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徵脸色陡然沉下来。
这世上聪明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他裴知行一个?
他缓缓呼出口气,掀眸冷道:“让你去拿个书也能耽误了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
裴知行扇风的动作微微顿了下,讪笑着回答:“这不是两本书压得太底下了嘛,我总得翻一翻,不过您放心书我已经找到了,绝对不会耽误师妹念书的。”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
姜兰君幽幽地睨了他一眼。
裴知行则是趁机朝她挤了挤眉,然后对着裴鹤徵兴致冲冲地提议道:
“对了小舅舅,你看你这段时日公事繁忙,应该也很难腾出时辰来教师妹念书,不如让我来怎么样?我保证给师妹讲得透透彻彻的!”
回应他的是一道冷嗤。
裴鹤徵冷声道:“你先把千字文完整地背下来再说。”
“?”不是吧?
姜兰君诧异地看向裴知行,正经读书人最多启蒙两年就该背完千字文了,他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没背下千字文?
裴知行被她看得有些脸热,脸色瞬间僵住。
他尴尬得快要不能呼吸,只能拼命地给裴鹤徵使眼色,在师妹面前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啊!
就在这时,薄聿忽然开口道:“我会。”
薄聿目光灼灼,跃跃欲试地看着裴鹤徵,问道:“我可以教吗?”
裴鹤徵冷眼看着他们两人,对他们的小心思了如指掌,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不必,我自己教。”
这副场景诡异得让姜兰君有种自己炙手可热的感觉。
但她确实没办法自己做主,眼下只能听裴鹤徵的安排,反正不管如何都躲不掉的。
裴知行还试图争取,又失败后才垂头丧气地把书交给了她。
但下一刻,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嘿嘿地笑道:“铛铛铛!虽然没办法教导小师妹,可我能和她做同窗啊,小舅舅我要蹭课!”
薄聿见状不甘落后,也道:“我也要蹭!”
·
两人都被赶出了书房。
姜兰君小心地觑着裴鹤徵的表情,没从他脸上看出有多少怒意,更多的反而是对傻子的无语。
这么说来,他对裴知行这个外甥的态度倒是不错。
与他当年将裴家拒之门外的恶劣截然不同。
还有薄聿,他到底是裴鹤徵和谁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不仅把他养大,居然还把人培养成了心腹。
这十年间发生的事还真不少。
姜兰君沉吟片刻,缓缓道:“裴公子虽说为人跳跃了些,可他说的话还是好几分道理在的,老师日理万机,的确很难腾出时辰来教学生。”
这种情况既是为难他自己,也是为难她。
要是真的怀疑她,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行,也不是非得添上这层师生关系。
闻言,裴鹤徵那张如玉的脸庞瞬间漫起一股寒意。
他冷淡道:“总有得空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抬起下巴示意她拿起书,随后道:“坐好,今日我们便先来讲三字经。”
姜兰君觉得自己真是多嘴。
她微笑着坐回位置,伸手打开那本三字经,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占满了整个扉页的大王八,王八的头顶赫然写着个裴字。
“……”
怪不得裴知行脸色大变呢。
这要是让裴鹤徵知道他读书的时候干的都是这种事,非得打死他不可。
姜兰君面不改色翻到下一页,然后就发现这页画了个栩栩如生的长胡子老头,从他横眉冷目的脸就能看出这是个再古板迂腐不过的老头。
她抬头瞥了眼裴鹤徵,轻啧了一声。
这也是个古板迂腐的小老头。
裴鹤徵迎上她的视线,将她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甚至不用猜都能知道她憋着坏,指不定就在心里骂他,但他也只是轻咳了声,道:“专心。”
姜兰君拖长了语调,懒散道:“是,老师。”
启蒙的书旨在一个简单,纵是裴鹤徵再博学再能旁征引据,可面对心不在焉的学生也仍然束手无策。
他说的都是些她早就听腻了的东西。
毕竟当年她启蒙之时,她爹可是专门为她找来了十多个教书先生,有年轻举人、也有新科进士,还有些京城中的有名之士,甚至是隐退的大儒都有。
而且还不是和她大哥共用。
大哥自有另外一套班底。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姜兰君就知道自己定是人中龙凤,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她走上那条路。
兴许是昨晚一宿未睡,困意姗姗来迟,也可能是裴鹤徵的声音比起过去那些先生们的声音更加好听,姜兰君打了几个哈欠,就撑着下巴睡着了。
裴鹤徵说了半晌,就见底下人的反应越来越小。
最后竟是直接当场睡了过去。
丝毫没有将这个当朝丞相放在眼里,尤其是在昨日之后,大抵是察觉到他发现了她的异常,所以索性在他面前也就不装了。
他静静地盯着姜兰君看了良久。
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垂下眼睛看着她的脸。
当她闭上眼的时候其实和那人又不像了。
裴鹤徵看着她心道,此人至多与她的模样有三四分像而已,而之前往他身边送的那些人光是在相貌上便有七八分像,但他很清楚她们都不是她。
唯独眼前这个“江兰月”。
除了脸不太像,其他哪哪都像极了她,甚至是那些不为人知的习惯性的小动作。
倘若她不是她的话,她又会是谁?倘若她就是她呢?
裴鹤徵的黑眸沉沉如墨,盯着姜兰君看了几眼便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眉眼。
但却又在即将碰上的刹那倏地收回了手。
他垂下眼,想要确认她的身份其实有个再简单不过的办法。
如果“江兰月”真的是她的话,她一定会想要杀了他的,毕竟十年前在他见完她之后,她就在长信宫中毒暴毙身亡,那之后姜家又被他清算干净。
她那么恨他,肯定想要杀了他。
裴鹤徵抬手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冷淡道:“醒醒。”
下一刻,他就见到了那双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眸子蓦地睁开,一瞬间仿佛所有碎光都潋在她的眸中,既像灼灼的日光,又像清冷的月光。
无论哪种,都耀眼明亮。
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便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