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徵垂下眸子,在看见书上画着的那个拿戒尺的老头时眼睛眯了起来。
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在刹那间敛了个干净。
姜兰君刚睁开眼,就冷不丁看见裴鹤徵那张令人憎恨的脸,吓得她险些一拳就了挥出去。
所幸她有两三分的理智,硬是克制住了这种念头。
裴鹤徵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冷淡地注视着她,薄唇微掀:“好睡么?”
“……”
姜兰君感觉自己睡得并不久,最多也就晃了个神的功夫罢了。
她要真在裴鹤徵的眼皮底下都能放松睡着,那她岂不是在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再者他不继续讲课好好地过来干什么?
姜兰君将心底的纳闷藏好,然后抬眸朝他笑了下,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请大人莫要误会,学生方才不是在睡觉,只是眼睛累了所以闭一闭。”
“哦?这一闭就是半炷香的闭么?”
裴鹤徵挑了下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姜兰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着他理直气壮地道:“是,并且方才大人所说的每句话我都认真听了也全部记下来了,只是闭着眼听课而已。”
“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考问于我。”
裴鹤徵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宛如一潭深水,光是被他看着都会不自觉地胆颤。
这要是换做王朗还在这里,恐怕要吓得两股战战。
而就在姜兰君以为他真要自己复述的时候,他似笑非笑地缓缓道:“不必了,你这般胸有成竹,那为师自然相信你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既如此,你便留在这里把刚才讲过的内容抄上十遍。”
他弯起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姜兰君闻言沉默半晌。
她抬眸觑着前方裴鹤徵的表情,莫名感觉这里头促狭的成分偏多,就像是他已经猜到她在胡说八道,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所以抄写就是他给的惩罚。
明面上还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信任。
但她总觉得他是在看她的笑话。
姜兰君蹙了下眉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盯着桌上的书。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敷衍一下,毕竟这厮刚才都没教她怎么书写,只是把每句话的意思讲了一遍而已。
倘若他不是在试探她,那就单纯是在强人所难。
思及于此,姜兰君的思绪豁然开朗。
她这次过来又不是真的来给裴鹤徵当学生的,趁着这个机会尽快打探清楚相关之人的消息才是重点,而不是在这里陪他玩尊师重道好好学生的游戏。
恰好这时,锦衣卫送来了笔墨纸砚。
随之而来的还有画像师柳三,他瞥了眼懒散坐着的姜兰君,眉头略微一挑。
姜兰君捏着笔把玩,弯起眼睛朝他打了个招呼。
柳三有些惊讶,在来的路上他就听说裴相带了个人进了书房,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她。
而她看起来和前两日也有所区别,松弛得有些过分了,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歪倒在桌上,偏偏素来最是端方的裴相却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看来昨日应该发生了不少的事。
柳三眼里闪过沉思,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回了正题:
“大人,昨夜来劫囚的刺客共有十三人,被我们当场拿下。”
柳三道:“截止今早有十人服毒自尽,剩余三人受不住刑方才已然全都招了,据他们所说,他们是漕帮严家私下豢养的死士,只是听令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闻言,裴鹤徵掀眸扫了他一眼。
姜兰君眼底划过异色。
江都沿海且内陆水系发达,是以漕帮势力渐渐壮大,再加之他们与南方世家以及江都官员牵连甚深,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以至于漕帮始终是朝廷的一大祸患。
先帝在世的时候对此的解决方法就是频繁更换知府、同知等官员。
以此来减少江都内部的不确定性,事实上这也的确有点用,起码漕帮明面上不敢那么嚣张了。
但姜兰君没想到的是,时至今日漕帮竟然肆无忌惮到这般程度,竟然连闯进府衙劫囚的事都做得出来。
裴鹤徵神色乍然冷了下来。
他冷漠道:“带兵将严家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查清楚他们到底是和谁在联系。”
柳三当即拱手:“是。”
说完他便径直退了下去。
严家只是这次表面上的凶手而已,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姜兰君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果然如此。
昨晚在八角亭的刺杀和这伙闯进府衙劫囚的死士其实是一伙的,是裴鹤徵故意做的局,他故意放出活捉了杀手的消息,为的就是钓出幕后之人。
看起来他心里应该有数了。
但裴鹤徵清算漕帮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兰君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她的目标是江都顾家,除非顾家与漕帮牵连甚深,否则此次之事不可能波及他们。
倘若他们当真牵涉进了这桩事里,那便更好了。
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近顾家呢。
这就是送上门的机会。
·
裴鹤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
整整一个早上陆续进书房的人就没断过,汇报的事有大有小,什么都要他来拿决定。
姜兰君屡次想要开口提起离开的事,但每次刚露出一个苗头就会被裴鹤徵打断,哪怕她打翻砚台将墨水泼得浑身都是,他也没有放她离开书房。
只是很淡定地吩咐锦衣卫给她拿一身新衣裳换。
直到临近中午,见裴鹤徵还准备把她留在书房用午膳,姜兰君再坐不住了,她起身直接道:“大人,我两日不曾回府,家中祖母必然很是担心,还请大人允我回府一趟。”
闻言,裴鹤徵头也不抬地淡声道。
“徒儿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江家告知过老夫人了。”
“得知你是在跟着我学习,整个江府都表现得极为乐意,所以你尽可安心待在这里。”
“……”
姜兰君脸色倏地一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裴知行的声音。
“小舅舅,我从酒楼买了些饭菜回来,我来找江师妹一起吃饭,你们吃过了吗?”
他从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满脸的期待忐忑。
屋内的两人顿时齐齐地朝他看去。
裴鹤徵皱了下眉。
“不必。”
“好啊!”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姜兰君先是一顿,接着微笑地看向裴鹤徵,弯眸道:“老师,我想和师兄去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