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死命往下坠。庄晏清瘫在那张又冷又硬的破板床上,浑身湿得透透的,汗、血、还有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混在一块儿,冰得他直哆嗦。手腕子那块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像有块烙铁焊在上头了,还滋滋冒烟那种。可这疼吧……邪门了,它一抽一抽的,反倒把心口那块压了他八百年的、死沉死沉的大石头,给撬开了一条缝儿。
喘气儿还是费劲,跟破风箱漏风似的,又短又急,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儿。可那股子要人命的、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塞进地缝里的绝望劲儿,好像……真淡了点?被这撕心裂肺的疼给冲散了?他也不知道。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被抽走了骨头,沉在冰凉的水底下,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天花板那片洇水的鬼影,早就糊成一片墨团子了。
“滴答……”
“滴答……”
那动静儿,又轻又细,可落在他耳朵里,就跟敲锣打鼓似的,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是他自个儿身上淌下来的东西,热乎乎的,顺着胳膊肘往下滑,滴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粘哒哒的湿印子。身底下越来越湿,越来越冷,硌得他骨头生疼。
迷糊间,那只叫“清清”的猫崽子,那双湿漉漉、带着点怯又有点好奇的大眼睛,又在他脑子里晃了一下。还有余怀瑾那张冰块脸,镜片后头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那句“停!下!来!”,冷硬得跟石头砸下来似的。
“操……” 他喉咙里滚出个模糊不清的音儿,也不知道骂谁。就觉得烦。烦那只猫,烦余怀瑾,烦这破地方,烦这烂透了还他妈得接着喘气儿的自己。
就在他觉着自个儿快被这冰水彻底泡散架、沉底儿的时候——
“嗡嗡嗡——!!!”
“嗡嗡嗡——!!!”
一阵跟催命符似的动静儿,猛地在他脑袋边上炸开了!动静大得差点把他从床上掀下去!
是他那破手机!屏幕不知道啥时候亮了,跟抽风一样在枕头边上疯狂地震!嗡嗡的动静儿在死寂的屋里头,响得跟打雷似的!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可上头跳着的那俩字儿,扎眼得要命——
**柯珩。**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激灵!涣散的瞳孔被那刺眼的光和疯狂的震动硬生生给拽回来一点焦距。柯珩?她……她怎么这时候打电话?
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跟灌了铅似的,又沉又麻,根本不听使唤。他费了老鼻子劲,才勉强抬起一点点,哆哆嗦嗦地去够那嗡嗡乱叫的破玩意儿。指尖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好几次都擦着手机边儿滑过去。好不容易,冰凉的指尖碰到了同样冰凉的手机壳。
“啪嗒!”
手机被他抖抖索索地扒拉过来,差点又掉床底下去。他手指头僵硬地划拉着屏幕,划了好几下才把电话给划开,有气无力地贴到耳朵上。
“喂……” 声音嘶哑得跟砂纸磨过铁皮似的,气儿都接不上。
“庄晏清!!” 电话那头立刻炸开柯珩那特有的大嗓门,元气足得能穿透电话线,背景音闹哄哄的,好像还在外边儿,“你丫死哪去了?!发你八百条消息都不回!电话也不接!你他妈是不是又把自己关在狗窝里发霉呢?!”
柯珩的声音像颗小炮弹,炸得庄晏清本就嗡嗡响的脑仁更疼了,像有根针在里面搅。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可连皱眉头都觉得费劲。
“……嗯。” 他喉咙里挤出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了。浑身脱力,连多说一个字的劲儿都没了。
“嗯你个头啊嗯!” 柯珩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点压不住的焦躁和火气,“我跟你说!我刚才碰到周浩那傻逼了!就在你家那片儿!那孙子喝得五迷三道的,嘴里还不干不净,说什么看见你被个男的拖走了?拖哪去了?啊?你他妈没事吧?说话呀!” 她噼里啪啦一顿吼,语气又快又急,像连珠炮。
庄晏清脑子木木的,反应慢了好几拍。被拖走?余怀瑾?咖啡馆?手腕上那撕心裂肺的疼猛地又窜上来,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没…事。”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喘息。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湿透的枕头上。
“没事?没事你声音抖成这样?!” 柯珩明显不信,声音更急了,“庄晏清!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哪?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周浩那王八蛋找人堵你了?!你告诉我地址!老娘现在就杀过去!” 她那护犊子的劲儿又上来了,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她竖着眉毛的样子。
“真…真没事……” 庄晏清费力地重复着,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他想说“你别管了”,想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可喉咙像被堵死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柯珩那带着哭腔的焦急声音,像根细细的线,穿过冰冷的黑暗和剧烈的疼痛,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缠住了他不断下沉的意识。
“你放屁!” 柯珩在电话那头吼,声音带着明显的哭音了,“庄晏清!你他妈别吓我!你跟我说句话!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又……”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没出口的猜测,像根针,狠狠扎在庄晏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手腕上那火辣辣的剧痛,和身下越来越湿冷粘腻的触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正在发生什么。
“柯…珩…” 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濒死的虚弱,“…疼…”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死一样的寂静!紧接着,柯珩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巨大的惊恐和破音:
“**庄晏清?!你他妈在哪?!说话啊!!你等着!别挂电话!我报警!我马上报警!!**”
“嘟…嘟…嘟…”
手机从他脱力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湿冷的床单上,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暗了下去。最后那点微弱的光源也消失了。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庄晏清瘫在冰冷湿透的床铺上,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柯珩那惊恐的尖叫还在他耳朵里嗡嗡回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手腕上的剧痛似乎变得遥远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粘稠的疲惫感,拖着他不断往下沉。身体越来越冷,像掉进了冰窟窿。只有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温热粘腻的湿意,还在固执地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
他费力地偏过头,涣散的目光投向墙角那片模糊的黑暗。那只被他扔掉的橘子,早看不见了。可那股子清冽又苦涩的柑橘味儿,好像还顽固地飘在空气里,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冷却、熄灭的味道。
眼皮子重得像挂了千斤坠,再也撑不住了。他最后一点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轻轻浮上来,又无声地破掉:
**清…清……**
**停……下……来……**
**好……冷……**
黑暗沉得像一池凝固的墨。庄晏清陷在里面,连最后那点模糊的意识都被彻底吞没。手腕上火辣辣的疼终于麻木了,变成一种遥远、迟钝的钝痛,像隔着厚厚的棉絮。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身下那越来越湿、越来越粘腻的床单。他像一块被潮水卷走的浮木,不断下沉,沉向一个没有尽头、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沉重地包裹着他,拽着他往更深的地方坠去。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在这片死寂的、绝对的黑暗里,连那曾经滴答作响、敲得他脑仁疼的声音也消失了。万籁俱寂。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即将成为永恒时——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猛地劈开了这片凝固的黑暗!
不是敲门,是门板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板扭曲着拍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筒子楼里回荡得格外瘆人!
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夜风,裹挟着楼道里常年不散的霉味和垃圾酸腐气,瞬间灌满了这间狭小、冰冷、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屋子!
庄晏清毫无反应。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安静地陷在湿透冰冷的床铺里。
一道被楼道昏暗灯光拉长的、极其挺拔的身影,堵在了破败的门口。身影的主人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屋内的黑暗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却步。
来人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门外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两道毫无温度的、锐利的寒芒。
下一秒,他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稳定、带着某种绝对掌控意味的脚步声。
“嗒…嗒…嗒…”
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不疾不徐地靠近那张破板床。
来人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那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目光精准地落在庄晏清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里,深色的校服袖口被洇湿了一大片更深的颜色,暗红的血液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一滴一滴,缓慢而粘稠地,滴落在早已湿透的床单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令人心悸的深潭。空气中,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浓得化不开。
他没有任何惊呼,没有慌乱。那张俊美却冷硬如冰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惊讶或怜悯的波动都没有。只有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像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在扫描分析眼前的“样本”。
“啧。”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咂舌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仿佛眼前这濒死的惨状,不过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一道复杂数学题的答案呈现。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探向庄晏清的颈侧。指尖的皮肤冰凉,触碰到庄晏清同样冰凉、被冷汗浸透的脖颈皮肤时,激得昏迷中的人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手指停留了几秒,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消失的脉搏跳动。
“失血性休克前期,”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像在宣读一份客观的医学报告,“脉搏细速,血压估计垮了。失血量……”他目光扫过那湿透的床单和袖口,迅速估算,“至少400ml以上。再晚点,就真成标本了。”
确认了情况,他没有任何迟疑。迅速直起身,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飞快地按了几个键,电话几乎是秒通。
“是我。”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XX区筒子楼,具体门牌发你定位。高二,庄晏清,左侧腕部锐器割伤,活动性出血,失血性休克。通知急诊准备输血,O型Rh阳性。另外,”他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地上那部屏幕碎裂、早已自动挂断的旧手机,“可能有人已经或正要报警,大概率是他同学,叫柯珩。你知道怎么做。十五分钟内,我要看到救护车。”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给对方询问或质疑的余地。电话那头似乎立刻应承下来。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落回床上毫无生气的庄晏清身上。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仅仅是探查。他单手解开自己身上那件深灰色羊毛大衣的扣子,动作干脆利落。昂贵的大衣被他毫不怜惜地脱下,直接盖在了庄晏清冰冷湿透的身体上,从肩膀一直盖到小腿。
接着,他单膝跪在了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毫不在意那昂贵的西裤面料被地上的湿气浸染。他精准地抓住庄晏清受伤的左手手腕上方几厘米处,那里是上臂的肱动脉位置。手指施加了稳定而有力的压力,进行着最直接有效的压迫止血。
昏迷中的庄晏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到了,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呻吟,身体也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陷入更深的沉寂。
“安静点。”余怀瑾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庄晏清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般的冰冷力量,“血还没流够?”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压迫点上,另一只手却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急救包,也不是纱布。
是一个橘子。
新鲜的、表皮光亮、带着新鲜枝叶的橘子。和他白天放在庄晏清课桌上那个一模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抹橙黄成了这间冰冷血腥屋子里唯一的暖色,却诡异得格格不入。
余怀瑾的手指灵活地剥开橘皮,发出轻微细碎的“沙沙”声。清冽又略带苦涩的柑橘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他剥下几瓣饱满的橘肉,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竟直接捏开庄晏清毫无血色的嘴唇,将那冰凉、带着汁水的橘瓣塞了进去。
“含着。”命令简短有力,不容置喙。
昏迷的人当然无法咀嚼吞咽。橘瓣只是徒劳地抵在他冰凉的唇齿间,清甜的汁水混合着血的味道,顺着嘴角流下一点。但这动作本身,却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暴力的侵入感和标记意味。仿佛在宣告:你的痛苦,你的生死,此刻都由我掌控。连给你补充一点微不足道的糖分,都是一种我施予的、不容拒绝的恩典。
时间在冰冷与血腥中缓慢爬行。窗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筒子楼下,刺眼的红蓝光芒透过破烂的窗帘缝隙,在黑暗的墙壁上疯狂地切割、闪烁。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伴随着担架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
“伤者在这里!腕部割伤!大量失血!休克状态!”
“压迫止血做得好!快!上颈托!开通静脉通路!林格氏液快速输注!”
“血压测不到!心率140!快!多巴胺准备!直接推!”
小小的房间瞬间被刺眼的急救灯光、急促的指令和穿着反光背心的人影填满。专业的急救人员迅速接手,剪开庄晏清的衣袖,暴露伤口,消毒、加压包扎、建立多条静脉通道、上监护仪……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混乱中,余怀瑾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避开了那些忙碌的身影。他慢条斯理地抽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按压止血的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仿佛刚才沾染的不是救命的血,而是什么肮脏的污秽。那件沾了血和湿气、价格不菲的羊毛大衣,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像一件无足轻重的道具。
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始终牢牢钉在担架上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看着氧气面罩覆盖上去,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快速滴落,看着监护仪上那微弱跳跃的心率和几乎成一条直线的血压。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余怀瑾,语速飞快地问:“你是家属还是同学?伤者情况很危急,需要立刻手术缝合血管并输血!需要签字!”
余怀瑾抬步上前,步伐沉稳,没有半分慌乱。他从另一侧内袋取出一个考究的深棕色皮质卡夹,打开,里面不是现金,而是几张低调却彰显身份的卡片和一支笔。他抽出其中一张卡片,连同卡夹里自带的一支笔,一起递了过去。
“我是他唯一紧急联系人。余怀瑾。”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急救声中依旧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力,“所有责任我承担。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医生接过卡片,只扫了一眼上面的烫金徽记和名字,眼神瞬间变了变,立刻点头:“明白了,余先生!我们会全力抢救!请跟车去医院办理手续!”
担架被迅速抬起。庄晏清像个脆弱的纸偶,被各种管子缠绕着,在急救人员的簇拥下快速移向门口。刺目的急救灯光扫过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也扫过角落里那道沉默的身影。
就在担架即将被抬出门槛的瞬间,余怀瑾动了。他一步上前,无视了忙碌的医护人员,修长的手指伸出,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拂开了庄晏清额前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湿发。
动作看似轻柔,指尖却带着冰一样的温度。
他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近了庄晏清冰冷汗湿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烙下冰冷的烙印:
“庄晏清,看清楚了。”
“是我把你从阎王殿门口拖回来的。”
“记住这个。”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直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担架上昏迷之人的脆弱躯壳,带着一种宣告绝对占有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平静。
担架被迅速抬走,消失在楼道闪烁的红蓝光芒和急促的脚步声里。破败的小屋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冰冷潮湿的空气,以及角落里,那个刚刚宣判了一个灵魂归属权的男人。
余怀瑾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地上那部屏幕碎裂、沾着血迹和湿痕的旧手机上。那是柯珩打来的电话。
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柯珩?”他低声自语,像在咀嚼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报警?”
他抬起脚,昂贵锃亮的皮鞋底,毫不留情地、精准地踩在了那部破旧手机的屏幕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他碾了碾鞋底,仿佛踩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幽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收件人只有一个字母代号。
**“C:目标已送医。清理通话记录。定位抹除。无关人等,处理掉。”**
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冰冷、肮脏、充满了绝望和血腥气息的小屋。目光在墙角那片黑暗——那个被庄晏清扔掉橘子的地方——停留了半秒。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过地上那部彻底报废的手机碎片,踩着门外闪烁的、逐渐远去的救护车蓝光,走进了筒子楼更深的黑暗走廊里。
皮鞋踩在潮湿台阶上的声音,依旧稳定、清晰,如同他掌控一切的节奏。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个无声的、刚刚开始生效的契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