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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交易成立

作者:晴笙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庄晏清瘫在沙发里,像一滩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眼睛死死闭着,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盖住底下那片死寂的黑暗。手腕上刚被“处理”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灼烧着,纱布底下像埋了块烧红的炭,那碘伏灼烧的剧痛和药膏冰凉的刺痛混在一起,一浪一浪地冲击着他麻木的神经。更深的,是那股被扒光、被按着消毒、被当成个破损物件一样修理的、深入骨髓的羞耻和屈辱。它们像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僵了,只剩下控制不住的、细微的颤抖,像坏掉的马达在空转。


    余怀瑾靠回他那边的椅背,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家客厅。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对面那个缩在阴影里、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少年身上。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初步修复的、有瑕疵的实验品。


    卡座里一片死寂。背景那舒缓的轻音乐此刻听起来像遥远的哀乐。只有庄晏清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和他手腕上纱布下仿佛能听见的、无声的灼烧。


    余怀瑾放下咖啡杯,陶瓷杯底碰到玻璃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庄晏清。”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开冰面,清晰地刺入庄晏清混沌的意识里。


    庄晏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到。但他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是那细微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一点。


    余怀瑾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


    “省重点转学过来的,学籍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家庭背景,父母职业,过往成绩……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庄晏清死气沉沉的脸,“当然,也包括你父亲那件……轰动一时的事。”


    “父亲”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庄晏清麻木的外壳!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恐慌和一种被彻底踩中逆鳞的、原始的愤怒!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剧烈地弹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破碎的嗬嗬声!父亲的事……那是他心底最深、最烂、最见不得光的脓疮!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他拼命想埋葬、想逃离的噩梦!


    余怀瑾!他调查他!他把他扒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点遮羞的烂布都不留!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侵犯的愤怒让庄晏清几乎要再次失控!他死死瞪着余怀瑾,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他放在腿上的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别激动。” 余怀瑾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但那安抚底下透出的掌控感,却更令人窒息。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庄晏清那双燃着怒火和恐惧的眼睛。


    “我对挖掘别人的伤疤没兴趣。” 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真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住在哪,”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窗外筒子楼的方向,“知道你在这个学校……或者说,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 他的视线掠过庄晏清手腕上那圈被自己抓握留下的红痕和覆盖的纱布,“也知道你这些‘小动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庄晏清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像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冷漠地俯视着他这个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把他所有的狼狈、所有的秘密都看得一清二楚!


    庄晏清只觉得浑身冰冷,那点刚刚燃起的愤怒火焰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浇灭。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身体颓然地陷回沙发里,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绝望。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余怀瑾看着他眼中光芒的熄灭,看着那彻底放弃抵抗的绝望,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满意。


    “所以,” 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靠回椅背,姿态从容,抛出了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


    “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


    庄晏清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死水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瞬间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交易?他一个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恨不得毁掉的烂人,有什么资格跟这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余怀瑾做交易?他还能被榨取什么价值?


    余怀瑾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死寂,目光平静地落在庄晏清那只被纱布包裹的手腕上,仿佛那才是交易的核心标的物。


    “我帮你。” 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力量,“帮你把烂成一团的成绩单,至少拉到能看的水准。帮你……处理掉学校里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周浩那种噪音。”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抬起,锐利地刺入庄晏清死水般的眼睛深处,“前提是——”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庄晏清的神经里:


    “你,庄晏清,从现在开始,必须给我——”


    “停!下!来!”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力道,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死死锁住庄晏清手腕上的纱布,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敷料,灼烧掉底下那些自毁的痕迹。


    “不准再用这些愚蠢的方式,” 余怀瑾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神明的傲慢,“伤害你自己。”


    庄晏清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掌控的恐惧!余怀瑾的眼神,那平静底下翻涌的强势和不容置疑,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将他牢牢罩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剥夺了!


    帮他?帮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就为了……让他停止伤害自己?


    这算什么交易?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裸的宣判和接管!


    “凭什么……” 庄晏清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你凭什么管我……” 他凭什么?他算老几?他有什么资格闯入他的生活,撕开他的伤口,然后像个救世主一样宣布接管?


    余怀瑾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抗拒和绝望,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他微微歪了下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着庄晏清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


    “凭什么?”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词,随即,他的目光越过庄晏清的肩膀,仿佛穿透了咖啡馆的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能看到的点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


    “大概是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庄晏清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你昨晚喂的那只猫……挺有意思的。”


    轰——!


    庄晏清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弹炸开了!瞬间一片空白!


    猫?


    清清?


    他……他连这个都知道?!他昨晚……他看到了?!他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在阴暗的巷子里,对着一只同样被抛弃的流浪猫,喃喃自语地说“你跟我很像”?!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恐怖!余怀瑾不是偶然出现在他家门口!他是有预谋的!他像幽灵一样跟着他!看着他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所有试图抓住一点点微光的、可悲的挣扎!


    他知道了清清!


    他连他最后一点点……一点点见不得光的、卑微的温暖都要窥探!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庄晏清彻底吞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皮肤、暴露在强光下的标本,每一寸血肉,每一丝念头,都被余怀瑾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晕厥过去。


    而余怀瑾,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隔着那张小小的咖啡桌,看着他崩溃的边缘。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吞噬一切光亮的寒潭。那杯推到庄晏清面前的温水,杯壁上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冰冷的湿痕。


    余怀瑾那句“你昨晚喂的那只猫……挺有意思的”,像根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捅穿了庄晏清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心防!


    **轰——!**


    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炸弹,瞬间引爆!炸得他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就是无边的黑暗!耳朵里嗡嗡作响,咖啡馆里舒缓的轻音乐、杯碟碰撞的细微声响、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全都被一种高频的、令人作呕的蜂鸣取代!


    猫?


    清清?


    他……他看到了?!


    他昨晚……像条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缩在肮脏的巷子里,对着那只同样被世界抛弃的小东西,喃喃自语着“你跟我很像”……那副可悲又卑微的样子,全被余怀瑾看见了?!他不是偶然出现在家门口!他是跟踪!是监视!是像观察实验室小白鼠一样,看着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狼狈,所有试图抓住一点点微光的、可笑又可怜的尝试!


    一股灭顶的寒意,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要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皮肤、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每一寸血肉,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念头,都被余怀瑾那双冰冷、锐利、如同X光般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连他最后一点点……一点点试图藏起来的、卑微的、像灰尘一样的温暖(如果那也能算温暖的话),都被无情地翻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如同滔天的黑色巨浪,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捏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割般的剧痛!他猛地弯下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却丝毫压不住灵魂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濒死的喘息声。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卫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幅度大得几乎要从沙发里颠出去。


    完了。


    彻底完了。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线,所有试图隐藏的肮脏和不堪,在这个叫余怀瑾的人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就在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意识消散在黑暗中的时候——


    “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点沉闷质感的轻响,落在了他眼前那片模糊晃动的玻璃桌面上。


    庄晏清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


    一只橘子。


    黄澄澄,圆滚滚,表皮光滑,在咖啡馆惨白的顶灯光线下,反射着温暖而刺眼的光泽。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太阳,突兀地、霸道地闯入了这片被绝望和冰冷笼罩的黑暗。


    是余怀瑾放下的。


    他不知何时,从他那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这个橘子。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庄晏清死死地盯着那只橘子。这颜色,这形状……和那天中午,突兀地出现在他破旧课本上的那颗,一模一样!阳光的味道?救赎的象征?狗屁!此刻在他眼里,这抹刺眼的橙黄,就是余怀瑾无声的嘲讽!是他被彻底掌控的、耻辱的标记!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源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甜腻的芋泥啵啵奶茶的味道仿佛又涌了上来,混合着碘伏的刺鼻气味和垃圾桶的馊味,恶心得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余怀瑾却像是没看见他那副濒死的惨状。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印着咖啡馆Logo的纸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仿佛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毛大衣,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在庄晏清模糊的视线里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如同山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交易成立。” 余怀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冰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单方面的判决。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还趴在桌上、抖得像片落叶的庄晏清,目光扫过他额角因为撞击桌面而留下的一小块迅速泛起的红痕,以及他那只无力搭在桌边、被纱布包裹的左手腕。


    “周一早上七点,” 余怀瑾报出一个精确的时间点,语气像在布置任务,“你家楼下巷子口等我。”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扫过庄晏清惨白的侧脸和汗湿的鬓角,“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别带着一身……垃圾味。”


    说完,他不再看庄晏清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咖啡馆门口走去。步伐从容,稳健,深灰色大衣的衣角在走动间带起一阵微冷的空气。


    “叮铃——”


    清脆的门铃声再次响起,宣告着那个掌控了他命运、如同恶魔般的存在的离开。


    庄晏清依旧趴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额头抵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耳朵里的蜂鸣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咖啡馆背景音乐那舒缓却刺耳的旋律,还有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绝望的跳动声。


    那只黄澄澄的橘子,就静静地躺在他眼前。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虚假的、温暖的光晕。像一颗定时炸弹,一个耻辱的烙印,一个……他无法挣脱的契约。


    他死死地盯着它,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憎恶而微微放大。胃里的翻腾越来越剧烈,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酸水。他猛地抬手,用那只没受伤的、却同样冰冷颤抖的右手,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那只橘子!


    光滑冰凉的橘皮触感传来,却让他感觉像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多想把它砸出去!砸在光洁的墙壁上,砸在精致的吊灯上,砸碎这虚假的温暖和强加的枷锁!把它连同余怀瑾那张平静又冷酷的脸,一起砸得稀巴烂!


    可手指却像被冻僵了,僵硬地、死死地攥着那只橘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橘皮里,留下几个深深的凹痕。一股清冽又带着点苦涩的柑橘香气,混合着橘皮被掐破后渗出的汁液味道,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这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像毒气一样让他窒息!


    “呃……呕……”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眼泪混合着胃里的酸水,汹涌而出,灼烧着喉咙和眼眶。


    他像只受伤濒死的野兽,蜷缩在咖啡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攥着那颗如同诅咒般的橘子,在绝望的深渊里,无声地呜咽、干呕、颤抖。


    桌面上,那杯余怀瑾推过来的温水,杯壁上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在玻璃桌面上汇聚成一小滩冰冷的水渍,映着惨白的灯光,和他崩溃蜷缩的、模糊扭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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