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体育课,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化。操场上跟下饺子似的,闹哄哄全是人。篮球场那边打得最凶,砰砰砰的拍球声、男生们的吼叫声混成一团。
庄晏清缩在操场边上那棵大榕树底下,整个人恨不得嵌进树影里。他左肩还疼着呢,右臂的纱布闷在长袖校服底下,又痒又刺挠。体育老师看他那副蔫了吧唧的样儿,也没勉强他活动,挥挥手让他边上歇着去。
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眼神有点放空地看着远处。那边篮球场打得热火朝天,他一眼就瞅见那个扎眼的身影——余怀瑾。
操,这人打球都跟他妈拍画报似的。
白T恤(体育课特许换的)被汗浸湿了点,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线条。跑动起来,腿是真他妈长,动作干净利落,一点儿多余的花哨都没有。抢断、过人、起跳投篮,唰!空心入网!动作流畅得像计算好的程序,精准得吓人。
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光,看不清眼神,但那张脸绷着,没啥表情,汗水顺着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锁骨窝里。周围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在他旁边就跟背景板似的,衬托得他更像个移动冰山。
可庄晏清看着看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隔得老远,他却总觉得余怀瑾那冰碴子似的目光,时不时就**嗖**一下扫过来,落在他身上,跟针扎似的。他下意识地把裹着纱布的右臂往身后藏了藏,又把校服领口往上拽了拽,遮住脖子。心里头那点恐惧,跟树荫底下的凉气混在一起,丝丝缕缕地往上冒。
余怀瑾确实在看他。
三分线外接到球,一个假动作晃开防守,起跳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就跟装了自动导航似的,精准地锁定了树底下那个缩着的身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庄晏清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微微蹙着眉,嘴唇没什么血色,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整个人缩在那儿,像只被雨淋透了、找不到家的小动物。
**咚!**
余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在那一眼瞥过去的瞬间,又他妈不争气地狠撞了一下胸腔!手腕一抖,平时十拿九稳的投篮,“哐当”一声砸在了篮筐上,弹飞了。
“哎呦卧槽!余哥这球罕见啊!” 旁边有队友起哄。
余怀瑾落地,面无表情地推了下滑落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眸光沉得吓人。他没理会队友的调侃,视线像黏了胶水,牢牢地钉在树荫下。
操。
真他妈碍眼。
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给谁看呢?
一股莫名的、带着火气的烦躁,蹭地就窜了上来!比刚才投丢球还让他不爽!他烦躁地扯了扯汗湿的T恤领口,感觉那点布料勒得他喘不过气。树底下那副脆弱样儿,落在他眼里,像根小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在他刚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心尖上,又痒又烦!
他强迫自己转回头,重新投入比赛。但接下来的动作明显带了火气,抢断更凶,防守更狠,跟他妈在球场上寻仇似的。几个队友被他带得都有点发怵,对手更是苦不堪言。
* * *
树底下。
庄晏清正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点,尽量减少存在感。旁边几个平时没啥交集的女生在树荫另一边叽叽喳喳聊八卦,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
“……真的假的?余怀瑾家这么牛?”
“废话!你没看他昨天转学那阵仗?老王(班主任)亲自接的!还有那身行头,看着就死贵!”
“啧,长得是真帅,就是太冷了,冻死人……”
“哎,你们说,他跟庄晏清是不是有啥过节啊?昨天庄晏清摔那下,他反应那么大……”
庄晏清听到自己名字,心猛地一紧,身体瞬间绷直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原地消失。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热气和汗味,“哐当”一声坐在了他旁边的树根上,离他也就半臂远!
庄晏清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惊恐地扭头一看——是王强。就是昨天球场上给他传球、还扶了他一下那个。
王强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呼哧带喘的,手里捏着瓶刚买的冰水,拧开盖子就灌了一大口,喉结咕咚咕咚滚动。他抹了把嘴边的水渍,扭头冲庄晏清咧嘴一笑,挺阳光的:“嘿!庄晏清!躲这儿乘凉呢?你这小身板是该多歇歇!喏,给你!” 说着,就把手里那瓶刚喝了一口的冰水,大大咧咧地递了过来。
那瓶口还沾着王强刚喝过的水渍。
庄晏清看着那瓶递到眼前的水,脑子“嗡”的一声!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往后一缩身体,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眼神惊恐得像见了鬼,连连摇头,声音都劈叉了:“不…不用!谢谢…我不渴!真不渴!”
他这反应太激烈了,把王强都弄懵了,举着水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旁边那几个聊天的女生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过来。
空气有点尴尬。
王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呃…那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一个人坐这儿……要不,我再去给你买瓶新的?”
“不…真不用!” 庄晏清声音发颤,头摇得像拨浪鼓,身体拼命往后缩,恨不得嵌进树皮里。他现在只想让王强赶紧走开!离他远点!他怕!怕余怀瑾看到!
可他越是这样惊恐抗拒,王强反而越觉得他可能真渴了只是不好意思,更热心了:“哎呀别客气!一瓶水而已!你等着啊,我这就去!” 说着就要起身。
庄晏清急得快哭了,想伸手去拦,又不敢碰王强,手指僵在半空,脸色煞白。
就在这当口——
一道冰冷刺骨的、带着绝对零度寒气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瞬间将两人连同那瓶该死的冰水一起,冻在了原地!
王强刚抬起的屁股,僵在了半空。
庄晏清惊恐地抬头。
余怀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人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冷硬的额角,呼吸还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但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片射过来的目光,却冷得能把人血液都冻住!
他根本没看吓得魂飞魄散的庄晏清。
他的视线,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死死钉在王强手里那瓶、还沾着水渍的冰水上!又缓缓上移,落在王强那张写满错愕和一点点畏惧的脸上。
空气死寂。
连旁边那几个女生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余怀瑾没说话。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他那只骨节分明、还带着汗湿和球场灰尘的手。
然后,在王强和庄晏清惊恐的注视下——
**“啪!”**
他**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的力道,一把攥住了王强手里那瓶冰水!**
力道之大,塑料水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冰凉的液体被挤压出来,溅了几滴在王强的手上和余怀瑾自己的手背上。
王强吓得手一松,瓶子彻底落入了余怀瑾手中。
余怀瑾看也没看王强瞬间惨白的脸,更没看旁边抖成筛糠的庄晏清。
他捏着那瓶被“污染”过的水,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冷得掉渣,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噗嗤——!”**
脆弱的塑料瓶身瞬间被他捏得扭曲变形、彻底爆裂!里面剩下的冰水混合着被捏碎的冰块,**哗啦**一下喷溅出来,浇湿了他自己的手和小臂,也溅湿了一小片地面!
冰水顺着他冷白的手臂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嗤嗤作响。
余怀瑾却像感觉不到冰凉,也感觉不到湿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那团扭曲变形的塑料垃圾掉在湿漉漉的地上。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从湿透的运动短裤口袋里,抽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灰色手帕。
他低着头,极其仔细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满冰水和塑料碎屑的手指。一根一根,指缝都不放过。动作优雅得像在清理什么名贵的艺术品,与刚才徒手捏爆水瓶的暴戾形成了最残酷、也最令人心悸的对比。
擦干净手,他将那块价值不菲的手帕,像丢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在了那滩水渍和扭曲的塑料瓶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眼。
目光,第一次,**正正地落在了旁边已经吓得魂飞天外、脸色比鬼还白的庄晏清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未散的冰冷怒意,夹杂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看到对方完好无损(至少没喝那瓶水)而悄然松动的紧绷?
他没说话。
只是那眼神,像最清晰的烙印,刻在庄晏清惊恐的瞳孔里:
**我的东西,谁碰,谁死。**
余怀瑾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僵在原地、面无人色的王强,仿佛在看一团碍眼的垃圾。然后,他转身,迈开长腿,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冷煞气和运动后的热汗味,**径直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留下树底下死寂一片。
王强腿肚子都在转筋。
庄晏清靠着树干,浑身发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校服。
阳光依旧毒辣,但他只觉得如坠冰窟。
没过两分钟。
余怀瑾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瓶崭新的、还冒着丝丝寒气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他走到庄晏清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阴影。
他没看庄晏清惊恐的脸,只是把手里那瓶冰得冻手的矿泉水,**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强塞的力道,直接怼进了庄晏清冰凉颤抖的手里**!
瓶身冰冷的触感激得庄晏清一哆嗦。
“拿着。” 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未散的烦躁,“再让我看见你接别人的东西……”
他没说完。
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冰冷威胁,比任何恐吓都更有力。
说完,他看也没看庄晏清的反应,转身就走。皮鞋(他居然又换回了皮鞋?)踩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一步步走回那喧嚣的、属于强者的篮球场。
庄晏清僵硬地握着手里那瓶冰得刺骨的矿泉水,指尖被冻得生疼。他看着余怀瑾离去的、挺拔又冰冷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瓶“恩赐”般的冰水。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的寒意,从指尖一路冻到了心脏最深处。
这水……他敢喝吗?
那瓶冰得冻手的矿泉水,像个烫手山芋,被庄晏清死死攥在手里。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远比不上心口那股冰火交织的荒谬和委屈。他看着余怀瑾走回球场,那背影挺拔又冷漠,仿佛刚才捏爆水瓶、强塞冰水的暴行只是他随手拍死只蚊子。
树荫底下,空气跟凝固了似的。王强早溜得没影了,那几个女生也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假装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庄晏清。庄晏清低着头,感觉手里的水瓶沉甸甸的,寒气顺着胳膊往上爬,冻得他心尖都在颤。
他敢喝吗?
余怀瑾给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可是……不喝?
他毫不怀疑,那个疯子下一秒就能折返回来,用更可怕的方式“逼”他喝下去。
庄晏清盯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一颗一颗滑落,在滚烫的地面留下深色的印记。他喉咙干得冒烟,从早上到现在,除了那杯屈辱的羊奶,他滴水未进。恐惧和疲惫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算了。
破罐子破摔吧。
他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麻木,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拧开了瓶盖。冰冷的塑料瓶口触到干裂的嘴唇,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像喝毒药一样,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冰水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激得他胃里一阵痉挛。但出乎意料的,水很干净,只有纯粹的、带着点矿物质的冰凉感,甚至……还有点回甘?
不是羊奶的腥膻,也不是橘子汁的诡异甜香。
就是……水。
庄晏清愣了一下,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瓶的水。阳光透过瓶身,折射出晃眼的光斑。他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小口,依旧是那股纯粹的冰凉。
一股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悄悄从紧绷的神经末梢溜了出来。好像……没那么可怕?
他靠着粗糙的树干,慢慢小口啜饮着冰水。冰凉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去,稍稍驱散了身体里的燥热和恐惧带来的眩晕感。左肩和手肘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片刻的“安宁”而变得没那么尖锐了。
他偷偷抬起眼皮,看向球场。
余怀瑾又回到了场上。球在他手里运转得飞快,突破、分球、防守……依旧精准得像台机器。汗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白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阳光落在他身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的气场。
可庄晏清看着看着,心里头那股熟悉的恐惧,好像……没那么浓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绪。
他看到余怀瑾在对方球员试图恶意犯规撞向队友时,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却让那个撞人的家伙自己趔趄着差点摔倒。
他看到余怀瑾在队友投进一个好球后,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朝对方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
他还看到……余怀瑾在抢断成功后,带球快攻的间隙,那冰冷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却无比精准地**,朝着树荫下他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
那一眼,快得像错觉。
但庄晏清的心脏,却在那瞬间,**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不是恐惧。
是一种……很陌生的悸动。像平静的死水里,突然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小石子。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喝水,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脸颊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烫。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太阳晒晕了,或者被余怀瑾吓傻了,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感觉!
* * *
下课铃终于响了。
庄晏清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地方。他扶着树干想站起来,膝盖和手肘的挫伤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动作一滞,忍不住“嘶”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庄晏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抬头——
余怀瑾站在他面前。刚剧烈运动完,他身上蒸腾着热气,汗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带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扫过庄晏清还握在手里的半瓶水,又落在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上。
“磨蹭什么?” 余怀瑾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还有些不耐烦的沙哑,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庄晏清下意识地想辩解,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撑着树干,咬着牙,忍着痛想站起来。
余怀瑾看着他笨拙又吃力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伸手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瞬间,脚步**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那么半秒**,像是在等庄晏清站稳。
庄晏清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不敢看余怀瑾。
余怀瑾没再看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但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庄晏清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像个小尾巴。
回教室的路不长,却走得异常沉默。庄晏清看着余怀瑾挺拔又冷漠的背影,汗水浸湿了T恤后背,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阳光落在他身上,那层拒人千里的冰壳,似乎……也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剩一点的冰水,鬼使神差地,又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感觉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 * *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聒噪的蝉鸣。
庄晏清坐在角落的位置,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数学题上。但左肩的钝痛,右臂纱布下的闷痒,还有脑海里不断闪回的、余怀瑾捏爆水瓶的暴戾身影和那瓶纯粹的冰水……搅得他心烦意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他身上,带来一点暖意。他昨晚根本没睡好,又经历了情绪崩溃和□□伤痛,疲惫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数学符号开始模糊、跳动……
他努力想撑住,头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往下垂。终于,在夕阳温暖的包裹和疲惫的彻底侵袭下,他握着笔的手一松,脑袋“咚”地一声,轻轻磕在了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教室里依旧安静。
但某些角落的视线,已经悄悄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柯珩担忧地看着庄晏清趴着的背影,想过去看看,又忌惮地瞟了一眼教室前方那个冰雕般的身影。
余怀瑾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德文原版书,姿态无可挑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乎专注地落在书页上。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冰冷的镜片上,反射出锐利的光点。
只有坐在他斜后方的李薇,因为角度关系,极其偶然地瞥见——
余怀瑾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在庄晏清脑袋磕上书桌发出那声轻微闷响的瞬间,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而他看似专注的目光,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焦距似乎……**极其短暂地涣散了一瞬**?仿佛被那声闷响,从某个遥远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随即,那目光又恢复了冰冷和专注,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只是李薇的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教室里光线开始变暗。
庄晏清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一点极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他侧着脸趴在桌上,夕阳的暖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线条,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因为熟睡而微微张开的嘴唇,透出一点孩子气的无辜。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脆弱无害。
教室里很安静。
余怀瑾合上了手里的德文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起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长久地、如此不加掩饰地**,落在了教室后方那个熟睡的身影上。
夕阳的暖光为庄晏清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也落进了余怀瑾冰冷的镜片后。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审视、评估或冰冷的占有欲。它变得……**极其复杂**。
像寒冰在暖阳下悄然融化的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柔软,还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凝视**。
他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膀,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胸腔里那颗习惯了精密计算和冰冷掌控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而温暖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没有暴怒,没有烦躁。
只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平静。
余怀瑾看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
久到教室里开始有同学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他才终于,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站起身来。
他没有走向门口。
而是朝着教室后方,朝着那个熟睡的角落,迈开了脚步。
皮鞋踩在地板上,这一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他走到庄晏清的课桌旁,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趴在桌上的庄晏清完全笼罩。
教室里还没走的几个同学都屏住了呼吸,柯珩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生怕余怀瑾又要做什么。
余怀瑾垂着眼,看着庄晏清沉睡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得像月光下的深海。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
他动作极其轻缓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挺括的、价格不菲的薄款羊毛开衫。
带着他体温的、质地柔软的开衫,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干净的气息。
接着,他俯下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那件开衫,**轻轻地、仔细地**,盖在了趴着熟睡的庄晏清身上。
羊毛开衫带着温热的暖意和令人安心的重量,将庄晏清单薄的身体温柔地包裹住,也盖住了他手臂上刺眼的白色纱布。
庄晏清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温暖和舒适,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蹭盖在身上的柔软布料,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睡得更沉了。那依赖的小动作,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
余怀瑾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庄晏清毫无防备地依偎在自己衣服里的样子,看着他微微蹭动的脑袋。镜片后的眸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无声地、彻底地**融化了**。
他伸出手指,指尖悬停在庄晏清被夕阳染上暖金色泽的柔软发顶上方。
停顿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终,那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碰,**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碰了碰庄晏清的发梢。
一触即分。
快得像错觉。
余怀瑾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平静的表情。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盖衣、轻触发梢的人不是他。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挺拔而孤独的背影。
教室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庄晏清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他身上那件带着余怀瑾体温的、柔软的开衫。
庄晏清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温暖和安全包裹的感觉。他无意识地,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了那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柔软布料里,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是一种……**安心**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