻底的放松,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随着抽泣而微微起伏。 余怀瑾维持着那个僵硬的怀抱和生涩的抚摸动作,感受着胸前那片滚烫的湿意和怀里这具温软身体的重量。 那颗精密如仪器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而温暖的节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怦。怦。怦。** (妈的……这感觉……好像……还不赖?)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冰冷而遥远。 卧室里,只有压抑的哭声,笨拙的抚摸,和两颗在扭曲的羁绊中,意外找到了短暂栖息地的心脏跳动声。 第37章 还是说没抱够? 怀里那具颤抖的身体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细微的、规律的抽噎,如同风暴过后疲惫的海浪。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布料,那湿意仿佛带着温度,一路熨帖到他冰封已久的心底,留下一种奇异的、灼烧般的印记。 庄晏清哭累了。 巨大的情绪宣泄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潭。抽噎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变成清浅、均匀的呼吸。他软软地靠在余怀瑾怀里,额头抵着对方颈窝,温热的鼻息若有似无地拂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余怀瑾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垂眸。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毫无阻碍地落在怀中人的睡颜上。 灯光昏黄柔和,勾勒出庄晏清侧脸的轮廓。哭过的眼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鼻尖还泛着红,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齿尖。脸颊上泪痕未干,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褪去了清醒时的伪装、恐惧和绝望,此刻的庄晏清显得异常柔软、无害,甚至……**纯净**。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藤蔓的嫩芽,猝不及防地从余怀瑾坚硬的心壁缝隙里钻了出来。它带着一种细微的麻痒,一种奇异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引以为傲的、冰冷的理智。 **心动?**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精密如仪器般的大脑里激起了一圈混乱的涟漪。他试图分析,试图解剖——是源于掌控后的满足?是源于对“破碎感”标本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 不。不是那些冰冷的、可以被定义的东西。 眼前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那温顺地靠在他胸口的重量,那清浅拂过他皮肤的呼吸……都像最精密的催化剂,让那股陌生的暖流迅速膨胀、发酵,变成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沉甸甸的、带着甜意的酸胀感**,堵在他的胸口,闷闷的,却又……**该死的令人着迷**。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庄晏清的手臂,仿佛想确认这份柔软和温度的真实性。怀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这份束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极轻的、不满似的嘤咛,像只被扰了清梦的小猫。 余怀瑾的心尖像是被那声嘤咛轻轻挠了一下。 他立刻放松了力道,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笨拙的紧张**。镜片后的目光更深了,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那张睡颜上移开分毫。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余怀瑾维持着这个怀抱,一动不动。后背被床头硌得有些发麻,手臂也渐渐传来酸胀感,但他却奇异地不想动。怀里这份温软沉甸的重量,仿佛成了此刻唯一重要的锚点。 他的目光描摹着庄晏清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落在那头柔软微乱的黑发上。发丝因为汗水和泪水,有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 鬼使神差地,他那只原本僵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的手,终于又落了下来。这一次,不再是笨拙的抚摸,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沉迷的探索**。 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撩开**庄晏清额角那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小心得像在触碰价值连城的易碎品。指尖感受到发丝柔软的触感,像上好的丝绸滑过指腹。 然后,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轻捋**着庄晏清柔软的黑发。动作从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流畅、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种**珍视的意味**。指腹偶尔会蹭过对方温热的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直窜心口。 他像在梳理一件稀世的珍宝,又像在安抚一只终于在自己怀中安心睡去的、伤痕累累的小兽。 夜色深沉。窗外的霓虹早已黯淡,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 余怀瑾就这么抱着他,看着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光不再锐利冰冷,而是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连他自己都未曾解读的复杂情绪——有初尝心动的茫然悸动,有掌控一切的餍足,有对这份脆弱的审视,更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笨拙的温柔**。 他偶尔会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庄晏清的发顶,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泪水和干净皂角的、独属于“庄晏清”的气息。那气息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舒缓。 怀里的人似乎睡得更沉了,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脸颊更深地埋进他颈窝,寻求着更温暖更安心的位置。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皮肤上。 余怀瑾的身体再次**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随即,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奇异满足感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他喉结微动,最终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庄晏清的头顶,感受着那份柔软的触感和依恋的姿势。 他不再去想什么标本,什么掌控。 这一刻,拥抱着这份温软、脆弱又全然依赖的生命,听着那清浅安稳的呼吸,感受着指尖发丝柔软的触感……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宁静**的感觉,包裹了他。 他维持着这个守护的姿态,如同忠诚的猛兽圈禁着自己的珍宝,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扭曲又深刻的占有与……**初生的、懵懂的心动**。黎明尚远,而余怀瑾的世界中心,只剩下怀中这个沉沉睡去的人,和他指尖缠绕的、柔软的发丝。 第二天早上,庄晏清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点懵。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一道光柱子,正好打在他眼皮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感觉是**暖和**,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跟泡在温水里似的,特别……**踏实**。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姿势不太对劲。 他不是一个人缩在床角,而是整个人被**圈**在一个温热的、带着熟悉冷冽木质香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对方结实温热的胸膛,一条结实的手臂还横亘在他腰上,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把他牢牢箍着。头顶还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拂过他乱糟糟的发顶。 是余怀瑾。 这个认知像颗小炸弹,“轰”一下把庄晏清残留的那点迷糊全炸飞了!昨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瞬间回笼——无声的崩溃,灭顶的绝望,还有……那个强硬又莫名**可靠**的怀抱,笨拙的抚摸,以及自己最后哭得像个傻逼似的,抓着人家衣服不放…… 庄晏清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一路红到耳朵根!臊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他下意识就想挣开,身体刚动了一下—— “别动。” 头顶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箍在他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了**,把他刚挪开的那点距离瞬间抹平,后背重新严丝合缝地贴回那个温热的胸膛。 庄晏清僵住了,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余怀瑾胸腔的震动和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传来,咚咚咚的,敲得他自己那颗心也跟着乱七八糟地跳。 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面前一小块深灰色的睡衣布料——那是余怀瑾的。鼻尖萦绕的全是对方身上那股干净又强势的气息,混着自己昨晚哭过的痕迹,形成一种……**诡异又亲密**的味道。 依赖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来。 真他妈没出息!庄晏清在心里骂自己。明明知道这人是个掌控欲爆表的混蛋,明明手腕上那道红痕还在隐隐提醒他镣铐的存在……可身体就是贪恋这份被牢牢圈住的**安全感**和**暖意**。昨晚上那种被黑暗彻底吞噬、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冰冷绝望,似乎只有贴在这个滚烫的胸膛上才能被驱散。 他认命地闭上眼,破罐子破摔地把脸又往那深灰色的布料里埋了埋。管他呢,反正也挣不开,暖和就行。 * * * 余怀瑾其实早就醒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熟。怀里抱着这么个温温软软的、还带着泪痕的家伙,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跟纸糊的一样。 他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红着耳朵、鸵鸟似的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得像潭水,翻涌着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 昨晚上那点不受控制的**心悸**还没完全退下去,此刻又被一种更奇异的、**滚烫的满足感**填满了。 看着庄晏清这副明明醒了却不敢动、还下意识往他怀里缩的样子……操,这感觉……**真他妈该死的好**! 比他精准解剖完一具最复杂的标本还要有成就感!比他掌控整个地下势力还要让他……**上瘾**!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精密如仪器的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有点**发飘**的节奏跳动着。不是因为算计,不是因为掌控,纯粹是因为……怀里这个人。 这就是……**心动**? 真他妈……**稀罕**。 余怀瑾的嘴角,极其罕见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不是平时那种算计的冷笑,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新奇和餍足的笑意。 他没松手,反而把下巴轻轻抵在庄晏清的发顶,蹭了蹭那柔软的发丝。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干净又带着点脆弱的气息,这味道……**好像也不赖**? 他那只原本只是禁锢在庄晏清腰间的手,开始有点不老实。骨节分明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庄晏清腰侧那片薄薄的睡衣布料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味**昨晚那温软的手感。 动作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了庄晏清全身! “嗯……” 庄晏清被那若有似无的摩挲弄得浑身一颤,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也瞬间绷紧了。这混蛋……大早上的发什么疯?! “醒了就起来。”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头顶响起,依旧是那种命令式的调调,但仔细听,似乎少了点平时的冷硬,多了点……**懒洋洋的沙哑**?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逗弄**?“还是说,没抱够?” 庄晏清臊得头顶都要冒烟了!猛地抬起头,撞进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明显带着点戏谑笑意的眸子里。那点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一圈混乱的涟漪。 “谁、谁没抱够!” 庄晏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放开我!我要起床!”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炸毛又羞臊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没再为难他,手臂一松。 庄晏清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头都不敢回,一头扎进了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余怀瑾慢悠悠地坐起身,靠在床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浴室门,听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温软腰肢的触感。 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又专注地锁定在那扇门上,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里面那个慌乱洗漱的身影。 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滚烫的悸动感,还在持续发酵。 妈的。 好像……**真有点栽了**。 第38章 新同桌 深秋的早晨,空气清冽,带着点未散的寒意。梧桐树叶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人行道。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庄晏清和余怀瑾一前一后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余怀瑾走在前面半步,身姿挺拔,深灰色羊毛大衣的衣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沙沙”声。庄晏清落后半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关于怀抱和体温的念头甩出去。手腕上那道红痕在冷空气里似乎格外明显,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 两人之间隔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既不亲密,也不全然疏离。是投喂者与猎物?是掌控者与囚徒?还是……别的什么?庄晏清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走在这个人身边,那份该死的依赖感像影子一样甩不掉,让他既安心又烦躁。 就在这时—— “汪!汪汪!” 一声突兀、凶狠的犬吠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绿化带里炸响! 紧接着,一个灰黄色的、体型不小的流浪狗猛地窜了出来!它毛发脏污打结,龇着尖利的黄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路过的两人,尤其锁定了看起来更“好欺负”的庄晏清!它似乎被什么惊扰了,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前爪刨着地,做出前扑的姿态! “啊——!” 庄晏清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前世那些被恶犬追逐、撕咬裤腿、孤立无援的冰冷记忆碎片瞬间涌了上来!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 **怕狗!**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无法克服的恐惧!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甚至没有看清那狗具体长什么样,只看到一个凶恶扑来的黑影和闪着寒光的利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什么距离感,什么别扭,什么依赖的羞耻……全他妈飞到了九霄云外! 庄晏清发出一声短促的、变调的惊叫,身体像被电击般剧烈一抖!他几乎是**弹跳着**、**不顾一切地**扑向身前那个唯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屏障——余怀瑾! 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猛地**缩到了余怀瑾高大的身影之后**!双手死死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攥住了余怀瑾深灰色大衣的后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都**紧紧贴**在余怀瑾的后背上,恨不得把自己完全嵌进去! “呜……” 细碎而恐惧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来。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从肩膀到小腿都在打颤,抖得余怀瑾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无法抑制的震动!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只狗,只是把脸深深埋在余怀瑾挺括的羊毛大衣布料里,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又强大的木质香气。这气息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贪婪地呼吸着,试图汲取一丝对抗恐惧的力量。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丝毫未减,抖得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死死抓住余怀瑾的衣服才勉强支撑。 * * * 变故发生得太快。 前一秒,余怀瑾还在感受着身后那人刻意保持的距离和那份别扭的沉默,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因依赖关系而起的隐秘餍足感正微妙地发酵着。 下一秒,凶恶的犬吠、短促的惊叫、以及后背猛地撞上来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温软身体,瞬间打破了一切! 余怀瑾脚步猛地一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1. **巨大的冲击力**:庄晏清几乎是整个人撞上来的,力道之大,让他这个体格都微微晃了一下。 2. **冰冷颤抖的躯体**:紧贴着他后背的那具身体,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冰冷,并且正以极高的频率、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那颤抖的幅度,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纯粹的恐惧。 3. **死死攥住衣摆的手**:那双抓着他大衣后摆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几乎要隔着厚实的羊毛嵌进他腰侧的肌肉里。那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力道。 4. **压抑的呜咽**:还有那贴着他后背传来的、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带着浓重恐惧的呜咽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余怀瑾心底窜起!不是对身后这个瑟瑟发抖的家伙,而是对那只不知死活、惊扰了他所有物的畜生! 镜片后的眸光瞬间结冰!锐利如刀锋!他猛地转身!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高大的身躯瞬间将缩在他身后的庄晏清**完全遮蔽**,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他牢牢挡在自己身后坚实的阴影里!深灰色的大衣下摆因为转身的动作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 余怀瑾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那只还在龇牙低吼的流浪狗!他身上那股常年居于上位、掌控生死的强大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带着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滚!” 一个字,低沉,冰冷,裹挟着骇人的戾气,如同惊雷在清晨寂静的街道炸开! 那只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流浪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和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一慑,嚣张的气焰瞬间被碾得粉碎!它呜咽一声,夹起尾巴,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本能的恐惧,连滚带爬地掉头钻回了绿化带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 但余怀瑾胸口的怒火并未平息。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保护的姿态,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具身体还在持续不断的、剧烈的颤抖,以及那双死死攥住他衣服、指节发白的手。 那颤抖的频率,那呜咽的脆弱,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比刚才那只狗更让他烦躁!更让他……**心疼**! 妈的!什么东西也敢吓他?! 余怀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戾气。他转过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庄晏清还维持着那个鸵鸟姿势,脸埋在他刚才站的位置(现在是他胸口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显然还没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神,根本没意识到狗已经跑了。 余怀瑾垂眸,看着那颗埋在自己胸前、毛茸茸的、还在不停发抖的脑袋。金丝眼镜后的冰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是未消的怒火,是看到对方如此恐惧的心悸,还有一种……**被全然依赖和需要所带来的、滚烫的满足感**。 这感觉,比早上在卧室里抱着他醒来时更加强烈!更加……**让他心头发烫**! 他抬起手,没有犹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强势和安抚**,直接落在了庄晏清还在剧烈颤抖的后背上。 掌心下,隔着薄薄的校服外套,是嶙峋的肩胛骨和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传递着清晰的、无助的震颤。 余怀瑾的手掌**用力地、稳稳地**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奇异的温度。 “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贴着庄晏清的头顶响起,不再是刚才的冰冷暴戾,而是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涩的安抚**。“没事了。狗跑了。” 那只按在庄晏清后背的手,甚至**极其笨拙地、带着点僵硬的力度**,上下**轻抚**了两下,试图将那剧烈的颤抖压下去。 “抖什么。”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但那只紧贴在后背、传递着稳定热源的手,却泄露了截然不同的情绪。“有我在。”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分量。像一句承诺,更像一句宣告。 庄晏清的身体在他手掌的按压和笨拙的轻抚下,那灭顶的恐惧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懈下来,剧烈的颤抖也慢慢变成了细微的抽噎。他依旧把脸埋在余怀瑾胸前,双手还死死攥着对方的大衣,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余怀瑾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从极致的恐惧到逐渐的放松,感受着那份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哪怕是恐惧驱使下的),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悸动感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几乎要淹没他所有的理智。 清晨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投下交叠的影子。 余怀瑾维持着这个半拥半护的姿势,手掌依旧贴在庄晏清的后背。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未散的心悸、被全然依赖的餍足,以及一种……**名为“心动”的、滚烫的洪流**。 那只凶恶的流浪狗,像一把粗暴的钥匙,彻底捅开了余怀瑾心底那扇紧闭的门。门后汹涌而出的,是对怀中这个颤抖灵魂更深的占有欲和一种……**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近乎珍宝般的怜惜**。 妈的。 这下……**好像真的彻底栽进去了**。 下午第二节是物理课。 讲台上老师讲得激情四射,粉笔灰在阳光里乱飞。庄晏清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软趴趴地**伏在靠窗那张旧课桌上。侧脸枕着胳膊,柔软的刘海遮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和微微张开的、泛着点水光的嘴唇。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沉了。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半边身上,暖融融的,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了层浅金,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 他旁边的位置空着。余怀瑾的座位。 * * * 教师办公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茶叶混合的味儿。 余怀瑾站在老班的办公桌前,身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划过一道冷光。 “老师,” 他开口,声音不高,平稳清晰,带着他一贯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礼貌,“我想申请换个座位。” 老班从一堆作业本里抬起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哦?余同学想换到哪里?是觉得现在的位置看不清黑板吗?” 他记得这个转学生成绩顶好,家里背景似乎也不简单,态度格外和蔼。 余怀瑾的视线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老班脸上,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想换到庄晏清旁边。” 老班愣了一下:“庄晏清?靠窗最后那个?” 他印象里那孩子最近好像开朗了点,但还是个闷葫芦。“他旁边……是王强吧?王强个子高,坐那儿可能有点挡你视线?” 老班试图理解这个优等生的需求。 “不是挡视线。” 余怀瑾直接打断,语气依旧平静,却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需要坐他旁边。” 这理由……老班噎住了。他看着余怀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得深不见底。一股莫名的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老班张了张嘴,那句“为什么”在舌尖打了个转,愣是没问出来。这学生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让他本能地觉得……**最好别问**。 “呃……行吧。” 老班妥协得有点快,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好学生”的纵容,“那……你想什么时候换?” “现在。” 余怀瑾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现、现在?” 老班又噎了一下,看看墙上的挂钟,“这……快下课了,要不等……” “下课就换。” 余怀瑾没给他商量的余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谢谢老师。” 说完,转身就走,深灰色校服外套的衣摆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皮鞋声在空旷的办公室走廊里敲出清晰的回响。 老班看着那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有主意了?” 他摇摇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 * * 下课铃“叮铃铃——”炸响,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了块石头。 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桌椅板凳的拖拉声、笑闹声、收拾东西的哗啦声混成一片。 庄晏清被这巨大的噪音惊扰,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勉强掀开一条缝。睡意还没散,脑子像灌了浆糊,眼前人影晃动,一片模糊。他本能地又把脸往胳膊弯里埋了埋,蹭了蹭,试图把那点残留的暖意留住,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小小的“地震”。 王强正收拾书包准备去打球,刚把椅子往后一拉,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罩了下来,挡住了他面前的光。 王强一抬头,对上余怀瑾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冻得能掉冰渣子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余、余哥?” 这位爷平时独来独往,眼神都欠奉一个,今天怎么找上他了? 余怀瑾没看他,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张还趴着睡觉的、毛茸茸的脑袋上。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冷硬。他下巴朝王强的位置一点,言简意赅:“你,搬走。” “啊?” 王强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位置,现在是我的。” 余怀瑾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搬去我原来的地方。” 王强:“……” 他看看自己收拾了一半的书包,又看看旁边还睡得人事不省的庄晏清,再看看眼前这位煞神,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早上球场边被捏爆的水瓶,还有平时余怀瑾看庄晏清那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神……他瞬间悟了! “哦!哦哦!明白!马上搬!” 王强反应贼快,求生欲爆棚,二话不说,抓起自己还没塞完的书包,连滚带爬地开始收拾桌上的课本练习册,动作快得像屁股后面有狗撵。开玩笑!这位爷明显是要“圈地”了!他敢说个“不”字? 周围几个同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好奇、惊讶、八卦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 余怀瑾对周围的视线和议论置若罔闻。他直接走到庄晏清的课桌旁。庄晏清还侧趴着,睡得毫无防备,脸颊压出一点红印,几缕碎发黏在额角。 余怀瑾的目光在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停留了几秒,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得像漩涡,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然后,他弯下腰。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他一贯的精准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一手**托住庄晏清课桌的桌肚下方**,一手**扶住桌沿**,腰腹发力,手臂肌肉线条在深灰色校服下绷紧——那张不算轻的、堆着几本书的旧课桌,连带上面趴着的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人,竟然被他**稳稳地、整个端了起来**! 课桌离地!轻微的失重感让睡梦中的庄晏清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但眼睛依旧没睁开。 全班瞬间安静了! 几十双眼睛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卧槽??!! 徒手搬桌子?!连人带桌?!这他妈是正常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儿?! 余怀瑾面不改色,稳稳地端着那张承载着庄晏清的课桌,转身,迈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笃、笃”声,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他目标明确,走向教室中心——他之前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极佳的新座位。 庄晏清在他臂弯里的课桌上,随着移动轻微摇晃,像躺在一条安稳行驶的小船上。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冷冽的木质香?),紧蹙的眉头反而舒展了些,无意识地把脸往自己胳膊弯里更深地埋了埋,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似的、细微的咕哝。一缕黑发滑落,软软地搭在余怀瑾扶着桌沿的小臂上,带来一丝细微的痒意。 余怀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暗沉**下去,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那细微的依赖动作,像羽毛搔过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扶住桌沿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稳稳地将课桌(连同上面的庄晏清)放在了自己新位置的旁边——两张桌子瞬间并拢,严丝合缝。 做完这一切,余怀瑾才直起身,像完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任务。他看也没看周围石化的同学,只是垂眸,目光沉沉地锁在身边那个依旧沉睡、毫无察觉自己已经“被搬家”的同桌身上。 阳光正好落在那张熟睡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嘴唇微微嘟着,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可爱**。 余怀瑾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弧度。 他拉开自己的椅子,在崭新的、紧邻着庄晏清的位置上坐下。动作从容,姿态优雅。 然后,他从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书包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金灿灿的橘子**。放在并拢的两张课桌中间,那无形的“楚河汉界”上。 清新的橘皮香气悄然弥漫开来。 庄晏清在睡梦中似乎嗅到了这熟悉又带着点安心的气味,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睡得更沉了。 全班鸦雀无声。 只有阳光在浮动,尘埃在跳舞。 还有余怀瑾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极轻的“哒、哒”声,像在宣告某种无声的主权。 **新同桌。** **他的。** 第39章 低血糖? 教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又像是被无形的火苗烤得噼啪作响。几十道目光黏在并拢的课桌和那个趴在桌上睡得浑然不觉的主角身上,再悄悄瞟向旁边那个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剥着橘子的煞神。没人敢大声喘气,连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放得轻了又轻。 庄晏清是在一阵极其浓郁的、清甜的橘香里挣扎着彻底醒过来的。意识像沉在粘稠的糖浆里,慢悠悠往上浮。他先是感觉到脸颊下硬邦邦的课桌面触感有点陌生——不对,位置好像也不对?他明明记得自己趴在窗边,阳光暖得让人发懒,怎么现在感觉阳光是从……正前方照过来的? 眼皮沉得厉害,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窗外梧桐树影,而是一堵……深灰色的、挺括的布料?布料上还有几道极其利落的褶皱。视线再往上挪一点,是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庄晏清脑子“嗡”地一下,睡意瞬间跑得精光!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把,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 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后颈都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但他顾不上疼,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旁边那张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他桌沿的、属于余怀瑾的课桌,以及那个坐在桌后、正垂眸看着手里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的……**余怀瑾本人**! 阳光正好落在他拿着橘子的手上,骨节分明,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像在把玩一件艺术品。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醒了?” 余怀瑾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问“今天星期几”。他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掰下一瓣饱满的橘肉,橙黄的果肉在阳光下像颗小小的暖阳。 庄晏清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从头顶凉到脚底!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王强呢?!他那张靠窗的、堆着漫画书的破桌子呢?!怎么自己……**怎么自己跑到教室正中间、紧挨着余怀瑾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偷家”了的荒谬感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我……我怎么在这儿?!” 余怀瑾终于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因震惊而微微泛红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误闯了陷阱、还傻乎乎问“这是哪儿”的小动物。 “你的桌子,”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搬过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张严丝合缝并拢的桌面,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示,“现在,坐我旁边。” 庄晏清:“……” 搬、搬过来的?!连人带桌?!他想起迷迷糊糊中那点失重感和摇晃感,脸“唰”地一下全白了!这混蛋!他当他是家具吗?! 一股被冒犯的羞恼和被强行拉近距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想也没想,身体比脑子快,猛地伸手就去推自己的课桌边缘,想把这张该死的桌子从余怀瑾旁边推开!至少拉开点距离! “你干什么!” 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桌沿,还没用力—— “啪嗒。” 一滴冰凉粘腻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他正摊开在桌面的物理练习册上。深蓝色的墨水字迹旁边,迅速晕开一小滩**澄澈的、带着浓郁清香的橘子汁**。 庄晏清的动作瞬间僵住,愕然地看着那滩碍眼的橙黄水渍。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还沾着果汁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声,重重地按在了他试图推桌子的手背上! 那只手滚烫,掌心带着薄茧,力道大得惊人,瞬间就将庄晏清的手死死地**按在了他自己的课桌边缘**,动弹不得!手背上传来清晰的压迫感和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指尖都蜷缩起来。 “别动。”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头顶响起,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他依旧垂着眼,看着被自己按住的、庄晏清那只比他小了一圈、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翻涌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掌控感。 庄晏清被他按得生疼,又羞又怒,想抽手却纹丝不动。他猛地抬头瞪向余怀瑾,眼圈都气红了:“放开!你凭什么……” 话没说完,余怀瑾捏着那瓣橘肉的手指,已经递到了他紧抿着的唇边。 饱满的橙黄色橘瓣,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几乎要蹭到他微颤的下唇。 “张嘴。” 余怀瑾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庄晏清因愤怒而瞪圆的、湿漉漉的眼睛,另一只按着他手背的手,甚至**警告性地加重了力道**,指腹用力碾过他手背上细嫩的皮肤。 庄晏清气得浑身发抖!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窥探视线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想反抗,想把这瓣该死的橘子拍开,想大声质问这个疯子!可手腕上那道已经淡去的红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反抗的徒劳和对方绝对的力量压制。更深处,一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对这份强势的**习惯性顺从**,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 他的嘴唇抿得更紧,倔强地别开脸,试图避开那近在咫尺的橘瓣。 余怀瑾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一丝不悦的冷意闪过。他捏着橘瓣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直接抵上了庄晏清紧抿的唇缝**!微凉的、带着果汁湿意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风雨欲来的寒意,按着庄晏清手背的手也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唇上那冰凉的触感和手背传来的压迫性疼痛交织在一起,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奇异的、被逼到绝境的战栗感席卷了庄晏清。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眼圈红得更厉害,鼻尖也泛起了红。 僵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在余怀瑾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和手背传来的剧痛下,庄晏清紧咬的牙关终于泄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屈辱的呜咽。 就在那缝隙出现的瞬间—— 余怀瑾捏着橘瓣的手指,带着一种精准的、不容闪避的力道,**强硬地**将那瓣饱满多汁的橘肉,**塞进了庄晏清微张的唇缝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柔软温热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过电般的酥麻感。 “唔!” 庄晏清被迫含住了那瓣橘子,酸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下意识地想吐出来,可余怀瑾按着他手背的手依旧如铁钳般纹丝不动,那沉冷的目光更是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只能含着那瓣橘子,腮帮子微微鼓起,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被强行投喂后的……**茫然和无措**。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酸涩和那股该死的、越来越清晰的依赖感。 余怀瑾看着他那副被迫含着橘子、敢怒不敢言、眼睛红得像兔子的样子,眼底深处那点冷意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满足感**取代。他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唇瓣柔软温热的触感。 他不再看庄晏清,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投喂”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拧开,姿态从容地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 阳光穿过教室的尘埃,落在并拢的两张课桌上,落在庄晏清鼓起的腮帮子和泛红的眼尾上,也落在余怀瑾金丝眼镜的冷光里。 橘子清甜的香气,混合着少年屈辱的呼吸和另一个少年无声的、滚烫的占有欲,在午后的教室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庄晏清含着那瓣橘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舌尖尝到的明明是清甜,心底涌上的却是更浓的苦涩和一种……**被彻底标记了领地**的、无力的归属感。 他好像……**真的跑不掉了**。 下午的数学课,催眠效果堪比十斤安眠药。 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着沉闷燥热的空气。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地讲着抛物线,粉笔在黑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噪音。庄晏清强撑着精神,眼前的公式和数字却像一群跳舞的小蝌蚪,越来越模糊。 胃里空荡荡的,早上那碗粥的热乎劲儿早八百年就耗光了。从余怀瑾强行换座、当众塞橘子那会儿开始,他就憋着一股气,午饭根本食不下咽,只胡乱扒拉了两口就扔了饭盒。这会儿,那股气还在胸口堵着,混着没吃什么东西的虚弱感,搅得他一阵阵发慌。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心也黏腻腻的。他用力眨了眨眼,想把眼前那些晃动的重影赶走,可黑板上的字反而更花了。心脏跳得又急又乱,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旁边的余怀瑾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他正垂眸看着摊开的数学笔记,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一副心无旁骛、优等生的标准姿态。只有他自己知道,眼角的余光一直锁着旁边那个坐立不安、脸色越来越白的家伙。 这蜗牛,中午就吃了两口。余怀瑾心里跟明镜似的,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掠过。想管,又觉得他该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指腹下的纸张被碾得起了毛。 庄晏清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桌肚里——他记得那里好像还有半包昨天柯珩塞给他的饼干渣。指尖刚碰到冰冷的桌板—— 整个世界猛地**一沉**! 视野像被泼了浓墨,瞬间漆黑一片! 耳朵里嗡嗡作响,数学老师的声音、粉笔声、吊扇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遥远而模糊。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虚脱感**像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全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无力! “呃……” 他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般的闷哼。 下一秒,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抽空。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毫无预兆地**向前一栽**! “砰!” 一声闷响! 额头重重地磕在硬邦邦的木头课桌边缘! 放在桌沿的铅笔盒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猛地一震,“哗啦”一声滑落在地,里面的笔尺橡皮散落一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噪音! “啊!” 周围几个靠得近的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短促惊叫出声!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只见庄晏清上半身**完全扑倒**在自己的课桌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只有额角被桌沿磕到的地方,迅速泛起一小片刺眼的**红痕**。他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吹落的叶子。 死寂。 只有铅笔在地上滚动的细微声响。 * * * 变故发生得太快! 前一秒,余怀瑾还在用余光锁着旁边那个不安分的家伙,心里盘算着下课怎么逼他吃东西。 下一秒,那声闷响和铅笔盒落地的噪音像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余怀瑾猛地扭头! 当看到庄晏清毫无生气地瘫倒在桌上、额角那片刺目的红痕时—— “操!” 一声压抑的、带着骇人戾气的低吼从余怀瑾的喉咙里滚了出来!像猛兽被触及逆鳞的咆哮! 他整个人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身下的椅子被他猛地起身的力道狠狠撞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重重地砸在后面同学的课桌上! “庄晏清!” 余怀瑾的声音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平时的冰冷平稳,而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惊怒和恐慌**!他一步就跨到了庄晏清身边,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全班同学,包括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都被余怀瑾这突如其来的、骇人的反应吓懵了!一个个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余怀瑾根本顾不上任何人!他弯下腰,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给他戴上镣铐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急切和小心翼翼**,一把托住了庄晏清冰凉滑腻的侧脸!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那冰凉的、毫无生气的触感,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余怀瑾的心脏!一股尖锐的、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他前世亲手解剖尸体时还要让他心惊肉跳! “庄晏清!醒醒!” 他低吼着,声音沙哑得厉害,托着庄晏清脸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对方冰凉的脸颊皮肤,试图唤醒那点微弱的生机,“看着我!听见没有!”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此刻不再是深潭般的沉静,而是翻涌着骇人的惊涛骇浪!是暴怒,是恐慌,还有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戾气!谁敢动他的东西?! 他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探向庄晏清的颈侧,指尖按在跳动的脉搏上——还好,虽然微弱,但还在跳! 是低血糖!这蠢货没吃东西! 这个认知让余怀瑾胸口的怒火和恐慌烧得更旺!他猛地抬头,冰冷刺骨、带着实质杀意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狠狠刺向讲台上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数学老师,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糖!谁有糖?!立刻!” 那眼神太吓人,数学老师被他看得腿肚子一软,慌忙看向台下:“快!谁带糖了?巧克力也行!” 坐在前排的柯珩反应最快!她也被庄晏清突然晕倒吓得不轻,但看到余怀瑾那副要吃人的样子,立刻从自己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小包水果硬糖,手忙脚乱地撕开,抓了一把就冲了过来! “给!橘子味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把糖塞到余怀瑾面前。 余怀瑾看也没看她,一把夺过那几颗糖!动作粗暴,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他飞快地剥开一颗橙色糖纸,露出里面晶莹的橘瓣形硬糖。 他重新低下头,看着怀里依旧毫无知觉、脸色惨白的人。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晃动着,愤怒、恐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心疼**交织在一起。 他捏着那颗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精准地,**直接抵上了庄晏清苍白微张的唇缝**! 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唇瓣的冰凉和柔软。 “张嘴!咽下去!” 他命令着,声音依旧沙哑紧绷,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捏着糖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也许是那强烈的命令,也许是唇上冰凉的触感和熟悉的橘香刺激,也许是那微弱的求生本能…… 庄晏清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在余怀瑾指尖的按压和那熟悉的橘香诱惑下,终于**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张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余怀瑾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狂喜的光芒!他毫不犹豫,指尖用力一顶,**将那瓣小小的、坚硬的橘子糖,强硬地塞进了庄晏清的嘴里**! 糖块碰到温热的舌尖,带来一丝刺激的甜意。 余怀瑾的手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紧紧按在庄晏清的唇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仿佛要确保那颗糖被安全地含住、融化。他死死地盯着庄晏清的脸,感受着指尖下那微弱的气息变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狂乱地撞击着。 “咽!” 他再次低吼,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祈求的急切**。 全班死寂。 只有那颗小小的橘子糖,在庄晏清微张的口中,在余怀瑾滚烫的指尖下,无声地、缓慢地,开始融化。 第40章 巧克力 医务室那股消毒水味儿,冲得庄晏清刚缓过来点的脑子又是一阵发晕。他半靠在硬邦邦的检查床上,后脑勺硌着冰凉的墙壁,额角那块撞出来的红痕一跳一跳地疼,跟里面藏了个小鼓槌似的。 低血糖那股要命的劲儿是过去了,可浑身还是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提不起一丝力气。胃里空得发慌,还有点恶心想吐。最要命的是——他偷偷掀开一点眼皮缝儿——余怀瑾那尊煞神就杵在床边,跟座移动冰山似的,正跟张校医说话。 “轻微脑震荡可能性不大,主要还是低血糖引起的晕厥和磕碰。”张校医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挺低,但庄晏清竖着耳朵还是能听见,“额头软组织挫伤,看着吓人,没破皮,冷敷一下,这几天别碰水就行。关键是得吃东西,规律进食,补充糖分……” 余怀瑾侧对着他,身姿依旧挺拔,深灰色的校服外套一丝褶皱都没有。他听着,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看不清眼神。但庄晏清就是能感觉到,那镜片后面射过来的视线,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地往他身上扎!带着一股子还没散干净的、沉甸甸的**戾气**,还有……**后怕**? 操,后怕?庄晏清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这词儿吓了一跳。余怀瑾?后怕?怕他嗝屁了没人当他的“**标本”了吗?他赶紧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结果动作大了点,牵扯到额角的伤,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床边那位的注意。 余怀瑾猛地转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在他脸上。那眼神,沉得能拧出水来,里面翻腾的东西太复杂,庄晏清看不懂,只觉得心口被那目光压得又沉又闷,喘气儿都费劲。他下意识地想缩脖子,结果扯到额角又是一阵疼,脸都皱成了一团。 “别乱动。” 余怀瑾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还低沉些,但那命令式的调调一点没变,还带着点刚压下去不久的**沙哑**。他几步就跨到了床边,高大的身影瞬间把庄晏清整个人都罩进了他的影子里。 压迫感扑面而来!庄晏清后背瞬间绷紧了,冷汗又冒了一层。他以为这混蛋又要发疯,比如把他从床上揪起来,或者再塞颗糖进来差点噎死他。 结果…… 余怀瑾只是皱着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钉在他额角那片刺眼的红痕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给他戴上镣铐的手,带着一种让庄晏清心脏骤停的**迟疑**,抬了起来。指尖悬停在离他红肿额角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庄晏清大气不敢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他妈是要干嘛?打他?还是……摸? 就在他快憋不住要往后缩的时候,余怀瑾的手指最终没有落下。他像是极其烦躁地、猛地收回了手,攥成了拳,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他转头,看向旁边桌上张校医刚放下的、用毛巾裹着的冰袋,语气硬邦邦地命令:“自己拿着,敷上!” 庄晏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跟他说话。他看着那个冒着寒气的冰袋,又看看余怀瑾那张冷得能刮下霜的脸,心里那点荒谬感又冒出来了。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怕他的“标本”破相了?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想动。凭什么他说敷就敷? 余怀瑾等了两秒,见他没反应,镜片后的眸光瞬间又沉了下去,一丝危险的冷意爬上嘴角。“聋了?” 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掉在地上。 庄晏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点刚冒头的倔强“噗”一下就被掐灭了。他认命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憋屈,伸手去够那个冰袋。指尖刚碰到冰冷的毛巾—— “啧。” 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咂舌声响起。 紧接着,那只攥成拳的手松开了,快如闪电般越过他,一把**捞起了那个冰袋**! 庄晏清的手僵在半空。 下一秒,裹着毛巾、冰凉刺骨的冰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下,**直接摁在了他额角红肿滚烫的伤处**! “啊——!” 猝不及防的剧痛和冰冷双重刺激下,庄晏清痛叫出声,身体猛地一弹,想躲开! “别动!” 余怀瑾低喝一声,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按住了他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动弹不得! 冰袋被那只大手牢牢地、**用力地**摁压在他额角的伤处,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按压带来的剧痛,让庄晏清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他疼得直抽气,肩膀被按得生疼,又气又委屈,死死咬着下唇才没哭出来。 “疼……你轻点!” 他带着哭腔控诉,声音都在抖。 余怀瑾按着他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点点**,但摁着冰袋的手力道丝毫未减。他垂着眼,金丝眼镜滑下一点鼻梁,镜片后的目光极其**专注**地落在那个红肿的伤处上,看着冰袋边缘的皮肤因为按压而微微泛白。 “忍着。” 他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但仔细听,似乎……**没那么冷了**?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不摁实了,淤血散不开。” 他嘴上说着狠话,可那只摁着冰袋的手,在最初的粗暴之后,力道似乎……**真的在极其细微地调整**?像是在摸索一个既能压住淤血、又不会让他疼得太厉害的平衡点。指腹隔着毛巾,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冰袋的边缘,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庄晏清被他死死摁着,额角的剧痛和冰冷还在持续攻击,可肩膀上那只手传来的力道,好像……**真的轻了一点点**?还有那只摁着冰袋的手,虽然还是很用力,但似乎……**没那么要把他头骨摁碎的感觉了**?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羽毛,在他混乱又委屈的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咬着唇不吭声了。算了,跟这混蛋讲道理就是自取其辱。 张校医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这气氛……太诡异了。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余同学,冰敷十五分钟就够了,别一直压着,间歇性的。还有,庄同学现在需要补充点能量,最好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余怀瑾打断了。 “知道了。” 他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在庄晏清的额角,仿佛那红肿是什么需要精密研究的课题。他维持着那个摁压冰袋、压制肩膀的姿势,像一尊守护(或者说禁锢)着珍宝的冰冷雕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务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还有庄晏清偶尔忍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十五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余怀瑾终于移开那个冰袋时,庄晏清额角的红肿似乎真的消下去了一些,虽然依旧刺眼,但没那么吓人了。剧痛也变成了闷闷的钝痛。 压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庄晏清如蒙大赦,刚想喘口气,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余怀瑾却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能量棒**。包装被他三两下撕开,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可可香气的固体。 他捏着那根能量棒,看也没看庄晏清,直接递到他嘴边。动作带着他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强势**,那架势,跟上刑场塞断头饭似的。 “吃了。” 命令,简单粗暴。 庄晏清看着近在咫尺的巧克力棒,又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本来就有点恶心,这玩意儿看着就齁嗓子。“……不想吃。” 他偏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点残留的委屈。 “由不得你。” 余怀瑾的声音冷了下来,捏着巧克力棒的手指往前又递了递,几乎要戳到他的嘴唇。“要么自己吃,要么我帮你塞进去。” 那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太明显了。庄晏清毫不怀疑,如果他再拒绝,这混蛋真的会像塞橘子糖那样,把这玩意儿硬捅进他嘴里!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混合着对余怀瑾暴力的恐惧。他眼圈又红了,死死瞪着那根该死的巧克力棒,像瞪着仇人。 僵持了几秒。 在余怀瑾那越来越冷的注视下,庄晏清认命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一把**夺过**了那根能量棒!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余怀瑾微凉的手指,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让他手一抖。 他没看余怀瑾,低着头,恶狠狠地、像咬仇人肉一样,用力地**咬了一大口**! 齁甜!还带着一股廉价可可粉的怪味!黏糊糊地糊在嗓子眼,恶心得他差点当场吐出来!他强忍着反胃,梗着脖子,胡乱地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了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 余怀瑾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这副视死如归、艰难吞咽的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看不出情绪。直到庄晏清把一整根能量棒都硬塞了下去,呛得眼泪汪汪直捶胸口,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张校医赶紧递过来一杯温水。 庄晏清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才把那股齁甜和恶心感压下去一点。他喘着粗气,额角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胃里沉甸甸的难受,心里更是憋屈得要爆炸。 余怀瑾看着他喝完水,才转过身,对着张校医,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戾气、强摁着人冰敷、逼人吃东西的家伙不是他:“张老师,后续需要注意什么?” 张校医被他这瞬间的切换弄得有点懵,赶紧把注意事项又说了一遍:观察有无头晕呕吐(脑震荡症状),按时吃饭补充能量,额角伤处24小时内继续间歇冷敷,之后可以热敷散淤…… 余怀瑾听得极其认真,甚至还拿出手机备忘录记了两条。那专注严谨的样子,活像个照顾重病号的家属。 庄晏清靠在墙上,看着余怀瑾挺直的背影,听着他冷静地向校医询问细节,心里那股荒谬感简直要冲破天际。妈的,这人格分裂吧?刚才还凶神恶煞要杀人,转头就装起二十四孝好同桌了? 问完了注意事项,余怀瑾收起手机,转向庄晏清,言简意赅:“能走吗?” 庄晏清不想理他,赌气似的闭上眼睛装死。 余怀瑾眉头一皱,耐心告罄的迹象很明显。他直接弯下腰,一只手**穿过庄晏清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 “喂!你干什么!” 庄晏清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睁开眼! “送你回教室,或者回家。” 余怀瑾的语气毫无波澜,手臂已经开始用力,那架势,分明是要把他**直接抱起来**! “不用!我能走!” 庄晏清吓得声音都劈叉了,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开什么玩笑!被这混蛋当众从教室抱出来(虽然是被迫的)已经够社死了!再被他从医务室抱回去?他不如直接找块豆腐撞死!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余怀瑾的手臂,手忙脚乱地往床边蹭,结果动作太急,牵扯到额角的伤,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嘶……我自己走!真能走!” 余怀瑾被他推得手臂一顿,看着他那副急赤白脸、生怕被碰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一丝不悦飞快闪过。但他终究没再坚持,直起身,让开了位置,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慢点。” 庄晏清忍着额角和胃里的双重不适,扶着冰冷的墙壁,慢吞吞地挪下检查床。脚踩到地面时,还有点虚浮发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稳,看也不看余怀瑾,低着头就往外走。 余怀瑾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个沉默的、极具压迫感的保镖。皮鞋踩在医务室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晏清紧绷的神经上。 走廊里偶尔有学生经过,看到他们这对组合——前面一个脸色苍白、额角带伤、走路发飘的庄晏清,后面跟着一个脸色冷峻、气场能冻死人的余怀瑾——都跟见了鬼似的,远远地就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和惊惧。 庄晏清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太丢人了!这一切都是拜后面那个混蛋所赐!他加快了一点脚步,想把这尊瘟神甩开点。 “慢点走。” 身后立刻传来余怀瑾冷冰冰的提醒,带着警告的意味。 庄晏清脚步一顿,气得牙痒痒,却只能憋屈地放慢速度。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押解的犯人。 好不容易挪到教室后门,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见里面传来老王(班主任)的声音,似乎在总结刚才的课堂情况。 “……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像庄晏清同学今天这种情况,多危险!幸好有余怀瑾同学反应及时,处置得当……” 庄晏清脚步一僵,脸瞬间涨得通红!处置得当?是指当众把他连人带桌端起来,还是指后来差点把他头摁进墙里? 他硬着头皮,顶着全班几十道齐刷刷射过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同情?好奇?幸灾乐祸?),低着头,像个受刑的犯人一样,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那个被强行搬到余怀瑾旁边、象征着屈辱和禁锢的位置。 余怀瑾则在他身后,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教室。他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在医务室那个浑身煞气的家伙只是大家的幻觉。 庄晏清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额角的伤一跳一跳地疼,胃里那块齁甜的巧克力棒沉甸甸的,像块石头。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只想把自己藏起来,隔绝掉所有探究的视线。 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 就在他自暴自弃地装死时,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他忍不住,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眼皮,偷偷瞄过去。 只见余怀瑾正从他那收拾得一丝不苟、跟强迫症似的书包里,慢条斯理地往外掏东西。 不是书,不是笔记。 是几包**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一小盒**纯牛奶**,还有……**两个金灿灿的橘子**。 他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两张并拢的课桌中间——那个无形的、只属于他们俩的“楚河汉界”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最后,他拿起其中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皮。清新的橘皮香气再次在沉闷的教室里弥漫开来。 庄晏清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余怀瑾垂眸剥橘子的侧脸。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眼神,但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屈辱?是愤怒?是恐惧? 还是……一丝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该死的、被强行塞过来的……**安心**? 余怀瑾剥好橘子,掰下一瓣饱满的橘肉,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他没有立刻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强硬地塞过来。 他只是把那瓣橘子,轻轻地、放回了剥开的橘皮上。 然后,他的目光,隔着镜片,平静地落在了庄晏清从臂弯里露出的、那只微微泛红的耳朵上。 “放学前,”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庄晏清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却又……**少了点平时的冰冷**?“把这些吃完。” 庄晏清身体一僵,把脸埋得更深了。 操。 这温水煮青蛙的锅……**好像越来越烫了**。 第41章 养胖你 下午最后两节课,庄晏清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灌满了劣质燃料的破机器,勉强运转着。额角的伤处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沉闷的、有节奏的**钝痛**,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太阳穴。胃里那块齁死人的巧克力能量棒沉甸甸地坠着,时不时翻腾一下,带来一阵恶心。最要命的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提笔写个字都觉得费劲。 他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下巴垫着胳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讲台上老师在讲什么,完全成了背景噪音,嗡嗡嗡的,跟催眠曲似的。他努力想撑住,可意识总是不听话地往下沉,眼前课本上的字又开始跳舞。 不行……不能睡……睡着了这混蛋指不定又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庄晏清在心里拼命给自己敲警钟,手指用力掐着大腿,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旁边的余怀瑾倒是坐得跟棵青松似的,腰杆笔直,侧脸线条冷硬。他摊开的笔记本上,字迹锋利工整,像印刷体,偶尔提笔补充两句,动作流畅精准,俨然一副模范优等生的派头。 只有庄晏清知道,这全是假象!这混蛋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课本上! 那两道隔着镜片的、**如有实质**的目光,每隔一会儿,就跟探照灯似的,“唰”地扫过来!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无声的催促**——仿佛在说:“东西呢?怎么还不吃?” 庄晏清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他烦躁地把脸往胳膊弯里又埋深了点,试图隔绝那恼人的视线,顺便也隔绝了课桌上那堆“定时炸弹”——那几包苏打饼干,那盒牛奶,还有那两个金灿灿的橘子。 吃?开什么玩笑!他现在闻到那股甜腻的牛奶味和橘皮香就想吐!更别提那齁死人的饼干了!胃里还堵着呢! 可余怀瑾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窸窣……” 旁边又传来包装袋被拿起的细微声响。 庄晏清心里警铃大作!这混蛋又要动手了?!他身体瞬间绷紧,做好了随时被塞一嘴饼干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投喂并没有发生。 庄晏清偷偷掀起一点眼皮缝儿,从臂弯的缝隙里往外瞄。 只见余怀瑾正慢条斯理地撕开一包苏打饼干。他没自己吃,也没往庄晏清这边塞。他修长的手指捏出一片方方正正、看着就干巴巴的饼干,然后……**极其认真地**,用指尖把饼干掰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极其均匀**的小碎块! 那专注劲儿,跟他平时解压轴题似的!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落在指尖那点可怜的饼干屑上,神情严肃得仿佛在进行什么精密实验。 掰完一片,他把那些小碎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张干净的纸巾上。然后,又拿起第二片,重复同样的动作……掰碎,码放…… 庄晏清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那点荒谬感简直要冲破天灵盖!这……这他妈是干嘛?玩过家家?还是……给他准备的鸟食? 就在他满脑子问号的时候,余怀瑾似乎完成了他的“杰作”。他用指尖捻起一粒最小的饼干碎,然后,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极其缓慢地、越过两张课桌的“楚河汉界”,朝着庄晏清埋在臂弯里的脸……**递了过来**! 指尖悬停在离他鼻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那粒微小的饼干碎散发着干燥的麦香。 庄晏清:“……” 他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比直接塞他一嘴还他妈惊悚!余怀瑾,这个徒手搬桌子、徒手捏爆水瓶、给他戴镣铐、差点把他头摁进墙里的煞神,现在……**在给他掰饼干碎?还试图喂他?!**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让庄晏清瞬间石化!他僵在臂弯里,连呼吸都忘了!这混蛋……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吧?! 余怀瑾的指尖悬停了大概有半分钟。他看着庄晏清那颗毛茸茸的、埋在臂弯里纹丝不动的脑袋,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暗沉**下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爬上眉头。 他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者觉得这种“喂鸟”的方式效率太低。那只悬着的手收了回去。 庄晏清刚松了口气,以为这诡异的折磨结束了—— 下一秒! 余怀瑾直接拿起那盒纯牛奶,**“啪”**地一声,动作带着点粗暴地**插上了吸管**!然后,他拿起那盒牛奶,连同那包被他掰成碎屑的饼干,**“咚”**地一声,**重重地放在了庄晏清蜷缩的臂弯旁边**!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公分! 浓郁的奶香和饼干干燥的气味瞬间冲进鼻腔! “吃掉。” 冰冷的命令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盒牛奶和那堆码放整齐的饼干碎屑,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庄晏清的心理防线上。他埋在臂弯里的脸皱成一团,胃里一阵翻腾。吃?真吃不下!不吃?后果……他毫不怀疑余怀瑾会亲自“帮”他吃下去,用那种最粗暴的方式。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当成宠物投喂的屈辱感再次涌上来。他死死咬着下唇,指尖掐进掌心,身体因为抗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只剩下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就在庄晏清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准备破罐子破摔抓起牛奶盒的时候——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 庄晏清像被赦免的死囚,猛地抬起头!动作太急,牵扯到额角的伤,疼得他“嘶”了一声,眼前发黑。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抓起自己那个空空如也、轻飘飘的书包,就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座位和旁边那个阴晴不定的煞神! “收拾东西。” 余怀瑾的声音比他动作更快,冷冰冰地响起,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按在了他那个还没来得及背上肩的书包带子上**!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禁锢**意味。 庄晏清身体一僵,抓着书包带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扭过头,愤怒又带着点哀求地看向余怀瑾:“我自己能走!不用你管!” 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发颤。 余怀瑾镜片后的眸光沉沉地落在他苍白泛红(气的)的脸上,还有额角那片刺目的红痕。他没说话,但按着书包带的手纹丝不动,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没得商量**。 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收拾书包,闹哄哄地准备离开。柯珩背着书包,一脸担忧地从前排跑过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脚步顿住了。 “蜗牛庄!你没事了吧?头还疼不疼?” 柯珩挤过来,无视了余怀瑾那冻死人的气场,伸手想去摸庄晏清的额头,“要不要我陪你……” 她的话音和伸出的手,同时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硬生生截断**了。 余怀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冷冷地钉在柯珩伸出的那只手上**。镜片后的寒意几乎能冻裂空气。他没有说话,但那股“敢碰就剁了你爪子”的威胁意味,浓得化不开。 柯珩的手僵在半空,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讪讪地收回手,心里把余怀瑾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担忧地看着庄晏清:“那……那你小心点啊,有事给我发信息!” 庄晏清看着柯珩被吓退,心里最后一点指望也灭了。他认命地垂下头,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余怀瑾这才收回落在柯珩身上的冰冷视线,重新看向庄晏清。他松开按着书包带的手,但没给庄晏清任何机会。他直接弯下腰,**一把拎起庄晏清那个轻飘飘的书包**,动作利落地甩到自己肩上(和他自己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质书包并排挂着,显得格外寒酸)。然后,他站直身体,目光沉沉地看着还僵在座位上的庄晏清。 “走。” 一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庄晏清看着自己那可怜的书包挂在这混蛋肩上,像件战利品,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咬着牙,忍着额角的钝痛和身体的虚弱,慢吞吞地站起来。脚步有点虚浮,眼前又有点发花。 余怀瑾没催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半步的位置,像一尊守护(或者说押解)的石像。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并肩)走出教室。夕阳的余晖将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他们之间那股冰冷又诡异的氛围。沿途的学生纷纷侧目,自动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好奇和畏惧。 庄晏清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不断移动的地砖缝隙,恨不得原地消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存在感和那股无声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无处可逃。 走到楼梯口,人流稍微拥挤了一些。庄晏清脚步虚浮,下台阶时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啊!” 他短促地惊呼一声,吓得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到来。 一只**滚烫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瞬间**、**稳稳地**抓住了他**胳膊肘上方**!力道之大,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溜**了起来! 庄晏清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对上余怀瑾近在咫尺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不见底,翻涌着未散的惊悸和一丝……**后怕**?抓着他胳膊的手,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看路!”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怒意**,但那抓着他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怕他下一秒又消失或者摔倒。 庄晏清被他吼得一哆嗦,胳膊被抓得生疼,可心底深处,那点该死的、被强行保护的**安心感**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挣了挣,想甩开那只手:“……放开,我能走。” 余怀瑾没理他,目光扫过他苍白脸上渗出的冷汗和额角那片刺目的红。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非但没松,反而**往下滑了一点**,直接**攥住了他的手腕**! 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庄晏清微凉的手腕皮肤,那力道,强势得不容挣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笨拙的支撑感**? “闭嘴,跟着。” 余怀瑾的语气依旧冷硬,攥着他手腕的手却微微用力,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以一种近乎**半搀半拽**的姿势,带着他继续往下走。他的步伐明显放慢了许多,迁就着庄晏清的虚弱。 庄晏清被他拽着,手腕被攥得生疼,可身体却奇异地稳当了许多,不用再担心摔倒。他被迫紧挨着余怀瑾,手臂几乎贴着他的身体,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又强大的木质香气。 夕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庄晏清低着头,看着自己被余怀瑾紧紧攥住的手腕。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可手腕上那道曾经被冰冷镣铐禁锢留下的红痕,此刻被对方滚烫的掌心覆盖着,仿佛也被那温度熨帖了。 屈辱,愤怒,恐惧,依赖,安心……无数种矛盾的情绪像打翻的颜料盘,在他心里搅成一团乱糟糟的灰。 他挣不开。 也不想……或者说,**不敢**挣开了。 这感觉,像陷进了沼泽。明知道在往下沉,却因为那点虚假的支撑,连挣扎的力气都……**懒得使了**。 余怀瑾感受着掌心下那纤细手腕的微凉触感和细微的脉搏跳动,感受着对方那一点点放弃抵抗的顺从。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金丝眼镜的镜片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名为“心动”的暗流。 他攥着那只手腕,像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珍宝。力道依旧强势,步伐却沉稳而坚定。 回家。 他的“蜗牛”,当然得由他亲自……**押送**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凉气。省一中的体育馆里已经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似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塑胶跑道,还有青春期男生汗津津的味道混在一起的怪味儿。高二年级的体检,乌泱泱全是人,排着歪七扭八的长队,等着被各种仪器“宰割”。 庄晏清蔫头耷脑地跟在队伍里,像棵被霜打了的小白菜。额角那块红痕消下去不少,但仔细看还有点青黄,像块没褪干净的胎记,提醒着昨天的狼狈。他整个人还是有点虚,脚步发飘,全靠前面同学的后背挡着才没被挤成照片。最要命的是饿,胃里空得能跑马,早上被余怀瑾盯着硬塞下去的半碗粥和一个水煮蛋,这会儿早没影儿了。 他偷偷往后瞄了一眼。 余怀瑾就跟在他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像个移动的人形冰山。深灰色的校服外套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顶,衬得他下巴线条更冷硬。金丝眼镜的镜片在体育馆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前方混乱的队伍,仿佛在评估一群待处理的货物。 可庄晏清就是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那目光,时不时就像探照灯一样,“唰”地扫过他的后颈、肩膀、腰……带着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无声的圈定和审视**。好像他不是在排队体检,而是在砧板上等着被丈量的……肉。 操。庄晏清心里暗骂一句,赶紧把头扭回来,把校服外套裹紧了一点,好像这样就能挡住那恼人的视线。 队伍像老牛拉破车,挪了半天,终于轮到了身高体重这一关。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校医大妈坐在机器后面,手指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 “下一个!庄晏清!” 庄晏清深吸一口气,认命地站上了那个冰冷的金属体重秤。脚下的触感冰凉又陌生。他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虽然还是觉得浑身没劲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墙壁上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头顶的横杆“哐当”一声降下来,压在他有点乱的头发上。 “嘀嘀。” 电子音报数:“身高,178厘米。体重,63.5公斤。” 校医大妈在电脑上敲着,头也没抬地嘟囔了一句:“178才127斤?小伙子有点瘦啊,得多吃点!” 庄晏清脸皮有点发烫,含糊地“嗯”了一声,赶紧从秤上跳下来。127斤……是挺轻的,他自己也知道。 紧接着就是形体测量。一个看着像是体育老师的男老师拿着软尺,指了指旁边一个带刻度的立板:“站直,背贴板子。” 庄晏清依言站过去,冰凉的塑料板贴着薄薄的校服T恤,激得他一哆嗦。他努力站直,尽量忽略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 体育老师拿着软尺,动作挺麻利。 “腰围,” 软尺绕过他腰最细的地方(肋骨下面一点,肚脐上面),轻轻勒紧,“啧,72厘米?这腰够细的啊小伙子!” 老师语气带着点惊讶和调侃,声音还不小。 庄晏清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被当众说腰细……太他妈羞耻了! 还没等他脸上的热度下去,老师又蹲了下来,软尺绕上了他大腿最粗的位置(靠近屁股根儿)。“腿围……52厘米?” 老师又啧了一声,摇摇头,“这腿也细了点,得多练练力量啊!” 52厘米……72厘米……庄晏清感觉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周围好像有低低的窃笑声传来,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蜷缩着,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被冰冷的数字无情地标注着“偏瘦”、“腰细”、“腿细”。一股巨大的难堪和无力感涌上来,混合着身体的虚弱,让他眼前有点发黑。 “行了,下一个!” 体育老师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庄晏清如蒙大赦,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赶紧从那该死的立板前挪开。他甚至不敢去看身后余怀瑾的表情,只觉得后背那道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滚烫和沉凝**,像烙铁一样烫得他心慌。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到旁边等着拿体检单的区域,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心跳得又急又乱,额角那块旧伤也跟着突突地跳。 * * * 庄晏清刚挪开,余怀瑾就面无表情地踏上了体重秤。 “身高,189厘米。体重,78公斤。” 电子音报数清晰。 校医大妈看了一眼数据,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得像棵劲松的少年,点点头:“嗯,标准,很健康。” 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余怀瑾没回应,径直走向形体测量板。 体育老师拿着软尺过来,对上余怀瑾那张没什么表情但气场极强的脸,下意识地收敛了刚才的随意。他拿着软尺去量腰围。 软尺绕过紧窄劲瘦的腰腹,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紧绷的、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腰围的数值很快出来,体育老师没再像刚才那样调侃,只是报了个数字:“……83厘米。” 标准的倒三角,充满了爆发力。 接着量大腿围。软尺圈住结实饱满的大腿肌肉,那维度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结果。“……61厘米。” 体育老师报完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余怀瑾,眼神里带着欣赏,“小伙子练得不错啊,这身板!” 余怀瑾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垂着眼,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体育老师手里那张刚填好的、属于庄晏清的形体数据单。视力极佳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刺眼的几个数字: **身高:178cm** **体重:63.5kg** **腰围:72cm** **大腿围:52cm** “营养不良”。 “腰细腿细”。 刚才体育老师那带着点调笑的评价,如同魔音灌耳,再次清晰地回响在余怀瑾的脑海里。 一股极其陌生的、**暴戾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尖锐的心疼**,如同岩浆般瞬间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翻腾炸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72厘米?比他的手腕粗不了多少!52厘米?那腿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圈住大半!还有那轻飘飘的127斤……抱着的时候都觉得硌手! 这蜗牛!果然没好好吃饭!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把自己搞成这副风吹就倒的鬼样子!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瞬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翻涌着骇人的暗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死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盘踞的毒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立刻转身、把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的家伙揪过来狠狠教训一顿的冲动! 他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喉结极其压抑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强行吞咽下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性的情绪。 “老师,单子。” 余怀瑾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 体育老师被他这突然低沉的气压弄得一愣,赶紧把填好的单子递过去。 余怀瑾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指尖仿佛带着冰碴子。他没看自己的数据,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纸上“庄晏清”三个字后面那几行刺目的数字上。 72cm……52cm……63.5kg……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刺进他刚刚被那“心动”搅乱的心湖,激起滔天的怒浪! 他努力克制着。 用尽了他引以为傲的、二十多年锤炼出的所有冷静和自制力在克制着。 不能在这里发作。 不能吓到他的蜗牛。 不能……把他那点好不容易捂出来的、微弱的依赖给吓跑。 余怀瑾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镜片后的眸光勉强压下了最骇人的风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沉郁。他面无表情地将两张体检单叠在一起(庄晏清那张被他**死死地压在最下面**),指关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色。 他转过身,迈开长腿,皮鞋踩在体育馆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濒临爆发的火山口上。目标明确地,朝着角落里那个把自己缩成鹌鹑的身影走去。 庄晏清正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他感觉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熟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他心脏猛地一跳,惊恐地抬起头。 正好撞进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未散尽暴戾和某种他看不懂的、滚烫情绪的眼眸里! 余怀瑾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沉沉地扫过他苍白泛红的脸颊(羞的),扫过他额角那片碍眼的青黄(伤的),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地锁在了他那被校服裤子包裹着的、细得惊人的腰和腿上**! 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冰冷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丈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庄晏清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连呼吸都忘了!他下意识地想把腿缩起来,想挡住腰…… 余怀瑾却在这时,极其缓慢地、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子,砸在庄晏清脆弱的神经上: “72……52……127……” 他清晰地报出那三个刺耳的数字,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得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 “庄晏清……” 他念着他的名字,尾音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危险的温柔**。 “好得很。” 他俯下身,凑近庄晏清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他的耳廓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从今天起,你的每一口饭……” “都得我盯着。” “养不胖你……” “我名字倒着写。” 那语气里的偏执和占有欲,浓烈得让庄晏清浑身血液都冻僵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余怀瑾,看着对方镜片后那双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又像是被架在了火山口上。 余怀瑾直起身,没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攥着那两张体检单的手,指节依旧泛着用力的青白,转身,朝着出口走去,背影挺拔冷硬,却带着一股即将喷发的、压抑到极致的恐怖气场。 庄晏清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余怀瑾那低沉沙哑、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宣告,还有那三个冰冷刺骨的数字,在脑海里疯狂盘旋。 72……52……127…… 完了。 这下……**好像真的要被他“养”死了**。 第42章 当成猪养! 余怀瑾那句“养不胖你,我名字倒着写”跟魔咒似的,在庄晏清耳朵边嗡嗡响了一路,震得他脑瓜子疼。他像个被押赴刑场的囚犯,蔫头耷脑地跟在余怀瑾后面,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稀碎的自尊心上。 72……52……127…… 这三个数字像烙铁,烫得他浑身不自在。妈的,被当众报菜名似的念尺寸,还落在这变态耳朵里……庄晏清恨不得把脑袋缩进校服领子里,最好能原地消失。 余怀瑾走在他前面半步,背影挺得像杆标枪,深灰色的校服外套一丝褶皱都没有。可庄晏清就是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翻滚的、**压抑到极致的暴风雨**。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教室,那气氛,比停尸房还冷。刚坐下,上课铃就催命似的响了。庄晏清赶紧把脑袋埋进书堆里,假装自己是个热爱学习的蘑菇。 可旁边的低气压,跟开了强力制冷似的,嗖嗖往他骨头缝里钻。 余怀瑾没看书,也没看他。他就那么坐着,背挺得笔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惨白的光,看不清眼神。只有那只放在课桌下的手——庄晏清用眼角余光瞄到——**攥得死紧**,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青筋在手背上狰狞地暴起,像几条随时要爆开的血管!手背上还留着几个清晰的、深陷下去的指甲印,是他自己掐的。 庄晏清看得心惊肉跳,赶紧收回目光,心脏咚咚咚擂鼓似的。这混蛋……气疯了?不会下一秒就把他拎起来当众量一遍吧? 一上午的课,庄晏清上得魂不守舍。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他一个字儿没听进去,全副心神都拴在旁边那尊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身上。每次余怀瑾那边传来一点点细微的动静——比如笔尖重重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或者指关节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哒、哒”声——庄晏清就吓得一哆嗦,后背瞬间冒一层冷汗。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铃响,庄晏清刚想松口气,琢磨着怎么避开余怀瑾溜去食堂随便扒拉两口—— “收拾东西。” 旁边冷冰冰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余怀瑾已经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把自己的东西收进那个一看就贵得离谱的皮质书包里。然后,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来,落在庄晏清那个寒酸的空书包上(里面就装了个笔袋和两张纸),意思不言而喻。 庄晏清心里哀嚎一声,认命地抓起自己那可怜的书包,慢吞吞地站起来。刚迈开一步,胃里一阵空虚的绞痛袭来,眼前又是一阵发花,他下意识地扶了下桌子。 这细微的动作立刻引来了旁边那位的注意。 余怀瑾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疙瘩!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在他苍白的脸上刮过。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一把拽过庄晏清手里的书包**,动作粗暴得像抢劫!然后,他那个皮质书包往肩上一甩,庄晏清的破书包就**像个挂件似的,可怜巴巴地坠在旁边**。 “走。” 一个字,砸在地上邦邦硬。 庄晏清敢怒不敢言,只能憋着一肚子气,脚步发飘地跟在他后面。一路上,顶着无数或好奇或畏惧的目光,像个被主人牵着的、不情不愿的小狗。 * * * 余怀瑾没去挤死人的学生食堂,直接带着他拐进了学校后门那条清净小街上一家看着就挺贵的私房菜馆。环境雅致,人少,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服务员引着他们进了个小包间。刚坐下,余怀瑾连菜单都没碰,直接报了一串菜名,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清蒸鲈鱼,去皮去骨,姜丝只要一点点。” “白灼虾,要新鲜的,虾线处理干净。” “山药排骨汤,排骨炖烂,山药要糯的。” “清炒时蔬,少油少盐。” “再来两碗米饭,软一点。” 服务员被他这精准到细节的点菜方式弄得一愣一愣的,赶紧记下跑了。 庄晏清坐在他对面,看着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这阵仗……太吓人了!他宁愿去挤食堂! 菜上得很快。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清蒸鲈鱼肉质雪白细嫩,虾仁晶莹剔透,排骨汤熬得奶白浓郁,青菜翠绿欲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可庄晏清看着堆到自己面前小山似的饭菜,胃里那点饥饿感瞬间被巨大的压力取代了。他拿着筷子,半天没动一下。 余怀瑾自己面前也摆着一份,但他没动。他就那么坐着,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庄晏清的脸上,和他手里那两根迟迟不动的筷子上。 那眼神,太有压迫感了!像是在无声地质问:“还不吃?等我喂你?” 庄晏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硬着头皮,夹了一小块鱼肉,慢吞吞地往嘴里送。鱼肉很嫩,味道清淡鲜美,可咽下去的时候,却像吞了块石头。 他刚吃了两口,速度慢得像在数米粒—— “啪嗒。” 余怀瑾突然把自己的筷子放下了。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在庄晏清耳边! 庄晏清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筷子扔了。他惊恐地抬头,对上余怀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散发着骇人寒气的脸。 余怀瑾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面前那堆菜。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加快速度,不许磨蹭**。 庄晏清心里骂娘,却不敢反抗。他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几乎是囫囵吞枣,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可越急越容易出错,一根调皮的虾仁卡在喉咙口,呛得他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眼泪都咳出来了。 余怀瑾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晃动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一丝……心疼?**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两步跨到庄晏清身边,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下拍在他单薄的后背上!力道大得庄晏清整个人都往前一冲,差点把脸埋进饭碗里! “咳咳……你轻点!” 庄晏清咳得更厉害了,眼泪汪汪地控诉。 余怀瑾的手顿了一下,力道似乎……**真的放轻了那么一丝丝**?从刚才能把人拍死的力道,变成了有点笨拙的、一下一下的**轻拍**?像是在给呛奶的小猫顺气? 他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水杯,粗暴地塞到庄晏清手里:“喝水!” 庄晏清被他拍得七荤八素,又被塞了杯水,只能一边咳一边灌水,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顺过气,庄晏清咳得满脸通红,眼睛湿漉漉的,额角的青黄伤痕在红晕的映衬下更明显了。他喘着粗气,看着余怀瑾那张近在咫尺、依旧绷得死紧的脸,心里又委屈又憋闷。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可怜样,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怒气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了一点。他收回拍背的手,但没走开,依旧杵在庄晏清旁边,像个监工头子。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却没吃,而是……**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了庄晏清碗里。 “吃。” 又是一个冰冷的命令。 庄晏清看着碗里那块排骨,又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余怀瑾,认命了。他放弃了挣扎,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余怀瑾夹什么,他就吃什么。鱼肉,虾仁,青菜,排骨……机械地咀嚼,吞咽。 他不再看余怀瑾,只是盯着碗里不断被填满又消失的食物。胃里渐渐被填满,甚至有点撑得难受。可心口那块地方,却空落落的,比饿着的时候还难受。 余怀瑾就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他吃。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因为进食而染上一点血色(虽然是被逼的),看着他额角碍眼的伤,看着他细瘦的脖颈随着吞咽而微微滚动……镜片后的眸光深暗复杂,有未消的怒气,有被顺从的餍足,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守护欲**。 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一样,终于结束了。庄晏清感觉自己撑得快吐了,碗里最后一点米粒都没剩下。 余怀瑾看着他空掉的碗,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点点**?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股一直笼罩在包间里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也终于消散了些许。 “走。” 依旧是那个字。 庄晏清像被抽干了力气,慢吞吞地站起来。刚走出包间门,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脚步有点虚浮。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不是抓手腕,也不是按肩膀。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极其自然的、不容置疑的强势,**直接环住了他细得惊人的腰侧**!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瞬间烙印在皮肤上! “!!!”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僵!像被点了穴!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那只手……那只手正**紧紧地贴在他腰上**! 就是那个被当众报出“72厘米”、被余怀瑾念咒似的重复了无数遍的地方! 余怀瑾的手掌宽大有力,几乎能**完全覆盖住他腰侧那一小片区域**!那力道,带着绝对的掌控,将他整个人都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形成一种半拥半扶的姿态。他低着头,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不见底,紧紧锁在庄晏清瞬间爆红的脸上,和他腰侧被自己手掌覆盖住的位置。 “走稳点。”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警告**。“再摔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只环在腰上的手,带着威胁意味地**收紧了一瞬**! 庄晏清只觉得腰侧那块皮肤像是被烙铁烫着了!滚烫!那掌心的温度,那不容抗拒的力道,还有余怀瑾近在咫尺的呼吸……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羞耻感像海啸一样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甩开那只手,可身体却因为那滚烫的接触和莫名的腿软,使不上力气。 “放……放开!” 他声音都在抖,带着哭腔。 余怀瑾非但没放,那只手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指腹甚至隔着衣料,**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细窄的腰线。动作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一种**贪婪的丈量**。 “72……”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数字,声音像淬了毒的羽毛,轻轻搔过庄晏清脆弱的神经。“太细了。” 语气里的占有欲浓得化不开。 庄晏清被他圈着腰,被迫紧挨着他往前走。阳光刺眼,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他只能感觉到腰侧那只滚烫的手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钉在了余怀瑾的身边。 胃里撑得难受。 心里……更难受。 还有腰上……**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完了。 这变态……**好像真打算把他当猪养了**。连腰围……都他妈要亲手量一遍才算数! 第43章 又割了? 第二天早上,天阴沉得跟泼了墨似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织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帘。庄晏清缩在余怀瑾那间冷冰冰的大公寓里,听着雨声,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那混蛋一大早就没影了。桌上留了张字条,龙飞凤舞俩字:“有事,先走。” 旁边还压着个剥好的橘子,金灿灿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像个无声的嘲讽。 庄晏清盯着那橘子看了半天,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更复杂了。他抓起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橘子塞进了口袋。刚走到玄关,冰冷的空气混着湿气就扑面而来,激得他一哆嗦。额角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天的“丰功伟绩”。 他没带伞。余怀瑾那把标志性的黑伞就挂在玄关,像个沉默的守卫。庄晏清看了一眼,撇撇嘴,拉高校服拉链,把兜帽往头上一罩,埋头就扎进了雨幕里。 雨下得又急又密,砸在兜帽上砰砰响。路上行人稀少,都缩在伞下匆匆赶路。庄晏清低着头,尽量沿着屋檐走,但裤腿和鞋子还是很快就被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又冷又沉。他裹紧湿冷的校服,加快脚步,只想快点钻进教室那点干燥的人气儿里。 拐进一条通往学校后门的僻静小巷时,雨声似乎被放大了,更显寂静。巷子不宽,两边是老旧小区的围墙,墙上爬满了湿漉漉的爬山虎。刚走到一半,前面阴影里突然晃出来两个人影,一左一右,堵住了去路。 庄晏清脚步一顿,心猛地往下沉。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堵路的是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穿着脏兮兮的夹克,头发被雨淋得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眼神跟淬了毒似的,死死盯着他。其中一个黄毛手里还掂量着一根生锈的钢管,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哟,小同学,这么大雨,急着去哪儿啊?” 黄毛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语气带着恶意的调侃。 庄晏清没说话,只是微微抬起头,兜帽下那双原本带着点茫然和疲惫的眼睛,在看清对方眼神里的恶意后,瞬间**冷了下去**。像两块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抽离,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漠然**。 他认出其中一个了。是昨天在巷子口被他撞见偷手机,被他吼了一嗓子吓跑的小混混。看来是记仇了,专门堵他落单。 “跟你说话呢!聋了?!” 另一个红毛见他不吭声,不耐烦地往前逼近一步,伸手就想来揪他湿漉漉的兜帽!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帽檐的瞬间—— 庄晏清动了! 快得像一道蛰伏已久的影子! 他猛地侧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狠厉!那只一直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闪电般抽出!不是拳头,而是**并拢的五指**,像一把出鞘的短匕,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寸劲,**精准无比地**戳向红毛伸过来的手腕内侧! “呃啊!” 红毛根本没看清动作,只觉得手腕内侧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酸麻,整条胳膊瞬间软了!惨叫还没出口,庄晏清戳出的手已经变掌为抓,**一把扣住他软塌塌的手腕**!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带着风声,狠狠一个低扫,**精准地踹在红毛的膝弯外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多半是韧带撕裂)! 红毛连哼都没哼出来,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癞皮狗,惨叫着、扭曲着**直接跪趴**在湿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脆、利落、狠辣!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骤然爆发的凶性! 旁边的黄毛都看傻了!他手里的钢管还举着,脸上的狞笑僵在脸上,眼珠子瞪得溜圆!这……这他妈还是刚才那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庄晏清解决了红毛,连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家伙一眼。他微微侧过头,兜帽下的目光冰冷地锁定了还举着钢管的黄毛。雨水顺着他苍白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操!” 黄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股邪火混着恐惧窜上来!他怪叫一声,抡起手里的钢管,不管不顾地朝着庄晏清的脑袋就砸了下来!带起一片呼啸的风雨! 庄晏清眼神都没变!就在钢管带着千钧之力砸落的瞬间,他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后仰**!钢管带着风声擦着他的鼻尖狠狠砸下,砸在湿滑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碎石和水花! 躲过致命一击的同时,庄晏清后仰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反弹**!他整个人像猎豹般前冲,肩膀狠狠撞进黄毛空门大开的怀里!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黄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攻城锤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踉跄着后退,手里的钢管脱手飞了出去! 庄晏清撞开他,毫不停留!顺势一个旋身,右肘带着全身旋转的力道,如同铁锤般,**狠狠向后砸在黄毛的太阳穴上**! “咚!” 一声闷响,像敲在烂西瓜上! 黄毛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白一翻,身体软软地歪倒下去,“噗通”一声栽进了旁边的污水坑里,溅起更大的水花,不动了。 巷子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还有地上那个抱着扭曲膝盖哀嚎的红毛。 庄晏清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校服外套在刚才剧烈的打斗中扯开了些,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T恤。额角的伤在雨水冲刷下隐隐作痛,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刚才放倒两个人的不是他。 他甩了甩手上沾到的泥水,看也没看地上两个废物,抬脚就想继续往前走。这种垃圾,不值得他浪费一秒时间。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抱着膝盖哀嚎的红毛,眼底猛地闪过一抹疯狂的怨毒!他忍着剧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从怀里**闪电般**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 “小杂种!去死吧!” 红毛嘶吼着,脸上是扭曲的疯狂!他根本不顾自己扭曲的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庄晏清毫无防备的**小腿**就狠狠捅了过去!角度刁钻狠辣! 庄晏清刚解决完黄毛,心神有那么一丝松懈。加上雨声太大,红毛的嘶吼被掩盖。等他眼角余光瞥到那道寒光时,刀尖已经近在咫尺!他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 “嗤啦——!” 刀刃划破湿透的校服裤腿,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贴上皮肤! 庄晏清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他低头看去。 左小腿外侧的裤管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一道不算深、但**极长**的伤口横贯而过,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迅速在裤腿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伤口不深,没伤到骨头,但位置很寸,正好划破了几条比较粗的血管。血冒得很快,顺着湿透的裤腿往下淌,在脚下的积水中晕开一小片淡红色。 红毛捅完这一刀,似乎用尽了最后力气,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眼神里带着报复的快意。 庄晏清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腿,眉头都没皱一下。痛感是有的,火辣辣的,但比起心里的麻木和那股急着离开的烦躁,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打扰的、冰冷的**不耐烦**。 去学校。 赶紧去学校。 别让这身血弄得太难看。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甚至懒得去捂伤口,也懒得再看地上那个废物一眼。 庄晏清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把自己被划破、浸透了血水的左边裤腿,**用力地往上卷了几圈**,一直卷到膝盖下方,露出那道狰狞的、还在不断冒血的伤口,和下面同样被血染红的、苍白纤细的脚踝和小腿。 冰冷的雨水直接冲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同时也冲淡了流下的血迹。卷起的裤腿像个临时的、粗糙的止血带,虽然效果有限,但至少让血不会流得那么肆无忌惮。 做完这一切,庄晏清直起身,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腿,脚步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有些**踉跄**,却依旧坚定地、一瘸一拐地,朝着巷子出口、学校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在湿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混合着雨水和淡淡血色的脚印。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冲刷着卷起裤腿下那道狰狞的伤口。血水不断被稀释、带走,又不断从伤口里渗出。他单薄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麻木的倔强**。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至于伤口? 无所谓。 只要……**别太血腥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阴得跟锅底似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没完没了。空气又湿又冷,吸进肺里都带着股土腥味儿。 庄晏清缩在被子里,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心里那点侥幸的小火苗“噗”一下灭了。他磨磨蹭蹭爬起来,额角那块青黄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天的“饲养”惨剧。客厅里空荡荡的,餐桌上扣着个保温桶,旁边压了张字条,龙飞凤舞几个字: > 有事,先走。吃完。 落款是余怀瑾。 庄晏清盯着那俩字,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了点。不用被盯着吃早饭是好事,可一想到那混蛋提前去学校……总觉得没憋好屁。他掀开保温桶盖子,里面是熬得稠乎乎的白粥,还配了点清淡的小咸菜。香气扑鼻。 吃吧。庄晏清认命地拿起勺子。不吃?等那混蛋回来算账,下场只会更惨。他慢吞吞地吃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余怀瑾昨天环在他腰上那只滚烫的手,还有那句魔音灌耳的“72……太细了”…… 操。他烦躁地扒完最后一口粥,胃里暖了,心口却堵得更厉害。 * * * 雨越下越大,跟瓢泼似的。庄晏清撑着把旧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走。巷子里的积水快没过脚踝了,冰凉刺骨。他特意绕了条平时不怎么走的近道,是条更窄、更破败的老巷子,两边都是斑驳的砖墙,雨水顺着墙皮往下淌,像在哭。 刚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前面巷子口被几个**的人影堵住了。三个男的,看着年纪不大,流里流气的,头发被雨打湿了贴在脑门上,眼神跟饿狼似的盯着他。为首的那个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斜着眼上下打量庄晏清,特别是他那把看着就廉价的伞和洗得发白的校服。 “哟,小同学,这么大雨,赶着上学啊?” 叼烟那个往前一步,笑嘻嘻的,露出一口黄牙。雨水顺着他额角往下淌,眼神却黏在庄晏清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哥几个手头有点紧,借点钱花花呗?就当……交个朋友?” 庄晏清的脚步顿住了。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他看着眼前这三张不怀好意的脸,心里那点因为余怀瑾而憋着的烦躁和无力感,像被浇了油的火星子,“噌”地一下**爆燃**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情绪,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缓缓抬起头。 雨水顺着伞沿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了那双瞬间**结冰**的眼睛。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怯懦、茫然或者憋屈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冰冷和暴戾**!像被触了逆鳞的毒蛇,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 “滚。”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不高,却裹挟着比这秋雨更刺骨的寒意,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叼烟那小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看着细皮嫩肉、好欺负的学生崽敢这么横。随即他恼羞成怒,把嘴里的烟一吐,骂了一句:“操!给脸不要脸!给我上!” 旁边两个小子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一个伸手就去抓庄晏清的衣领,另一个拳头带着风声就朝他面门砸来! 就在那拳头离庄晏清鼻尖只有几公分的时候—— 庄晏清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握着伞的手猛地向斜上方一撩!沉重的伞骨带着雨水和积蓄的力道,**“啪”**地一声狠狠抽在挥拳那小子的手腕上! “啊!” 一声痛叫!那小子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与此同时,庄晏清身体如同猎豹般侧滑一步,精准地避开了抓向他衣领的手!他顺势丢掉碍事的伞,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校服外套!但他毫不在意! 在伞脱手的瞬间,他的右脚已经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砰”**地一声,**狠狠踹**在另一个扑上来小子的**小腹**! “呕!” 那小子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直接捂着肚子弓成了虾米,脸色煞白地跪倒在积水里! 叼烟的头头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妈的,这是个硬茬子!他怪叫一声,从后腰猛地**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折叠刀**!刀刃在灰暗的雨幕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光! “妈的!找死!” 他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朝着庄晏清就捅了过来!刀尖直指庄晏清的胸口!动作又快又狠! 庄晏清眼神更冷了!在那刀尖即将及体的刹那,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后仰!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胸前湿透的校服划了过去!带起一片冰凉!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庄晏清闪电般出手!右手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叼烟头头握刀的手腕**!五指如同钢箍般瞬间收紧! “咔吧!”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啊——!!!” 叼烟头头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折叠刀“当啷”一声掉进浑浊的积水里! 庄晏清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他抓着对方扭曲变形的手腕,顺势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噗通!” 叼烟头头像个沉重的破麻袋,被狠狠砸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污水!他蜷缩在泥水里,抱着自己断掉的手腕,发出不成调的哀嚎。 前后不过十几秒。 三个混混,一个捂着手腕哀嚎,一个跪在水里干呕,一个瘫在地上像条死狗。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巷子,也冲刷着庄晏清湿透的头发和校服。他站在雨幕中,微微喘着气,额前的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遮住了那双依旧冰冷刺骨的眼睛。他看都没看地上那三个废物,眼神淡漠得像是刚踩死了几只蚂蚁。 赢了。 干净利落。 他甩了甩被雨水打湿、有些发麻的手,准备弯腰去捡地上那把破伞。这点小插曲,耽误不了他上学。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 那个最先被他伞骨抽中手腕、一直捂着胳膊缩在墙角的小子,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怨毒!他看到了掉在积水里、离他不远的那把折叠刀!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把沾满泥水的刀!借着庄晏清弯腰捡伞、毫无防备的瞬间,他如同恶鬼附身,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庄晏清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狠狠**一刀划了过去**! “去死吧!” 刀锋划破湿透的校服衣袖,割开皮肉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麻! 庄晏清只觉得左手腕外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冰凉的刺痛**!动作瞬间僵住! 他猛地直起身! 低头看去。 左手腕的校服袖子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正**汹涌地**从破口处**喷溅**出来!不是流,是**喷**!像坏掉的水龙头,在灰暗的雨幕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抛物线!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染红了他整个小臂,滴滴答答地砸进脚下的积水中,晕开一朵朵妖冶又刺目的血花! 动脉! 庄晏清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冷。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狰狞的伤口,看着那喷涌的鲜血,眼神里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无所谓**。 这点伤……死不了人。 就是有点麻烦。 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脏了。** 这血喷得满地都是,看着太血腥,也太……**显眼**。要是被那混蛋看见…… 这个念头像根针,在他麻木的心湖里刺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甚至懒得去看那个偷袭得手后、正一脸惊恐和疯狂、连滚带爬想跑的混混。 庄晏清迅速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条薄薄的、已经被雨水浸透的围巾(余怀瑾早上硬给他围上的),动作有些粗暴地、**死死地缠**在了左手腕那个喷血的伤口上!围巾瞬间被染成了深红色! 他用力勒紧!打了个死结! 喷涌的血流被强行压下去了一些,变成了汩汩的、持续的涌出,但依旧很快就把围巾浸透,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 无所谓了。 赶紧去学校。 别迟到。 还有……**别让血弄得太难看**。 庄晏清看也没看地上瘫着的混混,甚至没管那把掉在泥水里的破伞。他像没事人一样,用右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混着血水的雨水,迈开步子,踩着巷子里浑浊的积水和晕开的血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学校的方向,继续走去。 雨水冲刷着他单薄的身影,校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纤细的腰线和手臂轮廓。左手腕上,那条深红色的“围巾”格外刺眼,血水还在不断渗出,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身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的印记。 他走得不算快,但步伐很稳,仿佛手腕上那个正在流失生命的伤口,与他无关。 * * * 高二(三)班教室。 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教室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赶早来背书的同学。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气息和书本纸张的味道。 余怀瑾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来得确实很早,事情办完了,此刻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金丝眼镜的镜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他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钢笔,指尖冰凉,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沉。 他脑子里还在盘旋着昨天体检单上那几个刺眼的数字,还有庄晏清那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样子。胸腔里那股没散尽的戾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需要那蜗牛立刻、马上出现在他视线里,确认他还“完好无损”。 就在这时—— 教室前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一个湿透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带进一股浓重的、冰冷的雨水气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微弱的铁锈味**? 全班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是庄晏清。 他浑身湿透,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还在往下滴水。单薄的校服外套颜色深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得可怜。额角那块青黄的伤痕在湿发下若隐若现。 但最刺眼的,是他**死死缠在左手腕上**的那条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完全被一种**深褐近黑的、黏腻的红色**浸透了!湿透的布料紧紧勒在腕骨上,边缘还在**不断地、缓慢地渗出鲜红的血水**!顺着他苍白的手指往下淌,在他走过的、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刺目的、蜿蜒的暗红色水滴**! 他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眼神空洞又麻木,只有身体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嘶——” 教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 余怀瑾在庄晏清冲进门的那一刹那,身体就**猛地僵直**了! 他手里转动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墨蓝色的笔迹在试卷上划开一道难看的痕迹。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当他的目光穿透蒙着水汽的镜片,精准地捕捉到庄晏清左手腕上那条被鲜血浸透的“围巾”,看到那还在不断渗出的、刺目的猩红,看到地板上那串蜿蜒的血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余怀瑾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冷硬如冰雕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镜片后的瞳孔,如同遭遇了十二级地震,**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起从未有过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是惊骇?是暴怒?是毁灭一切的杀意?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前世咖啡馆里,庄晏清摔伞逃跑时,手腕上那密布的、新旧交错的割痕…… 前世冰冷的停尸间里,他苍白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口…… 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最深处的、染血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喷涌的、新鲜的猩红,**狠狠地、血淋淋地撕开**! “嗡——” 余怀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眼前一阵发黑!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冻僵了他的血液和呼吸! 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那灭顶的恐慌! 他的蜗牛…… 他的……**又他妈割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比昨天听到“72/52”时强烈百倍、千倍!那点因为尺寸而起的占有欲和怒火,在这喷涌的鲜血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余怀瑾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他高大的身影因为瞬间爆发的戾气和极致的恐慌而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淌血的身影,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不出任何声音。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又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翻滚着足以让整个教室都冻结的恐怖风暴! 庄晏清似乎感觉到了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燃烧殆尽的恐怖视线。他微微抬起头,空洞麻木的目光,穿过冰冷的雨气和弥漫的血腥味,遥遥地、对上了余怀瑾那双翻涌着滔天骇浪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 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血滴落在地板上的,**滴答**、**滴答**…… 第44章 你的命都归我管 庄晏清顶着全班同学惊恐的目光,感觉自己像个刚从凶杀案现场爬出来的倒霉蛋。手腕上那块破围巾沉甸甸的,湿透的布料被血浸透后变得又冷又黏,勒得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血还在慢悠悠地往外渗,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暗红的圆点。 太显眼了。 太他妈丢人了。 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藏起来!** 他几乎是扑到自己座位上的,也顾不上椅子被水弄湿,整个人**“哐当”**一声就砸在桌面上!湿漉漉的脑袋死死埋进交叠的臂弯里,受伤的左手被**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体下面,像只受惊过度的鸵鸟。冰冷的桌面贴着他湿透的校服,带来一丝短暂的麻木。他拼命缩紧身体,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桌子里,隔绝掉所有探究、恐惧、好奇的视线。后背因为紧张和失血,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他脑子里嗡嗡响,只剩下这点卑微的祈求。 * * * 余怀瑾还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雷霆劈中的、即将碎裂的冰雕。 他看着庄晏清像逃命一样扑到座位上,用那种近乎自残的姿势把自己死死蜷缩起来,试图掩盖手腕上那片刺目的猩红……那动作,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脏最深处!前世停尸间里,那个同样苍白、同样蜷缩、同样手腕淌血的冰冷身影,与眼前这个湿透发抖的身影瞬间**重叠**! “嗡——”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余怀瑾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带起的风掀翻了旁边课桌上的几张试卷!他几步就跨到了庄晏清的座位旁!高大的身影带着毁灭性的低气压,将那个蜷缩的身影完全笼罩! 余怀瑾根本不管他的痛呼!他那只手如同铁箍,**死死地攥着庄晏清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然后,他猛地用力,**粗暴地**将庄晏清那只受伤的手,**从臂弯下硬生生拽了出来**!暴露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 那条被血浸透、颜色深褐发黑的围巾,像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缠绕在庄晏清苍白的手腕上!边缘还在不断渗出新鲜的、刺目的**猩红**!血水顺着余怀瑾紧扣的手指往下淌,染红了他的指节! “这!是!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碎了再吐出来,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那条被血染透的围巾,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剧烈震颤,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说!” 他攥着庄晏清手腕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那颤抖的力道,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庄晏清被他攥得脸色惨白,疼得嘴唇都在哆嗦,额角的冷汗混着没干的雨水往下流。他看着余怀瑾那双赤红得吓人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暴怒而扭曲的冷硬面孔,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和剧烈的颤抖……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破罐子破摔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 妈的!有完没完! “你他妈……放开!” 庄晏清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压抑的怒火,“疼死了!” “我问你这是什么!” 余怀瑾非但没放,反而**攥得更紧了**!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是不是又……” 后面那个“割”字,像是卡在他喉咙里的毒刺,带着血淋淋的绝望,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是!” 庄晏清被他吼得耳朵嗡嗡响,也彻底火了!巨大的疼痛和连日来的憋屈让他不管不顾地吼了回去,声音嘶哑,“不是我自己弄的!是刀!路上碰到几个傻逼堵我!打起来了!他们划的!操!” 他吼完,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圈因为疼痛和愤怒而通红,死死瞪着余怀瑾。 “刀?划的?” 余怀瑾的动作猛地**僵住**! 赤红的、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眸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里面那滔天的、针对庄晏清“自残”的暴怒和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冰封万里的杀意**! “堵你?打起来了?” 他重复着庄晏清的话,声音陡然降到了冰点以下,平静得可怕,却比刚才的嘶吼更让人毛骨悚然!攥着庄晏清手腕的手,那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极其细微地松了一丝**,但依旧牢牢禁锢着。 他低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重新审视那条染血的围巾。这一次,他看清了——那破口边缘的布料,是被**利器划开的**!断口整齐!不是割腕那种反复的、犹豫的伤痕! 不是自杀。 是……**他妈的有人动了他的东西?!还见了血?!** 这个认知,像一桶滚油,浇在了余怀瑾心口那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上!瞬间燃起了更恐怖、更纯粹的、**毁灭性的烈焰**!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寒渊,只剩下冻结一切的杀意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后怕**。如果他晚来一步……如果那一刀再深一点……如果…… 他不敢想下去! “几个人?长什么样?在哪条巷子?” 余怀瑾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他不再看那伤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锁着庄晏清因为疼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 庄晏清被他这瞬间切换的、更恐怖的平静吓得一哆嗦。手腕依旧疼得厉害,但那股要捏碎他的力道确实松了点。他看着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实质杀意的眼睛,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三个……看着像混混……就在后门那条老巷子,堆垃圾那个拐角……” 他声音弱了下去,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余怀瑾没再问。他得到了关键信息。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无数个血腥的方案在飞速计算、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现在最重要的是…… 他松开了一直死死攥着庄晏清手腕的手。 庄晏清手腕一松,剧痛稍缓,刚想抽回手—— 余怀瑾的动作更快! 他看也没看那条被血浸透的围巾,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他直接伸手,**“刺啦”**一声!动作粗暴地**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笔挺的深灰色校服衬衫下摆!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然后,他用撕下来的、干净的衬衫布条,动作极其**迅速**、**精准**地,**一圈圈缠**在庄晏清手腕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完全覆盖住了那条脏污的围巾!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力道很重,勒得庄晏清又疼得倒抽冷气,但止血效果立竿见影,渗出的血迅速染红了内层布条,但外层暂时稳住了。 缠好,打了个死结。余怀瑾这才松开手。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椅子上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微微发抖、脸色惨白的庄晏清。镜片后的眸光深暗复杂,翻涌着未散的杀意、后怕,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占有欲**。 他弯下腰,凑近庄晏清的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他湿漉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和宣告: “待着,别动。” “等我回来。” “现在……” “告诉我,” 他的声音里淬着冰与火,“是哪个杂种……用哪只手……动的刀?” 医务室那股消毒水味儿,混着庄晏清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雨水的土腥味,呛得人脑仁疼。白炽灯惨白的光线晃得他眼前发花,耳边全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和余怀瑾刚才那句淬着冰碴子的问话在嗡嗡回响。 “……左手动的刀。” 他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喉咙,说完这句,整个人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彻底**瘫**在了那张硬邦邦的检查床上。后背硌得生疼,但比不上手腕上那阵一阵的、钻心的抽痛。他闭着眼,睫毛因为疼痛和失血后的虚弱而**剧烈颤抖**着,脸色白得像刷了层墙灰,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额角那块青黄的旧伤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 余怀瑾就站在床边。 像一尊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煞神。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弓弦。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遮住了眼底翻腾的、足以将人凌迟的**杀意**。他垂着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锋,**死死地钉**在庄晏清缠着临时布条的手腕上——那里,深灰色的昂贵衬衫布料已经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染成了深褐色,边缘还在缓慢地、顽强地晕开新鲜的、刺目的**猩红**。 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庄晏清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还有他自己胸腔里那颗因为暴怒和某种更深沉恐惧而疯狂撞击的心脏。 张校医端着消毒托盘急匆匆进来,看到床上庄晏清那副惨样和床边余怀瑾那身骇人的低气压,眼皮狠狠一跳。 “哎哟!怎么弄成这样!快让我看看!” 她放下托盘就要去碰庄晏清的手腕。 “别动他!” 余怀瑾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张校医伸向庄晏清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校医手腕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张校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敌意的动作和那骇人的眼神吓得僵在原地,脸色都变了。 余怀瑾死死盯着她,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翻涌着未散的戾气和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独占欲。“东西留下。” 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子,“你,出去。” “可……可这伤口需要专业处理!动脉……” 张校医试图争取。 “我说,” 余怀瑾打断她,攥着她手腕的手又**收紧了一分**,指关节泛出用力的青白色,“出去。” 那眼神里的寒意和警告太浓烈了。张校医毫不怀疑,如果她再敢多说一个字,或者再碰庄晏清一下,眼前这个煞神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手腕。她打了个寒颤,看着余怀瑾那双冰冷得毫无人气的眼睛,又看看床上奄奄一息、显然被这煞神圈定为“所有物”的庄晏清,最终妥协了。她挣开余怀瑾的手(对方立刻松开了,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放下托盘,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在死寂的医务室里格外清晰。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更加凝滞,血腥味和余怀瑾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又窒息的气氛。 余怀瑾的目光重新落回庄晏清惨白的脸上。他走到托盘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拿起镊子,夹起一团浸透了碘伏的棉球。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他弯下腰,高大的身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伸出左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给他戴上镣铐的手,此刻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僵硬的轻柔**,**稳稳地托起**了庄晏清那只受伤的手腕。 指尖触碰到皮肤,冰凉和滚烫两种极端的温度瞬间传递过来——庄晏清的手腕冰冷失血,而余怀瑾的掌心却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异常滚烫**。 这滚烫的触感让昏沉中的庄晏清身体**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想把手往回缩。 “别动。”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沙哑,贴着他耳边响起,带着命令和一种奇异的**安抚**(?)。他托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微微**收拢**,力道不大,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将他微弱的挣扎轻易化解。 然后,他拿着镊子的右手,夹着那团饱含碘伏的棉球,**毫不犹豫地、精准地**按在了缠绕的布条边缘、那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上方! “呃啊——!” **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伤口上!庄晏清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叫!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起来!额角瞬间布满冷汗!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放大,里面盛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茫然! “疼……操!疼!”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想去抓余怀瑾的手腕,想推开那带来剧痛的源头! 余怀瑾任由他那只冰凉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力道微弱得像小猫挠。他托着庄晏清伤腕的手**纹丝不动**,甚至更稳了些。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紧紧锁着庄晏清因剧痛而扭曲、布满冷汗的脸,看着他失焦的瞳孔和因为痛苦而微张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那碘伏灼烧伤口的剧痛,仿佛也同步灼烧在余怀瑾的心口。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托着庄晏清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感同身受的、尖锐的心疼**?还有那汹涌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怒——对那几个杂种的,也是对……没能护住他的自己的。 “忍着。” 余怀瑾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他非但没有移开棉球,反而**更加用力**地按压下去!让那刺痛的消毒液更深地渗透进伤口深处!动作精准、冷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清除所有潜在危险的偏执**。 庄晏清疼得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上弹动**,又被余怀瑾那只稳稳托着的手**强行压制**住。他像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徒劳地挣扎、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往下淌,混着冷汗,狼狈不堪。 消毒的过程漫长而残酷。每一次棉球的按压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冲击。余怀瑾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清理掉污血,露出那道狰狞的、皮肉外翻的刀口。他扔掉脏污的棉球,拿起干净的纱布,动作依旧**强势**却**异常迅速地**覆盖上去,然后用医用胶带一圈圈缠绕固定。 当最后一条胶带贴好,庄晏清已经彻底脱力,瘫软在检查床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冷汗),只剩下细微的、痛苦的喘息。手腕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暂时隔绝了那刺骨的疼痛,但余波仍在身体里震荡。 余怀瑾直起身,看着床上那个因为剧痛而虚脱、眼神涣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泛白,还在细微地哆嗦。那副样子,像一件被暴力清洗后、濒临碎裂的珍贵瓷器。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占有欲、后怕和一种近乎毁灭冲动的怜惜**,如同巨浪般狠狠冲击着余怀瑾冰冷的胸腔! 他摘下了那副金丝眼镜。 没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出来——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裸的、令人心悸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里面燃烧的火焰,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而滚烫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庆幸?对伤害者的滔天杀意?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滚烫的心疼**。 他俯下身,靠得更近。 一只滚烫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却无比强势地**覆上了庄晏清冰冷汗湿的额头。掌心滚烫的温度熨帖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庄晏清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睫毛一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对上了余怀瑾那双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燃烧着可怕火焰的眼睛。 “疼吗?”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沙哑得厉害。他覆在庄晏清额头上的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意味**,**摩挲**了一下他光洁冰凉的额角,避开了那块青黄的旧伤。 那动作,轻柔得与他刚才消毒时的冷酷判若两人,却带着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像是在确认,像是在安抚,更像是在……**标记**。 庄晏清被他这突然的、诡异的“温柔”弄得浑身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腕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滚烫的触碰压下去了一瞬。他看着余怀瑾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太浓烈、太复杂,他看不懂,只觉得害怕,还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余怀瑾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实质的枷锁,**一寸寸**扫过他汗湿的眉眼,苍白的脸颊,最后**死死地锁**在他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的、单薄的胸口,还有……那只被纱布包裹的、纤细的手腕。 “疼就记住。” 余怀瑾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庄晏清的耳廓,滚烫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宣告,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他混乱的意识里: “记住这疼……” “记住是谁给的……” “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覆在庄晏清额头上的手微微**下滑**,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地、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地,**按在了庄晏清冰冷微颤的脖颈侧面**!感受着那脆弱皮肤下急促的脉搏跳动。 “看着我……” 余怀瑾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和他眼底燃烧的、毁灭性的占有欲。 “你的命……” “你的疼……” “都归我管。” “懂了吗?” 第45章 怎么敢的 消毒水的味儿还没散干净,庄晏清就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缝补好的破布口袋,给余怀瑾**拎**出了医务室。手腕裹成了粽子,倒是不流血了,可那阵一阵的、闷钝的抽痛还在提醒他刚才那场酷刑。他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眼前发花,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瘫着。 回教室?开什么玩笑!那地方现在跟刑场似的。他下意识就往自己座位上挪,结果步子还没迈开—— “这边。” 余怀瑾冷冰冰的声音像根绳子,直接套他脖子上了。 庄晏清一抬头,心直接凉了半截——余怀瑾那尊煞神正拉开他自己座位旁边那把椅子(就是昨天刚被他强行“搬”过去的、庄晏清的新位置),下巴朝那儿一点,意思再明白不过:**过来,坐这儿**。 全班几十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唰”地全聚焦过来!好奇,惊恐,八卦……像针一样扎在庄晏清背上。他脸上火辣辣的,手腕的疼都顾不上了,只想原地蒸发。 “我……我回自己……” 他试图挣扎,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 余怀瑾没说话。他就那么站着,身姿挺拔,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看不清眼神。但那股子无声的、**沉甸甸的威压**,比什么吼叫都管用。他放在椅背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庄晏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又冒了一层冷汗。妈的,跟这混蛋讲道理?他认命了。拖着灌了铅似的腿,顶着无数道目光,**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到余怀瑾旁边,**慢吞吞**地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屁股刚挨着凳子,他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哐当”**一声趴倒在桌面上,脸死死埋进臂弯里,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体内侧。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他脑子里只剩这点卑微的念头。手腕的钝痛混着巨大的难堪,搅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 * * 余怀瑾看着那颗鸵鸟似的、毛茸茸的脑袋终于安分地搁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胸腔里那股翻腾了一路的、混杂着暴怒、后怕和某种滚烫占有欲的岩浆,似乎才**勉强压下去**一丝丝。他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动作依旧从容,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他摊开书,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医务室那刺目的猩红,庄晏清疼到失焦的眼睛,还有……那几个杂种的脸。镜片后的眸光深暗如寒潭,底下是足以冻裂一切的**杀意**在无声翻涌。 他需要确认。 确认他的蜗牛还在,没碎掉。 他的左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给他戴上镣铐、也曾笨拙地给他缠纱布的手,极其自然地从桌下伸了过去。没有犹豫,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搭在了庄晏清趴在桌面上的、**右手手背上**。 指尖微凉,带着薄茧的触感。 庄晏清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那只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存在感强得吓人!不重,甚至算得上“轻”,可那冰凉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他牢牢钉在了原地!他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抽回来。 余怀瑾的指尖立刻**警告性地收紧了一瞬**!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他没说话,甚至没转头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仿佛只是随手放了个东西。可那指尖传递过来的、**无声的禁锢**和**持续不断的、冰冷的温度**,像条毒蛇,缠上了庄晏清的心脏。 庄晏清不敢动了。他僵着身体,任由那只手像块冰冷的镇纸,死死压在他的手背上。额角的冷汗混着没干的雨水(或者说冷汗?)黏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他只能把脸埋得更深,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点动静又引来旁边那位的“关注”。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爬行。讲台上老师讲得口干舌燥,底下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只有余怀瑾指尖那点冰凉的触感,像烙印一样,清晰地烙在庄晏清的手背上,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庄晏清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迫逼疯的时候—— 余怀瑾终于动了。 他那只压在庄晏清手背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尖离开皮肤的瞬间,带来一丝微弱的、解放般的凉意。 庄晏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余怀瑾那只手,转向了课桌抽屉。他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金灿灿的橘子**。 又是橘子! 庄晏清胃里一阵条件反射的翻腾。他看着余怀瑾慢条斯理地剥开橘子皮,清新的香气在沉闷的空气里散开。修长的手指剥下一瓣饱满的橘肉,橙黄的果肉在灯光下像颗小小的暖阳。 然后,那只捏着橘瓣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强势,**直接越过两张课桌的“楚河汉界”**,**悬停**在了庄晏清埋在臂弯的脸颊旁边。 清新的橘香钻进鼻腔。 余怀瑾依旧没看他,目光还落在书上,仿佛只是顺手递个东西。但那悬停在脸侧、带着橘香和无形压力的手,意思再明白不过:**吃**。 庄晏清埋在臂弯里的脸皱成一团。他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手腕疼,心里憋屈,胃里还堵着。他装死,一动不动。 僵持。 空气再次凝固。 余怀瑾的耐心显然告罄。那只悬着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往前又递了递。橘瓣几乎要蹭到庄晏清颊边的碎发。 庄晏清还是没动。 余怀瑾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他不再等待。捏着橘瓣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强势**,**直接抵**上了庄晏清紧抿的唇缝!冰凉的、带着汁水的触感瞬间传来! “唔……” 庄晏清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闷哼一声,被迫微微张开了嘴。 就在那缝隙出现的瞬间—— 余怀瑾的手指**用力一顶**,**强硬地**将那瓣橘子塞进了庄晏清的嘴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柔软温热的唇瓣! 酸甜冰凉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庄晏清被迫含着那瓣橘子,腮帮子微微鼓起。他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屈辱、愤怒和一丝茫然,瞪着旁边那个始作俑者。 余怀瑾这才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唇瓣的柔软触感。他拿起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指尖沾的果汁,动作优雅从容。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扫过庄晏清鼓起的腮帮子和泛红的眼尾,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满意的光**一闪而逝。 “咽下去。” 他命令道,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庄晏清含着那瓣橘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舌尖尝到的明明是清甜,心底涌上的却是更浓的苦涩。他看着余怀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掌控着一切的侧脸,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在玻璃上的倒影…… 玻璃映出他苍白的脸,额角的青黄伤痕,还有……旁边那个高大挺拔、如同阴影般将他完全笼罩的身影。 他认命了。 喉结滚动了一下。 把那瓣带着屈辱的橘子,**囫囵吞了下去**。 喉咙里堵得发慌。 比手腕上的伤……**还他妈难受**。 午休铃刚歇,教室里跟炸了锅似的。饭盒盖子乒乓响,人声嗡嗡的,空气里混着菜味儿和汗味儿。庄晏清蔫在座位上,手腕裹得像个白粽子,闷闷地抽着疼。他没什么胃口,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早上巷子里那把刀闪的寒光,还有余怀瑾那双冻死人的眼睛。 他正想趴下装死,眼一瞥——旁边空了。 余怀瑾的座位空荡荡的,椅子推得整整齐齐,桌面上连个橡皮屑都没有。那尊煞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儿地**走了。 庄晏清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跟冰水似的,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这混蛋……该不会…… 他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阴沉沉的天,雨早停了,但云层压得低低的,透着一股子憋闷的狠劲儿。 操! 他肯定是去找那帮混混了! * * * 学校后门那条堆满垃圾的老巷子,这会儿静得瘆人。雨水积在坑洼里,泛着油亮的光,空气里一股子馊臭味混着铁锈似的腥气。 巷子深处,那个拐角。 三个混混跟三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似的,瘫在湿漉漉的脏水洼里。为首那个叼烟的黄毛,右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脸上全是泥水和血糊糊的擦伤,正捂着断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另外两个也没好到哪去,一个抱着肚子蜷成虾米,脸煞白,另一个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淌着血沫子。 他们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又被扔进了冰窟窿。 余怀瑾就站在他们面前。 深灰色的校服外套依旧一丝不苟,连个褶子都没有。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巷子深处灰暗的光,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张冷硬如冰雕的侧脸。他脚上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尖离黄毛瘫在地上的脸,只有不到十公分。 空气粘稠得能滴出水,只剩下混混们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和粗重恐惧的喘息。 余怀瑾微微垂着眼,目光淡漠地扫过地上那三滩烂泥,像是在看一堆亟待处理的垃圾。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不是擦手。 他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巾,动作优雅地蹲下身,隔着纸巾,**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了掉在黄毛身边泥水里的那把折叠刀。刀身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和泥点。 他捏着刀柄,站起身。冰冷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黄毛看着他手里的刀,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恐惧嘶鸣,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弹动了一下! 余怀瑾没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冰冷的刀刃上,那上面沾着的、属于庄晏清的血迹,已经有些发暗了。镜片后的眸光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滚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敢堵我老婆?** **怎么敢的?**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毁灭性的刺痛和一种近乎焚毁理智的暴怒!他捏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出森冷的青白色!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捏着那把刀,隔着纸巾,像是捏着什么极其肮脏的秽物。他微微侧过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地上那三个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最后,定格在黄毛那只扭曲变形、沾满泥污的断腕上。 然后,余怀瑾动了。 他捏着刀的手腕猛地一抖! 动作快如闪电! 只听“咻——啪!”一声极其刺耳的锐响! 那把沾血的折叠刀,被他用尽全力,如同投掷飞镖般,**狠狠地甩**了出去!刀尖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黄毛那只断腕旁边的、湿漉漉的砖墙上! 刀刃**深深嵌入**墙体,刀柄还在剧烈地嗡鸣颤抖!距离黄毛那只断掉的手腕,**只有不到一厘米**!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他肿胀的皮肤! “啊——!!!” 黄毛发出一声破了音的、非人的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剧痛狠狠砸回泥水里!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捂住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刀锋,自己就会当场吓死! 另外两个混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余怀瑾直起身,看也没看那钉在墙上的刀,也没看地上那三个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废物。他慢条斯理地用那张干净的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刚才捏过刀柄的两根手指,仿佛要擦掉什么致命的病菌。擦完,随手将纸巾揉成一团,**精准地**丢在了黄毛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 纸巾团砸在脸上,不疼,却带着一种极致的侮辱和冰冷。 做完这一切,余怀瑾才微微低下头,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如同蝼蚁般的三个人。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却比刚才甩刀钉墙的动作更让人**毛骨悚然**,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混混们的骨髓里: “今天这刀……” “是警告。” “再敢碰他一根头发……”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黄毛那只近在刀锋的断腕。 “下次钉的……” “就不是墙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他转身,皮鞋踩在湿漉漉、沾着血污的肮脏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笃、笃”声,一步步朝着巷子口走去。深灰色的挺拔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收割完生命的死神,从容离去。 巷子里只剩下死寂。 和那三个瘫在泥水里、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失声、浑身抖得停不下来的身影。 还有墙上,那把深深嵌入砖体、兀自嗡鸣颤抖的、沾血的刀。 第46章 看着我 余怀瑾踩着上课铃的尾巴回教室的时候,身上那股子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寒气还没散干净。深灰色校服外套依旧板正得跟熨过似的,连个泥点子都瞧不见。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脸上啥表情没有,平静得吓人。只有靠得近了,才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被雨水和消毒水味儿盖过去的、极其淡的铁锈腥气。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跟平时一样,从容不迫,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旁边趴着的那个。 庄晏清那颗埋在臂弯里的心,从余怀瑾空位子开始就悬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儿听见动静,更是咚咚咚擂鼓似的,震得他耳朵里嗡嗡响。他不敢抬头,只敢把脸埋得更深,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灰尘。手腕上的伤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他早上那摊子烂事儿,还有眼前这个……刚从“警告现场”回来的煞神。 他竖着耳朵,捕捉着旁边那位的动静。 没声音。 一点儿声儿都没有。 余怀瑾坐下后,就跟尊石佛似的,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可那股子无形的、沉甸甸的**低气压**,跟实体化了似的,沉甸甸地压过来,把庄晏清整个人都裹住了,压得他喘气儿都费劲。空气里好像有冰碴子在飘,冻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操……他到底把那几个人怎么了? 庄晏清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血腥画面,胃里一阵翻腾。他死死咬着下唇,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咽下去,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抠着裤子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讲台上老师在讲天书,庄晏清一个字儿没听进去。旁边那尊冰雕的存在感太强了,强到他浑身僵硬,手腕的疼都麻木了。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窒息逼疯的时候—— 一只**冰凉**的手,毫无预兆地、**极其自然地**从旁边伸了过来! 不是抓,也不是按。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覆在了庄晏清趴在桌面上的、**右手手背上**。 指尖微凉,带着薄茧的触感,还有一丝……**极其淡的、被雨水洗刷过的、冰冷的水汽**? “!!!”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激灵**!像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僵成了石头!那只手的存在感太强了!冰凉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锁链,把他死死钉在了原地!他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 几乎在他手指蜷缩的瞬间—— 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指尖**警告性地、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瞬**!力道不大,甚至算得上“轻”,但那传递过来的、**不容反抗的禁锢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庄晏清全身!让他瞬间不敢再动分毫! 余怀瑾依旧没看他,也没说话。他另一只手还搁在摊开的课本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目光似乎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可庄晏清知道,这混蛋的注意力,全他妈在盖着自己手背的这只手上! 那冰凉的、持续不断的触感,像块烙铁,烫得庄晏清心慌意乱。他僵着身体,任由那只手像块冰冷的镇纸,死死压着。额角的冷汗又冒了一层,黏腻腻的。他只能把脸埋得更深,呼吸都放轻了,像只被天敌按住了爪子的兔子。 这混蛋……是在确认他还在?还是……单纯的标记领地? * * * 下午的课漫长又煎熬。庄晏清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旁边还蹲着个随时准备解剖他的变态观察员。 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庄晏清手腕上的疼劲儿又上来了,闷闷的,带着点灼烧感。头也有点发沉,可能是失血的后遗症,也可能是被旁边那尊冰雕冻的。 他蔫蔫地趴着,意识有点飘。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被那阵一阵的钝痛和疲惫拖进混沌的时候—— 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庄晏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警惕地竖起耳朵。 只见余怀瑾正慢条斯理地打开他那收拾得一丝不苟、跟百宝箱似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来的不是书,不是笔记,而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医药盒**!上面还印着个红十字。 庄晏清心里“咯噔”一下!这混蛋要干嘛?! 余怀瑾旁若无人地打开药盒,里面整齐地码着碘伏棉球、纱布、胶带,还有一支小小的药膏。他动作精准得像个外科医生,拿出碘伏和棉球,然后——目光终于**第一次**,**直直地**转向了旁边僵硬如石的庄晏清。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命令**。 “手。” 一个字,砸出来,冷硬得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庄晏清头皮都炸了!他下意识地把受伤的左手往怀里缩了缩,身体也往旁边躲了躲,声音带着点惊恐的颤抖:“……不用!校医弄过了!” 余怀瑾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一丝危险的冷意爬上嘴角。他没说话,只是那只还盖在庄晏清右手背上的左手,**猛地收紧**!力道之大,捏得庄晏清手背生疼! “啊!” 庄晏清痛呼出声! 就在他痛呼张嘴的瞬间,余怀瑾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他受伤的左手,而是**精准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将他的脸**从臂弯里抬了起来**!迫使他看向自己! “我说,”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被迫仰起的脸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地钉**在庄晏清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又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裹着纱布、藏在怀里的左手上。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别让我说第三遍**。 下巴被捏得生疼,右手还被死死按着,庄晏清像只被钉住了翅膀的鸟,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看着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绝对掌控欲的眼睛,认命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把那只裹着纱布的左手,从怀里**挪了出来**,**颤巍巍地**放在了并拢的两张课桌中间。 纱布边缘,已经隐隐渗出了一点新鲜的、刺目的**猩红**。 余怀瑾的目光落在那点猩红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松开捏着庄晏清下巴的手(那里已经留下两个微红的指印),也松开了压着他右手的手。 然后,他拿起镊子,夹起一个碘伏棉球。动作依旧**强势**、**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微微倾身,左手**稳稳地托起**庄晏清那只受伤的手腕。指尖触碰到皮肤,冰凉和滚烫两种温度再次交织——庄晏清的手腕冰凉失血,而余怀瑾的掌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滚烫**。 这滚烫的触感让庄晏清身体**又细微地抖了一下**。 “别动。”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带着命令和一丝……**奇异的、生硬的安抚**?他托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微微**收拢**,力道不大,却带着绝对的稳定。 然后,他拿着镊子的右手,夹着那饱含碘伏的棉球,**毫不犹豫地**按在了纱布边缘渗血的地方! “嘶——!” 预料之中的剧痛袭来!庄晏清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弓!额角瞬间布满冷汗!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叫出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余怀瑾托着他手腕的手**纹丝不动**,甚至更稳了些。他垂着眼,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紧紧锁着庄晏清因剧痛而扭曲、布满冷汗的脸,看着他紧咬的、失去血色的下唇。那碘伏灼烧伤口的剧痛,仿佛也同步灼烧在他的心口。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托着庄晏清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在**极其细微地颤抖**! “忍着。” 余怀瑾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他动作利落地揭开被血浸透的旧纱布,露出下面那道狰狞的、皮肉外翻的刀口。棉球带着刺鼻的碘伏,**用力**地按压下去,清理掉污血。 庄晏清疼得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上弹动**,又被余怀瑾那只稳稳托着的手**强行压制**住。他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喘息、颤抖,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往下淌。 余怀瑾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清理干净,扔掉脏污的棉球,拿起那支小小的药膏,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膏体,用棉签**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那药膏带着一丝清凉,瞬间缓解了部分灼痛感。 最后,他用干净的纱布重新覆盖,动作依旧**强势**却**异常迅速地**缠绕固定好。 当最后一条胶带贴好,庄晏清已经彻底脱力,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细微的、痛苦的喘息。新换的纱布干净洁白,暂时隔绝了那刺骨的疼痛。 余怀瑾直起身,看着椅子上那个因为剧痛而虚脱、眼神涣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眼尾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余怀瑾摘下了金丝眼镜。 没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出来——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裸的、令人心悸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里面燃烧的火焰,不再仅仅是愤怒,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而滚烫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庆幸?对伤害者的滔天杀意?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滚烫的心疼**。 他俯下身,靠得更近。 一只滚烫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却无比强势地**覆上了庄晏清冰冷汗湿的额头。掌心滚烫的温度熨帖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庄晏清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睫毛一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对上了余怀瑾那双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燃烧着可怕火焰的眼睛。 “疼吗?”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沙哑得厉害。他覆在庄晏清额头上的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意味**,**摩挲**了一下他光洁冰凉的额角,避开了那块青黄的旧伤。 那动作,轻柔得与他刚才消毒时的冷酷判若两人,却带着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庄晏清被他这突然的、诡异的“温柔”弄得浑身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看着余怀瑾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太浓烈、太复杂,他看不懂,只觉得害怕,还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余怀瑾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实质的枷锁,**一寸寸**扫过他汗湿的眉眼,苍白的脸颊,最后**死死地锁**在他那只被纱布包裹的、纤细的手腕上。 “疼就记住。” 余怀瑾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庄晏清的耳廓,滚烫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宣告,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他混乱的意识里: “记住这疼……” “记住是谁给的……” “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覆在庄晏清额头上的手微微**下滑**,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地、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地,**按在了庄晏清冰冷微颤的脖颈侧面**!感受着那脆弱皮肤下急促的脉搏跳动。 “看着我……” 余怀瑾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和他眼底燃烧的、毁灭性的占有欲。 “你的命……” “你的疼……” “都归我管。” “懂了吗?” 放学铃一响,庄晏清刚想蹭着人流溜,后衣领子就被**揪**住了。 “走。” 余怀瑾声音冷得掉冰碴,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外走。庄晏清手腕疼,脚下发飘,挣了两下像蚍蜉撼树,只能踉跄跟着。 一路顶着各种目光,庄晏清臊得头都抬不起来。快到校门口,他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旁边伸过来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圈住他**细得离谱的腰**!滚烫的掌心隔着校服T恤,死死烙在那被报过数的“72厘米”上! “操!放开!” 庄晏清像被烙铁烫了,瞬间炸毛,脸涨得通红。 “闭嘴。” 余怀瑾箍得更紧,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带,半抱半拖地往前走。他低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沉**钉在庄晏清爆红的脸上,“72……硌手。” 语气里的占有欲浓得化不开。 庄晏清气得浑身发抖,腰上那块皮肤**烫得快要烧起来**,又羞又恼,偏偏挣脱不开,只能憋屈地被“押送”回家。 * * * 公寓里灯光明亮,空气里飘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庄晏清被按在餐桌边,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他手腕疼,心里堵,一点胃口没有。 “吃。” 余怀瑾坐他对面,没动筷子,目光像探照灯锁在他脸上。 庄晏清拿着勺子,半天没动一下。胃里沉甸甸的,像塞了块石头。 “要我喂?” 余怀瑾声音冷了下去,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 庄晏清一个激灵,赶紧舀了一勺塞嘴里。粥熬得软烂,温度正好,可咽下去像吞沙子。他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 余怀瑾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咽,眉头拧着。直到碗见了底,他紧绷的下颌线才**松动了一丝丝**。 “手。” 他站起身,语气不容商量。 庄晏清心里哀嚎,知道躲不过。他认命地把裹着纱布的左手搁在桌上。 “忍着。” 余怀瑾的声音**哑得厉害**,动作却**又快又狠**,清理污血,涂上冰凉的药膏,换上干净纱布。全程没一句废话,但那专注的眼神,像是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的**珍宝**。 包扎好,庄晏清已经虚脱,瘫在椅子上喘气,眼尾还挂着疼出来的泪。 余怀瑾没立刻走。他摘下眼镜,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他俯身,一只滚烫的手掌**不由分说**覆上庄晏清冰冷汗湿的额头。 庄晏清被他这突然的“温柔”弄得浑身僵硬。 “疼吗?”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耳朵,低哑得像砂纸磨过。他指腹**极轻**地蹭过庄晏清冰凉的额角,避开那块青黄。 “……” 庄晏清说不出话。 余怀瑾的目光**锁**在他被纱布包裹的手腕上,又缓缓移到他苍白的脸上。 “疼就记住。” 他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又像裹着火,“记住这疼……” “记住是谁给的……” 他的手掌**滑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对的掌控,**轻轻按**在庄晏清微颤的脖颈侧面,感受着那里急促的脉搏。 “看着我。” “你的命……” “你的疼……” “都归我管。” “懂了吗?” 那眼神,那语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庄晏清**死死罩住**。他逃不掉,挣不脱。 * * * 深夜。 庄晏清蜷在客卧床上,手腕的疼变成了闷钝的**抽抽**。他累极了,意识昏沉。 门被无声推开。 余怀瑾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像一道影子。他没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走到床边。 他垂眸,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庄晏清睡着了,眉头还微微蹙着,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脆弱。额角的青黄伤痕,手腕上刺眼的纱布,都像针一样扎在余怀瑾眼底。 他看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月光都偏移了角度。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近乎无声地弯下腰。金丝眼镜被放在床头柜上。 黑暗中,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描摹着庄晏清的睡颜,扫过他微蹙的眉,紧闭的眼,失去血色的唇,最后**死死锁**在缠着纱布的手腕上。 一种极其陌生的、滚烫的洪流在胸腔里冲撞——是暴戾褪去后更深的占有,是后怕催生的扭曲守护,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的、**滚烫的悸动**。 黑暗中,只剩下庄晏清清浅不稳的呼吸声。 和另一道,**沉凝而专注**的目光。 余怀瑾就坐在那里。 守着。 看着。 仿佛要将这苍白脆弱的睡颜,刻进骨子里。 第47章 除非我死 天刚蒙蒙亮,余怀瑾就醒了。 更准确说,他就没怎么睡死过。 客卧门虚掩着,他像个幽灵似的滑进去。庄晏清还在睡,侧蜷着,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缠着纱布的手腕搭在被子外。 余怀瑾停在床边,影子罩着他。没开灯,光线灰蒙蒙的。他目光跟探照灯似的,**死死锁**在庄晏清胸口——盯着那点**极其微弱的起伏**。 一秒。 两秒。 三秒。 直到确认那点起伏还在,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口气**。指尖蜷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捻了捻**。妈的,跟数秒表似的。 前世那画面又他妈钻进脑子里——停尸间,白布下面,同样苍白的手腕,同样……**没起伏了**。冰冷,死寂。 操。 余怀瑾喉结狠狠**滚了一下**,像咽下块烧红的炭。心口那股被攥紧的疼还没散。他怕。 怕得要死。 怕这蜗牛哪天又他妈想不开,在他眼皮子底下……**凉透了**。 所以他得看着。 **死死看着**。 庄晏清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拧着,无意识**哼唧**了一声,身体**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就这一下! 余怀瑾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下意识就往前**倾身**,手都抬起来一半,想去碰,想确认人是不是醒了,是不是又要…… 看清人只是做梦,余怀瑾抬到一半的手才**僵僵地**放下。后背惊出一层冷汗,风一吹,冰凉。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感觉勒得慌。 * * * 庄晏清其实早醒了。 余怀瑾推门那会儿他就知道了。那混蛋走路没声儿,可那股子**沉甸甸的、带着冷气的存在感**,跟警报器似的,直接把他从迷糊里震醒。 他闭着眼装睡,睫毛都不敢颤。心里烦得想骂娘。又来了!这看守犯人呢?大清早杵床边数他喘气儿? 可烦归烦,他心里门儿清。 余怀瑾怕什么。 前世他最后啥样,他自己清楚。冰冷,僵硬,手腕上那道口子……他死的时候,余怀瑾就在旁边吧?还把他弄成了标本? 操,想想都瘆得慌。 重生回来,他拼命装阳光,装开朗,就想摆脱那操蛋的过去。结果呢?被这煞神一眼看穿,还他妈被当成“**标本”圈养了! 现在好了,手腕挨了一刀(虽然是被动的),这混蛋的PTSD直接拉满。看这架势,是恨不得把他拴裤腰带上,24小时监控呼吸心跳。 庄晏清心里又憋屈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这变态的“怕”,扭曲得要命,可也**真他妈沉**,沉得他喘不过气,又……**有点诡异的安心**?至少现在,他要是真想不开,这混蛋能第一时间把他从鬼门关拎回来?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妈的,斯德哥尔摩了吧? 他感觉到床边那道目光,**滚烫又冰冷**,像X光,把他里外都扫透了。他不敢动,只能更用力地闭紧眼,把呼吸放得更平缓。 * * * 一整天,庄晏清都活在那道影子里。 上课,余怀瑾的腿紧挨着他的凳子腿儿,存在感强得吓人。他稍微趴低点,旁边立刻射过来一道**死亡凝视**,逼得他只能挺直腰板。 去厕所,余怀瑾就跟到门口,像个门神,搞得他膀胱都快炸了也不敢多待一秒。 吃饭更别提,每一口都像被押着上刑,那眼神盯着他咀嚼吞咽,仿佛在检查他有没有把毒药藏饭里。 就连他课间想趴会儿,刚把脸埋进胳膊—— “起来。” 冷冰冰的声音就砸下来。 “困。” 庄晏清闷声反抗,带着鼻音。 “困也坐直。” 余怀瑾的声音不容置疑,一只手甚至**隔着校服**,**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后颈那块软肉,带着警告的力道。 庄晏清浑身一激灵,像被电打了,瞬间弹起来坐直。后颈那块皮肤**火烧火燎**的。操!这变态! 他憋着一肚子火,可一抬眼,撞进余怀瑾金丝眼镜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掌控,还藏着一丝极深的、**不易察觉的焦虑**。像怕他这一趴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庄晏清那点火,“噗”一下,又给这眼神浇熄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心里那点酸涩又冒了头。 放学路上,余怀瑾的手又**箍**上了他的腰。力道大得他差点叫出来。 “你他妈轻点!” 庄晏清扭着想挣开,脸臊得通红。 余怀瑾非但没松,反而**收得更紧**,把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几乎抵着他头顶,声音低沉地砸进他耳朵里: “72……硌得慌。”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宣告**:“养胖点……安全。” 安全? 庄晏清一愣。安全个屁!是安全地当你的标本吧! 可腰上那块被滚烫掌心死死烙着的地方,传来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支撑感**。他挣扎的力气泄了,像只被叼住后颈皮的猫,认命地被“押送”回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扭曲又亲密**。 * * * 夜深人静。 庄晏清躺在客卧床上,手腕的伤口闷闷地疼。他闭着眼,脑子乱糟糟的。重生,余怀瑾,前世的冰冷,今生的禁锢……像一团乱麻。 门又被无声推开。 不用看,他知道谁来了。 那熟悉的、沉凝的、带着冷气的存在感,又停在了床边。 庄晏清继续装睡。这次,他故意把呼吸放得又轻又缓,还微微蹙起了眉,装出点难受的样子。 果然! 床边那人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空气凝固了几秒。庄晏清甚至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焦灼**,像探针一样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扫! 他甚至听到了余怀瑾指关节捏紧发出的**细微咔响**! 几秒后,一只带着薄茧、**微微发颤**的手,**极其轻**、**极快地**探了过来。指尖先是**悬停**在他鼻尖上方,似乎在确认呼吸的气流。然后,那微凉的指尖**极其小心翼翼地**、像触碰什么一碰即碎的琉璃,**轻轻擦过**他紧蹙的眉心。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恐慌**和……**笨拙的安抚**? 擦过眉心,那只手并没有离开,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谨慎**,**虚虚地悬停**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腕上方。隔着一层空气,仿佛在用目光给那伤口加一道无形的枷锁,确保它还在,没裂开,没要命。 黑暗中,庄晏清闭着眼,睫毛在阴影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只悬在他手腕上方、**克制着不敢落下**的手…… 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 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源于前世死亡的恐惧**…… 庄晏清心里那点憋屈和烦躁,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的、**酸楚的无力感**淹没了。 这变态的牢笼…… 好像真的……**焊死了**。 雨点子半夜又砸下来了,噼里啪啦敲着窗户。庄晏清睡得浅,手腕那地方一跳一跳地抽着疼,跟里头藏了个不安分的小鼓槌。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就这一动! 旁边沙发上,余怀瑾几乎在**同一秒**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黑暗中,他像头被惊动的豹子,金丝眼镜的镜片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划过一道冷芒。呼吸又急又沉,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锐利得能穿透黑暗,**死死钉**在庄晏清刚刚翻动的位置。 “……” 庄晏清僵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操,又来了!这混蛋是装了雷达在他身上吗?翻个身都能触发警报? 他闭着眼装死,感觉那道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在他背上**来回扫了好几遍**,确认他只是翻身,不是突然凉了或者想不开,那紧绷的气息才**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 庄晏清听见余怀瑾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无声的喘息**,像是强行把涌到喉咙口的惊悸咽了回去。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那人重新坐回了沙发里,但姿势显然比刚才**僵硬**得多。 空气沉得能砸死人。 只有雨声哗啦,还有余怀瑾那边传来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无法完全平复的呼吸**。 庄晏清心里那点憋闷又拱上来了。至于吗?他妈的翻个身而已!前世他是死了,可这辈子……他也没想死啊!至少现在没想!这混蛋把他当什么?定时炸弹?还是随时会停摆的破机器? 他越想越烦,赌气似的,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了头**。黑暗和棉布的味道稍微隔绝了那道恼人的视线。 * * * 第二天一早,庄晏清顶着俩黑眼圈坐餐桌边喝粥。余怀瑾坐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时不时就**扫**过来,跟安检仪似的。 庄晏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半天才往嘴里送一小口。 “快点吃。” 余怀瑾的声音冷冰冰砸过来,带着命令。 庄晏清心里那点火“噌”地又着了。“催什么催!我又不是犯人!” 他梗着脖子顶回去,声音有点冲。 余怀瑾剥鸡蛋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眸光**深得吓人**,里面翻涌着一种庄晏清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顶撞的不悦,但更深层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焦虑**,像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吃饭慢,低血糖。” 余怀瑾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理由**,“晕了,麻烦。” 又是这句! 庄晏清气得差点把勺子捏断!他妈的!低血糖!低血糖!他晕过一次这混蛋就抓住不放了!好像他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玻璃人! 他“啪”地放下勺子,碗里还剩大半。“饱了!” 他硬邦邦甩出两个字,站起身就想走。 “坐下。” 余怀瑾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瞬间把他钉在原地。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太浓了。 庄晏清站着,胸口起伏,瞪着余怀瑾。余怀瑾也看着他,目光沉沉。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几秒后,余怀瑾拿起自己刚剥好的、光滑圆润的水煮蛋,**直接放**进了庄晏清那碗没吃完的粥里。 “吃完。” 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山一样的压力。 庄晏清看着碗里那个碍眼的鸡蛋,再看看余怀瑾那张冷硬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愤怒。他认命地坐下,拿起勺子,恶狠狠地戳着那个鸡蛋,像在戳余怀瑾的脸。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憋屈样,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他没再说话,只是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沾了蛋壳屑的指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 * * 学校天台的风呼呼的,吹得人头发乱飞。庄晏清靠着冰冷的栏杆,看着下面蚂蚁一样的人流,心里憋得慌。手腕上的纱布提醒着早上的屈辱,余怀瑾那无处不在的视线更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就一会儿。 刚闭上眼,想感受一下这难得的、没被监视的自由—— “哒、哒。” 清晰的、沉稳的皮鞋声,由远及近。 庄晏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脚步声在他身后半步停下。 熟悉的、带着冷冽木质香的气息笼罩过来。 那股沉甸甸的、无形的压力,瞬间填满了整个天台空间。 庄晏清没回头,也没说话。他盯着楼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水泥栏杆边缘。 余怀瑾也没说话。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堵沉默的墙,隔开了庄晏清和外面自由的风。 过了很久。 久到庄晏清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被那道目光**烧出洞**来了。 “看够了?” 余怀瑾的声音终于响起,贴着他身后,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风大,下去。” 庄晏清猛地转过身! 眼眶因为愤怒和委屈有点发红。“你他妈能不能别跟看犯人似的看着我!” 他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喘不过气!” 余怀瑾金丝眼镜后的眸光**骤然一沉**!像深潭被投入巨石。他看着庄晏清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他手腕上刺眼的纱布……前世的冰冷和今生的脆弱画面再次**狠狠重叠**! “犯人?” 余怀瑾的声音陡然降到冰点以下,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寒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庄晏清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你以为我为什么看着你?” 他伸出手,不是抓,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捏住**了庄晏清没受伤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捏得骨头生疼! “啊!” 庄晏清痛呼,想挣脱,纹丝不动。 余怀瑾捏着他的手腕,迫使他抬起手,将那只裹着纱布的左手,**直直地怼到**他自己眼前! “因为这个!” 余怀瑾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冰碴子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因为你他妈会死!”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庄晏清错愕的脸上,眼底翻涌着前世冰冷的记忆和今生的恐慌,赤红一片。 “前世……你就这么死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庄晏清手腕剧痛! “冷冰冰的……手腕上一道口子……就他妈在我眼前……没气了!” “现在!” 他猛地将庄晏清的手腕更**用力**地往他眼前送了送,纱布刺眼,“又来一次!” “你以为我想看着你?你以为我他妈愿意像个神经病一样24小时盯着你喘气儿?” 余怀瑾的胸膛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红**,那层冰冷的伪装被彻底撕开,露出底下**从未有过的、**裸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我告诉你庄晏清!” “只要你还喘着气……” “只要你这破身子骨还有一口气在……” “老子就得看着!” “看着你吃饭!看着你走路!看着你他妈睡觉翻身!” “看得死死的!” “你烦?你憋屈?你喘不过气?” 他猛地凑近,滚烫的气息喷在庄晏清惨白的脸上,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扭曲的守护誓言**: “那你也得给我忍着!” “忍不了……” “也得忍!” “除非……” 他盯着庄晏清因为震惊而失焦的眼睛,一字一顿,砸下最后一句: “我死!” 第48章 没路了 余怀瑾吼完那句“除非我死”,天台上的风都好像冻住了。他胸口**剧烈起伏**,捏着庄晏清手腕的指关节**死白**,眼神赤红,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那层冰冷的壳碎得稀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恐慌**。 庄晏清被他吼懵了,手腕疼得钻心,可脑子里嗡嗡的全是余怀瑾那句“前世你就这么死在我眼前”。像盆冰水,把他那点火气浇得透心凉。他看着余怀瑾那双赤红的、翻涌着前世冰冷和今生绝望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原来这混蛋……**真他妈怕这个**。 怕得要死。 庄晏清挣扎的力气**泄了**。他不再梗着脖子,肩膀**垮了下来**,手腕还捏在余怀瑾手里,像条认命的鱼。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样子,胸口那股焚心的怒火和恐慌才**一点点压下去**,捏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松了松**,但没完全放开。他喘着粗气,金丝眼镜歪了点,镜片后的眼神依旧**沉得吓人**,死死锁着庄晏清苍白的脸。 “下去。” 余怀瑾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 庄晏清没再顶撞,**蔫头耷脑**地被他半拽着下了天台。手腕上那点疼,远比不上心口那沉甸甸的、**名为余怀瑾恐惧**的东西压得慌。 * * * 日子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轨道,甚至**变本加厉**。 余怀瑾的“看守”升级了。 庄晏清稍微走神,眼神飘忽一点,余怀瑾的手指就会**不轻不重地敲**在他桌面上,“哒、哒”,跟催命符似的。 他要是多看了两眼窗外,旁边立刻会传来冷冰冰的提醒:“看路。” 或者“看黑板。” 去厕所?余怀瑾现在直接跟到隔间门外**杵着**!那存在感,让庄晏清差点尿不出来。 晚上睡觉,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床边那道目光,**滚烫又冰冷**,像探照灯,把他从头到脚扫一遍,重点**关照**他缠着纱布的手腕和胸口的起伏。 庄晏清感觉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还必须按指定路线走的**人偶**。憋屈,烦躁,喘不过气。可每次他想炸毛,一抬眼撞进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除了掌控,还藏着那丝**挥之不去的、深沉的恐惧**,他就跟被扎破的气球似的,**蔫了**。 妈的。这混蛋的恐惧,比他手上的镣铐还**结实**。 * * * 这天课间,庄晏清实在憋得慌,趁余怀瑾被老师叫走说事,他**蹭**地站起来就往教室外溜。脚步发虚,但自由的味道太诱人。 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喘口气**。 刚拐进教学楼后面那条安静的小过道,还没靠墙站稳—— 身后就响起了那**催命**的皮鞋声! “哒、哒、哒……” 不紧不慢,却像踩在他心尖上。 庄晏清后背瞬间**绷紧**!头皮发麻!操!这么快?! 他僵硬地转过身。 余怀瑾就站在几步开外,身姿挺拔,深灰色校服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看不清眼神,但那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没说话,只是迈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庄晏清被他看得心慌,下意识想解释:“我就……透口气……” 话没说完,余怀瑾已经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了起来。 庄晏清以为又要被捏手腕或者按肩膀,吓得一缩脖子。 结果—— 那只手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道**,**直接穿过**他腋下和后背的空隙!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前一带**! 庄晏清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里!鼻尖瞬间被那股熟悉的、冷冽又强势的木质香气填满! 余怀瑾的手臂如同**铁箍**,**死死地**环住了他**细得惊人的腰**!将他**严丝合缝**地摁在自己怀里!力道大得勒得他肋骨生疼! “透口气?”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压抑到极致的后怕**。“往哪透?” 他环在庄晏清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勒得庄晏清几乎窒息。 “下次再敢乱跑……” 余怀瑾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庄晏清冰凉的耳廓上,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棱: “我就拿链子……” “把你拴我裤腰带上。” “说到做到。” 庄晏清被他死死勒在怀里,脸埋在对方温热的颈窝,动弹不得。腰被勒得生疼,耳边是余怀瑾沉重的心跳和那**恶魔般的低语**。鼻尖充斥着对方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占有和强大存在感**的味道。 他挣不开。 也不想……或者说,**不敢**挣了。 这怀抱像个扭曲的牢笼。 冰冷,滚烫。 窒息……又**该死的让人安心**。 庄晏清感觉自己快炸了。 余怀瑾那混蛋的“看守”,变本加厉,跟焊死在他身上一样。喘口气?放个风?想都别想!连他妈的打个哈欠,旁边那道目光都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来,生怕他哈欠打着打着就厥过去。 手腕上的纱布拆了,留下一道粉红的、歪歪扭扭的疤,像条丑陋的虫子趴着。余怀瑾每次看到那道疤,眼神就沉得能拧出水,那无形的链子就又收紧一圈。 憋屈,烦躁,像困兽在笼子里撞得头破血流。那股前世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感,像毒藤一样悄悄缠上来,勒得他心口发疼。他想吼,想砸东西,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掌控! 这天午休,教室里闹哄哄的。余怀瑾被老王叫去办公室了,难得的空隙。庄晏清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疤,又看看桌肚里那把……**崭新的美工刀**。是昨天美术课发的,他鬼使神差地没交上去。 刀片闪着冷光。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出来。 不是想死。 就是想……**证明点啥**。证明自己不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器,证明他还有那么点……**反抗的力气**?或者,就是想看看,如果他真把这刀片按下去,余怀瑾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脸,会不会裂开? 他盯着那刀片,手指有点抖。教室里的人声好像都模糊了。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冰凉的刀柄时—— “庄晏清!老班让你去趟打印室拿卷子!” 班长的大嗓门在门口炸响。 庄晏清猛地一哆嗦,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清醒!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飞快地把美工刀往桌肚深处一塞,胡乱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冲。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 * * 余怀瑾从办公室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冷。老王絮絮叨叨一堆屁话,耽误他时间。他脚步很快,皮鞋敲在地板上“笃笃”响,只想立刻确认他的蜗牛还在原位。 推开教室门。 目光精准地扫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空了**。 余怀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跳!血液“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脑子里“嗡”的一声,前世停尸间那冰冷的画面**血淋淋地撕开**! 他一个箭步冲到庄晏清座位前!动作快得带翻了旁边的椅子!他猛地拉开桌肚—— 里面书本散乱。 那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美工刀,就**明晃晃地躺在最上面**!刀片已经**推出来了一小截**!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毁灭性戾气**的低吼从余怀瑾喉咙里滚出来!他一把抓起那把刀!冰凉的金属触感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掌心!金丝眼镜后的眸光瞬间**赤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一种……**灭顶的恐慌**! 他回来了!他居然还敢藏刀!他他妈想干什么?!又想…… 这个念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余怀瑾最脆弱的神经!他捏着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带着一身骇人的煞气冲出教室! * * * 庄晏清抱着厚厚一沓卷子,慢吞吞往回走。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刚才那疯狂的念头让他心有余悸。手腕上那道疤隐隐作痒。 刚走到教室后门。 一股**恐怖的、带着血腥味的低气压**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笼罩! 庄晏清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他惊恐地抬头—— 余怀瑾就站在门口,像一尊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深灰色校服外套绷在他绷紧的肩背上,金丝眼镜歪了点,镜片后的眼睛**赤红一片**,翻涌着从未有过的、**纯粹的毁灭欲**!他手里,正死死攥着那把……**庄晏清藏起来的美工刀**!刀片完全推了出来,寒光刺眼! 余怀瑾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地、一寸寸地**刮过庄晏清瞬间惨白的脸,最后**钉**在他左手腕那道粉红色的疤痕上!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停止。 “刀?” 余怀瑾的声音响起,嘶哑得不成调,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扭曲的平静**。“藏得很好啊?” 他捏着刀,一步一步,朝着僵在原地的庄晏清**逼**了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晏清的心脏上,沉重得让人窒息。 庄晏清被他身上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后退,腿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怀里的卷子“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余怀瑾已经逼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吞噬在阴影里。他举起那把刀,冰冷的刀锋在庄晏清惊恐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想干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惨白的脸,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皮肤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濒临疯狂的质问**。“还想再来一道?嗯?” 刀锋几乎要贴上庄晏清手腕那道粉嫩的疤痕! “不……不是!我没……” 庄晏清吓得声音都劈叉了,带着哭腔,拼命摇头,想把手藏到身后! “闭嘴!” 余怀瑾猛地低吼!另一只手如同铁钳,**“啪”**地一声死死抓住了庄晏清想要藏起来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那只带着伤疤的手,**强硬地拽到**了冰冷的刀锋下方! “看着!” 余怀瑾的声音撕裂般沙哑,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看着它!看着你想干的好事!” 他捏着刀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剧烈颤抖**,刀锋在庄晏清手腕上方危险地晃动! “我没有!我没想割!” 庄晏清彻底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嘶哑地哭喊,“我就是……就是烦!憋得慌!拿出来看看!就看看!” “看看?” 余怀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眼神却冰冷绝望。“前世你也是这么‘看看’!看看就他妈把自己看没了!” 他捏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收得更紧**,勒得那道粉红的疤痕颜色都深了!刀锋又逼近了一分!“留道疤不够是吧?还想再来点纪念品?!” “不要!余怀瑾你放开我!疼!” 庄晏清疼得浑身发抖,哭喊着挣扎,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 余怀瑾看着他那副崩溃痛哭的样子,看着他手腕上被自己勒得发红的旧疤,胸腔里那股焚毁一切的怒火,似乎被那滚烫的眼泪浇熄了一丝丝,露出了底下更深沉的、**血淋淋的恐慌**。他捏着刀的手,终于**极其僵硬地**、**微微后撤**了一点点。 但他没放开庄晏清的手腕。反而**拽得更紧**,将他整个人都**拖**进了教室,**狠狠**地**摁**在了座位上! “啪嗒!” 那把冰冷的美工刀,被余怀瑾用尽全力,**狠狠拍**在并拢的两张课桌正中央!发出刺耳的噪音!刀片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寒光闪闪,像一道**无声的警告和耻辱柱**! 全班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傻了! 余怀瑾撑着桌面,俯下身,金丝眼镜几乎要怼到庄晏清哭得通红的脸上。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磨,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扭曲的宣告**: “烦?憋得慌?” “行。” “从现在起……” “你呼吸……” “都得老子批准!” “再让我看见你碰一下这玩意儿……” 余怀瑾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死死锁**着桌上那把刀,又缓缓移回庄晏清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砸下最后的判决: “我就把你这条胳膊……” “拧下来。” “挂墙上。” “当标本。” “看个够!” 说完,他直起身,看也没看那把刀和周围惊恐的目光。他拉过自己的椅子,**“哐当”**一声重重放在庄晏清座位旁边,紧挨着,**不留一丝缝隙**。然后,他坐了下来,身姿挺直如标枪。 他没有再看庄晏清一眼。 但他那只放在桌面下的手,却**极其强硬地**伸了过去,**死死地**攥住了庄晏清放在腿上的、**冰凉颤抖的右手**!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像一道冰冷的镣铐,将他彻底锁死在自己触手可及的方寸之地。 庄晏清僵在座位上,脸上泪痕未干,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看着桌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又看看旁边余怀瑾冷硬如冰雕的侧脸,感受着手背上那不容置疑的禁锢…… 心口那股憋闷和绝望,被一种更深沉的、**刺骨的寒意**彻底淹没了。 反抗? 好像真的……**没路了**。 第49章 不会死了 美工刀事件后,庄晏清彻底蔫儿了。 像被霜打过的白菜,蔫头耷脑,连叶子边儿都卷了。 反抗? 算了吧。 余怀瑾那句“把你胳膊拧下来挂墙上当标本”,跟淬了毒的钉子似的,**钉死**在他脑子里。那混蛋的眼神,赤红,疯狂,带着毁灭一切的后怕……不是开玩笑。他是真能干出来。 庄晏清认命了。 或者说,**懒得挣了**。 心口那股憋闷和绝望,被美工刀寒光一照,反倒**泄了气**。像只被拔了刺的刺猬,只剩下软趴趴的皮肉,任人揉捏。 余怀瑾的看守,也变本加厉到了**登峰造极**。 上课?余怀瑾的腿**死死抵**着他凳子腿,他稍微动一下,旁边立刻射来一道**死亡凝视**。 下课?别说溜出去透气了,连站起来伸个懒腰,都得先**请示**旁边那尊煞神。 “我……去厕所。” 庄晏清声音蚊子哼哼,头都不敢抬。 余怀瑾眼皮都不掀:“嗯。” 然后起身,像个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到隔间门口,杵着。那存在感,让庄晏清膀胱都快炸了也尿不痛快。 吃饭?更是一场酷刑。余怀瑾就坐对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精准计算**着他每一口的咀嚼次数和吞咽动作,仿佛在监督他咽下去的是不是毒药。他稍微吃得慢点,余怀瑾的手指就**不耐烦地敲**桌面,“哒、哒”,催命一样。 “快点。” 冷冰冰的声音砸过来。 庄晏清只能**麻木地**把饭往嘴里塞,味同嚼蜡。 晚上睡觉是**重灾区**。 余怀瑾现在直接搬了把椅子,**焊死**在他床边。不开灯,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像个守夜的幽灵。黑暗中,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滚烫又冰冷**,像X光,一遍遍扫描他的身体,重点**关照**他曾经受伤的手腕和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翻个身。 床边那道呼吸立刻**屏住**!空气凝固几秒,直到确认他只是翻身,那紧绷的气息才**极其缓慢地**松懈。 他呼吸稍微重了点。 那道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像探针扎过来,检查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晕厥。 庄晏清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在解剖台上的****标本**,24小时接受最严苛的**生命体征监测**。他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节奏不对又触发警报。 憋屈吗? 憋屈死了。 可那股憋屈,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散了**。反抗的力气,在那把美工刀的寒光和余怀瑾赤红的眼神里,**耗尽了**。 他开始**麻木**。 余怀瑾递过来剥好的橘子,命令:“吃了。” 庄晏清眼皮都不抬,**机械地**接过来,一瓣瓣塞进嘴里。甜?酸?没感觉。只是完成任务。 余怀瑾把他冰凉的手**强行攥**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 庄晏清手指**僵硬**了一下,没抽回来。**算了**,爱攥就攥吧,反正也挣不开。 余怀瑾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箍着腰往食堂带。 庄晏清像个**提线木偶**,脚步虚浮地跟着。腰上那力道勒得他生疼,可疼久了,**好像也习惯了**。至少……这混蛋体温挺高,冬天没那么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过去。 庄晏清感觉自己像沉进了深水。周围是令人窒息的**压力**,但水里……**诡异的平静**。没有霸凌,没有嘲讽,没有前世那种冰冷的绝望。只有余怀瑾那**无处不在、密不透风的掌控**。 这掌控像一层**厚厚的、扭曲的茧**,把他死死裹在里面。 憋闷,但……**安全**。 一种被**强行焊死**在保险箱里的安全。 * * * 转折发生在一个阴冷的下午。 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庄晏清有点着凉,鼻子塞塞的,头也昏沉。低血糖的老毛病好像又要犯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课间操,队伍乱糟糟地往操场走。庄晏清脚步发虚,踩在一块湿滑的青苔上,脚下一滑! “啊!” 他低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捞住**了他的腰!力道大得把他整个人**提溜**起来,避免了脸着地的惨剧。 是余怀瑾。 他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时刻准备着。 庄晏清惊魂未定,靠在他手臂上喘气。鼻尖萦绕着余怀瑾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混合着一种……**紧绷的焦灼**。 “看路!”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他头顶响起,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箍在庄晏清腰上的手臂**没松**,反而**收得更紧**,几乎是**半抱着**他往前走。 庄晏清被他勒得难受,想挣开:“……我自己走。” “闭嘴!” 余怀瑾低斥,箍着他的手臂**纹丝不动**,脚步却**放慢**了些许。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死死锁**在庄晏清发白的脸上,“脸色难看。低血糖?” 庄晏清没吭声,眼前又开始冒金星,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余怀瑾的呼吸**瞬间屏住**!他几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完全不顾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一只手还死死箍着庄晏清的腰,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探进自己校服口袋,**粗暴地**掏出一个东西—— 是颗**橘子味**的硬糖。 包装纸被他**焦躁地**三两下撕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塞**进了庄晏清微张的嘴里! “含着!” 命令式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急切**。 冰凉的、带着浓郁橘子香气的硬糖瞬间占据了口腔。甜味丝丝缕缕化开,那熟悉的、带着点死亡阴影的味道,此刻却像一股暖流,**奇异地**冲淡了眼前的黑暗和晕眩。 庄晏清下意识地**含紧了**那颗糖。舌尖抵着冰凉的硬糖,橘子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 余怀瑾见他含着糖,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丁点,但箍着他腰的手臂依旧**铁钳**般牢固。他半抱着庄晏清,几乎是**拖**着他脱离了做操的队伍,走向旁边空旷的看台。动作**强硬**,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避让**,避开他可能磕碰的地方。 他把庄晏清**安置**在看台最上一排的座位上,自己则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隔绝了湿冷的空气和旁人的视线。他微微俯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庄晏清的脸,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好点没?” 声音依旧冷硬,但那丝**紧绷的焦灼**却清晰可闻。 庄晏清含着糖,点了点头。晕眩感确实在消退,嘴里甜得发腻,心里却**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他看着余怀瑾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面具下,此刻清晰地写着**担忧**和**后怕**。为了他这点破低血糖。 是因为怕他这个“标本”坏掉吧? 庄晏清自嘲地想。 可那颗被强行塞进来的、带着死亡味道的橘子糖……**真他妈甜**。 余怀瑾见他点头,紧绷的下颌线才**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堵沉默的墙,直到庄晏清的脸色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才**极其生硬地**开口: “以后……”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依旧是命令: “难受,提前说。” “别硬撑。” 庄晏清低着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没说话。嘴里那颗橘子糖,甜得他喉咙发紧。 * * * 那件事后,庄晏清心里那潭死水,好像被那颗橘子糖**砸出了一点涟漪**。 他开始**偷偷观察**余怀瑾。 观察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下,偶尔泄露的**裂缝**。 比如,他趴在桌上装睡时,能感觉到余怀瑾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后颈,带着一种**审视**和……**确认**?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困了。 比如,他吃饭时不小心呛到,咳得撕心裂肺。余怀瑾会立刻放下筷子,眉头**紧锁**,手抬起来似乎想给他拍背,又**僵硬地**停在半空,最后只是**暴躁地**把水杯推到他面前,冷声道:“喝水!” 再比如,有一次他半夜渴醒,迷迷糊糊想去客厅倒水。刚坐起身,床边闭目养神的余怀瑾**瞬间睁眼**!眼神锐利如刀!看清他只是要去喝水,那紧绷的杀气才**缓缓褪去**,但依旧**沉默地起身**,像个保镖一样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喝完水躺回床上。 这些细小的瞬间,像一根根**柔软的刺**,扎在庄晏清麻木的心上。 不疼。 有点……**痒**。 一种**被巨蟒缠绕**着,却意外发现巨蟒鳞片下藏着**微弱体温**的怪异感觉。 他开始不那么**抗拒**余怀瑾的触碰了。 那只总是**强硬**地伸过来攥住他手腕或手心的手,虽然力道依旧大得不容挣脱,但掌心干燥温热,在冬天,**意外的……暖和**? 箍着他腰的手臂,虽然勒得他喘不过气,但那**坚实的支撑感**,在他脚步虚浮时,**确实……稳当**? 庄晏清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被圈养出斯德哥尔摩了。 他试图回想起前世余怀瑾把他制成标本的冰冷和恐惧,可那些画面,被今生这**无处不在、密不透风、甚至带着点病态温度**的禁锢,**冲淡了**。 变得……**有点模糊**。 他甚至开始**习惯**。 习惯余怀瑾的存在就像空气,无处不在。 习惯吃饭时旁边那道监督的目光。 习惯睡觉时床边那道无声的守护(或者说看守)。 习惯那只总是**不由分说**伸过来牵住他的手。 习惯那带着命令口吻的“吃了”、“喝了”、“走了”。 反抗的念头,像退潮一样,**越来越淡**。 算了。 就这样吧。 至少……**活着**。 至少……**不冷了**。 至少……**没人欺负了**。 虽然这活着的代价,是把自己彻底**交出去**,当个**没有自由、但被精心看护的**标本**。 * * *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一个暴雨夜。 雷声轰鸣,闪电撕裂天幕。雨点疯狂地砸在窗户上,像要把玻璃敲碎。 庄晏清蜷在客卧床上,被雷声惊醒了。他有点怕打雷,前世一个人住在筒子楼时,这种夜晚总是格外难熬。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 黑暗中,床边那道身影**立刻**动了。 余怀瑾站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紧了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面狰狞的闪电。然后,他走到床边,**没有坐回椅子**。 庄晏清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 余怀瑾……**坐到了床边**。 很近。 黑暗中,庄晏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震得窗户嗡嗡响! 庄晏清**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身体**细微地颤抖**。 就在他颤抖的瞬间—— 一只带着薄茧、**温热**的手,**极其轻**、**极其快**地伸了过来,**覆盖**在他紧抓着被子的、冰凉的手背上。 动作**生硬**,带着一种**不熟练的安抚**。 那只手只是覆盖着,没有更多的动作。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庄晏清因为雷声而绷紧的神经。 他愣住了。 余怀瑾的手……在……安慰他? 这个认知,比窗外的惊雷更让他震撼。 那只手停留了几秒,似乎确认他没有更剧烈的反应,才**极其缓慢地**移开。 但余怀瑾没有离开床边。 他就那么坐着,沉默地守在黑暗里。外面雷声依旧轰鸣,雨声哗啦,但床边的这道沉默的身影,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恐惧。 庄晏清的心,在黑暗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雷声,而是因为那只短暂停留的、带着**笨拙温度**的手,和床边这道**沉默的守护**。 一种**酸涩的、温热的、极其陌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他冰冷麻木的心脏。 这感觉……**好像……不太坏**? * * * 第二天,庄晏清醒来时,天已放晴。余怀瑾不在床边,大概是去做早餐了。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手腕上那道粉红的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没那么刺眼了。 他慢吞吞地洗漱,走到餐厅。余怀瑾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煎蛋和牛奶。他抬眼看过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是**惯常的审视**。 庄晏清拉开椅子坐下。 余怀瑾把装着煎蛋的盘子推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吃。” 庄晏清拿起叉子,没有像往常一样**麻木地**开吃。他顿了顿,低着头,声音很小,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昨晚……谢谢。” 空气瞬间**凝固**了。 余怀瑾拿着杯子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他沉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但庄晏清眼尖地发现,余怀瑾握着牛奶杯的指尖,**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低下头,叉起一块煎蛋塞进嘴里。嗯,今天的蛋……**好像没那么难吃了**。 * * * 日子还在继续。 余怀瑾的看守依旧**密不透风**,但有些东西,**悄悄变了质**。 庄晏清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寻找余怀瑾的身影。 在嘈杂的课间,只要那道**沉凝的、带着冷气**的存在感在附近,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就能**平息**一点。 吃饭时,余怀瑾那道监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竟然觉得……**有点安心**?至少不用自己操心吃多吃少。 晚上睡觉,床边那道无声的守护,不再让他觉得像被监视,反而像一道……**坚固的屏障**?能挡住所有噩梦。 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依赖**。 低血糖犯了,眼前发黑时,他会**下意识地**往余怀瑾那边**靠**一点,手**无意识地**去抓对方的衣角。 “糖……” 他声音虚弱。 余怀瑾的动作总是**极快**,剥开糖纸,把橘子糖塞进他嘴里的动作依旧**强硬**,但那丝**焦灼**,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 被霸凌者堵在巷子口(虽然周浩那群人早被余怀瑾吓破了胆,但总有不开眼的),他第一反应不再是恐惧或反抗,而是……**等着**。他知道,余怀瑾**肯定**会像幽灵一样出现,用那种**冰冷到极致**的眼神把对方吓退,然后**强硬地**把他拽走。 有一次,他感冒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余怀瑾守在他床边,用浸了冷水的毛巾一遍遍给他擦额头和脖子。动作**生硬**,力道也**没轻没重**,擦得他皮肤发红。但那**笨拙的、带着点焦躁的照顾**,却让庄晏清在昏沉中,**莫名地**感到一种**被重视**的暖意。他烧糊涂了,甚至**主动**把滚烫的脸颊,往余怀瑾那只**微凉**的手心里**蹭了蹭**。 果然,没过两分钟。 那催命的、沉稳的皮鞋声就在身后响起。 庄晏清没回头。 脚步声在他身后半步停下。熟悉的、带着冷冽木质香的气息笼罩过来。 庄晏清依旧没回头。他看着远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 “余怀瑾。” “嗯?”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 “我……不会割了。” 庄晏清说,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辈子……不想死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庄晏清能感觉到那道落在他后背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把他穿透。 过了很久。 久到庄晏清以为余怀瑾不会回答了。 一只温热有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却没有了往日的粗暴,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微凉的手腕。 不是攥。 是握住。 力道适中,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余怀瑾低沉的声音贴着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知道就好。” “风大。” “下去。” 庄晏清低头,看着那只**包裹**着自己手腕的、骨节分明的大手。那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到他心口。 他没有挣扎。 他**反手**,用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回握**住了余怀瑾的一根手指。 他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极其细微地**震了一下!随即,那包裹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 庄晏清低下头,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一个很淡、带着点疲惫、又有点认命的弧度。 下去就下去吧。 反正…… **也逃不掉了**。 就这样吧。 当个被精心看护的标本。 好像……**也没那么糟**。 他任由余怀瑾握着他的手腕,像牵着某种易碎的珍宝,一步一步,离开了天台边缘。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扭曲,却也……亲密**。 第50章 我不介意 体育课,太阳明晃晃地烤着塑胶跑道,空气里一股子橡胶味儿。男生们被老张(体育老师)轰去篮球场分组对抗,女生们要么排球要么自由活动。 庄晏清靠着棵大槐树根儿底下坐着,树荫罩着他,总算没那么晒了。他脸色还是有点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刚才跑了个800米,差点把他魂儿跑没了。低血糖这玩意儿,真他妈磨人。 柯珩一屁股坐他旁边,鹅黄的卫衣在树荫下都扎眼。她拧开瓶冰水,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递过去:“蜗牛庄,喝点?看你脸白的,跟刷了层墙腻子似的。” 庄晏清摆摆手,声音有点虚:“不渴。” 他目光有点飘,不受控制地往篮球场那边瞟。 篮球场那边正热闹。 余怀瑾在场上,深灰色运动裤,白色背心,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覆着一层薄汗,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打的是中锋,身高优势在那儿摆着,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劲儿**。跟他一队的贺见清,校队主力,人高马大,技术也好,两人配合居然挺默契,传切跑位,把对面打得有点找不着北。 余怀瑾刚抢断一个球,快攻到篮下,一个假动作晃开防守,轻松上篮得分。动作行云流水,引来场边几个女生低低的惊呼。他落地,金丝眼镜稳稳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脸上没什么表情,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下来,滴在锁骨上。 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下汗,视线**极其自然地**、**精准地**扫向大槐树这边。 庄晏清被他目光扫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被老鹰盯上的兔子,赶紧把目光挪开,假装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柯珩顺着他的目光也瞟了一眼篮球场,正好看到余怀瑾那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她立刻**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嘴里“切”了一声。 “看什么看!人渣!” 她小声骂了一句,回头对着庄晏清,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胳膊,“我说蜗牛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那混蛋看你一眼你就怂成这样?你以前那点劲儿呢?都被他抽走了?” 庄晏清被她戳得胳膊疼,闷闷地说:“……没怂。” 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没怂?没怂你躲什么躲?” 柯珩凑近点,压低声音,“我跟你讲,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跟被他拴了根无形的狗链子似的!走哪儿跟哪儿,吃啥喝啥都得他点头!这还是你吗庄晏清?” 她越说越气:“他凭什么啊?就凭他拳头硬?就凭他有钱有势?就凭他把你……” 柯珩说到这儿顿住了,眼神复杂地扫过庄晏清手腕上那道已经淡了很多、但仔细看还能瞧出来的粉色疤痕,“……把你弄成这样?” 庄晏清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草皮。柯珩的话像针,扎在他心上。是啊,凭什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前世虽然绝望,但至少……心是自己的。现在呢?连喘气儿都得看人脸色。 “我……”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不是哪样?余怀瑾对他做的事,哪一件拎出来不混蛋? “你什么你!” 柯珩看他这副蔫样更来气,“你得反抗啊!你得想办法离开他!我妈认识个很厉害的律师阿姨,专门处理这种……这种控制狂的案子!我们……” “柯珩。” 庄晏清突然打断她,声音还是不大,但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算了吧。” “什么算了?!” 柯珩差点跳起来,“怎么能算了!他这是在毁了你!” “离开他……” 庄晏清抬起头,看向篮球场。余怀瑾正背对着他们防守,高大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他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我能去哪儿呢?” 他顿了顿,目光有点空茫。 “前世的筒子楼……被拆了。” “我妈……你也知道,她巴不得没生过我。” “钱?我一分没有。” “离开学校……我连高中文凭都拿不到。”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离开他……我大概……活不过三天吧?不是饿死,就是……”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瞟向手腕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柯珩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胸口憋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她知道庄晏清说的是事实,残酷又冰冷的现实。余怀瑾用他那张扭曲的“卖身契”和无处不在的势力,把他所有的退路都**焊死了**。 “那……那也不能……” 柯珩眼圈有点红,声音哽住了,“你就甘心被他这么……当个物件儿养着?” 甘心? 庄晏清心里苦笑。谁他妈甘心啊! 可…… 篮球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 余怀瑾盖了对方一个大帽!排球般大的手掌狠狠拍在篮球上,发出“砰”一声闷响!球被扇飞老远!他落地,眼神冷厉地扫过被盖懵的对手,那股子**睥睨又凶悍**的气势,隔着老远都让人心头发紧。 庄晏清看着那个身影,心里那股憋屈和认命感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不甘心又能怎样? 反抗? 像上次藏美工刀那样? 结果呢?差点被拧断胳膊当标本挂墙上。 他认命地垂下眼。 “……至少,”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说服柯珩,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管饭。饿不着。” “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冬天……也不冷了。” 他想起余怀瑾那总是滚烫的手心和怀抱。 柯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疼,像被泡在醋缸里。她知道庄晏清在试图给这扭曲的关系找一点“合理性”,找一点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好处”。 “蜗牛庄……” 柯珩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这样……我心疼。” 庄晏清鼻子也一酸,赶紧别过脸,假装看天。“……没事。” 他吸了吸鼻子。 * * * 篮球场上。 余怀瑾一个漂亮的转身过人,把球传给空位的贺见清,后者稳稳投中一个三分。 “漂亮!” 贺见清笑着跑过来跟他击掌。 余怀瑾面无表情地抬手跟他碰了一下,目光却**又一次**、**极其迅速地**扫向大槐树方向。 他看到柯珩凑在庄晏清身边,两人挨得很近,柯珩似乎在激动地说着什么,手指还戳着庄晏清的胳膊。而庄晏清低着头,那副蔫头耷脑、逆来顺受的样子…… 余怀瑾金丝眼镜后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尖锐的占有欲**猛地窜上来!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他原本流畅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下一个回合,对方后卫突破进来,余怀瑾防守时,动作明显**带了火气**,不再是精准的卡位,而是带着**一股子狠戾的冲撞**! “砰!” 对方那个小个子后卫被他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球也丢了。裁判哨响:“防守犯规!” 余怀瑾看都没看裁判和被他撞得龇牙咧嘴的后卫,他**阴沉着脸**,直接转身就往场下走!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哎?余怀瑾?还没打完呢!” 贺见清在后面喊。 余怀瑾脚步没停,只冷冷甩下一句:“换人。” 头也不回地朝着大槐树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 * * 树荫下。 柯珩还在试图给庄晏清“洗脑”:“……蜗牛庄,你不能认命!你得想办法!我们可以……” 话没说完,一股**带着汗味和强烈压迫感的冷风**就刮了过来! 庄晏清和柯珩同时抬头。 余怀瑾高大的身影已经**笼罩**在他们头顶!他刚剧烈运动完,气息还有些**粗重**,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背心领口,肌肉线条贲张。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直直钉在柯珩那只还戳在庄晏清胳膊上的手指! 空气瞬间**凝固**! 柯珩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一毛,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但还是梗着脖子瞪回去:“看什么看!我跟蜗牛庄说话关你屁事!” 余怀瑾没理她,目光转向庄晏清,声音低沉,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起来。” 庄晏清被他身上的低气压和汗味熏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就想起身。 “不准起来!” 柯珩一把按住庄晏清的肩膀,对着余怀瑾怒目而视,“他累了想休息会儿不行吗?你以为你是谁?他爹还是他妈?管那么宽!” 余怀瑾的眼神**骤然降至冰点**!他看着柯珩按在庄晏清肩膀上的手,那眼神,像是要把那只手**剁下来**! “放开。” 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毁灭性的寒意**。 “就不放!” 柯珩也豁出去了,死死按着庄晏清,“有本事你打我啊!人渣!” 气氛**剑拔弩张**! 庄晏清夹在中间,感觉头皮都要炸了!他能感觉到余怀瑾身上那股快要爆发的**暴戾**,也能感觉到柯珩按着他肩膀的手在**微微发抖**。 “柯珩……” 他小声想劝。 “你闭嘴!” 余怀瑾和柯珩**异口同声**地吼了他一句!把他吓得一哆嗦。 余怀瑾不再废话,他上前一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直接**伸手**,不是去抓柯珩,而是**一把攥住**了庄晏清没被按住的那只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跟我走。” 他盯着庄晏清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反抗的绝对命令**。 庄晏清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他看着余怀瑾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又看看旁边气得脸通红的柯珩……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柯珩……松手吧。” 他声音带着疲惫的恳求。 柯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圈更红了,按着他肩膀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余怀瑾见状,攥着庄晏清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直接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粗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庄晏清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余怀瑾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强硬地**揽住了他的腰,像拎个布娃娃一样把他**半拖半抱**地箍在身侧,转身就走。完全无视了身后柯珩愤怒又受伤的目光。 “余怀瑾你混蛋!你放开他!” 柯珩带着哭腔在后面喊。 余怀瑾脚步都没停一下,箍着庄晏清腰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宣告**绝对的所有权**。 * * * 余怀瑾直接把庄晏清“押送”到了操场角落的器械室后面,这里没什么人,阴凉,也安静。 他把庄晏清**摁**在粗糙的红砖墙上,自己则像堵墙一样**堵**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他身上那股运动后的汗味和强势的木质香气混合在一起,充满了侵略性。 “她跟你说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庄晏清的头顶响起,低沉,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种**冰冷的审视**。 庄晏清后背抵着粗糙的墙面,硌得有点疼。他低着头,不敢看余怀瑾的眼睛。“……没说什么。就……随便聊聊。” “聊什么?” 余怀瑾追问,手指**抬起**,**强硬地**捏住庄晏清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的谎言。“聊怎么离开我?嗯?” 庄晏清被迫仰着头,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寒意的眼睛,心脏狂跳。“……没有!真的没有!” 他矢口否认,声音带着点慌。 余怀瑾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力道稍缓**,但依旧没有松开。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庄晏清脸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庄晏清。”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带着一种**扭曲的警告**: “你这条命……” “是我从阎王手里……” “抢回来的。” “你这身骨头……” “是我用钱……” “用势……” “一点一点……” “养回来的。” 他另一只手抬起,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用力地**、**甚至带着点恶意地**,**碾过**庄晏清手腕上那道粉红色的疤痕!力道之大,让庄晏清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 “就连这道疤……”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眼神偏执疯狂。 “也是我……” “亲手给你……” “缠上的纱布!” “上了药!” “看着它……” “结的痂!” “落的疤!” 他捏着庄晏清下巴的手**收紧**,逼迫他更近地看着自己眼底那**滔天的占有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所以……” “你告诉我……” “你凭什么……” “敢有离开的念头?” “嗯?” “谁给你的胆子?”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庄晏清被他捏着下巴,手腕被他碾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被烙印般的归属感**同时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墙上,所有的心思在余怀瑾面前都无所遁形。 “我……我没有……”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没想走……真的……” 余怀瑾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胸口那股暴戾才**缓缓压下去**一丝丝。碾着他疤痕的手指**松开了**,但捏着下巴的手依旧没放。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庄晏清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扭曲的温柔**和**绝对的命令**。 “再让我发现……” “你跟她……” “或者跟任何人……” “有这种念头……” “或者举动……” “庄晏清……”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 “我不介意……” “把你……” “重新……” “关回笼子里……” “用……” “真……” “链……” “子……”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庄晏清的唇瓣说出来的,冰冷的气息拂过,带着**毁灭性的威胁**。 庄晏清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关回笼子……真链子……他知道余怀瑾绝对干得出来! 他看着余怀瑾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偏执和占有欲,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他彻底吞噬。 反抗的念头? 彻底**死透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一滴眼泪终于滑落下来,砸在余怀瑾捏着他下巴的手指上。 “知……知道了……” 他声音破碎,带着彻底的臣服。 余怀瑾看着他这副彻底被驯服的样子,紧绷的下颌线才**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他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转而用指腹**极其粗鲁地**抹掉他脸上的泪痕,动作**生硬**,带着点不耐烦,却又透着一丝**笨拙的安抚**。 然后,他那只揽在庄晏清腰上的手臂**收紧**,将他**更紧地**箍在自己身侧,像拖着一个战利品,也像护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走。” “回去上课。” 第51章 还挺上心? 体育课那场风波过去好几天了。 庄晏清手腕上被余怀瑾碾过的地方,还留着点隐隐的疼,像一道无声的警告。可奇怪的是,心里那股憋屈和恐惧,反倒像退潮一样,**淡了不少**。 他好像……**真的认了**。 不是被逼无奈那种认命,是……**骨头缝里都透着股懒劲儿**的认了。 反抗?太累了。跟余怀瑾斗?那是拿鸡蛋撞坦克,自取其辱。 不如……**躺平**。 当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甚至……**有点舒服**? 比如现在。 早自习,教室里嗡嗡嗡的读书声像催眠曲。庄晏清昨晚没睡好,这会儿眼皮子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地,眼看就要磕桌子上。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不是敲桌子警告。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托住**了他快磕下去的下巴。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微凉的皮肤。 力道适中,稳稳地托着,把他那颗摇摇欲坠的脑袋**固定**在一个舒服的、不会磕疼的角度。 庄晏清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居然没挣扎,反而像只找到依靠的猫,脸颊下意识地在那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心安理得**地继续打他的瞌睡。 他甚至能感觉到托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枕得更舒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乎**短暂地**在他睡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种**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他安好**的平静。 等庄晏清被下课铃惊醒,茫然地抬起头时,那只手已经**极其自然地**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余怀瑾正低头看着书,侧脸线条冷硬,好像刚才那个体贴的举动是庄晏清的错觉。 但下巴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却**真实**地提醒着他。 庄晏清揉了揉眼睛,心里**莫名地**有点……**发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 * * 再比如吃饭。 以前余怀瑾盯着他吃饭,那眼神跟监工似的,让他浑身不自在。现在? 庄晏清看着餐盘里绿油油的西兰花,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来。他讨厌这玩意儿,一股子草腥味。 他筷子在西兰花上戳了戳,没动。抬眼,偷偷瞄了下对面的余怀瑾。 余怀瑾正慢条斯理地喝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来,落在他戳西兰花的筷子上。 庄晏清心里**一紧**,以为又要被命令“吃掉”。 结果—— 余怀瑾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汤勺,拿起公筷,**极其精准地**从自己盘子里,夹走了最大的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排骨**。 然后,**啪嗒**一声,**稳稳地**放进了庄晏清戳着西兰花的盘子里。 动作**行云流水**,**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庄晏清看着那块油亮诱人的排骨,又看看余怀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愣住了。 “……给我的?” 他有点不敢相信,小声问。 余怀瑾眼皮都没抬,拿起自己的筷子,声音平淡无波:“不爱吃菜,肉补上。”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带着命令,“吃掉。” 庄晏清看着那块排骨,再看看余怀瑾。心里那股**奇怪的、软乎乎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默默地夹起那块排骨,塞进嘴里。 嗯,真香。 比西兰花好吃一万倍。 这混蛋……**还挺会**? * * * 依赖这东西,像藤蔓,一旦生了根,就悄无声息地往上爬。 庄晏清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往余怀瑾身边凑。 课间人多拥挤,他会**不自觉地**往余怀瑾身后**缩**一点,好像那高大的身影能挡住所有推搡。 去小卖部,看到新出的橘子味软糖,他会**鬼使神差地**买两包。一包自己揣兜里,另一包……**默默地**、**有点别扭地**塞进余怀瑾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侧袋。塞完还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生怕被人发现。 晚上睡觉,迷迷糊糊觉得冷,他会**无意识**地往床边那道**热源**方向**蹭**。有时候蹭得太近,甚至能感觉到余怀瑾放在腿上的手背温度。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吓得弹开,反而觉得……**挺暖和**?继续心安理得地睡。 最明显的是那次换季感冒。 庄晏清体质弱,一场秋雨下来就中招了。鼻子堵得像水泥,嗓子眼冒火,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他蔫蔫地趴在课桌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余怀瑾眉头**紧锁**,直接跟老王请了假,不由分说把他**裹**进自己那件带着冷冽木质香的厚大衣里,半抱着弄回了家。 量体温,38度5。 庄晏清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他蜷在客卧床上,裹紧了被子还是抖。 床边有动静。 余怀瑾端了杯温水过来,里面插着吸管。“喝水。” 声音依旧冷硬。 庄晏清烧得眼皮都睁不开,只**哼哼唧唧**地摇头,往被子里缩。 余怀瑾沉默了几秒。 然后,庄晏清感觉床垫一沉。 余怀瑾**坐到了床边**。 一只带着薄茧的、**温热**的大手,**探进**被窝,**不容分说地**覆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那温度,对于发冷的他来说,**舒服得让人想叹息**。 “张嘴。” 余怀瑾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带着命令,却又**奇异地**没那么冷硬了。 庄晏清烧糊涂了,居然**乖乖地**张开了嘴。 吸管被小心地塞了进来。 温水流进干涩发痛的喉咙,舒服了不少。 一杯水喝完。 那只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没拿走**,反而用指腹**极其轻地**、**带着点生涩**地,**蹭了蹭**他滚烫的皮肤。像是在笨拙地安抚。 庄晏清在昏沉中感受到了。一种**被珍视**的暖流,混着退烧药的效力,**奇异地**熨帖了他难受的身体和……**心**。 他烧得糊涂,甚至**无意识**地,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了余怀瑾那只温热的手掌里,**依赖地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他感觉到那只手**瞬间僵硬**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那僵硬才缓缓放松。手掌依旧覆在他额头上,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像一个小小的、专属的暖炉。 庄晏清就在这**笨拙的温暖**和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睡梦里,好像有人**极轻地**、**叹息般**地,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角。 * * * 病好了之后,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地变了**。 他开始**习惯**余怀瑾的气息。 那冷冽的木质香,混合着一点书本的墨香,还有他身上独有的、强势又沉稳的味道。这味道萦绕在身边,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他觉得……**安心**?甚至有点……**上瘾**? 有一次,余怀瑾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谈话,时间有点长。 庄晏清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明明周围很安静,他却**莫名地**有点**心慌**,像缺了点什么。手里的笔转来转去,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 直到那熟悉的、沉稳的皮鞋声在走廊尽头响起,越来越近。 庄晏清那颗有点浮躁的心,才**奇异地**、**悄无声息地**落回了实处。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写作业,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弯**。 余怀瑾推门进来,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身上,看到他安安稳稳坐在那里,那紧绷的气息才**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 庄晏清没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带着一种**确认**和……**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心里那点依赖的藤蔓,好像又**悄悄地**、**茂盛**了一点点。 * * * 周末,阴天。余怀瑾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好像是公司那边有点急事。他走前,把庄晏清**裹**得严严实实,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最后把那只装着定位的备用手机**强硬地**塞进庄晏清口袋。 “在家待着。” 他命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警告,“别乱跑。饭在冰箱,自己热。有事打我电话。” 庄晏清**蔫蔫地**点头:“知道了。” 门关上。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庄晏清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滴答的声音。 他试着看会儿电视,没意思。 翻翻书,看不进去。 打游戏?更提不起劲。 心里**空落落**的。 像少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是害怕,就是……**不习惯**。 他起身,在空旷的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目光扫过余怀瑾常坐的书桌,上面还摊着他没看完的文件;扫过厨房,早上余怀瑾给他热牛奶的杯子还没洗;扫过玄关,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还摆在鞋柜旁……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 庄晏清**鬼使神差地**走到玄关,拿起余怀瑾的一只拖鞋。 很大,很干净。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把自己的脚**塞**了进去。 冰凉的脚趾瞬间被柔软的绒面包裹,带着一点余温,和……**那混蛋的味道**。 庄晏清穿着那只大了好几码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走了几步。 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奇异地**被填满了一点点。 有点傻。 但……**感觉还不赖**。 他走回沙发,把自己**缩**进去,怀里抱着那个抱枕,脚上穿着余怀瑾一只巨大的拖鞋。 原来…… **习惯**了那无处不在的掌控和温度…… **一个人**的时候…… **真的会……** **不习惯啊**。 他摸出那个备用手机,手指在余怀瑾的号码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只是把手机**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能汲取到一点对方的气息。 窗外,阴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 庄晏清缩在沙发里,看着那只不合脚的拖鞋,心里那点依赖的藤蔓,终于**破土而出**,**缠绕**上了他认命的心脏。 算了。 金丝雀就金丝雀吧。 至少…… **笼子是金的**。 **饲养员……** **还挺上心**? 第52章 好像也没那么坏?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房间里还灰扑扑的。余怀瑾的生物钟比闹钟还狠,眼睛一睁,里头清亮亮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他习惯性地先往旁边看,那个客卧的大床上,庄晏清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白蚕蛹,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就剩几撮黑毛乱糟糟地露在枕头外面,呼吸声闷在被子里,又轻又软。 余怀瑾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利索地起身,套上裤子,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把厚厚的遮光帘彻底拉开。清早带着凉气的光一下子涌进来,把房间都填满了。 光有点刺眼,被子里那团东西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满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哼哼唧唧,接着整个脑袋都往被子里缩,连那几撮头发都不见了。 余怀瑾走到床边,看着那鼓起来的一大包被子。他抬手,指节在大概庄晏清肩膀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庄晏清。” 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一点哑,还有不容商量的清醒劲儿,“起床。” 被子里一点动静没有,只有那闷闷的呼吸声证明人还活着。 余怀瑾等了大概三秒。 耐心没了。 他直接弯腰,大手抓住被子边,用力一掀!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 冷气嗖地灌进去!庄晏清像个被挖出来的冬眠动物,猛地蜷缩起来。他眼睛还闭得死紧,眉头拧成一团,脸皱巴巴的,全是被人硬生生从暖被窝拽出来的不满和惊吓。他手忙脚乱地去抓被掀开的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冷……别弄……再睡会儿……” 声音又软又黏,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抗拒。 余怀瑾看着他这赖皮样,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神平静无波。他手里攥着被角,没让庄晏清抢回去。“七点十分。” 他报时,声音平板得像机器,“再不起,迟到。” “迟到就迟到……” 庄晏清赌气似的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劲儿,“老王还能吃了我?困死了……” 他昨晚偷摸在被窝里用备用手机看漫画看到半夜,这会儿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脑子糊成一团浆糊。被窝里那点残留的暖意是他最后的堡垒,打死也不想出来。 余怀瑾没说话。他看着庄晏清鸵鸟一样埋进枕头,露出的后颈细细的,睡衣领口歪着,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锁骨。那副毫无防备又带着点小性子的模样…… 他喉咙动了一下。 但下一秒,理智或者说他那可怕的控制欲立刻占了上风。他弯腰,一只手直接穿过庄晏清胡乱扒拉被子的胳膊下面,精准地扣住了他细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强硬地按住了他试图往枕头深处钻的肩膀! “起来。” 命令又重复了一遍,力道加重,带着警告。他捏着手腕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庄晏清手腕上那道已经淡了很多的粉色疤痕上轻轻蹭了一下。动作很轻,像是在确认什么。 “唔……疼!” 庄晏清被他捏得手腕疼,肩膀也被按着,像被钉住的鱼,挣扎的力气小得可怜。他被迫从枕头里抬起脸,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里面水汪汪的,全是控诉和没睡醒的茫然。“余怀瑾你混蛋……让我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 他太困了,困得脑子都不转,只想缩回那个温暖的黑甜乡。他甚至无意识地,用被余怀瑾攥住的那只手,软绵绵地、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反握住了余怀瑾的一根手指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含糊地撒娇:“……求你了……就五分钟……” 这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像颗小石子,丢进了余怀瑾古井无波的心湖。 他攥着手腕的力道,极其细微地松了一下。看着庄晏清那困得神志不清、可怜巴巴求饶的样子,金丝眼镜后面的冰冷控制欲好像融化了一点点,露出底下一点无奈,甚至一丝极淡的纵容? 但迟到是绝对不行的。规矩就是规矩。 余怀瑾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转而探向庄晏清的脖子后面。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指,精准地捏住了他后颈那块最敏感的软肉。 “嘶——!” 庄晏清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像被捏住命门的猫,浑身一个激灵!那点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赶跑了大半!他猛地睁开眼,眼泪汪汪地瞪着余怀瑾:“你……!” “清醒了?” 余怀瑾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但捏着他后颈软肉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地捻了捻,带着一种恶劣的唤醒方式。“起来,洗漱。早餐在桌上。” 庄晏清被他捏得又疼又麻,彻底没了睡意。他气鼓鼓地瞪着余怀瑾,像只炸毛的猫。可对上对方那双深不见底、写着“没商量”的眼睛,那点气又蔫儿了。 他认命地哼唧一声,慢吞吞地坐起身,头发乱得像鸡窝,睡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大片锁骨。 余怀瑾的目光在他露出的皮肤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松开了捏着他后颈的手,也放开了他的手腕。他直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金丝眼镜戴上,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掌控的样子。 “快点。”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走出客卧。 庄晏清坐在床上,揉着被捏疼的后颈和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心里把余怀瑾骂了一百遍。混蛋!暴君!法西斯!连觉都不让人睡! 可骂归骂,他还是磨磨蹭蹭地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脚趾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余怀瑾高大的背影正在客厅走动。 心里那股起床气,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 他趿拉着拖鞋,慢吞吞挪向卫生间。路过客厅时,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温热的牛奶和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一小碟他喜欢的草莓酱。 余怀瑾正背对着他,在玄关那里擦他那双锃亮的皮鞋,动作一丝不苟。 庄晏清看着那个背影,又看看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餐。刚才被强行弄醒的憋屈感,被一种更复杂的、软乎乎的情绪替代了。 他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然后加快了点脚步,钻进了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玄关那里,正低头擦鞋的余怀瑾,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晨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赖床的蜗牛…… 总算…… 拎起来了。 * * * 体育课那场风波过去几天了,学校里那点议论也慢慢散了。但庄晏清能感觉到,柯珩在躲着他。 走廊上远远看见,柯珩会立刻低下头,或者拐进旁边的教室。课间他想过去找她说话,她总是跟旁边女生聊得热火朝天,眼神就是不往他这边瞟。好几次,他捕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是以前那种直率的热乎劲儿,而是混合着生气、委屈,还有一点……失望? 庄晏清心里有点闷闷的。他知道柯珩是为他好,气他不争气。可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没救了。反抗余怀瑾?那念头就像被水浇透了的火星子,噗嗤一下,连点烟都没了。 他甚至有点……习惯了。 习惯了余怀瑾无处不在的视线,像一层无形的罩子,虽然憋闷,但也隔绝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习惯了吃饭时旁边那道监督的目光,至少不用自己操心吃多吃少会不会晕倒。习惯了晚上睡觉床边那道无声的影子,不再觉得像被监视,反而像一道……安心的屏障?能挡住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懒劲儿,认命了,也……有点依赖了。 这天下午自习课,外面天色突然阴沉下来,狂风卷着树叶拍打着窗户。庄晏清早上出门就觉得鼻子有点塞,这会儿被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差点流出来。他赶紧吸了吸鼻子,感觉脑袋也开始发沉。 旁边的余怀瑾几乎在他打喷嚏的瞬间就转过了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微微发红的鼻尖和有点水汽的眼睛。 “冷了?” 余怀瑾声音不高,带着点审视。 庄晏清摇摇头,声音有点囔囔的:“没……阿嚏!” 又一个喷嚏,打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余怀瑾眉头锁紧。他放下笔,直接伸手过来,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庄晏清的额头。 那温度烫得庄晏清一缩脖子,但下一秒,额头被那温热掌心贴住的感觉,竟然让他昏沉的脑袋舒服了一点。 “有点热。” 余怀瑾收回手,语气肯定,“低烧。” 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跟老王请假,回家。” “不用吧……” 庄晏清小声反抗,“就是有点着凉……” 他不想麻烦,更不想错过晚自习。 “闭嘴。” 余怀瑾没给他商量的余地,直接拎起两人的书包,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抓住庄晏清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走。” 庄晏清被他半拖着站起来,腿有点软。他蔫蔫地跟着,路过柯珩座位时,他下意识地看过去。柯珩低着头,假装在翻书,手指捏着书页边缘,捏得指节发白。 庄晏清心里那点闷闷的感觉又加重了,他赶紧低下头,被余怀瑾拉着走出了教室。 回到家,量体温,果然38度。庄晏清被余怀瑾裹着毯子塞进沙发里,像个蔫头耷脑的娃娃。余怀瑾翻出退烧药,倒了温水,递到他嘴边。 “吃药。” 命令式。 庄晏清烧得有点迷糊,浑身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他看着药片和水杯,有点抗拒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嘟囔:“……苦。” 余怀瑾看着他烧得泛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那点因为他不听话而升起的冷硬,似乎被这可怜样冲淡了一点。他没说话,只是把药片又往前递了递,眼神不容置疑。 庄晏清认命地接过药片和水,皱着眉头吞了下去。苦味在嘴里蔓延开,他难受地皱紧了脸。 余怀瑾看着他吃完药,转身去厨房弄热毛巾。等他拿着温热的毛巾回来时,看到庄晏清蜷在沙发角落里,脚丫子露在毯子外面,冻得微微发青,脚趾头都蜷缩着。 余怀瑾眼神沉了沉。他把热毛巾敷在庄晏清额头上,然后在他脚边的沙发坐下。没说话,直接伸手,把庄晏清那双冰凉的脚丫子从毯子下捞了出来。 庄晏清被这动作惊得缩了一下,但脚踝被余怀瑾温热的大手稳稳抓住。 接着,余怀瑾做了一件让庄晏清脑子都烧懵了的事——他直接把庄晏清那双冰冷的脚,塞进了自己温暖的家居裤裤腿里,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结实的小腿上! 滚烫的皮肤触碰到冰凉,两人都同时僵了一下。 庄晏清彻底傻了,脚趾头都僵住了。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度,烫得他脚心发麻,一路麻到心尖上。他想把脚抽回来,却被余怀瑾按得更紧,脚掌完全贴合在那片滚烫的皮肤上,严丝合缝。 “别动。” 余怀瑾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硬,“捂热。” 庄晏清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额头上是温热的毛巾,脚上是余怀瑾滚烫的皮肤。冰火两重天。他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偷偷抬眼去看余怀瑾。余怀瑾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金丝眼镜搁在一边,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他按着自己脚踝的手,掌心滚烫,力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固感。 庄晏清的心跳得有点快,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客厅里,咚咚咚地响。他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身体,把自己更沉地陷进沙发里。脚上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驱散了骨头缝里的寒意,舒服得他眼皮又开始打架。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混蛋……好像也不是只会凶…… 就在他意识快要飘走的时候,他感觉余怀瑾那只按着他脚踝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腹在他冰凉的脚踝骨上,轻轻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蹭了蹭。 很轻。 很暖。 庄晏清心里那点最后的不自在,像阳光下的薄冰,悄无声息地化了。他放任自己沉入带着药效和暖意的昏睡里,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弯了一下。 * * * 病好得差不多了,但那股懒洋洋的依赖劲儿,却在庄晏清心里扎得更深了。 这天放学,余怀瑾被老王叫住说竞赛的事,耽误了一会儿。庄晏清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往校门口走,准备去车上等。 刚走到教学楼拐角,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是柯珩。 两人都愣了一下。柯珩看到他,眼神复杂地闪了闪,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避开。 庄晏清心里那点闷闷的感觉又来了。他张了张嘴,想喊她,却不知道说什么。说“对不起”?还是说“你别生气了”?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里,身后响起了那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庄晏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转过身,像只受惊的小鹿看到了依靠,一把抓住了刚走过来的余怀瑾的校服衣角!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微微发白。 余怀瑾脚步顿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攥得发皱的衣角,又抬眼看向明显有些慌乱的庄晏清,最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向站在几步开外、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柯珩。 空气凝固了几秒。 柯珩看着庄晏清紧紧抓着余怀瑾衣角的手,那动作充满了依赖和寻求庇护的意味。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受伤,最后变成一种彻底的失望和了然。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在逃离什么。 庄晏清看着柯珩决绝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有点疼,有点空。他攥着余怀瑾衣角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些。 余怀瑾收回目光,落在庄晏清低垂的脑袋上。他伸出手,没有去掰开庄晏清攥着他衣角的手,而是直接覆在了那只冰凉的手背上,用自己温热干燥的大手,将他微颤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走了。” 余怀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牵着庄晏清的手,带着他转身,走向校门口停着的黑色轿车。那只手包裹得很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稳。 庄晏清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余怀瑾的手很大,很暖,完全包裹住他的冰凉。柯珩失望的背影还在脑海里晃,让他心里沉甸甸的。可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却又像一块沉重的锚,把他从那种失落感里拽了回来。 他好像……真的只能抓着这只手了。 这只手,虽然强硬,虽然霸道,虽然带着镣铐…… 但至少…… 是暖的。 是稳的。 是……不会松开的。 庄晏清的手指,在余怀瑾温热的手心里,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更紧地贴住了那片暖源。他抬起头,看着余怀瑾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认命和依赖的沉重感,缓缓填满了。 算了。 就这样吧。 金丝雀就金丝雀。 至少…… 笼子是金的。 饲养员…… 好像也……没那么糟? 第53章 怀晏清瑾 物理课,老王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庄晏清听得眼皮直打架。公式像催眠符,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在他眼里都糊成了一团。他偷偷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泪水。 太无聊了。 比余怀瑾逼他吃西兰花还无聊。 他眼珠子转了转,瞥了眼旁边的余怀瑾。那人坐得跟标枪似的,背挺得笔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黑板,手里那支昂贵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着,字迹锋利工整,跟他本人一样一丝不苟。 啧,好学生。 庄晏清心里撇撇嘴,手却悄悄伸进了桌肚。摸到了那个冰冰凉的备用手机。余怀瑾给他的,带定位,也……能上网。 他像做贼一样,用身体挡着,把手机一点点挪到桌肚边缘,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学校论坛的图标很显眼。他鬼使神差点开。 首页飘着几个灌水帖,还有月考吐槽。他无聊地往下滑。 突然,一个标题跳进他眼里。 【怀晏清瑾】今日份的糖!姐妹们速来磕! 怀晏清瑾? 庄晏清心里咯噔一下,手指顿住了。这什么玩意儿?把他俩名字揉一块儿了?他皱着眉,手指有点犹豫,但还是点了进去。 主楼没图,就一段话: “啊啊啊今天食堂!余神又双叒叕给庄美人夹排骨了!还是最大那块!庄美人虽然还是没啥表情,但乖乖吃了!没反抗!没皱眉!这还不算糖?!姐妹们!这CP我磕生磕死!” 下面跟帖已经盖了几十层楼。 “楼主好人!蹲到了!我就说他俩绝对有问题!” “天天形影不离,余神那眼神,啧啧,跟看所有物似的。” “庄美人那腰那腿,啧啧啧,绝了!” “怀晏清瑾99!锁死!钥匙我吞了!” “话说他们谁是一谁是零啊?[狗头]” “废话!那肯定是庄晏清是0啊!你看他那个样儿!又白又软腰还细!余神那气场,一看就是总攻大人!” “ 1!庄晏清是0实锤!不接受反驳!” “楼上姐妹懂我!看他被余神拎来拎去那样子,妥妥的娇妻!” “哈哈哈哈娇妻可还行!不过庄美人确实好看,冷美人受我太可了!” “呜呜呜求更多细节!他们平时在班上什么样啊?” 庄晏清一条条往下看,表情从最初的错愕,到有点无语,最后变成了……没啥表情。 就这? 他撇撇嘴。还以为有啥新鲜的呢。夹个排骨就能脑补出这么多?还娇妻?还零? 他倒没觉得生气或者被冒犯。前世比这难听的话他听得多了。现在论坛里这些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比起那些恶毒的咒骂和嘲讽,简直像过家家。她们爱说就说去呗,又不会真的伤害到他一根头发。把他想象成啥都行,想磕就磕去,关他屁事。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余怀瑾要是看到自己被说成“总攻大人”,那张冰山脸会不会裂开? 庄晏清手指继续往下滑,想看看还有没有更离谱的评论。嘴角无意识地翘起一点点,带着点看热闹的促狭。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动作快得像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啪地一下,直接从他桌肚里把手机抽走了! 庄晏清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余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看着黑板时的专注,而是沉沉的,像结冰的深潭,正冷冷地落在他脸上,还有……他刚抽走的手机上。 老王还在讲台上激情四射:“所以这个相互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教室里只有老王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短暂的交锋。 庄晏清心里一慌,下意识想伸手去抢:“还我!” 余怀瑾手臂一抬,轻松避开了他的手。他看都没看庄晏清,目光直接落在手机亮着的屏幕上。 屏幕上,正好停留在那个讨论“谁是一谁是零”的楼层。最顶上那条“废话!那肯定是庄晏清是0啊!”的评论,字大得扎眼。 余怀瑾的视线在那行字上停顿了足足三秒。 庄晏清清晰地看到,余怀瑾捏着手机边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他下颌线绷得死紧,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那股骤然降低的气压,让庄晏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冷飕飕的。 老王的声音好像都远了。 余怀瑾没说话,只是手指在屏幕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力度,向上滑动了一下。屏幕上的帖子内容滚动,露出了下面那些“腰细腿软”“娇妻”“冷美人受”的评论。 他每看一条,周身那股低气压就更沉一分。捏着手机的手指,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那金属外壳捏变形。 庄晏清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懵,也有点莫名的心虚。他小声辩解:“……我就随便看看……他们瞎说的……” 余怀瑾终于抬眼看他。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过庄晏清的脸,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那目光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侵犯领地的暴怒,有看到自己“所有物”被人肆意评论的戾气,还有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拿着手机那只手,拇指在侧面的锁屏键上,用力一按! 屏幕瞬间黑了。 然后,他当着庄晏清的面,手臂越过庄晏清的身体前方(带着一股冷冽的风),将那只被强行锁屏的手机,啪地一声,精准地、带着点发泄意味地,扔进了庄晏清桌肚的最深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做完这一切,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黑板。拿起笔,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庄晏清分明看到,余怀瑾握笔的那只手,指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白,笔尖划过纸面的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张。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冰雕,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风暴。 教室里,只有老王的声音和余怀瑾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格外刺耳。 庄晏清僵在座位上,心跳得有点快。他看着余怀瑾冷硬的侧脸,又低头看看桌肚深处那个黑屏的手机。 论坛里那些“0啊1啊”“娇妻啊总攻”的字眼还在脑子里晃。 他忽然觉得,那些小姑娘瞎磕的糖……好像……有点硌牙? 尤其是……旁边这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空白的笔记本。心里那点看热闹的促狭,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点心悸的感觉取代了。 这混蛋……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 他都没生气呢…… 庄晏清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悄悄把椅子往远离余怀瑾的方向,挪了那么一丢丢。 * * * 下课铃一响,老王还没走出教室,余怀瑾就啪地合上了笔记本。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未散的冷气,看也没看庄晏清,直接朝着教室后门走去,目标明确——周浩的位置。 周浩正跟几个男生嘻嘻哈哈,讨论着刚才物理课上的笑话。一抬头看见余怀瑾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 “余……余哥?有事?” 周浩有点结巴。 余怀瑾没说话,直接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意思简单明了:拿来。 周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有点挂不住:“余哥,这……手机是我的……” “拿来。” 余怀瑾重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冰锥一样钉在周浩脸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大气不敢出。 周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想起余怀瑾那些恐怖的传闻和手段,腿肚子有点转筋。他不敢再磨蹭,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自己最新款的手机,递了过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余哥……您看……” 余怀瑾接过手机,看都没看。他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几秒后,他找到了学校论坛的APP,点开,手指翻飞。 周浩伸着脖子想看,被余怀瑾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余怀瑾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周浩惨白的脸上。 “帖子。” 余怀瑾的声音冷得像冰,“谁发的?” 周浩一哆嗦,眼神躲闪:“什……什么帖子?余哥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 余怀瑾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他不再看周浩,手指在周浩的手机屏幕上操作了几下。 几秒后,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周浩,也转向了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那个【怀晏清瑾】帖子的发帖人后台——用户名清清楚楚,就是周浩的小号ID! “轰!”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周浩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精彩得像调色盘。“余……余哥……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玩笑?” 余怀瑾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他收回手机,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周浩那部崭新的、刚炫耀没几天的手机,在余怀瑾的手里,屏幕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整个机身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余怀瑾面无表情,手一松。 那部已经变形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屏幕彻底黑了,碎片溅开。 教室里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吓傻了,看着地上那堆昂贵的电子垃圾,又看看余怀瑾那只骨节分明、刚刚捏碎了一部手机的手。那手上连道红痕都没有,依旧干净修长。 周浩看着自己心碎的手机,心疼得滴血,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脸憋成了猪肝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余怀瑾看都没看地上的残骸,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扫过教室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 “再让我看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警告,“任何关于他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座位上、同样被这暴力一幕惊得僵住的庄晏清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宣告: “议论。” “或者……” “臆想。” “下场……” 他微微抬起下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跟它一样。”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依旧鸦雀无声,只有他皮鞋踏在地板上的笃笃声,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余怀瑾坐回庄晏清旁边,仿佛刚才捏碎手机的人不是他。他拿起桌上的物理书,翻开,动作自然流畅。 庄晏清还僵着,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要蹦出来。他看着余怀瑾平静的侧脸,又看看教室后面地上那堆手机碎片,还有面如死灰的周浩。 论坛里那些“0啊1啊”“娇妻”的字眼,被眼前这暴力又直接的警告彻底碾碎了。 无所谓? 庄晏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自嘲的弧度。 现在……好像不能无所谓了。 这混蛋…… 是个疯子。 独占欲强到变态的疯子。 他默默地拿起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指尖还有点凉。 但心里,却因为刚才余怀瑾那句“任何关于他的……”和那个落在他身上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泛起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涟漪。 这疯子…… 庄晏清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真是……要命。 第54章 嫂子 下午第一节下课铃刚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庄晏清昨晚又没睡踏实,这会儿困劲儿上来,眼皮子沉得抬不动。他懒得管周围多吵,直接往课桌上一趴,胳膊圈着脑袋,脸朝里,把自己缩成个鸵鸟,只想抓紧这十分钟补个觉。 刚迷迷糊糊有点睡意,就听见几个脚步声停在旁边,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咋呼劲儿。 “哟,余哥!找着你了!” 一个挺阳光的声音响起,是江楠松。他跟林亭?勾肩搭背地凑到余怀瑾桌边。 余怀瑾正低头翻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楠松和林亭?显然习惯了余怀瑾这冷冰冰的调调,也不在意。江楠松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瞟到了余怀瑾旁边那个趴着的身影。校服袖子下露出一小截细白的手腕,黑发软软地搭在脖颈上,睡得毫无防备。 “嚯!” 江楠松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声音都扬高了点,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林亭?,“快看!余哥旁边这谁啊?睡得这么香?”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挤眉弄眼地看向余怀瑾,“余怀瑾,这……该不会是‘嫂子’吧?” 林亭?也跟着看过去,看清是庄晏清后,脸上也露出点了然又促狭的笑,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显在等余怀瑾的反应。 “嫂子”这称呼一出,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神在趴着的庄晏清和面无表情的余怀瑾之间来回瞟,带着压抑的兴奋。 趴在桌上的庄晏清其实没完全睡着。脚步声停在旁边时他就有点醒了。江楠松那句大嗓门的“嫂子”像颗小炸弹,直接把他那点残存的睡意炸飞了! 他浑身一僵,埋在胳膊里的脸瞬间爆红!耳朵尖都烫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他死死闭着眼,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原地消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被余怀瑾的兄弟撞见了!还叫“嫂子”?!这混蛋会怎么反应?会不会当场发飙?会不会连累他被嘲笑? 他紧张得手指尖都在发凉。 空气好像凝固了几秒。 所有人都等着余怀瑾的反应。是冷着脸呵斥江楠松闭嘴?还是直接无视? 余怀瑾翻书页的手指,在江楠松那句“嫂子”出口时,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没看一脸坏笑的江楠松和林亭?,而是直接落向了旁边那个趴着、身体明显僵硬起来的“鸵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得像潭水,看不出情绪。他盯着庄晏清露出的那截泛红的耳朵尖和后颈细软的碎发,看了大概有两三秒。 就在庄晏清感觉后背快被那目光烧出洞来、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 余怀瑾收回了目光。 他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竞赛题集,手指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嫂子”只是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没承认。 但…… 他也没否认。 更没像往常一样,用那种冻死人的眼神让口无遮拦的人闭嘴。 这沉默,这无视,在江楠松和林亭?眼里,简直就等于……默认! 江楠松眼睛瞬间亮了!和林亭?交换了一个“卧槽!果然!”的眼神,脸上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周围偷听的同学也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更加兴奋了。 “行啊余哥!” 江楠松胆子更大了,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带着点佩服,“深藏不露!真把咱‘嫂子’拿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也不跟兄弟们说说!” 林亭?也笑着推了推眼镜,虽然没说话,但那表情分明写着“懂了懂了”。 余怀瑾依旧没抬头,只是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两颗独立包装的橘子味硬糖——庄晏清低血糖时他常备的那种。他看也没看,随手朝着还在挤眉弄眼的江楠松和林亭?扔了过去。 动作随意,像打发聒噪的小动物。 “糖,堵嘴。”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吵。” 两颗糖精准地落在江楠松和林亭?面前的课桌上。 江楠松愣了一下,随即乐了,拿起糖,心领神会地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懂懂懂!余哥放心!绝对不吵着‘嫂子’睡觉!” 他特意把“嫂子”两个字咬得贼清楚,还冲着庄晏清趴着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亭?也憋着笑拿起糖,没再调侃,但那眼神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两人得了糖(或者说得了“封口费”),又得了余怀瑾这近乎默认的态度,心满意足,勾肩搭背地溜达到一边去了,边走还边小声嘀咕着什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庄晏清这边,笑得肩膀直抖。 周围竖着耳朵的同学也赶紧收回目光,假装忙自己的,但教室里那股心照不宣的八卦气息却更浓了。 余怀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看他的书。只是翻页的指尖,似乎比平时更稳了些。 而趴在桌子上的庄晏清,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江楠松那声加了重音的“嫂子”,还有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探究和笑意的目光,像无数根小针扎在他背上。余怀瑾的沉默和那两颗扔出去的糖,更是坐实了某种“事实”。 这混蛋……居然默认了?! 他居然没否认?! 他什么意思啊?! 庄晏清又羞又恼,埋在胳膊里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他恨不得把脑袋钻进桌肚里去。装睡也装不下去了,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偏偏这时候,他感觉到旁边那道目光似乎又落回他身上了。余怀瑾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庄晏清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他死死闭着眼,心里把余怀瑾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混蛋! 疯子 谁是你“嫂子”啊! 不要脸! 可骂着骂着,心底深处某个角落,又因为余怀瑾那近乎默认的沉默和“堵嘴”的举动,泛起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悸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麻又痒,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这感觉让他更慌了。 他只能更用力地把脸埋进胳膊里,假装自己已经睡死过去,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红得滴血的耳朵尖,彻底出卖了他。 江楠松和林亭?那两个家伙,揣着余怀瑾给的“封口糖”,却没打算真消停。两人在教室后头嘀咕了一会儿,眼神时不时往庄晏清趴着的方向瞟,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看庄晏清还趴着装死,江楠松胆子又肥了,跟林亭?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直接凑到了庄晏清桌边。 “嘿,‘嫂子’?别睡了呗?” 江楠松笑嘻嘻地,手指在庄晏清课桌上敲了敲,声音不大,但那声“嫂子”叫得格外清晰,“趴着多闷啊,走,跟我们去小卖部溜达一圈?请你吃冰棍儿!” 林亭?也在旁边帮腔,推了推眼镜:“是啊,庄……呃,嫂子?活动活动?” 庄晏清埋在胳膊里的脸都快皱成苦瓜了。他就知道!这俩活宝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继续装死,一动不动,心里疯狂呐喊: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江楠松可没那么好打发。他见庄晏清不动,干脆直接上手,隔着校服袖子,轻轻扯了扯庄晏清的手肘:“嫂子?给个面子嘛!余哥都默认了,你还害羞啥?” 这句“余哥都默认了”像根针,扎得庄晏清装不下去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趴久了压出来的红印子,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神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蒙和被人强行叫醒的恼怒,瞪着江楠松:“……谁是你嫂子!别乱叫!” 他声音不大,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配上那张苍白又有点红扑扑的脸,炸毛的样子非但没半点威慑力,反而……更坐实了某种印象。 江楠松和林亭?对视一眼,噗嗤一声乐了。 “哎哟喂,嫂子害羞了!” 江楠松乐不可支,胆子更大了,直接抓住庄晏清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走走走!小卖部!再趴着人都蔫儿了!” 林亭?也笑着在旁边推波助澜:“就是,嫂子别客气。” 庄晏清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半拖半哄地弄了起来。他力气没这俩常年打球的大,挣脱不开,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更多人围观,只能憋着一肚子气,被他们拉着往外走。 从教室到小卖部这段路,简直成了庄晏清的公开处刑。 “嫂子你看,这花开得不错吧?” “嫂子你走路慢点,小心台阶!” “嫂子想喝啥?可乐还是果汁?” 江楠松一口一个“嫂子”,叫得那叫一个顺溜自然,声音还不小,引得走廊上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眼神各异——有好奇的,有憋笑的,有同情的。林亭?虽然没跟着叫,但那推眼镜的动作和脸上憋不住的笑意,比叫了还让人难堪。 庄晏清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着头,脚步虚浮,只想快点走到小卖部结束这折磨。心里把余怀瑾和这俩活宝兄弟骂了八百遍。混蛋!都是混蛋!尤其是余怀瑾!要不是他默认,这俩能这么嚣张?! 好不容易挨到小卖部门口,庄晏清松了口气,以为折磨结束了。结果江楠松把他往小卖部门口的树荫下一按:“嫂子你坐这儿等着!想吃什么喝什么?我跟林哥去买!” 庄晏清只想他们赶紧消失,胡乱点点头:“……都行。” 江楠松和林亭?钻进小卖部。庄晏清靠在树干上,抬手揉了揉还在发烫的脸颊,心里乱糟糟的。他有点烦躁,有点羞恼,还有点……说不出的憋闷。被这么当猴看,谁都不爽。 没一会儿,两人出来了。江楠松手里拿着两瓶冰可乐,林亭?拿着几包薯片。江楠松笑嘻嘻地把一瓶可乐塞给庄晏清:“嫂子,给!” 庄晏清接过冰凉的瓶子,贴着发烫的脸颊降降温,没说话。 江楠松看着他蔫蔫的样子,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什么老师,然后神神秘秘地从自己校服内兜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躺着几根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 “啧,刚打完球,有点燥。” 江楠松自己叼了一根在嘴里,熟练地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然后把烟盒往庄晏清面前一递,带着点少年人的痞气和试探,“嫂子,来一根解解闷?看你好像也挺烦的。” 林亭?在旁边看着,没阻止,眼神里也带着点看戏的意思。 庄晏清看着递到眼前的烟盒,愣住了。他很久没碰这东西了。前世在筒子楼那会儿,烦得不行的时候会偷偷抽两口劣质烟,呛得直咳嗽,但好像能麻痹一下神经。重生后,被余怀瑾看得死紧,别说抽烟,连烟味都没闻过。 一股久违的、带着点颓废的烦躁感涌上来。被当猴耍的憋屈,对余怀瑾沉默的恼火,还有这操蛋的“嫂子”称呼……都让他心里堵得慌。 他抬眼看了看江楠松和林亭?带着点戏谑和期待的眼神。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余怀瑾也不在。 他几乎是带着点自暴自弃的烦躁,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动作有点生疏,但还算流畅。 江楠松眼睛一亮,立刻把打火机凑过来。 庄晏清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微微低头,凑近了火苗。橘黄色的火苗舔上烟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瞬间冲进口腔,呛得他喉咙发痒,忍不住低咳了两声,眼角都逼出了点生理泪水。太久没抽,有点不适应了。 他皱着眉,又吸了一口,这次适应了些,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那张苍□□致的脸带着点颓靡的烦躁,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动作虽然还有点生涩,但那份熟练感却骗不了人。 江楠松和林亭?都看愣了。他们本来只是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态,想看看这个被余怀瑾护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又白又软的“嫂子”窘迫的样子,没想到他真接了,还……抽得挺像那么回事?这反差…… “卧槽……嫂子你……” 江楠松叼着烟,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在这时。 一股带着凛冽寒意的、沉凝如实质的低气压,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笼罩过来! 空气瞬间凝固! 庄晏清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他心脏骤停,血液都好像冻住了!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余怀瑾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他大概是刚从老师办公室或者别的地方过来,深灰色的校服外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的镜片在树荫的斑驳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但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刃,正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刮过庄晏清夹着烟的手指,扫过他嘴边缭绕的、尚未散尽的烟雾,最后,定格在他因为呛咳而微微泛红的眼尾。 那眼神,深不见底,翻涌着足以冻结一切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的失望。 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楠松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脸色瞬间煞白!林亭?也僵在原地,眼镜都忘了推,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庄晏清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指尖那点烟草的温热,此刻变得无比滚烫,烫得他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余怀瑾那双深不见底、仿佛酝酿着风暴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余怀瑾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僵在原地的三人走了过来。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沉重得像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他没有看吓得面无人色的江楠松和林亭?,目光始终锁在庄晏清身上。 他走到庄晏清面前,停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捏碎过手机的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接伸向了庄晏清夹在指间、那根还在燃烧的香烟。 庄晏清下意识地想缩手,但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 余怀瑾的手指,精准地、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捏住了那根烟靠近过滤嘴的位置。他没用多大劲,只是轻轻一抽。 烟,就从庄晏清僵硬的手指间,落入了余怀瑾的掌心。 余怀瑾垂眸,看着掌心那根燃烧的香烟,橘红色的火点明明灭灭,映在他冰冷的镜片上。他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捏住了那燃烧的烟头。 用力一捻。 刺啦—— 微弱的火星瞬间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烟丝和未燃尽的烟草,在他指腹下被碾得粉碎。 第55章 你不是不管我了? 余怀瑾那点微弱的、鞋尖传递过来的暖意,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被庄晏清心里那潭越来越冷的死水吞没了。 他醒了,或者说,意识从迷糊中挣扎出来。脚还贴在余怀瑾的鞋边,那点暖意似乎还在。但他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了,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果然。 这点施舍般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跟他这个人一样。 靠不住。 持续不了多久。 庄晏清面无表情地把脚收了回来,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调整一下坐姿。他直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眼神空洞地看着黑板。自习课快结束了,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余怀瑾在他挪开脚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但那细微的变化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依旧维持着那副专注看书的姿态,侧脸线条冷硬如初。 庄晏清心里最后那点侥幸和试探的火苗,彻底熄灭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寡淡、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行。 不管了是吧。 无所谓了是吧。 那正好。 他也……无所谓了。 放学铃响,庄晏清没像往常一样磨蹭着等余怀瑾动作。他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看也没看旁边的人,拎起来就走。脚步不快,但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疏离。 余怀瑾抬起眼,看着那个单薄又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不见底,指尖捏着书页的边缘,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力道重得让纸张起了褶皱。 * * * 接下来的日子,庄晏清彻底进入了一种“摆烂”状态。 余怀瑾无视他? 行。 他也当余怀瑾不存在。 上学放学,他不再刻意落后或追赶,自己走自己的。余怀瑾走前面,他就慢悠悠在后面晃荡;余怀瑾如果放慢脚步,他就直接越过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却泾渭分明的距离。 车上?副驾驶就副驾驶。庄晏清上车就闭眼假寐,或者塞着耳机听歌(音量不大,但足够隔绝外界),把旁边驾驶座的C和后座那个冰山当空气。C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气压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沉的老板,再看看旁边闭着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额角的汗就没干过。 吃饭?余怀瑾不给他准备?行。庄晏清就自己动手。煮个白水面条,煎个糊掉的鸡蛋,或者干脆啃个冷面包。味道?能吃就行。营养?管他呢。反正也没人在乎他是不是低血糖会不会晕倒。 他不再试图靠近余怀瑾的桌子。 不再偷偷观察余怀瑾的反应。 甚至……连余怀瑾偶尔扫过来的目光,他都像没看见一样,眼神直接飘过去,空洞地落在别处。 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壳,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沉默,疏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只有柯珩,敏锐地察觉到了庄晏清的变化。 课间,她终于不再躲着庄晏清,主动凑过来,看着他餐盘里那碗寡淡得连油星都没有的白水面条,眉头拧成了疙瘩。 “蜗牛庄?” 柯珩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担忧,“你这……吃的什么玩意儿?余怀瑾那混蛋连饭都不给你吃了?” 她眼神瞟向远处独自坐在窗边吃饭、气场冰冷的余怀瑾,充满了敌意。 庄晏清慢吞吞地挑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没什么滋味地嚼着。他抬眼看了看柯珩,眼神没什么焦距,扯出一个很淡的笑:“……我自己弄的。挺好的,清淡。” “清淡个鬼!” 柯珩气得想拍桌子,又怕引来注意,“你看你脸色白的!跟鬼似的!你……” 她看着庄晏清那副油盐不进、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啊!” 庄晏清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面:“……没有。他不管我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不管你了?” 柯珩愣住了,随即更气了,“他凭什么不管?!他把你弄成这样,现在撒手不管了?!这王八蛋!” 她看着庄晏清麻木的样子,又心疼又无力,“蜗牛庄,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 庄晏清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柯珩,别管我了。我没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真的。习惯了。” 习惯了没人管。 习惯了冷暖自知。 习惯了……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柯珩看着他,眼圈红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知道庄晏清把自己封闭得更深了,那层壳比任何时候都厚都硬。她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盘推过去一点,里面还有大半份没动过的糖醋排骨。 “吃点肉。” 她声音有点哽咽,“看你瘦的。” 庄晏清看着那诱人的排骨,没动。他沉默地吃完自己那碗没滋没味的面条,推开餐盘,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回教室了。” 他转身离开食堂,背影单薄又孤寂,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柯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远处那个同样孤绝冰冷的余怀瑾,气得狠狠捶了一下桌子。这两个混蛋!到底在搞什么?! * * * 家里更是成了冰窖。 余怀瑾依旧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庄晏清就缩在客厅沙发或者客卧里,看书,发呆,或者用备用手机看些没营养的搞笑视频,声音开得很小。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像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疏离。 这天晚上,庄晏清洗完澡出来,发现客厅的灯被关了。只有书房门缝下透出一点光。他摸黑往客卧走,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可能是余怀瑾随手放在地上的文件袋),一个踉跄,膝盖狠狠磕在了茶几坚硬的边角上! “唔!” 剧痛瞬间袭来!他闷哼一声,疼得瞬间弯下了腰,冷汗都冒出来了。 客卧离书房很近。那声闷哼和身体撞上茶几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庄晏清疼得吸着冷气,扶着膝盖,在黑暗中缓了好一会儿。他能清晰地听到书房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椅子挪动的声音,没有开门查看的声音。 果然。 不管了。 彻底不管了。 庄晏清扯了扯嘴角,那点因为疼痛泛起的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忍着疼,一瘸一拐地摸黑走进客卧,反手关上门,也没开灯,直接把自己摔进床里。 膝盖火辣辣地疼,估计青紫了一大块。 但他没去管。 只是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感觉不到膝盖的疼,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磕了一下,比膝盖更疼,也更冷。 * * * 第二天早上,庄晏清起床时,膝盖果然青紫了一大片,肿得老高,动一下都疼得抽气。他咬着牙,动作僵硬地洗漱,换衣服。 走出客卧,余怀瑾已经在吃早餐了。他今天似乎走得晚一点。 庄晏清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动作因为膝盖的疼痛显得格外笨拙和缓慢。 余怀瑾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在几天后,落到了庄晏清身上。那目光扫过他明显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最后停留在他微跛的左腿上,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了一瞬。 庄晏清感觉到了那目光,但他像没察觉一样,低着头,专注地(或者说僵硬地)给自己倒牛奶,手指因为用力握着冰冷的牛奶盒而指节发白。他刻意放慢动作,掩饰着膝盖的疼痛。 余怀瑾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他站起身,朝着庄晏清这边走了过来。 庄晏清身体瞬间绷紧,捏着牛奶盒的手指收得更紧。他要干什么?质问?还是终于忍不了他的笨拙,要把他赶出去? 余怀瑾在他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庄晏清。 庄晏清低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牛奶盒,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等待。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或驱逐并没有到来。 余怀瑾只是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生硬的力道,直接从他手里把那个被他捏得有点变形的牛奶盒抽走了。 庄晏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 余怀瑾看也没看他,拿着牛奶盒走到餐桌旁,倒进一个干净的玻璃杯里。然后,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片吐司,放进多士炉,按下开关。动作流畅,带着他一贯的精准和效率。 做完这些,他把那杯牛奶和加热好的吐司(甚至抹了一层薄薄的草莓酱),直接放在了自己刚才坐的位置对面——那是庄晏清前几天坐得离他最远的位置。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和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走向玄关换鞋。自始至终,没有看庄晏清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换好鞋,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只剩下庄晏清一个人,还有餐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散发着焦香与草莓甜味的吐司。 庄晏清僵在原地,看着那杯牛奶和吐司,又看看紧闭的大门。膝盖的疼痛还在清晰地叫嚣着。 余怀瑾这算什么? 迟来的、施舍般的关怀? 还是……仅仅因为看不下去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嫌他碍眼? 庄晏清扯了扯嘴角,那点因为食物香气而本能升起的微弱暖意,瞬间被更大的冰冷和讽刺覆盖了。 他走过去,没有坐下。只是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然后把那片抹了草莓酱的吐司拿起来,几口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尝不出任何味道。 吃完,他把杯子和盘子拿到厨房,洗干净,放好。 动作利落,面无表情。 然后,他背起书包,一瘸一拐地,也走出了这个冰冷得像停尸间的“家”。 膝盖的疼痛在提醒他刚才的狼狈。 而余怀瑾那无声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早餐”,则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已经麻木的心上,又缓慢地、狠狠地,划了一下。 果然。 这种虚假的温暖…… 持续不了多久。 也……暖不到心里去。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咯吱咯吱地往前挪。庄晏清彻底把自己活成了一潭死水。 余怀瑾那点无声的“早餐关怀”,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没激起一丝,就被更深沉的冰冷吞没了。庄晏清照单全收,也照旧无视。牛奶喝了,面包吃了,洗干净杯子盘子,然后一瘸一拐地出门。动作机械,眼神空茫,仿佛那点食物只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燃料,与情感无关,与余怀瑾……更无关。 膝盖上的青紫慢慢褪成了黄褐色,走路不再跛得那么明显,但心里的那道口子,却好像越裂越宽,灌满了冷风。 余怀瑾依旧无视他。那层冰墙似乎砌得更厚了。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像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真空地带。庄晏清不再试图靠近,也不再有任何期待。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至少……清净。 他开始放任自己沉溺在前世那种熟悉的、冰冷的麻木里。 低血糖犯了?没关系。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他就找个角落靠着墙缓缓,等那阵眩晕过去。反正晕倒了也没人管,自己总会醒的。实在撑不住,就剥一颗兜里常备的橘子糖塞嘴里,动作熟练得像呼吸。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带着点死亡的气息,反倒让他觉得……安心。 柯珩送来的排骨和关心?他接受,但也仅仅是接受。味同嚼蜡地吃完,然后继续沉默。柯珩看着他越来越苍白消瘦的脸颊和越来越空洞的眼神,急得直跺脚,却无能为力。她骂余怀瑾混蛋,庄晏清也只是扯扯嘴角,连附和都懒得。 他像一株被遗弃在阴暗角落的植物,失去了所有向光性,安静地、缓慢地枯萎下去。 * * * 这天体育课,自由活动。庄晏清找了个最偏僻的看台角落坐着,远离人群的喧嚣。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他却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冷。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远处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 真吵。 他想着。 不如……回教室待着。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沿着看台后面的小路往回走。小路旁种着一排低矮的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 就在他经过一处枝叶格外茂密的地方时,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是石头,像是什么软软的东西。他本就有些神思恍惚,重心不稳,整个人就朝着旁边尖锐的冬青枝杈摔了过去! “嘶——!” 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从左手臂外侧传来! 庄晏清摔倒在地,手肘下意识地撑了一下地面,火辣辣的疼。但他顾不上手肘,只觉得左臂外侧一阵钻心的锐痛。他低头一看,校服袖子被冬青锋利的枝杈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翻卷着,露出底下同样被划开的一道血口子!不算很深,但皮肉翻卷,鲜红的血珠正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迅速染红了周围的布料。 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更白了。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手臂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迟缓。 就在这时,旁边冬青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钻出两个鬼鬼祟祟的男生,是周浩和他的跟班。两人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显然是故意把什么软东西(可能是件旧校服或者破布)丢在路上绊人的。 “哟!这不是‘嫂子’吗?走路不看路啊?” 周浩阴阳怪气地开口,眼神瞟向庄晏清手臂上渗血的伤口,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幸灾乐祸,“啧啧,这细皮嫩肉的,划一下可不得了哦!” “浩哥,你看他那样儿,脸白的,该不会又要晕了吧?哈哈!” 跟班也跟着嘲笑。 庄晏清没理会他们的嘲讽。手臂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他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漠然。 这点疼,比起心里那种空落落的、被彻底遗弃的冷,算什么? 他撑着地面,咬着牙站了起来。没看周浩他们一眼,也没去捂伤口,任由鲜血顺着小臂流下,滴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他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低着头,继续一瘸一拐地(膝盖的旧伤似乎又被牵扯到了)朝着教学楼医务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单薄,沉默,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 周浩和跟班看着他这副样子,反倒愣住了。想象中惊慌失措或者愤怒的样子都没出现,这平静得……有点瘆人。 “妈的,没劲。” 周浩啐了一口,拉着跟班走了。 * * * 医务室。 张校医看到庄晏清手臂上那道还在渗血的口子,吓了一跳:“哎哟!怎么弄的?快坐下!” 庄晏清默默地坐下,伸出受伤的手臂。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皮肉翻卷,看着有点吓人。 张校医一边麻利地准备消毒水、棉签和纱布,一边絮叨:“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口子得好好处理,不然容易感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低血糖了?等着,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下,再去给你拿块糖……” 冰冷的消毒水淋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庄晏清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轻轻蹙起,牙关咬紧了些。他看着张校医用镊子夹着棉球,仔细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泥土和碎屑,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点痛,清晰地存在着。 反而让他觉得……真实。 比心里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麻木,要好受一点。 他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怕疼而别开脸或者抽冷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的皮肉被清理,看着碘伏涂上去,看着纱布一圈圈缠上手臂。像个旁观者,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 张校医给他包扎好,又塞给他一块巧克力:“快吃了!补充点糖分!你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看着庄晏清苍白麻木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庄晏清接过巧克力,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起身,离开了医务室。手臂被包扎好,疼痛被暂时包裹起来,但那股钝痛感还在持续地提醒着他。 他没回教室,而是去了教学楼顶层那个废弃的、堆满杂物的水房。这里平时几乎没人来,安静得只剩下水管偶尔滴答的水声。 他靠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水箱上,慢慢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小口小口地吃着。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却压不住心里的苦涩和手臂上那清晰的痛感。 他低头看着被白色纱布包裹的手臂。那下面,是新鲜的伤口,是清晰的疼痛。 而这具躯壳里面,那颗心,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冷。 他抬起右手,食指的指甲,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隔着那层薄薄的校服布料,在左臂那道旧疤——前世留下的、被余怀瑾无数次确认过的那道粉色疤痕的位置,轻轻划了一下。 很轻。 但指甲划过皮肤的触感,带着一点细微的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病态的慰藉。 然后,他的指尖缓缓下移,隔着纱布,落在了今天新添的那道伤口上方。指尖微微用力,隔着纱布按压下去。 “嘶……” 清晰的、新鲜的刺痛感瞬间传来,让他忍不住吸了口气。手臂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但这痛,如此鲜明,如此真实。 像一根针,扎破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麻木。 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闭上眼,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水箱,任由那清晰的痛感在手臂上蔓延,一点点侵蚀着内心的冰冷和空洞。嘴角,无意识地扯出一个极其寡淡、带着点自毁意味的弧度。 * * * 余怀瑾是在放学后,庄晏清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时,才注意到他左臂上多出来的那圈刺眼的白色纱布。 他收拾书本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那圈纱布。那白色在庄晏清单薄的校服袖子上,显得格外突兀。 庄晏清感觉到了那道目光,但他像没察觉一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拉好书包拉链,拎起来就走。依旧没看余怀瑾一眼。 余怀瑾看着那个沉默离去的背影,还有手臂上那圈碍眼的白色,下颌线瞬间绷紧。他抓起自己的书包,快步跟了出去。 车上,死寂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庄晏清依旧坐副驾驶,塞着耳机,闭着眼。但余怀瑾的目光,却像烙铁一样,牢牢地钉在他左臂的纱布上。 回到家,庄晏清放下书包,径直走向客卧,打算换下校服。 他刚解开两颗扣子,手臂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钝痛,他微微蹙眉,动作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客卧的门被猛地推开! 余怀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几步跨进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直接走到庄晏清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庄晏清被拽得一个趔趄,被迫转过身面对他。他抬眼,撞进余怀瑾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冰冷的怒火,有被隐瞒的焦躁,还有一种……深沉的、被压抑的恐慌。 “手臂。” 余怀瑾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怎么回事?” 庄晏清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平静。他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纱布,又抬眼看向余怀瑾,眼神空洞,甚至还扯出一个极其寡淡的、带着点嘲讽的笑:“……摔了一跤。划到树枝了。死不了。” 他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摔跤?” 余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戾气!他捏着庄晏清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在哪里摔的?跟谁?为什么不说?!” 他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庄晏清身上出现他未知的伤口!无法忍受这种被蒙在鼓里的失控感!更无法忍受庄晏清这副“死不了”的麻木态度! 庄晏清被他捏得痛哼一声,眉头紧锁,却依旧没有挣扎,只是眼神更冷了些:“……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也没人在乎。” 他顿了顿,看着余怀瑾那双因为愤怒而赤红的眼睛,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淬毒的冰冷,“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余怀瑾的心脏! 他浑身猛地一震!捏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瞬间松开了力道!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愤怒、恐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戳破伪装的狼狈! 他看着庄晏清,看着他那张苍白麻木的脸,看着他左臂刺眼的纱布,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冷…… 一股灭顶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比前世看到庄晏清冰冷的尸体时,更甚! 他不管他了? 他怎么能不管他?! 他不管他,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余怀瑾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庄晏清,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这个被他强行拉回人间,又被他亲手推入更冰冷深渊的人。 那层被他强行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在庄晏清那麻木的眼神和冰冷的质问下,轰然崩塌,露出了底下早已溃烂流脓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第56章 真的要失去了? 那句“你不是……不管我了吗?”,像淬了剧毒的冰棱,精准地刺穿了余怀瑾最后那层强撑的冰冷外壳。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捏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瞬间脱力,松开了禁锢。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紧缩,里面翻涌的不是暴怒,而是被这句话瞬间引爆的、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不管他? 他怎么能不管他?! 他不管他,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满不在乎的方式?!用一道新鲜的、刺眼的伤口,来印证他那句冰冷的质问?! “你……” 余怀瑾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嘶哑得不成调。他看着庄晏清,看着他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看着他左臂上那圈刺目的、象征着失控和未知的白,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前世停尸间那冰冷的画面和眼前这麻木的、带着伤的少年身影,狠狠重叠!一股比前世更甚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管他? 他不管他,是不是下一次,他看到的就不只是一道划伤?会不会是更深的伤口?会不会是……像前世一样,冰冷僵硬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谁说我不管你了?!” 余怀瑾猛地低吼出声,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嘶吼!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所有的冰冷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恐慌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偏执! 他一步跨上前,再次抓住庄晏清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这一次,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抓住庄晏清左臂的衣袖,用力一撕! “刺啦——!” 校服袖子应声而裂!露出了底下包裹着伤口的白色纱布! “你干什么?!” 庄晏清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戾动作惊得低呼,手臂的伤口被牵扯到,剧痛让他瞬间白了脸,额角渗出冷汗。他想挣脱,但余怀瑾的手像铁钳,纹丝不动! 余怀瑾根本听不见他的痛呼。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圈纱布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肮脏、最不可饶恕的存在!他粗暴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急切,伸手就去撕扯那层碍眼的纱布!动作又快又狠,完全不顾及是否会再次撕裂伤口! “别碰!” 庄晏清疼得倒吸冷气,声音都变了调!他拼命想抽回手臂,却被余怀瑾死死按住! 纱布被余怀瑾粗暴地扯开、丢弃在地上。那道新鲜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周围的皮肤,显得有些狰狞。 余怀瑾看着那道伤口,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而混乱!那鲜红的颜色像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猛地俯下身,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道,死死地按在了伤口边缘完好的皮肤上!力道之大,让庄晏清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这是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死死盯着庄晏清因疼痛而蹙紧的眉头,手指用力地掐着他手臂的皮肉,仿佛要将那道伤口从皮肉上抠下来!“谁弄的?!在哪里弄的?!说!” 他的质问不是关心,而是一种被彻底侵犯了所有权的暴怒!一种对失控局面的、歇斯底里的恐慌! 庄晏清被他掐得生疼,伤口也火辣辣地痛。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气息混乱、完全失去了平日冷静自持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心里最后那点麻木,也被一种冰冷的荒谬感和愤怒取代了。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在彻底无视他、把他当成空气之后,又用这种暴虐的方式,来宣告他的“所有权”?好像他只是一件不小心被弄脏了、需要被粗暴“消毒”的“所有物”? “……周浩。” 庄晏清忍着剧痛,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不再挣扎,任由余怀瑾掐着他的手臂,眼神空洞地回视着他那双疯狂的眼睛,“在小路。用东西绊我,摔在冬青上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寡淡的弧度,“满意了?余、怀、瑾。” 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混蛋”,而是全名。带着一种疏离的、冰冷的、彻底划清界限的意味。 “周浩……” 余怀瑾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戾!那里面翻涌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到了冰点!他捏着庄晏清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嵌入他的骨头! 庄晏清疼得眼前发黑,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眼神,越来越冷,像淬了冰的琉璃。 余怀瑾死死盯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他眼底那片拒人千里的冰冷……那股灭顶的恐慌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呢? 他精心构筑的牢笼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把自己弄伤了?为什么他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施暴者?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不解!他猛地摇晃了一下庄晏清的身体,动作粗暴,“为什么不躲开?!你就这么……这么……” 他想说“找死”,但那个字眼卡在喉咙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 庄晏清被他晃得头晕,伤口更是疼得钻心。他猛地用力,狠狠甩开了余怀瑾掐着他手臂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告诉你?” 庄晏清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站稳。他抬起头,看着余怀瑾,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彻底的失望,“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不是……已经不管我了吗?” 他抬起受伤的左臂,那翻卷的伤口暴露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鸿沟。鲜血顺着小臂缓缓流下,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你不管我……” “我就活该被欺负……” “活该受伤……” “活该……” 庄晏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余怀瑾的心脏,“……自生自灭。”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自毁般的麻木。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清净。” 说完,他不再看余怀瑾瞬间惨白的脸和那双翻涌着巨大痛苦的眼睛。他拖着受伤的手臂,忍着膝盖的疼痛,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绕过僵在原地的余怀瑾,走出了客卧。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玄关处一盏昏黄的小灯,映着他单薄孤寂的背影。他走到沙发边,没有躺下,只是靠着沙发扶手,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他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声音。 只有地板上,那不断晕开的、小小的、暗红色的血点。 客卧门口,余怀瑾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硬地站在那里。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掐过庄晏清的手臂、沾着一点对方鲜血的手指,又看向客厅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身影……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他精心构筑的牢笼,他所有的冰冷和强势,在这一刻,在庄晏清那死寂的冰冷和无声的控诉下,在那滴落的鲜血和绝望的蜷缩面前,彻底分崩离析,碎成了齑粉。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手,想要扶住什么,手指却在空中痉挛般地颤抖。 他张了张嘴,想喊那个名字,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 他好像…… 真的要失去他了。 以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方式。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墙上钟表的滴答声,像在丈量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漫长。庄晏清蜷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扶手,受伤的左臂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纱布松散,渗出的血迹在浅色睡裤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没处理伤口,也没去管。疼痛是清晰的,是唯一的锚点,把他从无边无际的冰冷麻木里暂时拉出来一点。他把脸埋在膝盖里,闭着眼,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 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尽的脚步声,停在了客厅边缘。 庄晏清没动。他知道是谁。那沉凝的、带着冷冽木质香的存在感,像夜色里无声靠近的猛兽。他懒得理会。随他去吧。看也好,无视也罢,都无所谓了。 脚步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余怀瑾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没开大灯,只有玄关那点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他低头,目光沉沉地落在蜷缩着的庄晏清身上。 客厅里光线太暗,庄晏清埋在膝盖里的脸看不真切。但他露出的那截后颈,苍白得像上好的瓷器,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抱着膝盖的姿势,带着一种极致的防备和自我封闭。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单薄,脆弱,了无生气。 余怀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画面…… 太熟悉了! 前世那个冰冷的停尸间……白布下……他亲手掀开……看到的……就是这样蜷缩的姿势!也是这样毫无血色的皮肤!也是这样……死寂的、仿佛灵魂早已抽离的冰冷感!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毒液,瞬间窜遍余怀瑾的四肢百骸!前世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冰冷的触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狠狠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他甚至能闻到前世停尸间里那股消毒水和……橘子混合的诡异气味! “清清……” 一声极其沙哑、带着巨大恐慌的轻唤,不受控制地从余怀瑾喉咙里溢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又像是确认什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和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怕触碰到的……是幻影。 他蹲在庄晏清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余怀瑾的目光近乎贪婪又带着巨大恐惧地,一寸寸扫过庄晏清露出的皮肤——苍白的后颈,凌乱的黑发下隐约可见的额角,还有……那搭在膝盖上、缠着染血纱布的手臂。 那白色纱布上的暗红,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眼睛! 前世……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的伤口……冰冷的血…… “不……” 余怀瑾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混乱,胸腔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收缩!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碰庄晏清,而是死死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压制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他分不清了! 分不清眼前是重生后的庄晏清,还是前世那个冰冷的、被他制成标本的躯壳! 那深入骨髓的、对失去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冰冷的外壳! 恐慌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收紧,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庄晏清,声音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清清?庄晏清?你……你看看我……”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想要去碰触庄晏清的肩膀,想要确认他的温度,确认他还活着,确认他不是那个冰冷的幻影……可指尖悬停在离他肩膀几厘米的地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他怕。怕碰到的是一片冰凉。怕惊扰了这死寂,会让他像泡沫一样消失。 庄晏清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从膝盖里抬起了头。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苍白的脸颊,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睁着,里面却没有焦距。空洞,死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冷的麻木。他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余怀瑾,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团空气,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余怀瑾的心脏,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然后……彻底冻结了! 这眼神! 和前世……他最后看到的、躺在停尸台上、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一模一样!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灭顶恐慌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余怀瑾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是被这双眼睛彻底击垮了所有防线,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那只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的手,猛地向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崩溃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庄晏清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 “庄晏清!看着我!”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用力摇晃着庄晏清的手腕,像是要把他从那片死寂的冰冷里摇醒,“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准!听见没有?!” 庄晏清被他抓得手腕剧痛,身体也被摇晃得有些晃动。但他依旧没有任何挣扎。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只是因为疼痛。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神采地落在余怀瑾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这彻底的、冰冷的、毫无反应的麻木,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余怀瑾崩溃! 恐慌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前世冰冷的画面和眼前这具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疯狂交织!他分不清现实与噩梦!他只知道——他要失去他了!以一种比死亡更彻底、更让他绝望的方式失去他! “别这样……清清……别这样……” 余怀瑾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混乱的、破碎的呓语。他抓着庄晏清手腕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却颤抖着抬起来,带着一种巨大的、笨拙的恐慌,想要去碰触庄晏清的脸颊,想要抹去那双眼睛里让他肝胆俱裂的冰冷麻木。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即将碰到庄晏清脸颊的瞬间—— 庄晏清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偏了一下头。 避开了。 这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余怀瑾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那只想要触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指尖距离庄晏清苍白的皮肤只有毫厘,却像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看着庄晏清依旧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微微偏开的、带着无声抗拒的脸颊……看着他手腕上那道粉红色的、象征着前世死亡的旧疤……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瞬间将他冻结在原地。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他精心构筑的牢笼,他所有的强势和冰冷……在这一刻,在庄晏清这无声的、冰冷的、彻底的疏离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了粉末。 他好像……真的……抓不住了。 余怀瑾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抓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松开了。 他踉跄着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眼神空洞的少年,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慌、绝望和一种……彻底被击垮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 那个被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少年。 那个他发誓要死死攥在手里的“所有物”。 此刻,正以一种比死亡更决绝的姿态…… 从他指缝间…… 无声地…… 滑落。 第57章 灵魂转换?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水里,混沌,沉重。庄晏清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从一片虚无的冰冷中,猛地拽了出来。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不是心理上的冷,是物理的、穿透骨髓的寒冷!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白。不是家里的天花板,也不是教室的日光灯。是那种……医院才有的、惨白到毫无生气的光。 他躺在一个硬邦邦的台面上,身下是粗糙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白布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防腐剂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冰冷,滞涩。 这是……哪里? 庄晏清想动,却发现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他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金属柜子,泛着寒光。旁边有推车,上面摆放着各种他不认识、但一看就让人心悸的器械,闪着冷冰冰的光泽。墙壁是惨绿色的瓷砖,一直砌到天花板。 停尸房。 前世……他最后待过的地方。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大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余怀瑾家的客厅地板上吗? 恐慌还没来得及升起,一个更惊悚的念头击中了他——他躺着的姿势!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看向自己的身体。 不是他重生后那具178cm、虽然瘦削但属于少年人的身体。 是那具……他无比熟悉的、属于前世庄晏清的躯壳。 更瘦,更苍白,像一具蒙着薄皮的骨架。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的疤痕,狰狞地横在那里,虽然被缝合过,但针脚的痕迹清晰可见,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他回到了……自己前世死亡的身体里?! 那……他重生后的那具身体呢?! 余怀瑾呢?!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席卷而来!他想撑起身,但身体的僵硬和冰冷让他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就在他躺着的这张停尸台的不远处,靠着墙,竟然……有一扇门! 一扇普通的、刷着白漆的木门! 门把手是常见的金属圆形把手。 门缝底下,甚至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不是停尸房这种惨白的光,像是走廊的灯光。 这不对! 前世他死后,直接被推进冰冷的停尸格,哪里有什么单独的房间和门?!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抬起沉重的手臂,想要去够那扇门。就在他指尖微微颤动,几乎要触碰到冰冷台面边缘时—— “吱呀——” 那扇门,竟然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探进头来,看到庄晏清睁着眼、手臂微微抬起的动作,吓得“妈呀!”一声,手里的记录本啪嗒掉在地上! “诈……诈尸了?!” 工作人员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走廊里传来他惊恐的喊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庄晏清僵在原地,手臂无力地垂落。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具冰冷僵硬、带着致命伤疤的身体,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没被解剖? 没被做成标本? 还被放在一个……有门的房间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同一时间,余怀瑾的公寓。 客厅里死寂得可怕。余怀瑾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他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面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空洞失焦,布满血丝,残留着巨大的、尚未散去的恐慌和绝望。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庄晏清那死寂的眼神,那无声的抗拒,那蜷缩在地板上、手臂渗血的冰冷身影……还有前世停尸间那令人窒息的画面……反复交织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掌控、冰冷的外壳,在那个眼神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累,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地、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钝痛。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松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冷的触感,还有……一点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那是庄晏清手臂伤口渗出的血。 余怀瑾的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股灭顶的恐慌。但没用。庄晏清最后那个偏头躲避的动作,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 他不能失去他。 绝对不能。 哪怕……用最卑劣的手段,也要把他锁在身边!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毒藤,疯狂滋长。余怀瑾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有些踉跄。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他不能再看着庄晏清用那种眼神看他!他要把人抓回来!关起来!哪怕用链子锁着!哪怕…… 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几步冲到客卧门口,一把推开门! “庄晏清!你听我说……”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而,客卧里空空如也。 沙发上没有。 地板上没有。 床上……也没有。 只有客厅地板上,他刚才跌坐的地方附近,还有一小片未干的、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庄晏清手臂伤口滴落的。 人呢?!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余怀瑾的心脏!比刚才更甚!他像疯了一样冲进客卧,又冲进卫生间,甚至打开了衣柜!没有!哪里都没有! “庄晏清?!” 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恐慌和绝望。他冲回客厅,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沙发扶手后面,那片光线最暗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是庄晏清! 他还保持着之前蜷缩的姿势,背对着他,脸埋在膝盖里,左臂无力地垂着,白色的纱布松散,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 余怀瑾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去一点,但随即被更大的恐慌取代!为什么不动?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清清?” 余怀瑾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带着一种巨大的恐惧,伸手想要去碰触那个单薄的肩膀,“你……” 他的指尖,在即将碰到庄晏清身体的瞬间,停住了。 触感……不对。 太冷了。 冷得……像冰块。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余怀瑾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巨大的恐慌,用力将那个蜷缩的身影扳了过来! 庄晏清的身体软软地随着他的力道翻倒,仰面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灯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苍白。 毫无血色。 嘴唇微微张着,泛着青紫。 那双曾经空洞麻木、让他肝胆俱裂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最让余怀瑾魂飞魄散的是——没有呼吸! 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脖颈的脉搏处,一片死寂! 余怀瑾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金丝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颤抖着伸出手,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奢望,去探庄晏清的鼻息—— 冰冷。 一片死寂。 他又猛地将手指按向庄晏清的颈动脉—— 冰冷。 一片死寂。 “不……不可能……” 余怀瑾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呜咽。他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猛地俯下身,双手用力按压庄晏清的胸口,动作粗暴而绝望,试图进行心肺复苏! “醒过来!庄晏清!你给我醒过来!” 他嘶吼着,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每一次按压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量强行灌注进去!“不准死!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但身下的人,毫无反应。身体随着他粗暴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手臂上那道翻卷的伤口,因为按压的震动,又有新的血珠缓缓渗出,染红了地板。 “清清……清清……” 余怀瑾的嘶吼渐渐变成了混乱的、泣血般的低喃。他停止了按压,颤抖的双手捧起庄晏清冰冷僵硬的脸颊,额头抵上对方冰冷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砸在庄晏清毫无知觉的脸上。 “别离开我……求你……别……”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卑微的哀求。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痛苦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击碎!他紧紧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仿佛那是他世界里最后一块浮木,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痉挛着。 公寓里,只剩下男人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呜咽声,和地板上不断晕开的、暗红色的血迹。 而同一时间,在城市的另一端,冰冷的停尸房里。 庄晏清(前世的身体)僵硬地躺在停尸台上,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惊恐的议论声和逐渐靠近的、更嘈杂的脚步声(可能是保安或负责人来了)。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那道致命的旧疤,再看看这具冰冷僵硬、带着死亡气息的躯壳……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那扇门……能打开吗? 他能……走出去吗? 停尸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白光涌进来,伴随着殡仪馆负责人和几个保安惊疑不定的脸,还有刚才那个吓破胆的工作人员哆嗦的指认:“就、就是他!刚才睁眼了!还动了!” 庄晏清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台面上,看着门口几张惊惧交加的脸。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重生?死亡?前世的身体?这具冰冷僵硬的躯壳……一切都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但身下粗糙布料的触感,空气中浓烈的防腐剂气味,还有手腕旧疤隐隐传来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幻痛,都在残酷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想解释,喉咙却像锈死的门轴,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转动一下眼珠都无比艰难。 “快!按住他!” 负责人脸色发白,声音都变了调,指挥着保安,“小心点!别是……别是那种东西!” 他显然把庄晏清当成了某种超自然现象。 两个保安壮着胆子,拿着约束带(大概是防止“尸变”用的)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庄晏清看着他们步步紧逼,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惧和排斥……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涌了上来。他不是怪物!他只是……莫名其妙回到了自己死掉的身体里! 就在保安的手即将碰到他肩膀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求生欲,像电流般猛地窜遍这具冰冷的躯壳!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或许是灵魂深处的不甘,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从停尸台上翻滚下来!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闷响。骨头像是散了架,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啊!” 门口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后退! 庄晏清顾不上剧痛!他手脚并用,以一种极其僵硬、狼狈却异常迅捷的姿态,朝着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走廊的门爬去!动作笨拙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又带着一种亡命之徒般的决绝! “拦住他!” 负责人反应过来,失声尖叫! 但庄晏清已经爬出了停尸房的门!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顾不上看方向,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着走廊尽头隐约可见的、象征着自由和光明的出口标志,踉跄着冲了过去! 身后是保安的呼喊和追赶的脚步声。庄晏清感觉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刚刚“死而复生”,肌肉僵硬,关节滞涩。但他咬着牙,拖着沉重的双腿,拼命向前跑!跑过冰冷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跑过一间间紧闭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房间…… 终于!他看到了出口!一扇厚重的玻璃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撞开那扇门! 刺眼的光线、喧嚣的声浪、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味道的空气,瞬间将他吞没! 他出来了! 站在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停尸房带来的阴寒。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是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是店铺播放的嘈杂音乐……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可庄晏清却像一尊突然闯入人间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宽大的、粗糙的、印着殡仪馆编号的白色裹尸布一样的衣服(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给他换衣服,他出来时只穿着类似病号服的殓衣)。这身装束,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显得无比诡异和扎眼。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看着手腕上那道狰狞缝合过的、象征着前世死亡的伤疤。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带着一种非人的脆弱感。 路人纷纷投来惊异、好奇、甚至带着点惊恐的目光,像看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或者……一个真正的幽灵。 “这人怎么回事?” “穿成这样……” “脸色好吓人,白得像鬼……” “手腕上那疤……看着好可怕……” 窃窃私语声飘进耳朵。庄晏清感觉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全世界剥离、赤身**暴露在审视目光下的巨大恐慌和羞耻。 他不是庄晏清。 或者说,他不是“现在”的庄晏清。 他是前世那个割腕自杀、被宣告死亡的庄晏清! 他用一具“尸体”的身份,站在了阳光底下!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孤独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该去哪里?他能去哪里?谁会相信一个“死人”的话?谁会收留一个穿着殓衣、带着致命伤疤的“复活者”?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却没有一个方向属于他。重生后的生活,余怀瑾那个冰冷窒息的“家”,柯珩担忧的眼神……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又像一具被遗弃在阳光下的躯壳,僵立在喧嚣的街头,眼神空洞而绝望。 * * * 同一时间,余怀瑾的公寓。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余怀瑾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紧紧抱着庄晏清(现世身体)那具已经彻底冰冷僵硬的躯体。他脸上的泪痕未干,金丝眼镜掉在一旁,镜片碎裂。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空洞失焦,布满了血丝和一种巨大的、尚未散去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不知道多久。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巨大的悲痛而麻木。只有怀里那冰冷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他失去了。又一次。 这一次,不是隔着冰冷的停尸台,而是真真切切地,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掌控之下,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阻止的方式,彻底失去了温度。 “清清……”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发出破碎的气音,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怀中少年冰冷苍白的脸颊上,又迅速变得冰凉。他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描摹着那失去温度的眉眼,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和卑微的祈求,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一丝生机。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像发酵的毒酒,在他胸腔里灼烧、膨胀,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明明刚才还在他面前!明明他只是……只是被那死寂的眼神刺伤,松开了手……怎么就……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般钻入脑海:是他吗?是他的冷漠,他的无视,他松开的那个手……才导致了这一切?是他……亲手把他推向了冰冷的死亡?!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余怀瑾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承受,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那冰冷的颈窝,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无法宣泄的绝望而剧烈地、痉挛般地颤抖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濒临崩溃的野兽,发出无声的哀嚎。 公寓里,只剩下男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和一片死寂的冰冷。窗外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却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同人间炼狱。 两个“庄晏清”。 一个穿着殓衣,茫然地站在阳光喧嚣的街头,承受着路人异样的目光,如同一个突兀的、被世界抛弃的幽灵。 一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另一个濒临疯狂的男人紧紧拥抱着,却再也无法感知到那滚烫的泪水,和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们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一个刚刚“复活”,却找不到归处。 一个彻底失去,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次荒诞的身体转换后,滑向了一个无人知晓的、令人心悸的深渊 第58章 两个“庄晏清” 冰冷的街头,刺眼的阳光,路人惊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庄晏清身上。他僵硬地站着,裹着那身可笑的、散发着消毒水味的殓衣,手腕上的旧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巨大的茫然和孤独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去哪里?能去哪里?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绝望地,将手伸进了身上这件宽大殓衣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矩形物体。 他愣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一部手机。 是他前世用的那款旧手机。屏幕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屏幕保护膜也裂了一道缝。它安静地躺在他苍白冰冷的手心里。 怎么可能?他死的时候,这手机应该……他混乱地回忆着,前世割腕后,手机好像随手丢在筒子楼那个冰冷房间的地板上了?怎么会出现在殡仪馆殓衣的口袋里?难道是被整理遗物的工作人员放进去的? 更荒谬的是,当他下意识地按下侧边的电源键时—— 屏幕竟然亮了起来! 电量显示还有百分之三十七。信号满格。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日期……正是他重生后经历死亡、又在停尸房苏醒的那一天。 时间……似乎没有流逝太多?或者,他回到前世身体的同时,时间也微妙地同步了? 手机屏幕的光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通讯录里,那些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名字静静地躺着。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冲动,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 最终,停在了那个刺眼的名字上:**余怀瑾**。 前世,这个号码他从未主动拨出过。重生后,余怀瑾给他的那部定位手机里,也只存了余怀瑾一个号码,并且被强制设成了紧急联系人。现在这部旧手机里的号码,是前世就存下的,一个他从未想过会主动联系的、象征着绝望和控制的号码。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个疯狂、绝望、带着报复性快感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的冰冷空气,指尖带着细微却剧烈的颤抖,按下了那个名字旁边的绿色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接通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 余怀瑾的公寓。 死寂依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余怀瑾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依旧瘫坐在地板上,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脸颊贴着对方冰冷的额发,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流淌,早已干涸在皮肤上,留下紧绷的痕迹。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抱着这具尸体,直到自己也化为枯骨的时候—— 一阵突兀的、尖锐的铃声猛地撕裂了死寂! 是他的手机! 那部放在不远处茶几上的、属于他的私人手机,正疯狂地震动着,发出刺耳的铃声! 余怀瑾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他空洞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厉芒!谁?!谁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找死! 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冲散了部分绝望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毁灭一切的疯狂!他几乎想立刻冲过去把手机砸个粉碎! 然而,就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时——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大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会再次看到的、早已被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号码! 那是……**庄晏清**。 **前世的**庄晏清。 那个被他夺走美工刀、在咖啡馆交易后割腕、最后躺在冰冷停尸格里的庄晏清……的手机号! 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那个号码,随着那个人的死亡,早已销号!成为了一个空号!一个死寂的符号!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灵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余怀瑾的心脏!比刚才确认庄晏清死亡时更甚!这比最荒诞的噩梦还要离奇!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跳动的名字和号码,金丝眼镜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惊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渺茫到近乎奢望的悸动? 铃声还在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这死寂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诡异。 余怀瑾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伸出了那只沾着庄晏清(现世)血迹的手,探向那部疯狂震动的手机。 指尖冰凉,带着血迹的黏腻感。他猛地按下了接听键,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狠,将手机狠狠贴到耳边。 “喂?”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尚未散尽的绝望,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随时会爆发的暴戾,“你是谁?!” --- 冰冷的街头。 电话终于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那个男人嘶哑、暴戾、充满绝望和杀意的质问:“喂?你是谁?!” 庄晏清握着冰冷的手机,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此刻却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深吸一口气,用这具冰冷躯壳所能发出的、最平静、最麻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前世残留的疲惫和死寂的声音,对着话筒,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是我。”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庄晏清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余怀瑾骤然瞪大双眼、如同见鬼般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越来越多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却清晰地穿透了听筒: “余怀瑾。” “我醒了。” “在XX路和XX街交汇的十字路口。” “穿着……”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刺眼的殓衣,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殡仪馆的衣服。” 他无视电话那头可能掀起的滔天巨浪,无视自己此刻如同怪物般的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话筒,清晰而冰冷地命令道: “现在,立刻,开车过来。” “接我。”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对方的回应,就猛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庄晏清将冰冷的手机重新塞回殓衣口袋。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这具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他不再躲避那些审视、惊恐、好奇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车流涌来的方向,眼神空洞而执拗。 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等待审判的幽灵。 像一个向深渊发出召唤的亡灵。 他在赌。 赌那个疯子会不会来。 赌那个刚刚失去了“现世庄晏清”、精神彻底崩溃的男人,会不会被这个来自“前世尸体”的电话,重新点燃那扭曲的、病态的火焰。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动他宽大的、不合身的殓衣衣角。他站在喧嚣的阳光和冰冷的目光里,如同一座突兀的、连接着生与死的界碑。 --- 余怀瑾的公寓。 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冰冷的忙音:“嘟——嘟——嘟——” 余怀瑾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 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极度惊骇、难以置信、混杂着巨大混乱的空白上。 那个声音…… 那个冰冷、麻木、带着前世特有疲惫和死寂的声音…… 是庄晏清! 是前世那个……割腕死掉的庄晏清的声音! “我醒了……” “在XX路和XX街交汇的十字路口……” “穿着……殡仪馆的衣服……” 这些话语如同魔咒,在他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脑海里疯狂回荡、炸裂!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怀里——那具冰冷的、属于“现世”庄晏清的尸体,依旧毫无生气地躺在他臂弯里,脸色惨白,嘴唇青紫。 一个身体冰冷地躺在这里。 另一个……却在电话里,用前世的声音,命令他去接他?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是幻觉?是精神彻底崩溃后的臆想?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超乎常理的……现实?!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余怀瑾!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扭曲、更加不顾一切的疯狂! 无论是什么! 无论电话那头是人是鬼! 是幻觉还是现实! 他都必须去!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哪怕只是另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 哪怕……是地狱向他敞开了大门! “清清……”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怀中冰冷尸体的额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孤注一掷,“等我……等我把他抓回来……抓回来陪着你……”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厉芒,那里面燃烧着绝望、疯狂、以及一种毁灭一切的偏执!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冰冷的躯体轻轻放在地毯上,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锁链的凶兽,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踉跄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他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镜片碎裂的金丝眼镜,胡乱架在鼻梁上,甚至顾不上擦掉脸上干涸的泪痕和血迹。 他冲到玄关,抓起车钥匙,猛地拉开了公寓沉重的大门! “砰!” 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余怀瑾的身影如同一道裹挟着暴风雪和地狱烈焰的飓风,冲出了那间充满死亡和绝望的公寓,冲进了电梯间! 他要去那个十字路口! 去接那个……穿着殓衣、从停尸房打来电话的…… “庄晏清”! 两个“庄晏清”。 一个冰冷地躺在公寓的地毯上,象征着彻底的失去。 一个穿着殓衣站在阳光下的街头,带来了荒谬绝伦的“复生”。 而连接着生与死、过去与现在的那个男人,正驾驶着钢铁的凶兽,带着满身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朝着那个十字路口疾驰而去。 命运的漩涡,在这一刻,旋转到了最疯狂、最不可预测的顶点。 余怀瑾的车,那辆黑色的、线条冷硬得像刀锋的SUV,几乎是咆哮着冲到了十字路口。轮胎在沥青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来一片惊惶的鸣笛和避让。他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带着巨大的惯性停在路边,距离那个穿着刺眼白色殓衣、僵立在阳光下的身影,不足五米。 隔着前挡风玻璃,余怀瑾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那个身影上。 是他。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宽大的殓衣空荡荡地套在身上,像个不合时宜的、可怖的戏服。黑发凌乱地遮着部分眉眼,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缝合过的旧疤,狰狞地盘踞着,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昭示着无可辩驳的死亡印记。 是前世那个……被他逼到绝路、割腕死掉的庄晏清的脸! 余怀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瞬间袭来。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微微颤抖着。金丝眼镜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的荒谬、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丝被绝望点燃的、病态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推开车门,动作带着一种暴戾的僵硬,几步就跨到庄晏清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对方笼罩在阴影里,带着一种强大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 “你……”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尚未散尽的、属于另一个“庄晏清”死亡的绝望气息。“到底是谁?” 他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一把攥住了庄晏清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头!指尖精准地按压在对方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旧疤上!真实的、凸起的疤痕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神经! 是真的疤痕!不是画上去的! 庄晏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传来剧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余怀瑾。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疲惫,混杂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嘲讽。 “余怀瑾,” 他开口,声音和他电话里一样,是那种前世特有的、带着一丝沙哑和挥之不去的倦怠感,“你聋了?还是刚才哭傻了?电话里我说得不够清楚?” “闭嘴!” 余怀瑾低吼,攥着他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仿佛要确认这具躯壳的温度和触感是否真实。“回答我!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敢用这张脸……” 他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似乎想掐住庄晏清的脖子,又硬生生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本该躺在冰冷停尸格里的脸! “派我?” 庄晏清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谁派一个死人?余怀瑾,你脑子里除了阴谋和掌控,还能装点别的吗?” 他用力想抽回手,但对方的力量如同铁钳。“我怎么知道?我他妈也想知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崩溃的边缘的尖利,“我在你家客厅地板上,感觉……感觉像沉进冰水里,冷得要死!再睁开眼,就在那个该死的停尸房!躺在这个……这个早就该烂掉的破身体里!”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指着自己胸口,指着那道旧疤,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看清楚!这疤!这身体!这他妈就是我的!前世的我!那个被你逼得割腕的庄晏清!” 他看着余怀瑾布满血丝、惊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那个‘现在’的我怎么就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早就该火化的身体里醒过来!我只知道……” 他喘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和茫然,“我他妈现在像个怪物一样站在这里!穿着这身鬼衣服!被所有人当疯子看!除了打给你这个混蛋,我他妈还能找谁?!” 余怀瑾的瞳孔骤然收缩!庄晏清话语里的细节——客厅地板的感觉、停尸房、前世的身体、那种被当成怪物的茫然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混乱不堪的认知上! 他死死盯着庄晏清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然带着前世特有的疲惫和死寂,但深处那抹空洞的麻木,那抹被逼到绝境后认命般的冰冷……和他刚刚失去的、躺在公寓地板上的那个少年,在“心死麻木”阶段的眼神,何其相似! 不,不只是相似。是本质上的同源!一种灵魂深处的绝望感,跨越了不同的躯壳,投射出相同的死寂光芒。 “你……” 余怀瑾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攥着庄晏清手腕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瞬,但依旧没有放开。他混乱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消化这超越常理的一切。“你怎么证明……你是‘他’?” 这个“他”,指的是那个拥有重生记忆、刚刚在他怀里死去的灵魂。 庄晏清看着他眼底那混乱的、近乎偏执的怀疑,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猛地用力,这次终于挣脱了余怀瑾的手。他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裹紧了身上那件可笑的殓衣,仿佛那是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屏障。 “证明?” 他冷笑,笑声干涩刺耳,“好啊!你想听什么?”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越来越多的路人驻足,指指点点,甚至有胆子大的在举手机拍照。他毫不在意,或者说,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羞耻。他重新看向余怀瑾,眼神锐利得像冰锥: “重生第一天,你他妈像个鬼一样转学过来,坐在我旁边,往我抽屉里塞了个橘子,还‘忘了’拿伞,让我撑你的破伞回家!橘子味……呵,停尸间的味道,忘了吗?”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嘲讽。 余怀瑾的身体猛地一僵!橘子!那是他精心设计的、带着扭曲“标记”意味的开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庄晏清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然后呢?咖啡馆!你他妈跟个神经病一样,把我按在洗手台上,用那该死的消毒水差点把我胳膊搓掉一层皮!疼死老子了!就为了逼我签那个狗屁‘卖身契’!用一只猫!” 他声音里的恨意和恐惧交织,“那只灰白杂毛的猫!我叫它‘清清’!它打断过我三次想死!你他妈把它弄哪去了?!啊?!” “清清”……那只猫的名字!余怀瑾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这个名字,是他前世在筒子楼外偷听来的!重生后的庄晏清从未提起过!他甚至以为对方早就忘了那只猫!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狠狠撬动了他坚固的怀疑堡垒! 庄晏清看着他骤变的脸色,步步紧逼,声音却诡异地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还有……美工刀。” 他抬起那只带着旧疤的手腕,在余怀瑾眼前晃了晃,“前世,我就是在咖啡馆交易完,回家用它割的。重生后,你想把我那点念想都掐死,对吧?你把它拿走了。藏起来?还是扔了?” 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你怕我再用它?余怀瑾,你怕什么?怕我再死一次?” 美工刀!他连这个都记得!连他拿走它的心理都猜得**不离十! 余怀瑾的呼吸彻底乱了!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车门才稳住。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穿着殓衣、苍白瘦削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混杂着绝望、恨意、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灵魂之光。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灵魂!那个拥有前世今生记忆的庄晏清!那个刚刚在他怀里失去温度的……灵魂!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怀里那具冰冷的尸体……又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加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余怀瑾。他看着庄晏清身上那件刺眼的殓衣,看着他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手腕上那道致命的旧疤……这一切都在宣告:这是一具“死而复生”的躯体!一个行走的悖论! “上车。” 余怀瑾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失去了之前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混乱的决绝。他猛地拉开车后座的门。 庄晏清看着他,眼神复杂。有解脱,有更深的绝望,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他没有反抗,也没有犹豫,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地、带着一身殡仪馆的冰冷气息,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和无数探究的目光。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浓烈的、属于消毒水和防腐剂的冰冷气味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余怀瑾坐回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透过后视镜,死死盯着后座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庄晏清裹紧了那件宽大的殓衣,将自己缩成一团,低着头,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尖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他像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散发着与这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死亡气息。 余怀瑾的目光扫过他手腕上那道旧疤,又想起公寓地板上那具同样冰冷、但属于“现世”躯体的尸体……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再次席卷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呜——” 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惊得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庄晏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余怀瑾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他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着,汇入车流。他开得极快,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追逐什么。 车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许久,余怀瑾的声音才艰难地响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更深的不安: “你……刚才说……”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客厅地板上……冷?像沉进冰水里?然后……就到了停尸房?” 庄晏清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从殓衣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死气沉沉的麻木:“嗯。感觉……像是灵魂被硬生生从那个身体里扯出来,塞进这个早就该烂掉的壳子里。冷……刺骨的冷。睁开眼,就是一片白,消毒水的味道呛死人。然后……就是那扇门,那个吓傻的倒霉蛋……”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我就站在这儿了。” 余怀瑾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灵魂被扯出来……塞进旧壳子……这描述……这描述和他怀里那具迅速冰冷、失去生命的躯体……诡异地对上了! 难道……真的是灵魂转移?这具“前世”的身体……承载了那个刚刚死去的灵魂?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也让他心底那丝渺茫的、扭曲的希望之火,疯狂地燃烧起来!如果……如果灵魂还在……哪怕是在这具“尸体”里……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没有完全失去他?! 他猛地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加速! “我们现在去哪?” 庄晏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 余怀瑾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那个蜷缩的影子一眼。镜片后的眼神,混乱、疯狂、痛苦,却又燃烧起一种不顾一切的、病态的偏执。 “回家。” 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回哪个家? 是他那个冰冷豪华、此刻正躺着一具“庄晏清”尸体的公寓? 还是……一个为这个“死而复生”的灵魂重新打造的、更牢固的囚笼? 庄晏清没有再问。他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殓衣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黑色的SUV在车流中疾驰,像一道裹挟着生与死、过去与现在、疯狂与绝望的黑色闪电,朝着未知的深渊冲去。车内的空气冰冷而粘稠,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死亡的气息,和两个灵魂彼此缠绕、互相折磨的无声嘶鸣。 第59章 原因重要吗 黑色的SUV几乎是撞进公寓地下车库的。余怀瑾熄了火,车库里死寂一片,只有引擎冷却的嘀嗒声。他没立刻下车,手指死死抠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后座那个裹着殓衣的身影,像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压着空气。 “下车。” 余怀瑾的声音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自己先推开车门,动作有些僵硬。 庄晏清没吭声,沉默地跟着下来。宽大的殓衣下摆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身上那股防腐剂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着车库本身的阴冷潮气,让人胃里发沉。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隔着最远的距离站着。余怀瑾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探照灯,死死锁在庄晏清身上,带着审视、混乱,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庄晏清则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从殓衣下露出来的、同样苍白得吓人的脚踝,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公寓走廊那熟悉的、带着昂贵香氛的空气涌进来,却让庄晏清一阵反胃。这里是他重生后绝望的牢笼,是另一个“他”刚刚咽气的地方。 余怀瑾掏出钥匙,开门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插进去。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扑面而来。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中央那片区域。 然后,庄晏清看到了。 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下,客厅昂贵的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身体。 穿着他重生后常穿的浅灰色家居服,身形瘦削,黑发凌乱地遮着苍白的脸。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地板上,手腕处缠着的白色纱布松散着,边缘染着刺目的暗红。灯光勾勒出那具身体毫无生气的轮廓,像一尊冰冷的、被遗弃的雕塑。 那是“他”。 是重生后,属于“现世”庄晏清的身体。 此刻,它只是一具空壳。 庄晏清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像被钉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毯上那个“自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回来了。 用前世的身体,站在这里。 看着“自己”的尸体。 “……”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灭顶的、不真实的眩晕感。 余怀瑾已经几步冲了过去,几乎是扑跪在那具身体旁边。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现世庄晏清”脸上的碎发,露出那张同样苍白、毫无生气的脸。他低头,额头抵着冰冷的额头,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清清……”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恸。 庄晏清看着这一幕,看着余怀瑾对着那具空壳流露出的、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的讽刺。原来……他是真的会痛?为了这个“壳子”?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靠近那具属于“现世”自己的尸体,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个无法理解的噩梦核心。 终于,他站在了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 两张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一张属于“前世”,苍白、死气沉沉,带着致命的旧疤;一张属于“现世”,同样苍白、死寂,却带着重生后留下的、属于少年人的轮廓,只是此刻也失去了所有温度。 庄晏清的目光在那张熟悉的、属于“现世自己”的脸上来回逡巡。他蹲下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现世自己”冰冷的脸颊。 凉的。 像冰块一样。 没有任何生命的回应。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掠过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掠过紧闭的眼睑,最终停在那只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里,除了染血的纱布,还有一个东西——那个冰冷的、银灰色的电子镣铐,依旧牢牢地锁在腕骨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余怀瑾也看到了他的动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苦、混乱、惊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的期待?仿佛在等他说出什么答案。 庄晏清没理会他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荒谬绝伦的对比里。 一个身体在这里,冰冷,死亡。 一个灵魂在这里,困在另一个冰冷、带着死亡印记的躯壳里。 为什么? 到底他妈的是为什么?! 他盯着“现世自己”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那玩意儿像个冰冷的讽刺。余怀瑾用来锁住“他”的牢笼,如今依旧锁在一具空壳上。而他这个“灵魂”,却带着前世的枷锁(那道旧疤),被困在另一个“牢笼”(前世身体)里。 是因为这个吗? 是因为这该死的镣铐?禁锢了身体,最终连灵魂也……挣脱了?或者……被排斥了? 还是因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余怀瑾。那个男人还跪在“尸体”旁边,眼神像受伤的野兽,绝望又偏执。 是因为……他? 是因为余怀瑾那扭曲到极致的占有和冷漠?是因为他最后松开的那个手?是因为他制造的、足以让灵魂都窒息绝望的冰冷环境?所以……“他”的灵魂宁可抛弃这个还算年轻健康的躯壳,也要挣脱?哪怕……是回到那个带着死亡印记的、破败的前世身体里? 这个念头让庄晏清不寒而栗。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看出什么了?” 余怀瑾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尖锐的、近乎神经质的追问。 庄晏清缓缓站起身,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殓衣。他看着地毯上那具冰冷的“自己”,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苍白得透明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无处不在的僵硬和冰冷。 “看出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空洞,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和茫然,还有一丝冰冷的自嘲,“我看出来……我他妈的像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死都死不利索,还得换个壳子继续受罪。” 他抬起头,看向余怀瑾,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麻木和一种“随你怎么想”的破罐破摔。 “我不知道为什么,余怀瑾。我真的不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也许是你造的孽太重,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非要玩我?也许……是‘他’,”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实在受不了你了,宁可回这个破罐子破摔的身体里,也不想再待在你身边多一秒?”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余怀瑾的心脏!他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 “你闭嘴!” 他嘶吼出声,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暴怒,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庄晏清,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不准你这么说!不准!” 庄晏清被他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看着余怀瑾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疯狂和痛苦,只觉得无比荒谬和疲惫。他累了。从里到外,冷透了,也累透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靠着墙,把自己缩进那件宽大的殓衣里,像一只躲进壳里的、伤痕累累的蜗牛。目光却依旧不由自主地飘向地毯中央。 那具“现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闪着冷光。 而他,穿着殓衣,困在前世的躯壳里,像个无处安放的幽灵。 原因?重要吗? 反正,地狱的大门,似乎从未对他关闭过。只是换了个房间而已。 客厅里死寂得吓人。只有余怀瑾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对着那具冰冷“现世”身体时,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在低低回荡。 庄晏清裹着那身刺眼的殓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个局外人,又像个被困在噩梦中心的囚徒。他看着地毯上那个“自己”,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旧疤的手。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冰冷的、浸满消毒水的棉花。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具该死的身体?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在解一道最难的、关乎生死的数学题。他需要答案。哪怕这个答案荒谬绝伦。 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像锋利的玻璃渣子刮过神经。 前世……咖啡馆交易完,余怀瑾那混蛋拿着猫威胁他签了卖身契,然后……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间冰冷破败的筒子楼里。那种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掉进了冰窟窿,冷得刺骨,也绝望得透顶。然后呢?然后他就摸出了美工刀…… 重生后第一次……在咖啡馆洗手间。余怀瑾那疯子把他按在冰冷的瓷砖上,用消毒水搓得他胳膊都快掉了,疼得他眼前发黑,然后……那混蛋签完协议,把他一个人扔在咖啡馆角落。他淋着雨跑回筒子楼,那种熟悉的、被彻底无视的冰冷感又回来了,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然后……他就在浴室里崩溃了,划了手腕…… 体育课后……周浩那王八蛋故意绊他,手臂被冬青划得血肉模糊。他麻木地去医务室包扎,回来上课。余怀瑾呢?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那混蛋就坐在他旁边!可那混蛋干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干!就他妈冷眼旁观!那种感觉……比伤口还疼,像被丢在冰天雪地里,连最后一点火星都被踩灭了。然后……他就开始抽烟了,被江楠松递烟的时候,那种麻木的“无所谓”感达到了顶点……再然后…… 庄晏清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尸体”旁的余怀瑾!一个冰冷、尖锐、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他混乱的脑海! 每一次! 每一次灵魂的剧烈动荡,每一次感觉“灵魂出窍”般的冰冷和绝望…… **都他妈是在余怀瑾这混蛋对他极度冷漠之后!** 咖啡馆交易完,被扔下——前世死亡。 咖啡馆消毒后,被扔下——浴室自残。 体育课后被霸凌,余怀瑾冷眼旁观——他抽烟,被撞破后余怀瑾暴怒,但紧接着就是更长时间的、把他当空气的彻底无视! 还有……刚才!在客厅里!他蜷缩在地板上,手臂流血,心冷得像块石头。余怀瑾呢?那混蛋带着恐慌冲进来,撕开他纱布质问,然后……然后那混蛋松开了手!用一种看死物一样的、冰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感觉……比刀割还疼!就是那种彻底被抛弃、沉入冰水底的绝望感!然后……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眼,就在停尸房了! 操! 庄晏清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个发现本身,荒谬得让他想笑,又绝望得让他想哭! “余怀瑾……”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让空气都凝固了。 余怀瑾猛地从悲恸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里面是未干的泪痕、刻骨的痛苦,还有被强行压下的、对这个“幽灵”的混乱情绪。 “干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暴躁。 庄晏清没在意他的态度。他裹紧了殓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地毯边,停在距离余怀瑾和那具“尸体”几步远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怀瑾,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自己”,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我想……”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洞悉了残酷真相后的麻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会死,我又为什么会在这个破身体里醒过来了。” 余怀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庄晏清,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慌而扭曲:“你知道?!快说!怎么回事?!” 庄晏清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后背再次抵住冰冷的墙壁。他看着余怀瑾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希冀,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防腐剂味道的空气刺得他肺疼。 “每一次,”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空气里,“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像被扔进冰窟窿里,冷得灵魂都要冻僵的时候……都是你,余怀瑾。” 他抬起那只带着旧疤的手,指着余怀瑾的胸口,指尖微微颤抖。 “咖啡馆签完协议,你把我一个人扔那儿淋雨。” “洗手间消毒完,你签完字,把我扔在咖啡馆角落。” “体育课后,我被周浩那杂碎绊倒,手臂划成那样,你就坐在我旁边……你看到了!你他妈看得清清楚楚!可你干了什么?你他妈连个屁都没放!就那么冷眼看着!” “还有刚才……客厅里……你撕开我纱布,吼完……你松手了。你看我的眼神……” 庄晏清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切肤的痛,“……像看一块垃圾。一块冰冷的、没用的垃圾。” 他每说一句,余怀瑾的脸色就白一分,眼神里的惊骇和混乱就加深一层。 “然后呢?” 庄晏清扯出一个冰冷的、绝望到极致的笑,“然后,我就‘死’了。灵魂……大概是被你他妈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给冻出来了?或者……是被你这混蛋的冷漠给硬生生挤出来了?它受不了了,宁可钻回这个带着旧疤的、破破烂烂的身体里,也不想再待在你身边,感受你那能把人冻成冰渣子的‘无视’了?” 他顿了顿,看着余怀瑾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充满了巨大震惊和……一种灭顶般恐慌的眼睛,一字一顿,宣判般地吐出结论: “所以,余怀瑾。” “不是我死了。” “是‘他’,”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是被你,用你那能把人灵魂都冻僵的‘冷漠’,给硬生生逼走的。” “每一次你他妈跟我吵完架,或者干脆懒得吵,直接把我当空气,把我冻透的时候……” “这该死的灵魂,大概就……换地方了。” 话音落下。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死寂。 余怀瑾像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瞬间石化!他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荒谬绝伦!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被自己亲手制造的冰冷结果反噬的、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地毯上那具冰冷的、属于“现世庄晏清”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穿着殓衣、脸色惨白、带着前世死亡印记的“庄晏清”。 他制造的冰冷…… 他施加的冷漠…… 他松开的那个手…… 他无视的眼神…… 是这些……是这些把他最恐惧失去的东西……亲手……逼走了?!从一个身体,逼到了另一个……带着死亡印记的身体里?! “不……不可能……” 余怀瑾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像是濒死野兽的呜咽,带着巨大的混乱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恐慌,“你胡说……你骗我……” 庄晏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的疲惫。他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那件宽大的殓衣里,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是不是胡说,是不是骗你……”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下次你再把我冻透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余怀瑾摇摇欲坠的神经。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殓衣的“幽灵”,又看看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惧彻底将他吞噬!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后退一步,像是无法承受这可怕的真相,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明悟。 原来…… 他拼命想抓住的。 最终,是被他自己……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的。 第60章 依赖性 客厅里那具冰冷的“尸体”还躺在那儿,像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余怀瑾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被那番“灵魂是被他冻走”的结论给抽干了魂儿。 庄晏清看着他那副鬼样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烦躁感直冲脑门。操!想破头想出来这么个荒诞的原因,结果这混蛋自己先崩溃了?他妈的谁才是那个穿着殓衣、换了破壳子的倒霉蛋?! “烦死了!” 庄晏清低骂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彻底的不耐烦。他看都没再看地上那个“自己”一眼,也懒得管旁边那个失魂落魄的余怀瑾。他现在只想离这堆破事儿远点! 他裹着那身刺眼的殓衣,像个游魂一样,凭着对这公寓最后一点肌肉记忆,径直走向那间曾经属于“他”的客卧。门没锁,他拧开进去,“砰”一声反手关上,力道大得墙都震了一下。 客卧里还残留着一点……属于“现世庄晏清”的气息?淡淡的,几乎被消毒水味盖住了。庄晏清烦躁地甩了甩头,把这念头甩开。他冲到衣柜前,粗暴地拉开。里面挂着几件他重生后常穿的衣服,都是余怀瑾让人准备的,料子好得过分。 他看都没看,随手扯下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和一条宽松的棉质长裤。那身该死的殓衣,他像剥一层恶心的皮一样,飞快地脱下来,团成一团,厌恶地丢在墙角。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这具前世的身体,皮肤苍白得过分,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易碎的瓷器,那道狰狞的旧疤在手腕上格外刺眼。 他迅速套上羊绒衫和长裤。衣服是“现世”尺码,穿在他现在这具更瘦削单薄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截。他也懒得管,胡乱地把过长的袖子往上卷了卷。 换完衣服,身上那股子停尸房的阴冷和消毒水味好像淡了点,但心里的烦躁和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却更重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拖着脚步走到床边。床铺很整洁,丝绒被面冰冷光滑。 他连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被褥里。脸埋进带着淡淡洗涤剂味道的枕头里,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最后一点庇护的、伤痕累累的小兽。 累。 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累。 管他什么灵魂互换,管他余怀瑾是崩溃还是发疯,管他外面地毯上还躺着个“自己”……他现在只想睡死过去。最好永远别醒。 --- 余怀瑾是被那声摔门巨响震得回过一点神的。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庄晏清那句“是被你冻走的”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紧闭的客卧门,又看看地毯上那具冰冷的、属于“现世”的身体,巨大的混乱和一种灭顶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不……他不能失去……无论哪一个!都不能! 一种近乎本能的、病态的偏执驱使他动了。他踉跄着离开墙壁,脚步虚浮地走向客卧。他甚至没敢敲门,只是轻轻拧动门把手,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 房间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线透进来一点朦胧的轮廓。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蜷缩起来的身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子卷着,露出的手腕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晃眼,那道旧疤像一道狰狞的刻痕。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个随时会碎掉的琉璃娃娃。 是他。 是那个……拥有着庄晏清灵魂的……“前世”躯壳。 余怀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扭曲的庆幸。他放轻脚步,像个幽灵一样挪到床边。地毯吸收了所有声音。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贪婪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影。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他睡得很沉,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嘴唇抿得有些紧,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麻木。 余怀瑾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他怕惊醒他,更怕……惊走这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灵魂,哪怕它是被困在另一个壳子里。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床沿坐了下来,只坐了很小一部分,身体绷得很紧,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时间一点点流逝。房间里只剩下床上人清浅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还有余怀瑾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 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这么死死地盯着。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混乱未消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次“冻走”对方的紧张。他像个守着稀世珍宝的疯子,连呼吸都带着讨好的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床上蜷缩的身影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余怀瑾的神经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贴上去。 庄晏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然后,他那只放在被子外、带着旧疤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依赖性的、摸索着,轻轻搭在了……余怀瑾放在床沿的手背上。 冰凉。 瘦削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余怀瑾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属于“前世庄晏清”的、带着致命伤疤的手。 紧接着,他听到了。 床上的人,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浓浓鼻音和疲惫的咕哝。那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余怀瑾混乱的脑海里! “嗯……混蛋……” 是那个语调。 是那个带着点认命、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连抱怨都显得疲惫的…… **属于“现世”庄晏清、在麻木心死前,对他特有的、带着依赖感的语气!** 余怀瑾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庆幸感,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混乱和痛苦!他反手,动作快得近乎凶狠,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一把将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滚烫的掌心里! 他俯下身,凑到庄晏清耳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哽咽的、卑微的狂喜: “我在……清清……我在……不冷了……睡吧……”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被安抚了,眉头彻底舒展开,那只被紧握的手也没有挣开,只是无意识地在他滚烫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余怀瑾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和他紧握着那只冰冷手腕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感受着掌心里那细微的、依赖般的蹭动,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痛苦和混乱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暗流取代——一种失而复得后,绝不容许再失去的、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占有。 他不会再松手了。 死也不会。 无论……这灵魂在哪个壳子里。 庄晏清其实压根儿没想过“原谅”这档子事儿。太累了。想那些弯弯绕绕的,费劲。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灵魂换壳子,什么余怀瑾的冷漠把他“冻走”……想想都头大。 他只知道一点:冷。 这具前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停尸房的阴冷,骨头缝都发寒。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 而余怀瑾的手……很热。滚烫的,带着活人的热度。像冬天里唯一能摸到的暖炉。 所以,当他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强势意味的滚烫温度包裹住自己冰凉的手腕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像只冻僵的猫找到了热源,就把自己往那边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滚烫的皮肤上蹭了蹭。 至于这热度是谁的? 是那个把他逼死过、又把他“冻走”的混蛋的? 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 他太冷了。冷得灵魂都在打颤。他需要一个热源,一个能驱散这刺骨寒冷的依靠。而余怀瑾,这个强大的、混乱的、偏执的疯子,恰恰是离他最近、也是唯一能提供这份滚烫的人。 依赖? 可能吧。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管它是朽木还是金条,能救命就行。 庄晏清迷迷糊糊地想着,更深地把自己往余怀瑾的方向蜷缩。鼻尖几乎蹭到对方微凉的西装布料,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余怀瑾本身的、冷冽又干净的气息,混着一点极淡的烟草味。这味道他熟悉,重生后无数个被监控、被禁锢的日夜,这味道都如影随形。 以前觉得窒息。 现在……居然觉得有点……安心? 这念头让庄晏清自己都觉得荒谬。但他懒得深究。管他呢。能暖和点,能睡个安稳觉,比什么都强。至于余怀瑾怎么想?他爱发疯就发疯,爱崩溃就崩溃,只要……别再把那该死的“冷漠”甩给他,别让他再冻得灵魂出窍就行。 他感觉到余怀瑾握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那力道几乎有点疼,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生怕再丢了的偏执。他也懒得挣。疼就疼点吧,总比冻僵强。他甚至放任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余怀瑾结实的手臂上,像个找到了窝的小动物,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喟叹。 余怀瑾浑身都僵住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这具身体的冰冷,瘦削的骨架隔着薄薄的羊绒衫硌着他。手腕上那道旧疤的触感,像烙印一样烫着他的掌心。 但怀里的人……在依赖他。 主动地、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 用那种……只有“清清”才会有的、带着疲惫认命却又无比自然的依赖姿态。 不是前世那个充满恨意和绝望的庄晏清。 也不是刚才那个穿着殓衣、眼神空洞麻木、对他充满冰冷嘲讽的“幽灵”。 是……他的清清。 是那个重生后,即使心死麻木,也会在脆弱时本能地蹭他手心、靠着他走的清清! 这个认知像一股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余怀瑾心中所有的混乱、痛苦和巨大的恐慌!一种近乎灭顶的狂喜和一种更深的、刻入骨髓的占有欲疯狂滋长!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力克制着想要将人彻底揉进骨血的冲动,只是更紧地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另一条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环住了庄晏清单薄冰冷的肩膀。 怀里的人只是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非但没有推开,反而更自然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均匀。 余怀瑾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以及一种更加偏执疯狂的决心—— 他不会再犯错了。 绝不会再让那该死的“冷漠”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这失而复得的灵魂牢牢锁在身边!用滚烫的占有,用无孔不入的关注,用他所能给予的一切……去填满那具冰冷躯壳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它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至于客厅里那具冰冷的“现世”躯壳? 明天。 明天他会让C处理掉。 像抹去一段错误的代码。 而现在,他只想抱着怀里这个失而复得的、带着旧伤疤的“清清”,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依赖,在这冰冷的夜里,贪婪地汲取这来之不易的、滚烫的暖意。 庄晏清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眉头舒展,仿佛所有的疲惫和冰冷都被暂时驱散。 无所谓。 只要暖和就行。 反正……能依赖的,好像……也只有这个混蛋了。 余怀瑾抱着他,像抱着全世界唯一的光源,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而滚烫的安宁。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照不进这间被巨大失而复得和病态占有欲填满的卧室。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依偎的剪影,一个冰冷沉睡,一个滚烫守护,在无声中达成了一种扭曲却无比牢固的、新的共生契约。 第61章 无所谓 夜越来越深。窗外城市的霓虹暗下去不少,公寓里一片死寂。余怀瑾抱着怀里冰冷又单薄的身体,一动不敢动,像守着刚偷来的稀世珍宝。庄晏清睡沉了,呼吸又轻又浅,眉头舒展,整个人几乎嵌在他怀里,依赖的姿态毫不设防。 余怀瑾的心跳在黑暗里敲得震耳欲聋。是狂喜,是庆幸,但更多的是那种失而复得后、生怕下一秒就化为泡影的巨大恐慌。他贪婪地汲取着怀里人微弱的体温和那点依赖的触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是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占有欲。 他不会再松手了。死也不会。这念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脑子里。 就在他几乎要溺毙在这种病态的满足感里时—— “轰隆——!!!” 一声炸雷毫无预兆地在窗外劈开!巨响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颤抖!惨白的闪电瞬间撕裂厚重的窗帘,将昏暗的房间照得一片惨白! 余怀瑾怀里那个沉睡的身影猛地一颤! “唔……” 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惊惧的呜咽从庄晏清喉咙里挤出来。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瞬间蜷缩起来,手脚冰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飘零的叶子。 余怀瑾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那具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打颤!冰冷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急促紊乱的呼吸喷在他的衬衫上,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纯粹的恐惧。 怕打雷? 余怀瑾的记忆瞬间被拉回重生后。有一次暴雨夜,他处理完事情回家,客厅没开灯,就看到庄晏清一个人蜷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头埋得低低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那次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后来?后来好像再没在家里碰到过雷雨天? 原来……他一直怕这个?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扎进余怀瑾心里,带来一丝陌生的、尖锐的刺痛。他以前……从没在意过。 “轰——咔!” 又是一道更响的炸雷!伴随着哗啦啦骤然倾泻的暴雨声! “啊!”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身体抖得像筛糠,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余怀瑾胸前的衬衫,指甲隔着布料都掐进了肉里!那力道,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恐惧和绝望。 余怀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怀里这具身体传递出来的、纯粹的、巨大的恐惧感!这感觉……比任何控诉和冷漠的眼神都更直接地击中了他! 他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他猛地收紧手臂,将那个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更紧地、更密不透风地箍进自己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对方冰冷的后背,手臂像铁箍一样环住那单薄的肩膀和腰腹,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形成一个坚固的屏障。 “不怕……清清……不怕……”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在轰隆的雷声和密集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我在。我在这儿。雷打不到你。”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依旧在抖,但似乎因为他紧实的拥抱和滚烫的体温,那剧烈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点点,至少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筛糠。只是冰冷的指尖依旧死死抠着他的衬衫,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余怀瑾的下巴抵着庄晏清冰凉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属于他自己的羊绒衫的味道,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极淡的消毒水气息。他收紧了手臂,几乎要将人揉碎在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乖……不怕了……” 他继续低语,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却又充满了霸道的占有,“我的清清……不怕打雷。有我挡着,什么都伤不到你。睡吧,我抱着你,雷声进不来。”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念着某种安抚的咒语。手掌在那单薄冰冷的脊背上,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抚摸着,传递着滚烫的热量和一种强势的安抚。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闪电时不时将房间映得一片惨白。 但被余怀瑾死死箍在怀里的庄晏清,最初的剧烈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紧绷冰凉,但那种灭顶的恐惧感似乎被身后那堵滚烫坚实的“墙”隔绝了。他无意识地往那滚烫的源头深处缩了缩,攥着衬衫的手指也松了些力道,只是虚虚地搭着。 余怀瑾感受着怀里身体的变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一丝。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庄晏清冰冷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扭曲的满足: “睡吧……我的……” “这次……说什么也不松手了。” 雷声还在继续,但似乎已经无法穿透这方被滚烫体温和病态占有欲构筑起来的、扭曲而坚固的小小天地。庄晏清在那令人窒息的怀抱里,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沉沉睡去。无所谓怕不怕,反正……有人挡着了。虽然挡着的方式,霸道得像个牢笼。 余怀瑾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在雷雨交加的夜里,一动不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窗外被闪电照亮的雨幕上,里面是沉淀下来的、更加幽暗深沉的占有和守护。这一次,他要用滚烫的牢笼,锁住这失而复得的灵魂,连同那具冰冷的躯壳一起,再不给任何“寒冷”可乘之机。 第二天早上,余怀瑾的车停在校门口时,空气就有点不对。 庄晏清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深灰色羊绒开衫(余怀瑾连夜让人送来的合身衣服还没到),袖口卷了好几道,露出过分苍白的手腕。那道狰狞的、缝合过的旧疤,在晨光下像一道无法忽视的宣告。 他跟在余怀瑾身后半步,低着头,黑发遮住大半张脸,脚步有点虚浮。不是装的,这具身体刚从停尸房爬出来不到24小时,僵硬又虚弱。他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极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余怀瑾惯用的冷冽须后水味,形成一种诡异的气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高二(三)班教室。 原本还有点嗡嗡低语的教室,瞬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钉在庄晏清身上!不,是钉在他露出的手腕上!那道疤!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庄晏清像是没感觉到,或者说根本无所谓。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那个被余怀瑾强行搬到中心区域的座位。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僵硬。 旁边的余怀瑾,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疏离和冰冷。他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得像在自家书房。他甚至没看周围一眼,仿佛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他毫无关系。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关系!太有关系了! 昨天!就在昨天!校园论坛那个被余怀瑾亲手捏爆手机的周浩的小号,爆了个惊天大料!【扒一扒忧郁王子庄晏清的黑历史!他根本不是抑郁,是割腕自杀过!就在市中心那破筒子楼!有图有真相!】帖子虽然秒删,但截图早就传疯了! 照片很模糊,是偷拍的。但足以看清:一个瘦削苍白的少年躺在破旧的地板上,手腕上一片刺目的猩红!那张脸,就是庄晏清!背景,就是那个后来被神秘人C拆掉的筒子楼! 再加上昨天下午,庄晏清被余怀瑾带走时那副苍白麻木的样子……还有今天!今天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缝合过的、狰狞的旧疤!还有那身明显不合体的衣服,那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阴冷气息! 证据链闭环了! “嘶……” 不知道谁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压抑的、带着恐惧和巨大八卦欲的窃窃私语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我的天……真的是割腕……” “那道疤……看着好吓人……” “他……他真的死过?” “怪不得昨天下午脸色那么吓人……” “余怀瑾……余怀瑾怎么还跟他坐一起?还带他来?”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周浩坐在后排,脸色煞白,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往庄晏清那边看。昨天余怀瑾捏碎他手机时那冰冷的眼神还历历在目,现在看到庄晏清手腕上那道疤,再想想自己发的帖子……他感觉自己□□有点湿。 王强嘴巴张得能塞鸡蛋,看看庄晏清手腕,又看看旁边一脸平静的余怀瑾,脑子彻底宕机了。 李薇,余怀瑾那个存在感很低的女同桌,也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庄晏清手腕上的疤,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淡漠的余怀瑾,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庄晏清对这些目光和议论完全免疫。他像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从书包里(余怀瑾给他准备的)慢吞吞地摸出一个橘子——余怀瑾早上塞给他的。他低着头,用那只带着旧疤的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剥着橘子皮,动作僵硬。橘子的清香在死寂的教室里弥漫开来,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窥探欲。 余怀瑾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过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落在庄晏清剥橘子的、带着疤痕的手上。然后,他用一种不高不低、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的语调,清晰地开口: “看够了?” 三个字,像冰锥一样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教室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余怀瑾缓缓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慢悠悠地扫过全班。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感觉脊背一凉,下意识地低下头,恨不得缩进桌子底下。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我同桌,”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庄晏清剥橘子的手上,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炫耀般的残酷平静,“以前是死过一次。”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姿态,轻轻碰了碰庄晏清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动作很轻,却让全班人头皮发麻! “不过现在,” 余怀瑾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笃定,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他活得好好的。” 他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疤痕的触感。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最后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教室,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 “是我的**标本。” “谁再盯着看,或者多一句嘴……”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轻轻“呵”了一声。 但那声轻笑,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效。整个高二(三)班,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中。 庄晏清终于剥完了橘子,掰了一瓣,塞进嘴里。酸涩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他面无表情地嚼着,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包括余怀瑾那句惊世骇俗的“**标本”,都毫无反应。 无所谓。 能给他橘子吃的,好像……也只有旁边这个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