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清冷权臣始乱终弃后》 第42章 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丫鬟领命后就退了下去。 姜兰君可不在乎林姨娘或者江玲珑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两人只要闲下来就起坏心,那不如干脆让她们彻彻底底地忙起来好了。 白姨娘就是她对付两人的刀。 总之机会她已经送到白姨娘面前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她自己的能力。 正如姜兰君所料,锦绣远从下午起就爆发了好几次争吵,白姨娘以一己之力把林姨娘母女俩气得破防,但就是不愿意交出手中的权利。 等到了后面白姨娘也不干了。 反正林姨娘要么承认自己没病爬起来抄经,要么承认自己病了交出管家权,但林姨娘两种都不想选。 于是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到了江瑞回府。 然后齐刷刷地让自己的心腹去把江瑞给请过来主持公道,可她们的人全都扑了个空,因为回府之后他就第一时间跑去慈安堂见了姜兰君。 他面上的喜色几乎难以抑制。 激动地握住了姜兰君的肩,目光炽热地说:“兰儿啊,你快和爹说说你今日又怎么和裴相遇见了?锦衣卫把马车还给为父的时候,为父当场就惊呆了!” “你不是说回庄子去查逆党的线索么?” “难道你和裴相约好了去踏青?” 他也真是敢想,谁见过两面就约出去踏青?姜兰君嗤之以鼻。 他真是话本看多了,脑补起来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她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一面就能把裴鹤徵迷得神魂颠倒,巴巴地舔着自己送上门来。 心中虽是这般想的,但面上却依然要将错觉给他。 姜兰君佯装羞赧地低下头,道:“父亲你说什么呢,我和裴大人只是碰巧遇见而已。” 江瑞脸上露出了然的笑,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好好好,这次又是碰巧,为父相信你。” “……”老登你就信吧。 姜兰君朝他扬起一抹乖巧的笑。 江瑞仿佛都能看见自己和裴相结为亲家的美好场景,他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不过很快他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曹管家说今日宋府给你送了请帖?” 姜兰君颔首:“是宋府嫡小姐。” 尽管来的路上江瑞已经震惊过了,可再听见的时候他依然感觉很是诧异。 从他这个女儿回来开始,她的运气好像就好得不得了,接二连三地发生些一度让江瑞感到很迷惑的事,比如与裴相的交往,陈老夫人的青眼。 现在又多了一个江都织造嫡女的请帖邀约。 全都是江家攀不上的大人物。 最起码以江瑞的身份,他和裴鹤徵、陈良元又或是宋斌除了公务几乎不会有别的交集,哪怕是公务,那些攀关系的活也轮不到他头上。 “那你说话的时候记得多注意些,千万别惹得宋小姐生气,明白吗?” 说完江瑞又皱起了眉,看起来很操心。 不等姜兰君开口,他就又说:“宋家门槛高规矩也多,你刚从乡下回来规矩还没学好,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冲撞了宋小姐那就不好了。” “这样吧,让玲珑陪你一起去。” 姜兰君倏地挑起了眉。 话刚说出口,就被江老太太给臭骂了一顿:“人家宋小姐约的是兰月!你让她带上玲珑那孩子去做什么,让人看笑话是吗?” “娘,我也是为兰儿考虑。” 江瑞解释道:“玲珑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和那些世家小姐都相处得很好,有她在,也不怕说错话。” 说罢,他又笑容满脸地对着姜兰君说: “有你二妹妹相陪,到时你也能轻松一些。” 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自然也会有所偏心,玲珑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种好事他自然也希望让她赶上了。 姜兰君的手揣在袖子里,朝他弯眸一笑。 她说:“父亲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父亲刚回府兴许还不知,今日林姨娘积劳成疾晕了过去,二妹妹正在病床前为母侍疾。” 这番话说得轻声细语。 姜兰君看着江瑞,犹豫地说道:“此时若让二妹妹随我赴约,将来传出去旁人岂不是会说二妹妹为攀附荣贵连病母都可以舍弃么?” “到时只怕大家都会说江家门风不好。” 江瑞听到这话愣了愣:“林姨娘怎么在这时候晕了?” 话音刚落,江老太太就冷哼了一声:“怎么晕的?在老婆子这里晕的!” “我让她替我抄几卷经书供在佛前,她拖拖拉拉不肯抄就罢了,晕来晕去倒显得我怎么她了似的。” 江老太太干脆眼不见为净地扭过了头。 见状,姜兰君笑了笑,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轻轻地按揉起了头。 她手法熟稔,边揉边说:“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父亲也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他也不知道您被吵醒头疼,只是关心二妹妹能否得到这个见面的机会而已。”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关爱妹妹就像您对父亲一样。” “我看他心里根本就没我这个娘!” 年逾过百的江老太太发起火来依然中气十足。 姜兰君抬眸看了江瑞一眼。 从她口中得知前因后果的江瑞顿时感激地回望过去,然后连忙道:“娘您怎么样又头疼了?可请大夫来看过了?现在好些了吗?” 江老太太简直懒得理他。 严姑则是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还是姜兰君开口道:“祖母已经没有大碍了,父亲还是去看看林姨娘吧。” 话一出口,江老太太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江瑞见此哪还敢再在她的面前提起林姨娘和江玲珑,他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有一就有二,让姜兰君提前去和宋小姐打好关系也行。 这样等以后江玲珑能接触到的人也更多。 江瑞一直在慈安堂待到老太太睡下,本来是想去锦绣院,可一想到老太太又暂时歇了心,转道去了白姨娘的梧桐院。 “小姐,老爷去梧桐院了。” 玉露走进暖阁轻声道。 姜兰君唇边泛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江瑞嘴上说得好听,让江玲珑跟着她去是为了防止她犯错,实际上就是想让江玲珑摘桃子罢了。 但他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人家邀的是她,而不是江玲珑? 宋玥见过的懂规矩的人定然不知凡几,而邀她自然是认为她与众不同。 他脖子上长的那颗是装饰品么? 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是个七品户曹,满脑子只想着用女人的裙带去给自己铺一条青云路出来。 姜兰君眼角的笑意凉薄又嘲讽。 只要有她在,他这辈子都别想升官。 第43章 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日夜轮转,一晚很快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姜兰君就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很快就从刚睡醒的迷惘转为了清醒,刚起床,便见玉露满脸笑容地跑进屋,朝她欠身高高兴兴地道:“恭喜小姐,老爷就在刚才命人送来了许多崭新的衣裳!” “来人说这是老爷特意让人为您定做的呢。” 好些个丫鬟各捧着一套衣裳走进来。 玉露悄悄凑近她:“奴婢方才已经看过了,这些衣裳都是按您的尺寸做的。” 姜兰君挑眉,淡淡的瞥了一眼,只觉得可笑。 那日她穿着江玲珑旧衣去陈府赴宴时,他都不怕她丢脸;如今她与宋玥只不过私下赴约罢了,他却巴巴地让人送来新衣,生怕她哪点惹得人家不悦。 该上心的时候不上心,不该上心的时候瞎操心。 姜兰君懒洋洋地指了件浅黄色衫裙,随口道:“既然父亲为我准备好了,那林姨娘送来的那些衣物便原样送回去吧,记得替我多谢谢姨娘。” “哦还有,让她安心养病。” 玉露笑着应是,转头就带人将旧衣收拾出来。 姜兰君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起床洗漱完后便去正屋给老太太请安,祖孙两人一起用了顿早膳,接着她才动身去往约定好的茶楼。 她刚离开没多久,江玲珑便出现在了慈安堂。 江玲珑面未敷粉脸色微白,穿着素净,福身给老太太请安:“玲珑给祖母请安。” 江老太太闭眼拨弄佛珠:“起来罢。” “是,多谢祖母。” 江玲珑偏头看向身旁的丫鬟,丫鬟上前将抄写好的经书递上前去。 她道:“昨日姨娘醒来后愧疚难当,实在是担心影响祖母念佛的大事,姨娘当时虽身在病中咳嗽不止,仍然拉着孙女一同为祖母抄经。” 严姑走过去随便翻了几页,见字迹工整便回身告知老太太。 老太太念经的声音停下,睁开眼睛看向了她。 江玲珑面上扬起一抹虚弱的笑:“直到今早终于将百遍法华经都抄写完毕,孙女便迫不及待把经书送来,只盼祖母能看见姨娘的心诚宽宥她一回。” 过了片刻,老太太才道:“让她好生养病便是。” 江玲珑顿时欣喜万分:“多谢祖母。” 说到这儿她的眼珠又转了转,唇角扬起笑说道:“还有一事孙女要告知祖母,桦弟前不久来信说今日要从书院返家呢。” 听到这儿老太太的脸上才染了笑意:“当真?” “千真万确。” 江老太太顿时笑容满面。 她连忙对着严姑交代说:“快去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大少爷爱吃的菜,我记得桦儿最爱吃的是炙羊肉,让厨房赶紧再多买一扇羊肉回来。” 江玲珑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姨娘说的果然没错,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只要把弟弟拎出来准有用。 “另外,玲珑还有一事不知该如何说……” 江玲珑面露纠结,欲言又止地看向江老太太,抿着唇迟疑地道:“今早爹爹让人找到姨娘,说让姨娘为长姐寻个嬷嬷教导礼仪规矩,只是她尚在病中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若是寻到不合适的,只怕长姐又要误会姨娘了。” 说到这儿她面露苦笑,满脸被误解的难过。 严姑闻言不满地皱起了眉。 这么多天大小姐从未在老夫人面前说过她们母女俩的不是,可如今二小姐张口就说母女俩被误会。 那不就是替林姨娘打抱不平来了么? 片刻,江老太太沉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玲珑想着,咱们若是大张旗鼓地找人,那岂不是全城的人都知道江家大小姐不懂规矩了嘛。” 江玲珑缓缓地道:“所以我觉得可以把之前教过我的那位嬷嬷再聘回来,姐姐妹妹都是同一位嬷嬷教导,这样也不会被人认为厚此薄彼。” “您觉得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江老太太拨佛珠的动作顿了顿,须臾她点头道:“可以。” …… 天香茶楼。 这是江都最大的一间茶楼,也是唯一一间三层楼高的茶楼。 就连屋顶都是用珍贵的西域琉璃瓦铺成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它的牌匾也是金子做的,可以说是面子排场都不差。 几乎每个初见天香茶楼的人都会被它的奢靡吓一跳。 姜兰君见到的时候也略有些惊讶。 但她第一反应却不是去猜茶楼背后的东家是谁,而是想着他们把金牌匾挂在外边就不怕被人偷吗? 换做前世,姜兰君哪里会想这种问题。 她将其归咎于这辈子的穷,毕竟到目前为止她身上还是只有那天要来的一千两而已。 姜兰君眼眸微沉,在心底很轻地啧了一声。 走进茶楼,报出请帖上给出的茶楼包厢名字,很快就有跑堂领着姜兰君主仆两人走上二楼,笑眯眯地道:“贵客请进,这便是您预约的吹雪阁。” 交代完之后,跑堂便转身离开了。 姜兰君转头睨了玉露一眼,她顿时会意,上前推开了吹雪阁的门。 人还未见到,便先听到里头传来少女俏皮得意的嗓音: “我敢打包票,这辆马车里来的人肯定是江家小姐!” 接着又有一少年嗤了声:“这已经是你第九遍说这个话了,宋小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善变?你这么玩,我们打的赌还有什么意思?” “我偏要反悔,有本事你别跟我来啊。” “吱呀——” 门被推动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斗嘴。 两人齐齐的转头看向门口。 站在门外的姑娘眉眼含笑清瘦的身姿如青竹一般,身着一袭浅黄色的衫裙,外罩同色系的大袖衫,看起来清雅秀丽,又给人一种从容沉稳之感。 在看见屋内的两人后,她似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对着二人微微福了下身:“见过宋小姐……” 话还未说完,宋玥便三步并作两步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拉着她走进屋里,边走边笑道:“私下邀约不必这般拘谨,只当在家中和姐妹相处便是。” 她瞪了眼还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的裴知行。 裴知行这才理了理月白锦袍,抽出腰间的折扇扇了扇,下巴高贵冷艳地抬起。 宋玥白了这个装货一眼。 对着姜兰君介绍道:“哦,这个是我表哥裴知行,他说他见过你,所以今日死乞白赖地跟过来了,你要是介意的话我这就让他走。” 姜兰君弯起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公子姓裴,那日在颜料铺我本想将青金石分你一半,奈何公子走得太快。” 这个裴,是裴鹤徵的裴吧。 第44章 写她的风月话本 宋玥的表哥,加之又姓裴,那他必然是河东裴氏的人。 她本来还有些发愁,日后要怎么接近裴鹤徵,才能继续营造出维持关系的假象。 没想到答案竟然早早就出现了。 姜兰君的眼神太过真挚,这让裴知行有些不好意思再装下去。 原本他就是想让她亲口和自己打招呼的,但没想到对方不仅记得他,开口第一句会说的还是这件事。 他轻咳了声:“那你当时在店里怎么不说?” 要是早知道她有分给他的打算,他就不走那么快了! 姜兰君摇头道:“因为听说那名店主做生意向来只看心情,若我当着他的面与你交易怕是会惹恼他,到时便真的买不到青金石了。” “结完账后我匆匆出门,公子便已经不见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 裴知行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臭。 当时他刚一出门,就被赶来的锦衣卫塞进马车里抓回府衙去了。 忽然,宋玥诧异地咦了声,越听越觉得耳熟,问道:“你们说的是西市那间叫隐的铺子吗?” “正是,宋小姐也知道它?” 姜兰君好奇地看着她。 宋玥拉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饮子,这才啧了声道:“它在我们当中那可太有名了,谁还没被店主那个老头拒绝过啊,性子硬得就能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话糙理不糙。 谁知裴知行听到这话却气得跳脚:“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没事先问过我啊。” “可你明知道我擅画!而且每到新地方就会去市集买颜料作画,你害得我丢大脸了知不知道!” 说着裴知行还却悄悄瞟了姜兰君一眼。 “你丢脸关我什么事?” 宋玥懒得理他,笑着把桌上的糕点都推到姜兰君的面前:“也不知道江小姐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先点了一些,你看看可有不喜欢的?” “没有不喜欢的。” 姜兰君面色微赧地摇头,抱歉道:“今日是我来迟了……” “这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辰呢,是我们来早了。”宋玥摆了摆手道,“我今日约你出来,是因为那日在陈府见到了你与潘楚灵等人辩兰花。” “潘楚灵这人我很讨厌,可你能将她说得哑口无言,你很厉害!” 她平时不爱出门参加宴会就是这个原因。 谁愿意整天听她们瞧不起这个又看不起那个的,自命清高的人最讨厌了。 姜兰君眉梢微挑,有些惊讶于宋玥的坦率,她唇边的笑意变得真诚了些,转头看向玉露。 玉露会意地走上前把画匣递过来。 “承蒙宋小姐厚爱,兰月刚回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相送,便自作主张画了幅画送予宋小姐,还望宋小姐莫要嫌弃。” 闻言,宋玥和裴知行皆是眼前一亮。 宋玥迫不及待地打开画匣,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半点也不嫌弃,动作飞快地将里面的画取了出来。 ——这是一幅月下舞剑图。 舞剑的小娘子身姿轻盈,身着红色劲装显得分外干脆利落,高高竖起的马尾在月下扬起潇洒的弧度。虽是背影,可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坚定。 只一眼,宋玥便喜欢上了。 她的眼睛几乎都要黏在这幅画里了。 裴知行则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兰君。 宋玥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偷习武的?是不是又是那个老道士告诉你的?” 姜兰君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摇了摇头。 “老道士教我作画时曾告诉过我,若是要送人自己作的画,那便要从心出发。” 她的唇角向上抿起,真诚道:“收到请帖时我便在想,虽不知宋小姐是何人,但一个能不畏流言对我发出邀约的,必然是英姿飒爽、利落正气之人。” “今日一见宋小姐果真不凡。” 宋玥听过许多人夸她,可都没姜兰君夸得好听。 毕竟她私下练武的事鲜有人知,就连她爹都不知情,所以姜兰君绝对不是故意来讨好她的。 这也就意味着虽素未谋面可在她心目中,自己当真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凑个热闹也能得到一个知己。 宋玥抚掌赞叹道:“这份礼物我非常喜欢!” “宋小姐喜欢便好。” 裴知行见两人自顾自说这话不禁撇嘴,指着画嗤了声道:“这幅画乍一看好似还不错,实则只有技巧而无灵魂,还有颜色也杂乱得很……” 他这里指一下那里圈一下,把画批得毫无是处。 宋玥拉下脸,看起来像是想暴揍他一顿。 姜兰君面色不变,而是用谦逊钦崇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语气带着一股好似学到了的感觉。 “我猜到裴公子懂画,没想到公子竟然还是画中行家,兰月受教了。” 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到了他的身上:“兰月是野路子出身,自知还有许多不足,不知裴公子能否再说得仔细一些?” 裴知行被她这么看着,不知为何只觉面颊微微发热。 不等他开口,宋玥便对着他嗤了一声。 然后转头看着姜兰君说:“兰月你可别信了他的瞎话,我这表哥文不成武不就,也就只有丹青能稍微拿得出手,就这还因为是表舅教的。” 裴知行面红耳赤:“你!你瞎说什么呢!” 姜兰君眼底闪过狡黠之色,疑惑地问道:“表舅?” “就是当朝丞相。” 宋玥先解释了一句,然后瞟了裴知行一眼。 嘲讽起来火力全开:“他待在表舅身边好几年了,结果就学到了点丹青的皮毛,居然还好意思拿出臭显摆,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表舅那一手丹青可是连先太后都赞叹的程度。” 姜兰君挑眉,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她的事。 裴鹤徵擅丹青她倒是也知道,她也曾命令他为自己作一幅画,可他却从来没答应过,不仅拒绝得干脆利落,还有种避如蛇蝎的感觉。 “……”裴知行左右看了眼,这才压低声音道:“当年先太后才死,舅母就跟着去世了,自那以后表舅就再也没有拿过画笔。” “你这话可千万别在表舅跟前提。” 姜兰君闻言顿时一怔。 这岂不是说明她中毒身亡之后,当年裴鹤徵的夫人就也撒手人寰了? 姜兰君忽然有些想笑,她也就当真笑了起来。 这世上因果循环,还真是报应不爽。 她刚想着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平时她若要问起姜家的事都会显得突兀,可如今裴鹤徵的外甥在这里,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呢?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楼下说书人突然“啪!”的拍了下醒木: “话接上回,我们说到裴相到民间微服私访,住进了那大贪官的宅子里,想着等晚夜深人静之时再搜证据,可没想到那贪官识破了他的真身……” 宋玥往楼下看了眼:“又在说表舅的破案话本了。” 只听得咣当一声裴知行意外撞翻了凳子,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赶紧让他停下来!” 这哪是破案话本!这是一本叫兰闺春情的风月话本啊! 主角还是妖后姜梵和他表舅啊! 第45章 妖后姜梵色中饿鬼 大周朝国泰民安,自先帝朝起便鲜少有战事发生,百姓安居乐业。 是以民间的戏剧和话本蓬勃发展,姜兰君上辈子就很喜欢溜出家门去茶楼听说书,也就只有当皇后那几年停了,等她当了太后便又重新拾起了兴趣。 上辈子她就听过诸如裴鹤徵的状元记、定远将军萧寞的平西记等等。 甚至还有些赶考书生遇狐妖之类的话本她也没看,左右不过是故事而已,她只觉得有趣。 宋玥不明白裴知行怎么会忽然这么生气,她奇怪道:“像这种表舅微服私访的探案记在民间流传得广,不正说明表舅受欢迎么,你好端端的小题大做干嘛……” 姜兰君也跟着点点头。 话本这种东西,向来是堵不如疏,你越禁私底下流传得反而越广。 裴知行急得跺脚,道:“你们不懂!这个话本叫兰闺春事,就是披了个探案的壳子罢了!” 宋玥倏地瞪大了眼睛:“!” 宋玥的脸色登时就像猫咪打翻了颜料盘,五颜六色变幻莫测,姜兰君挑了下眉,不等她开口询问这本兰闺是不是她猜测的那种书。 楼下的说书人又是一拍醒木,眉飞色舞地说: “那贪官往裴相的酒水饮食中下了烈药,亲眼看着他喝下之后便让一貌美侍女扶他回房歇息,就在他强打精神要赶走那侍女时,她素手抚上裴相的胸膛,笑说:‘裴郎,你且睁开眼瞧瞧我是谁’‘你可还认得哀家’,这人却是太后姜梵……” “噗——” 姜兰君一口茶水猛地吐了出去。 她顿时仿遭雷劈,连魂都像被雷劈得外酥里嫩。 说书人口中的那个姜梵说的是她没错吧??她素手?还抚上裴鹤徵的胸膛? 难怪叫做兰闺春事,这个兰说的是她啊! 上辈子她和裴鹤徵在朝堂上斗得死去活来,全天下都知道她和裴鹤徵是死敌,这才过去十年而已,他们居然就能编排出这种风月话本来。 姜兰君被水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宋玥听见动静,连忙转过身来给她拍背顺气,而那头裴知行已然快步走到了窗口,对着楼下咆哮地喊道:“住口!不许再念这个故事了!” “赶紧换一个,否则小爷就掀了你的摊子!” 威胁的话刚说出口,楼下的茶客们就纷纷摇头指责道: “现在的年轻人脾气就是不好,话本说出来就是图个乐嘛”“就是就是,一点小事也斤斤计较”“你看他急成这样,八成是戳到他的肺管子了!” 说书人听见声音是从二楼雅间传来,知道是他惹不起的贵客。 遂从善如流的改口道:“那好吧,兰闺春事且听后头分解,咱们今天再来说一说最近比较有受欢迎的一出,名唤清平乐,说的正是元佑年初,妖后姜梵乍然听闻江都第一才子顾清岚温润如玉,貌如卫玠,于是连下十八道懿旨宣其入宫,欲纳其为男宠囚于后宫……” “居然还有我没听过的。” 宋玥登时有些惊喜。 “却说顾公子入宫后,妖后果然拜倒于他的容貌之下,为得到顾公子暗中让宫女往他的酒水中下药,公子不胜酒力,两颊飞上红晕,妖后趁机一亲芳泽……” 姜兰君瞬间呛到:“咳咳!” 她扶着桌子咳嗽了好几下才终于缓过来。 在百姓心目中她怎么变得跟色中饿鬼一样?又是裴鹤徵又是顾清岚,他们已经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了吗?江都人民这么敢说? 姜兰君觉得此事简直离谱至极。 不等她表达不满,底下就先响起了小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讨伐声。 “你胡乱说些什么呢!”“我们顾公子光风霁月,怎么可能会委身妖后?”“他一生清白,就算是话本也不许你们这般污蔑他!” 顾清岚在江都女子当中名声甚佳。 说书人见又踢到了铁板,连忙起身赔罪:“诸位莫气,诸位莫气,是我思虑不周,我这就再换一个。” 俗话说事不过三。 接下去的主人公总不会还是她吧?姜兰君没法放心。 裴知行活像是打了个一场胜负焦灼的马球,见没他的事了这才坐回位置上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他目光放空地说:“你们江都人胆子可真大啊。” “先不说表舅本身就有妻子,而且他对亡妻情深义重,时至今日书房里还挂着舅母的画像,连外出当差也要带上画像作陪,拿妖后编排他是嫌命太长是吧。” 他们难道不知道表舅与她之间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吗? 姜兰君听到他的呢喃,眼尾诧异地挑起。 宋玥遗憾道:“我还挺想听完那出清平乐的。” 顾清岚这朵高岭之花在江都高高挂了几十年也没人能摘下来,让他被强取豪夺该有多好? 姜兰君看着两人意犹未尽的表情,嘴角微微扯了扯。 她屈指摩挲着茶杯,正想着该从那个点切入问一问她的身后事,却听见底下说书人捋了捋胡子,又是一拍醒木,张口便说: “这是我途经西地,偶然见到戏班排的一出新戏,叫做郎骑竹马来。” 这时,跑堂将一个身形高挑、身穿玄衣的男子请上了二楼雅间,恰好进了紧挨着吹雪阁的春玉阁。 “却说在平帝年间,京城中有两户世代交好的人家,一户姓姜,一户姓萧,两家夫人关系亲近又是前后脚怀有身孕,便约定若诞下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亲。” “后来姜家产下一女,萧家产下一男,两家喜不自胜,当即便为二人定下亲事。” “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待他们成年之后,便将婚事提上了议程,可偏偏这时萧郎君被送往前线带兵打仗子承父业。” ……好耳熟的故事情节。 姜兰君微微一怔,心底陡然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那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 “……姜姑娘本欲等他归来便成亲,但奈何天不遂人愿,萧郎君离家不过仨月,一封圣旨便送进了姜家,这竟是封后的旨意!可怜这对有情人连分开都不曾说,就从此两隔……” 这说的果真是她和萧寞的事。 后边他又说了些什么姜兰君已然没注意了。 她怔忪的思绪仿佛又被拉回了那年,接到封后的圣旨还没过一个月,本该在西边和草原人打仗的萧寞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窗边。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少年身上裹挟着风沙,脸颊瘦削下去,唯有那双眸子和天空中的明月一样亮。 他哑声说:“兰君你跟我走,我带你私奔,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当时她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 然后残忍地摇头说:“萧寞,我是自愿入宫的,我想要皇后的那个位置。” 姜兰君看着少年眼中的明月坠落,始终不曾心软半分。 “嘭——” 就在这时,一个茶杯倏地从二楼砸下去。 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说书人的桌上,一道冰冷至极的嗓音响起来: “此人妄言皇室,带下去关进大牢。” 姜兰君倏地转头,看向了隔壁雅间。 是裴鹤徵。 第46章 裴鹤徵听书发火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锦衣卫当即上前把说书人押走。 刹那间茶楼里里外外蓦地一静。 所有的笑声、戏谑、催促声……都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戛然而止,瞠目结舌地看着说书人被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抓走,过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肃杀凌冽之感很快蔓延开来。 这么多年来江都从未发生过因言获罪的事,甚至连官府完全没将话本说书等算在言行罪当中,众人也约定俗成,这些都是虚构的故事罢了。 别说是编排太后的情史,就算是先帝的情史也没少编。 但凡稍微有点名气的人在江都就会被编入话本,这也算是传播名气的一种方式,没人会认真计较。 可谁都没想到锦衣卫会来到江都。 这一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了当朝裴相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 天香茶楼瞬间变得风声鹤唳。 姜兰君则是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去想裴鹤徵到底何时来的、又听见了多少?前面说的那些有没有听到?怎么偏在这时候开口抓人? 裴知行登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朝四下看了看,咕咚咽了口唾沫,自欺欺人地说: “刚才那是表舅的声音吗?我应该是听错了吧,小舅舅不在衙门办事来茶楼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一道冷漠的少年嗓音传进来:“裴小少爷,大人请您和您的朋友过去。” “……” 裴知行心如死灰地用手盖住脸。 宋玥看着他露出这副好像要完蛋了的表情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道:“你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裴知行沉痛地点了点头。 宋玥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转身就挽起了姜兰君的手带她往外走,边走边安慰道:“你别怕,表舅就是看起来凶了点,其实不会怎么样的。” 姜兰君点头,心想谁都会怕他,但她可不会。 打开门,就看见一个面若冰霜的黑衣少年抱剑站在门口,目光轻飘飘地从她脸上掠过,然后转身道:“大人在这边,跟我来。” 姜兰君意外地扬了下眉。 他是那日她去府衙送绿豆糕时见过的人,难道是裴鹤徵的贴身侍卫? “等等我,”裴知行视死如归地跟上了两人的脚步,小声道,“宋玥你待会儿记得替我说话。” “老规矩。” “成交。” 裴知行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姜兰君见状心底涌起越来越多的疑问,但想到裴鹤徵近在眼前就暂时打消了探究的想法。 黑衣少年推开春玉阁的门,侧身对着里面喊道:“大人,人到了。” 姜兰君抬眼望去,就看见裴鹤徵正在与一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面对面饮茶,听到声音后中年男子先转过了头,笑容温和地说:“别愣在门口啊,快进来。” 宋玥轻拍了下姜兰君的手。 朝她做了个学我的口型,然后才率先进门福身行礼问安:“宋玥见过裴相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此人竟然就是如今的江都知府习澎。 姜兰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余光瞥见裴鹤徵望过来后就立马收回了目光。 然后动作丝毫不差地复刻了宋玥的礼数,目不斜视地问好道:“江兰月见过裴相大人,见过知府大人。”真是冤家路窄,哪里都碰得到他。 “表舅好,知府大人好。” 裴知行也跟着拱手问安。 话音才落,跟前便落下了一声冷嗤。 只听得“当啷——”,茶盏轻磕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裴鹤徵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地看着裴知行:“我平时教你的东西,看来你是半点都没记在心里。” “既听见有人妄自非议皇室,为何不出面阻止?” 裴知行只想大喊冤枉:“小舅舅我阻止过了啊!那说书人刚开始编排你的时候我就阻止了,我也不知道他哪听来那么多故事讲。” “你若真有心阻止,这处闹剧便不会发生。” 他有心想解释两句,可裴鹤徵一个冷眼扫过去他瞬间噤若寒蝉,跟鹌鹑似的垂下了脑袋。 先不说妖后都去世那么多年了,再者那说书人讲的也是她嫁入皇室之前的故事,他有什么好阻止啊?妖后又不是他什么人。 而且妖后是他的仇敌,她的名声越差他不是应该越开心吗? 今日这通火气发的好没有道理。 裴知行心里很委屈。 姜兰君站在旁边听裴鹤徵教训孩子,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听他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应该听到了不止最后那个故事,前面的估计他也听了不少,也不知他听到兰闺春事时的表情是什么。 习澎笑着打圆场:“他还是个孩子难免对故事感兴趣,裴相也莫要太过苛责了。” 裴鹤徵垂眸看着裴知行,语气平淡地问: “我苛责你了么?” 裴知行迎上他那冷冽的眸子连忙摇头,嗓音有些发颤:“不曾不曾。” “今日你明知故犯,便罚你回去把《礼律》抄一遍,可有异议?” 他垂头丧气道:“没有。” 习澎哈哈地笑了起来:“早知裴相将人喊过来是受罚的,当时我便不该答应你去把他们喊来,看把这几个孩子吓得话都不敢说。” 姜兰君心想你也没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下一刻,只见裴鹤徵目光转向了她,又在她脸上瞥了眼,不过并没有说些什么。 姜兰君心跳微微加快,摆出一副拘谨又害怕的表情看着他。 这厢习澎温和地看向了宋玥,问道:“你爹说是去乡间考察百姓桑树的种植情况,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可有消息传来?” “回习大人的话,我爹说丝绸是进献宫中的贡品不得有失,所以还要再多耽搁几日。” 宋玥态度恭谨,神色更是平淡。 与方才在雅间里和裴知行毒舌斗嘴的样子大相径庭。 姜兰君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外界对她的传言会是性情高傲了。 习澎点点头道:“话虽如此,可如今裴相亲至江都,他这个江都织造还是要尽早回城才是。” “是,小女回头便遣人去通知父亲。” “你是……” 习澎目光转向姜兰君时顿了一顿,思索半晌没想到她是谁。 见状,姜兰君朝他欠身,不卑不亢地说:“回大人,民女是江都户曹江瑞之女,江兰月。” 习澎噢了一声,恍然道:“你就是江瑞的女儿啊。” “那个在陈老夫人寿宴上送画送到她心坎,还和裴相送的地契打了个配合的江家女儿?” 第47章 妖后姜梵之死 姜兰君闻言一顿,下意识抬眸朝裴鹤徵的方向看去。 恰好与他垂眸瞥过来的目光撞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姜兰君便重新低下了头,整个人连忙摆出一副惶恐恭谨的姿态,眼神沉下来,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习澎真是不知好歹,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昨日才因此事被裴鹤徵连番质问。 这会儿提起,岂不是在提醒他昨日发生的那些事? 习澎捋了捋下巴,笑呵呵地表示:“说起来江小姐在这件事上倒是与裴相有些默契,听说陈老夫人那日在寿宴上对江小姐可是赞不绝口啊。” 姜兰君垂眸,欠身道:“知府大人谬赞了,民女不敢高攀裴相大人。” “民女不过是送了一幅自己所画的无足轻重的画罢了,万万比不得大人所送的寿礼贵重。” 真要论起贵重与否,寿宴上的礼物没人能越过那张地契。 在京城那样一寸土一寸金的地方,侯府占地之广也只是逊于亲王府罢了。 裴鹤徵眸子微眯,冷淡的目光压迫感十足地看向她。 “江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习澎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裴鹤徵笑着道,“这送礼只有送到本人心里去了,那才是真的好礼物,大人说是也不是?” 闻言,姜兰君眼神微动。 这番话似乎别有深意,是了,裴鹤徵与知府出现在茶楼必然是有要事相商,且不便在府衙说的那种。 裴鹤徵屈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过了片刻才淡淡颔首:“不错。” 习澎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朝裴鹤徵挤眉,调侃道:“话又说回来,昨日裴相还是坐江府马车回的城,我还以为裴大人与江小姐已经算是熟识了呢。” 姜兰君听到这话顿时眉头皱紧。 这姓习的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把话都说完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发挥? 她刚欲开口解释两句,却听见裴鹤徵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托江小姐的福,本相抓到了在外逃窜多日的逆党,停缓已久的审讯总算是有了进展,若案件有了进展,江小姐便是头号功臣。” 此话一出,习澎不由得愣了愣。 宋玥和裴知行两人也诧异地看向了姜兰君。 人都死了审讯能有什么进展?姜兰君略有些惊讶的抬头,便对上了裴鹤徵那双含着警告的黑眸,这是在暗示她不要说漏嘴,她眉梢轻轻一挑。 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受宠若惊地说: “民女也只是误打误撞发现了逆党踪迹罢了,担不起这番功劳。” “本相说你担得起便担得起。” 尾音还未消散,裴鹤徵的话便接踵而至。 不等习澎再追问,他便面色冷淡地抬起下颚说:“此地不是你们待的地方,可以下去了。” “……” 姜兰君和宋玥还没做出反应,就被裴知行一手一个匆匆拽走了。 直到进了吹雪阁,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裴知行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全然顾不得形象拿扇子猛猛扇起来,一边扇一边说:“你们俩刚才傻傻愣在那里干嘛,表舅都下逐客令了。” 宋玥撇嘴:“是你动作太快了好不好?” 敢情他这些年待在表舅身边光练逃跑速度了。 说着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姜兰君,满眼求知欲地问道:“对了兰月,刚才表舅说你帮忙抓住了逆党,真的假的?你这么厉害?” 裴知行也好奇地看着她。 姜兰君对上两人求知若渴的目光,眉梢轻扬,挑着能说的随便编了编:“我昨日出城回乡下收拾旧物,不巧遇到了逆党,他意欲杀我灭口,是裴大人带着锦衣卫及时赶到。” 两人恍然:“原来是这样。” 裴知行知道的东西要比她们更多一些,他点头道:“那你确实帮了表舅的大忙,那不是普通的逆党,而是打着妖后名头的逆党。” 姜兰君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宋玥诧异地道:“江都太平了这么久从未听过有妖后逆党啊。” 裴知行耸肩,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在我们南下的半路有人偷袭,那伙人自称是为了替当年死去的妖后报仇,特意来杀表舅的。” “……” 她都死了十年了,居然还有人打着她的旗号活跃。 关键是裴鹤徵居然还真的信了。 姜兰君忍不住问道:“裴大人这就信了?” “表舅信没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重视这件事,那天为了追查逃窜的逆党他直接抛下南下的大部队,带上锦衣卫就追人去了。” 裴知行记得当时队伍里的大臣们都吓了一跳。 还有他们进城后,江都官员在城门口在府衙翘首以盼的热切模样,但谁都没等到表舅回来。 说完之后,裴知行才想起什么,紧张道:“我说的这个事你们可千万不要往外传啊。” 宋玥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 姜兰君则是煞有其事的点头。 她捏了捏袖子里的指骨,抬头看向两人,佯装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何要把太后喊成妖后呀?” 裴知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不知道?” “应该知道吗?”姜兰君茫然地摇头,随后解释道,“你们是知道的,我自幼在乡间长大,家中不曾请人专门教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吗?” 她的眼神实在真诚恳切,让裴知行呼之欲出的话瞬间卡壳。 “……那也不是。”他下意识改口道。 “当年先帝薨逝之后,太后姜梵以新帝年幼为由把持朝政,肆意提拔姜氏外戚纵容佞臣干预朝政,残害忠良,大兴土木奢侈无度,还在后宫豢养男宠。” 宋玥撑着下巴,为她解释道。 “但最重要的是她打压以裴相为首等推行新政的人,致使朝令夕改民不聊生,所以才被称为妖后。” “她死之后,百姓们为此欢呼了好久。” 姜兰君心中对此不屑一顾,面上很是自然地问道:“所以是裴相他们杀了妖后吗?” “当然不是!”裴知行连忙道,“她的死可不是小舅舅他们做的,虽说大家恨不得她赶紧死好让陛下亲政,但她的确是自己突发急病死的。” “可能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吧。” 姜兰君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嘲讽。 好一个粉饰太平!有胆子给她下毒没胆子承认,她还以为裴鹤徵胆子能有多大呢。 她理所当然地追问道:“那姜家呢?” 裴知行闻言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哪个姜家?哦,你说妖后的本家啊。” “他们在妖后死后发起叛乱逼宫,被小舅舅带兵拿下。” “主谋被当场诛杀,其余人则是流放边地。” 第48章 教习嬷嬷来了 裴知行语气浑不在意。 但他也是真的没把这句话里的人当成一回事,姜氏一族的覆灭被他说得轻描淡写。 ——姜氏逼宫谋反,主谋被当场诛杀。 姜兰君呼吸蓦地一窒,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地攥紧。 她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胸膛微微起伏,下意识就想反驳说这绝无可能,她姜家为三代世袭定国公爵位,到她这一辈又是由大哥袭爵。 大哥向来谨慎,在她把持朝政以来就曾屡次劝她收敛。 姜兰君甚至因此和他闹过很大的矛盾。 她死的突然,但大哥绝对能猜到是裴鹤徵一党动的手脚,加上她膝下又没有亲生的皇子能够推举上位,就算杀了新帝也无用,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带人逼宫谋反。 在裴党的东风已至的时候,耐心蛰伏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点大哥怎么可能不知道? 除非带兵谋反一事实为子虚乌有,不过是裴鹤徵故意加注在姜家身上的罪名,好把姜氏一网打尽! 好他个裴鹤徵! 将来她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以泄恨! 姜兰君恨得咬紧牙关,心中的杀意犹如海浪涛涛。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个问题,”宋玥挑眉,奇怪地道,“当年姜家的人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他们一族肯定都在陛下的监视之中,没有卷土重来的能力。” “那究竟是谁打着妖后的名头袭击表舅的?” 裴知行闻言迟疑了一下,道:“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姜兰君垂眸,敛起周身那些外溢的情绪,这才抬起头来对着他们说道:“想必是有人故意打着妖后的名头,借此来掩盖他们的真实企图。” 她的语气淡淡,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裴知行理所当然地说:“小舅舅那么厉害,他既然都已经把逆党抓到了,应该很快就能查清真相。” 话里透露着对裴鹤徵浓浓的信任与敬佩。 宋玥点点头,然后哎呀了声道:“反正这些事与咱们也没关系,讨论这个不如讨论一下咱们接下去干什么呢,光喝茶那多无聊啊。” “你是东道主,你来定。”裴知行想也不想就说。 姜兰君眸子已然恢复了沉静,轻笑道:“我刚回城也不清楚城内有何去处,随宋小姐定便是。” 宋玥抚掌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去酒楼吃饭吧。” 茶楼的说书停了,酒楼还有呢。 …… 姜兰君同两人在酒楼吃了顿饭。 遗憾的是,宋玥心心念念想听的说书还是没有听到。 有说书人在天香茶楼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一时间城内的说书人人人自危,就算酒楼开再大的价钱也没人敢在这个风口浪尖继续说书。 于是午后三人便各自散了。 姜兰君在回府的途中身上始终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连最擅长插科打诨的曹千都没敢触霉头,玉露更是,所以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江府。 她人刚下马车,早已等在此处的丫鬟便连忙围上前来,欠身行礼道:“大小姐,陈少爷已经在前厅等候您多时了,老夫人说若您回来了就尽快去前厅一趟。” 谁?陈景枫? 姜兰君回神,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诧异,他来做什么? 她沉吟片刻道:“好。” 说罢,她转身吩咐曹千:“车上有我从酒楼带回来的糕点,你拿着送去慈安堂给祖母。” 姜兰君没再说什么,带上玉露便朝着前厅走去。 没过多久,主仆两人就抵达了前厅。 姜兰君一眼就瞧见了里头坐立不安的陈景枫,而在一旁陪同招待的正是白姨娘,丫鬟小心翼翼地把茶递给他,但他只喝了口就不耐烦地把茶摔在桌上。 “你是想烫死我吗?我都说了,我要喝的是七分烫的碧螺春。” 陈景枫看向白姨娘,皱眉道:“你要是做不好那就让林姨娘过来,这般敷衍,莫不是你们不把我陈家放在眼里了!” 丫鬟立马惶恐地跪了下去。 白姨娘蓦地攥紧了手帕,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时,一道冷淡的嗓音响了起来: “那陈少爷在别人家做客时也这般心高气傲,陈老夫人知道吗?” 在场的人纷纷转头朝外看去。 只见姜兰君不紧不慢地朝里走来,淡声道:“陈少爷究竟是对我江府的茶不满意,还是因为没看到想见的人,心有不甘所以乱撒气?” 白姨娘看见她顿时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她总算回来了。 陈景枫黑着脸道:“你干什么去了?本少爷在这时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你知道吗!” 姜兰君冷睨了他一眼,随后看向摔翻在桌上的热茶。 她垂眸,对着丫鬟淡声吩咐道:“陈少爷喝不惯茶,你去换一杯白开水来,另外再拿一壶冷水,这样陈少爷想喝几分烫就给他兑几分烫出来。” “江兰月你敢!” “为何不敢?不是陈少爷说我江府待客不周么?” 姜兰君眸光淡淡地看着满脸怒容的陈景枫:“若陈少爷仍觉得我招待不周,大可自行离去,左右你不过是为了撒气而撒气罢了。” “难道不是吗?” 陈景枫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气得胸膛起伏,干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白姨娘有些紧张地看向姜兰君,目光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打转,生怕真的惹怒了陈景枫。 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姜兰君这才淡声道:“说吧。” 陈景枫怒道:“你还要我说什么?” 姜兰君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不明白他脑子蠢笨就算了怎么连耳朵也不好使,抱着不和傻子计较的心,强调道:“自然是你的来意。” 陈景枫闻言顿时噎住。 他深吸了口气,扭过头去语气冷硬地说:“祖母让我来多谢你那日的提醒。” 姜兰君听到这话挑了下眉。 能论得上提醒的,只有寿宴那日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请大夫,看来陈老夫人当晚的确是发热了。 她还以为陈景枫当时表现得那么抗拒,可能根本没把话往心里去呢。 “那是我身为晚辈应该做的,老夫人无需道谢。” 陈景枫对上她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窜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鬼使神差真的听了她的话去请大夫了,但只能说幸好他请了。 姜兰君耐心等了会,见他还直愣愣地待在原地。 不由得问道:“陈少爷还有事?谢意我已经收到了,你还不走是想留下来喝七分烫的白开水么?” 这女人居然给他下逐客令! 陈景枫瞪大了眼睛,他冷笑着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气得甩袖离去。 姜兰君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 见事情了结,她刚准备回慈安堂,后边却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恕老朽直言,大小姐简直粗鄙无礼,更是出言无状尖酸刻薄。” 姜兰君转身看去。 只见前厅门前站着一名穿着藏蓝色长衫的老妪,她满脸皱纹,眼神不善地盯着姜兰君。 姜兰君挑眉:“你是谁?” “老朽是江府为大小姐请的教习嬷嬷。” 第49章 打烂她的嘴 教习嬷嬷?姜兰君眉尖轻轻一蹙。 这老妪眉梢眼角尽显刻薄,她的双手严丝合缝的交握于身前,眼神挑剔地把姜兰君从头到脚上下都打量了个遍,语气极其不满: “老朽教了这么多年规矩,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粗鄙的姑娘家!” 她厉声训道:“老夫人盛情相邀,老朽这才前来为家中大小姐教导规矩,来时说大小姐再柔顺乖巧不过,老朽本还以为是像二小姐那般懂事的小姐呢。” 姜兰君目光平静地看着老妪。 出门赴约之前江老太太并不曾提起这件事,想来是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姜兰君眼尾泛起一丝讥诮的笑。 这老妪的意思是说,她要教自己这个从规矩森严丝毫不能行差踏错的宫闱中走出来的人规矩? 哈,她的喉间溢出很轻的一声笑。 “没规没矩的丫头!” 老妪突然怒喝道:“老朽在同你讲话,谁许你在那儿嬉皮笑脸的,老朽这便代老夫人教训教训你!” 话音落下,她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戒尺。 那双浑浊精明的三白眼挑起,径直快步走向姜兰君,抬手就朝她打了下去。 玉露连忙挡在她的身前。 白姨娘也被吓了一跳,赶忙伸手阻止喊道:“仇嬷嬷等一下……” 仇嬷嬷充耳不闻,可就在戒尺扬起的那瞬间,一只纤细的手腕蓦地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将她的手扼制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仇嬷嬷顿时心下一惊。 接着便对上了姜兰君那双冷淡的眸子,她轻挑了下眉,嗤笑道:“你也配教训我?” 仇嬷嬷脸色微变,想也不想就抬起另外一只手扇向姜兰君。 “放肆!还不快道歉认错!” 她冷声喝道:“老朽是老夫人亲自请来的教习嬷嬷,尊师重教的道理你这个乡下来的粗鄙丫头不懂,老朽今日就亲手教到你懂……” 手刚抬起来的刹那,就被姜兰君又攥住了手腕。 姜兰君唇边噙着冷笑,面无表情地掰折仇嬷嬷的右手,把戒尺拿到了自己手中,仇嬷嬷疼得眼前发黑,嘴里不停地厉声喊道:“痛死我了,你这个丫头片子还不快停下!” “啪!” 话音戛然而止。 清脆的声响骤然间回荡在前厅之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白姨娘登时傻眼了,呆愣在原地看着她。 又是“啪!”的一声响起—— “尊师重道这话不错,但你算我哪门子的师?我又为何要尊你?” 姜兰君拿起戒尺狠狠打在仇嬷嬷的脸上。 她说话的语速并不快,略微低垂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妪,眼神冷冽得犹如深不见底的寒冰。 仇嬷嬷被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唤回神。 仇嬷嬷瞬间目眦欲裂,那张干枯如老树皮的脸上的皱纹像藤蔓一样扭曲,她错愕地尖叫:“……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老夫人专程请来的!” 她猛地朝姜兰君扑去,双手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姜兰君冷笑,毫不费力地踹了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随后冷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愣着干什么,此人袭击主子,还不快把她拿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玉露最先回神,连忙走上前抓住仇嬷嬷的胳膊防止她挣扎,接着才有丫鬟跟着她捆住仇嬷嬷。 白姨娘没想到姜兰君动手这么果断。 她拍了拍胸口,松气说:“刚才可真是吓死妾身了,可这仇嬷嬷怎么说也是老夫人请来的,大小姐这么做恐怕是……” “不分尊卑的臭丫头,我要告诉老夫人!!” 仇嬷嬷满眼猩红地瞪着姜兰君。 话才刚说出口,姜兰君就用戒尺在她的嘴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冷眼看着她:“不分尊卑的人是你。” “祖母花钱请你来府上是让你拿钱干活,而不是让你随意辱骂主子的。” “你这个贱丫头……” “啪!” 姜兰君毫不犹豫地又打了下去。 仇嬷嬷每说一句,她就狠狠地打一下,直到将她打得满嘴是血说不出话来。 白姨娘刚开始还想着劝架,可看见姜兰君那副平静的模样,却莫名感到有些胆寒。 “像你这样满口粗鄙之言的人原本连江府的门都进不来,是祖母好心聘你入府教导我,但你却辜负了她的信任。不敬主家、出言不逊,还妄图袭击府上主子。” 姜兰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霜寒,唇角却轻轻弯起。 “这几条罪名加起来足以让你在牢里蹲上个好几年,你信不信?” 仇嬷嬷本就被打得奄奄一息。 听到这话顿时呼吸微窒,猛地抬头满眼惧怕地看向她。 姜兰君随手把染血的戒尺扔在桌上,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语气轻描淡写地说:“祖母年事已高见不得这种场面,把她打哪儿来就送哪儿去罢。” “另外,记得把今天的课钱给她。” 白姨娘恍惚了半晌,才想起来回她一声:“是,小姐。” 她掐了掐手心才把目光从血肉模糊的仇嬷嬷身上挪开,对着厅内伺候的仆人挥了下手。 很快就有人上前把她拖下去。 姜兰君今日心情本就不佳,被仇嬷嬷搅和了这一通倒是误打误撞把气给撒出去了,她的冷静理智也渐渐回笼,很快厘清背后之人是林姨娘母女。 这老妪上来张口便是二小姐。 听她语气很是熟稔,想来与江家应当是很熟悉的关系。 姜兰君垂眸沉思,就在这时白姨娘忽然轻声道:“大小姐打了仇嬷嬷的确解气,可老夫人那边估计不好交代,可要妾身随你一同去向老夫人解释?” 姜兰君抬头看着她。 随后淡淡地摇头:“不必,我心中有数。” 说完,她便喊上玉露径直离开了前厅。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才道:“带我去杨姨娘的院子。” 玉露闻言微愣,也没问为什么,就直接走到前面开始带路。 杨姨娘在府中不算得宠,院子也在比较偏的地方,可比起那些没有子嗣傍身的妾室却要好上一些,姜兰君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母女三人在刺绣。 “大姐姐?!” “大姐怎么过来了?” 最先注意到姜兰君的是妹妹江画,接着是姐姐江琴,最后才是杨姨娘。 杨姨娘慌张地刺破了指尖,只来得及嘶一声,就赶紧带着两个女儿给姜兰君请安问好,惶恐地问道:“不知大小姐突然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么?” “姨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来找妹妹们说说话罢了。” 姜兰君将她们扶起来。 江画仰起头看着她,姜兰君便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小四请安的姿势很到位,一看便是有好好用心学,府上有请教习嬷嬷来教导过是么?” 后半句话问的就是杨姨娘了。 杨姨娘愣了愣,不明白她忽然问这个有何用意,遂小心地答道:“回大小姐,是的。” 姜兰君唇畔笑意渐深:“那人可是姓仇?” “小姐如何知道的?” 第50章 恶人先告状 姜兰君掌锢仇嬷嬷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锦绣院。 尤其是在听到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时候,林姨娘和江玲珑对视了一眼。 皆看清了对方眼底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那可是老夫人请回府的教习嬷嬷,她江兰月……究竟是怎么敢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的! 江玲珑咬紧了唇,皱眉烦躁道:“现在连仇嬷嬷都败了下来,我们还能怎么做?” 原本她把仇嬷嬷请回来,是为了让她以学规矩的名头磋磨江兰月。 可如今反倒是她磋磨了仇嬷嬷一顿。 林姨娘弱柳扶风地靠在床头,眼底掠过精光,她握住江玲珑的手,轻声道:“这对我们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珑儿你想想,仇嬷嬷代表的是谁的脸面?” 江玲珑迟疑道:“祖母。” 林姨娘点头,柔声笑道:“她把人打跑了,岂不就是没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自然是要在姜兰君回去之前给她坐实罪名。 江玲珑当即重重地点了下头。 她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女儿明白了,我这就去慈安堂好心地把这件事告诉祖母。” 说罢,她便火急火燎地起身朝外走去。 等江玲珑走了,林姨娘这才敛起脸上温柔的笑意,冷下脸道:“冬青,去看看大少爷快回府了没,只要看见他,就让他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冬青福身应了声是。 * 慈安堂。 江老太太正跪在佛堂念经,屋内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淡淡檀香。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祖母,祖母不好了!” 念经声忽地一停,江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谁在外头吵吵闹闹的?” 严姑仔细听了听,然后道:“应当是二小姐的声音。” 话音才落,江玲珑便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跑进了佛堂里,她的神色匆匆,脸色略有些苍白惶惶,像是被什么事给吓到了一样。 她急喘着气,语无伦次地说:“祖母,仇嬷嬷她、她不好了……” 江老太太边拨佛珠边淡声道:“你慢慢说不用着急,仇嬷嬷怎么了?” 说罢便转头看了眼严姑,后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去桌上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江玲珑,江玲珑喝完水,整个人才像是镇定下来似的。 “刚才在前厅仇嬷嬷不过训斥了长姐几句,长姐便将她打得血肉模糊地抬走了!” 江玲珑咽了口唾沫,很是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她道:“好像是景枫哥哥在前厅朝长姐发了脾气,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姐姐受了气于是就把气撒在了仇嬷嬷身上,听说仇嬷嬷的血都流了一地。” 听到这话,江老太太顿时皱起了眉。 严姑也感到很诧异:“这怎么可能?” 大小姐就不是那种会迁怒撒气的性子的人啊。 江玲珑委屈道:“我刚听见的时候也不相信,可我亲眼看见仇嬷嬷给横着抬出来了,那可是祖母您下令给长姐专门请来的教习嬷嬷呀。” “长姐因为人是我和姨娘喊来的而迁怒仇嬷嬷就罢了,可她怎么能连您也不放在心上呢。” 她走过去抱着江老太太的手臂:“长姐不满我就算了,但她不能践踏您的心意呀。” 身旁的丫鬟连翘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说。 “奴婢当时听得真真切切,仇嬷嬷说了好多遍自己是老夫人您专门给大小姐请来的教习嬷嬷,可大小姐完全不理会,说打就打呢。” 江老太太和严姑对视了一眼。 这件事发生在前厅众目睽睽之下,江玲珑如果说谎的话很容易就被拆穿,换而言之她拿这件事来撒谎没有意义,也就是说这是真的。 “仇嬷嬷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遭这个罪。” 江玲珑打抱不平地说:“祖母,长姐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江老太太眉头紧皱,沉声道:“严姑,让人去把兰月那丫头带过来,我倒要问问是谁教的她连长辈也敢打!” “不用祖母派人去喊,孙女自己来了。” 清浅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就见姜兰君唇边噙着笑,信步款款走来,但她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江琴江画两人。 两人低头欠身行礼,语气略微有些紧张: “孙女江琴/江画给祖母请安。” 江玲珑看到她们三个同时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姜兰君面上含笑地看向江玲珑,眼底却尽是化不开的冷意。 “我刚还想来找祖母说起仇嬷嬷的事呢,没想到二妹妹倒是比我早来了一步,没错,仇嬷嬷是我打的,也是我让人把她抬走的。” 她直接当场承认了这件事。 闻言,江玲珑心中骤然一喜,眼睛亮了起来。 江老太太皱眉,不悦道:“那仇嬷嬷在府上教导你的妹妹们礼数多年,是府上的老人了,你就算心中有再多不满也不能对她撒气!” 江玲珑也不赞同地道: “就是啊长姐,你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这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编排我们江府呀。” 姜兰君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才看向江老太太,道:“孙女知道祖母生气,不过还请祖母听我一言,我会这样做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江老太太眼神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好,你说。” 严姑当即扶着她坐到榻上。 姜兰君满脸无辜地同她们对视一眼,然后道:“前不久孙女刚将陈少爷送走,这仇嬷嬷便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指责孙女粗鄙无礼,而当我问她是何人之后,她便说是祖母请来的教习嬷嬷。” 语气不急不缓。 她淡声道:“我本欲对她以礼相待,适才刚露出笑容,她便无端斥责我嬉皮笑脸,拿出戒尺就狠狠地朝我打来,无奈之下我只好自保。” 江老太太听到这儿眉头又皱了起来。 先前心中对姜兰君的不悦,慢慢地变成了对仇嬷嬷的不满。 姜兰君是主,仇嬷嬷是仆,她可没有给她可以随意打骂的权利。 “可仇嬷嬷却说我不尊师重道,说我果然是乡下来的贱丫头,要打到我尊师重道才行。” 江老太太猛地拍了下桌子:“放肆!” 江玲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她扫了眼姜兰君,又道:“祖母莫要生气,仇嬷嬷向来严苛您也是知道的,这番话估计也就是吓唬长姐罢了。” “祖母若不信,可召前厅众人前来询问。” 姜兰君神色淡淡。 说罢,她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我当时就在想,这仇嬷嬷上来便熟练地对我肆意打骂,一连串的动作就像是早已做过百遍千遍。” 闻言江老太太这才从怒气中回过神来。 她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孙女猜测仇嬷嬷在府上教导规矩礼仪时,应该同样也对妹妹们动辄打骂,否则她的气焰不会这般嚣张。” “于是我便去找了两位妹妹求证。” 姜兰君微微侧身,将旁边的江琴江画姐妹俩露出来。 在场众人的目光刹那间齐聚在她们身上。 第51章 真相大白 江玲珑的心蓦地咯噔跳了一下。 而姜兰君继续淡声道:“仇嬷嬷整日将戒尺带在身上,实则是以教导为名行辱打之实,不仅是孙女,连二位妹妹也屡次惨遭毒手。” “妹妹们知道仇嬷嬷是父亲专门请回来的,不愿让父亲失望,故而才隐忍不发。”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江琴江画。 江琴紧抿着唇,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将袖子给撸了起来,露出小臂上那道手指长的疤痕。 “别怕,随我来。”姜兰君轻声安抚了她一句。 随后轻轻拉着她的手,走到江老太太面前。 江老太太俯身看去,一眼便看出那是骨折后缝合的疤痕,眉头顿时皱起。 “这伤是怎么来的?” 江琴低着头道:“三年前,仇嬷嬷非说四妹妹不服管教,拉住她便往死里打,这伤便是为了护住妹妹被仇嬷嬷用砚台给砸断的。” 老太太脸色已然变得阴沉:“那天杀的老婆子!” 姜兰君替她把袖子放下,又道:“这还是能留下的疤痕,祖母今日方才得以看见,可那些淤青针眼却是留不下来的,可见妹妹们遭过多少罪。” “姐姐这话未免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了吧。” 江玲珑沉不住气,冷眼扫了下倒戈的江琴江画两姐妹,轻蔑地嗤了一声。 “三妹妹说是被仇嬷嬷打断的便是吗?有人能够证明吗?” 江玲珑看向江老太太,撒娇道:“祖母,仇嬷嬷在府上这么多年始终勤勤恳恳,若真有其事,杨姨娘怎的不向爹爹告状,您说对吗?” 江画被冤枉得红了眼睛,不忿道:“我们去找过爹爹的!” 可当时他在锦绣院,林姨娘根本不让她们见他,甚至连大夫都不愿意请一个。 江琴比起她来就显得稳重得多,她对着江老太太福身:“祖母,当日我的手被砸断,姨娘将自己的陪嫁镯子送与了公厨的赵大娘,才托她从外找了大夫进府。” “若祖母不信,可以请赵大娘前来一问。” 她的语气极为沉稳笃定。 反倒是刚才信誓旦旦的江玲珑卡了下壳。 江老太太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为何要托她去请?林姨娘呢?她管着整个后宅是吃白饭的吗!” “祖母,姨娘绝对不是这种人!”江玲珑连忙道。 江画愤怒地瞪着江玲珑。 江琴则只是低着头,没有再继续吭声。 姜兰君淡声道:“是啊,府上的小姐受伤却要求着下人去请大夫,这种事当真是闻所未闻。” 她故作疑惑地看向江玲珑,问道:“当时三妹妹受伤,与她一同在仇嬷嬷手底下学习的二妹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了她。 江玲珑脸色蓦地一变,焦灼道:“我……” “还有,二妹妹怎的这般维护仇嬷嬷?难道她不曾磋磨于你?” “去把赵大娘带过来。” 江老太太脸色难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严姑当即点头,转身便带着人去厨房把赵大娘给带了过来。 赵大娘一进屋便看见各位小姐竟然齐聚一堂,她愣了下,接着才连忙请安问好。 不等老夫人开口,江玲珑率先站出来,厉声质问道: “三年前杨姨娘可曾交给你一个镯子,让你去外面请大夫?” 她一边说一边给赵大娘使眼色。 姜兰君见状冷笑,当即走过去把赵大娘的手拽出来。 只见她的两手手腕上各戴着一个银镯,只是看着都知道制作精良,价值不菲。 “三妹妹,这是你娘的陪嫁镯子吗?” 江琴闻言抬头看去,黯然点头道:“是的。” 江玲珑恨恨地咬了下牙:“你说这是杨姨娘的陪嫁镯子就是么?我还说这是赵大娘的陪嫁镯子呢!” 赵大娘闻言想也不想地点头附和道:“对对对,这是奴婢的陪嫁镯子!” “你在撒谎!” 江画顿时气得眼睛发红。 她像小牛犊似的猛地冲过去,伸手推了江玲珑一把:“那镯子的里侧还刻着我娘的名字!” 江玲珑一时不察被推了个正着。 她震怒地看向江画,拔高了嗓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推我?!” 就在她扬起手要打向江画的时候,姜兰君当即示意玉露上前拦住,道:“四妹还是个孩子,只是护母心切罢了,你与她计较做什么。” 江玲珑仇恨的目光顿时移向了她。 江老太太皱眉道:“够了!” 严姑见状便上前把赵大娘手上的银镯褪了下来,然后递给了老太太看。 正如江画所说,镯子的内壁上的确刻着杨姨娘的名字,她名杨柳,便刻了小柳儿三字。 这便是证据确凿了。 江玲珑咬紧了牙,目光不善地盯着她们。 严姑又转头想要把镯子还给江琴江画两姐妹,但江琴却摇了摇头。 “此物虽是姨娘的陪嫁,可她已经将其送给了赵大娘,那便是赵大娘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姜兰君闻言却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严姑微愣,转头看向江老太太。 见她点了点头就把银镯重新交还给了赵大娘。 赵大娘没想到东西竟然还能回来,喜极而泣地看先对面的两姐妹。 姜兰君此时望向江老太太,道:“仇嬷嬷不过是府上请来的教习嬷嬷而已,即便再严苛也不该对府中的主子动手,还请祖母明察。” “你做得很对,这样的人就该打。” 江老太太脸色很黑,没想到自己的孙女会在自家府上给人欺负了。 要不是姜兰君察觉不对,恐怕这件事还没人知晓。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琴姐妹俩。 姜兰君见状,便道:“祖母,仇嬷嬷如此肆无忌惮行事多年,整个江都被她毒打过的女子数量不少,理应让她们家中知晓此人品行才是。” 江老太太的火气还没完全消,听到这话有些头疼。 “你想怎么做?” 姜兰君微微福身,对着她不疾不徐地道: “孙女斗胆想向祖母借严姑一用,将苦主的遭遇和名字记下来,再以江家的名义送往他们府上。” 至于再往后,他们想怎么解决就是他们的事。 只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 以仇嬷嬷的年纪,到这个岁数居然还能被人请到府上做教习,可见这些年很少露馅,苦主必定很多。 哪怕苦主当中只要有一个懂感恩,日后便能多一个为自己讲话的人。 此举不亏,姜兰君沉眸。 第52章 大孙子来了 此事对江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老太太只是人老了,并不是糊涂了,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仇嬷嬷被打一事纯属活该,姜兰君又是借由自己的经历想到了家中姐妹,这更说明她在有意地融进府里,这本就是老太太想要看见的。 她的目光转向江玲珑,脸上满是不喜。 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她是在故意误导自己,江老太太这几十年的盐就白吃了! “严姑,让人去把林姨娘带过来……” “祖母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外头便忽然响起一道少年人的嗓音。 在场的人纷纷愣住。 刚转过头去,就看见穿金戴玉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瞅见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之后哟了声:“祖母,你要是缺人陪直接让人去书院喊桦儿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将姐姐妹妹都请过来。” 江文桦旁若无人地在老太太身旁坐下。 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一口,感叹道:“还是祖母这儿的茶喝起来更加香甜。” 这副痴儿的作态让江老太太没忍住笑了起来,用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嗔道:“就你嘴甜,我早让人备好了你爱喝的饮子,别在这儿装了。” 江文桦嘿嘿地笑了两声:“还是祖母疼我。” 姜兰君眼眸微沉,他这一打岔,再想让事态回到刚才就不容易了。 看起来,他便是林姨娘的儿子了。 他的岁数起码有十六七,而原身今年才十八,也是在原身母女还没到江都时便生下来的。 江文桦眼珠转了转,忽然看向姜兰君,笑嘻嘻地道:“这屋内的姐姐妹妹我都认识,唯独你格外面生,你就是那个刚从乡下回来的大姐吧?” “这么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二姐的气度,不然说出去我有个村姑姐姐多丢脸啊。” 他脸上虽笑着,可眼里却满是轻蔑之色。 说完这话也不等姜兰君回答,就转头对着江老太太撒娇道:“祖母~桦儿刚下学便着急忙慌地赶回来见您,就快饿死了祖母。”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饭端上来。” 江老太太被他缠得没办法。 江文桦得意地笑起来,转身对着江玲珑摆摆手道:“二姐你回去告诉娘,我今晚就在祖母这里吃,让她不用准备我的饭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他这分明就是在给江玲珑解围,她这一走刚才的事岂不是就不了了之了? 江琴咬着牙,用力攥紧手指,眼里带着一丝不甘心。 难道这次又要和从前一样了吗? 可这已经是她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她就想亲眼看见她们母女为自己的错买单就这么难吗? 姜兰君挑了下眉,嘴角弯起了个很不明显的弧度。 就在这时,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么看来弟弟还真是个大馋小子啊。” 闻言,江琴猛地转头看向了她,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姜兰君看向江老太太,亲热地笑道:“弟弟下学就赶来见祖母可见孝心十足,既然如此,祖母不妨将林姨娘接来,正好等父亲回来了也一并喊来阖家团圆。” “巧了不是,我今日在茶楼碰见裴相的事还没和父亲说呢。” 江文桦以为现在把人支走,事情就能结束了么? 当然远远不是。在整个江府当中,老太太的话的确有用,可说到底还是听江瑞的。 只要让她见到江瑞,这件事照样还会推进。 哪怕是看在裴鹤徵的面子上。 姜兰君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姐弟俩。 裴相二字说出口,许多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尤其是江玲珑,她恨得咬牙切齿。 实在不明白为何旁人见都见不到的裴相,她姜兰君就能一次又一次的碰见。 江文桦先皱了下眉,接着又笑起来,挑衅地道:“早听说大姐是靠裴相才回的城,不知道大姐是怎么做到的?也教一教我呗。” 江老太太轻拍了下他的手。 嗔怪地道:“你这孩子不该问的不要瞎问。” “孙儿就是好奇嘛。” 江文桦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姜兰君见状淡然一笑,若有其事地颔首道:“祖母,弟弟在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求知欲也是好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对路边的野菜能不能吃感到很好奇。” 他不是很会追问么,继续问呀。 姜兰君给他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目光。 她不介意把原身在乡下艰辛求生的那些故事全都说出来。 顺便还可以问问,他们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乡下不闻不问,让她缺衣短食地长大。 江文桦对上她的眼神后顿时噎住。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这话不能问出口,否则不就是给娘找麻烦吗。 见状,姜兰君唇边的笑意渐深。 “祖母,还是将人去把林姨娘请过来吧,在她管家期间府上的小姐们被外人欺负了还求诉无门,她总得给个说法。” 她懒得再和这对兄妹兜圈子。 从林姨娘找来仇嬷嬷对付她开始,她们就该知道事败的下场。 江文桦立马抱住江老太太,一个劲地喊祖母。 江老太太顿时迟疑起来。 她心中的火气早在孙子的撒娇下消失了,此时犹豫地看向姜兰君,想了想轻声道:“事情终归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既然仇嬷嬷已经被你教训过了,那便算了吧。” 江琴、江画满脸错愕受伤地看向了她。 而姜兰君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又或者说从江文桦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林姨娘那边留着江瑞解决,而这边……姜兰君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孙女都听祖母的。” 此话一出,江琴姐妹俩又惊愕地看向她。 江琴眼中划过一抹上当受骗的难堪,姨娘说得对,这种事她们就不该掺和进来,掺和进来的下场就是惹怒江玲珑,她的报复…… “那便让二妹和弟弟向三妹四妹道歉吧。” 清浅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起。 江琴霍地抬起头来。 其他人也诧异地看向了姜兰君。 姜兰君轻笑道:“祖母,佛经中有观音菩萨为救母割肉,从二妹维护姨娘和弟弟下学便赶来见祖母可见两人也是有这样大孝心的人。” “三妹的手骨折有姨娘的错,两人为母道歉也在情理之中。” 说罢,她便双手合十朝着佛龛拜了拜。 随后笑盈盈地看向江玲珑姐弟俩,做了个请的姿势,扬眉道: “来吧。” 第53章 姐弟俩道歉 江玲珑姐弟俩一动未动。 其他人听姜兰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都是一愣,很意外于她会在这件事上这样执着,还是在江老太太开口说此事便到此结束之后。 就连严姑都给她投去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再继续下去,要是惹怒了老夫人反而适得其反,不如干脆在这里停下来。 唯有江琴江画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江琴暗暗攥紧了手,看向姜兰君的眼睛亮着涟涟的光。 江老太太抿起唇,神情里能看出几分对姜兰君咄咄逼人的不满。 姜兰君这会儿倒像是看不懂眼色似的,笑眼盈盈地看过去,语气略有些诧异: “二位怎的还不过来?难道说你们表现出来的孝心都是假的不成?” 说完,她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那我可就要说一说弟弟你了,你既学了儒经便该知晓百善孝为先的道理,母亲犯错,你这个做儿子的代她道歉才是真正有孝心的表现。” 江文桦皱眉,满脸不爽地看着她。 随后偏头扫了眼江琴江画,轻嗤了声,想让他给这两个庶女道歉?想得美。 他就不道歉,看她能拿自己怎么办! 江玲珑也是同样的想法,只要他们一直拖着,祖母到时肯定不忍心让弟弟道歉。 姜兰君面色丝毫不变,眼睛仍然是笑着的,对着江文桦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看你的圣贤书大概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你!” “我怎么?实话实说不行么?” 江老太太实在看不下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 她揉了下额头,道:“行了,兰丫头你是当长姐的心胸要宽广些,桦儿是你弟弟,你合该让着他一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三丫头四丫头这边我会让人好好补偿她们的。” 话音落下,江文桦顿时得意洋洋地看向了姜兰君。 事已至此很难再有转圜的余地,江琴眼神黯淡,也知道她不曾毁诺反而据理力争过了,是自己一开始想当然了,真以为凭这个就能拉林姨娘下台。 “长姐,算了吧……” 江琴抿着唇,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可就在这时姜兰君却忽然快步走了出去,她抓了个空,不由得愣住了。 姜兰君直接走进了佛堂,从佛龛里将那尊精致小巧的佛像拿在手上端了出来,江老太太见状登时吓了一跳,瞳孔骤缩,整个人急得立马站了起来。 江老太太:“!!!” “兰丫头,你快把菩萨放下!” “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这佛像珍贵无比,万万不能有所损伤啊!” 严姑同样被惊到,连忙上前想要拦她。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操作搞得一头雾水。 姜兰君却轻巧地避开了她,双手端着菩萨像,仰起头定定地望着江老太太,道:“祖母,观音像在此,您方才那番算了的话可能当着观音大士的面再说一次?” 江老太太顿时一噎。 她苦口婆心地说:“兰丫头,你又何必如此呢。” 姜兰君丝毫没有要退缩的迹象,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几乎潋着细碎的光,斜斜的日光落在她的后背,使她看起来除却一腔孤勇外还有着难以言说的佛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她身上。 “我理解祖母护孙的心情,也知道亲疏远近,可我却无法苟同。” 她摇头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没办法就这样算了,三妹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难道她有错么?您其实也明白,逼得杨姨娘只能找下人求医的人是林姨娘。” 江老太太看着她,实在不明白她追根究底是为什么。 但下一瞬,姜兰君的话就解答了这个困惑。 “难道祖母您忘了吗?当年我娘来了江都后身染重病,所有人都说是水土不服说多休息几日便好,就连您也这样说,我到处求人找大夫却都无人帮忙。” “最后,是我从院子里狗洞钻出去请的大夫,而那时我娘已经病入膏肓。” 姜兰君眼睛微微发红,一瞬不瞬地看着江老太太。 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猛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江老太太霎时愣在了原地。 这件原本该埋葬在过去的事陡然间被重新揭露在阳光下,让她一时无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听见这桩旧事的江玲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姜兰君仗着独一无二的位置,将这些人的神情变化都尽收眼中,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看来当年的事她们都是知情的。 接着,她才嗓音哽咽地道:“我娘当年还没得到公道就丢下我去了,而我也被送往乡下,如今已过去这么多年,我本无意再提及此事,只是祖母……” “多行不仁,祸及子孙。” 这八个字姜兰君念得格外清晰。 听到这儿,江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变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与佛寺对外一直宣扬因果轮回的思想很是相近。 见她神情动摇,姜兰君便又给她加了把火。 “我知道祖母会觉得我咄咄逼人,可是您仔细想想,父亲如今对我百依百顺,倘若我要针对弟弟妹妹,私下找到父亲去说不是更好吗?” 如今江府谁都知道她身后有裴鹤徵撑腰。 因此江瑞待她和颜悦色,甚至为了她多次罚了林姨娘,只要她说江瑞肯定会照做。 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究此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不仅引来了恨意,还让老夫人对她不喜。 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全盘皆输。 江老太太闻言微微怔住,不由得陷入思索,她这话说得很是有几分道理。 “祖母心软,有意放林姨娘一把,”姜兰君又道,“可林姨娘做了错事没受罚,日后佛祖将这份罪孽算在了弟弟妹妹的身上如何是好?” 江文桦:“!”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这分明就是在诡辩! “我让他们道歉,也是为了替他们消弭这份业障啊,祖母。” 江文桦厉声道:“胡言乱语!” 他连忙转头看向江老太太,生怕她被这话糊弄过去:“祖母您千万别听她说的……” “道歉。” “什、什么?” 江文桦瞬间愣住。 “给你三姐姐和四妹妹道歉。”江老太太目光凌厉地转向江玲珑,沉声道:“还有你,过来替你娘给你的妹妹们道歉。” 江玲珑顿时也傻眼了。 第54章 家和万事兴 江玲珑错愕地看着江老太太,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江文桦亦然,在听到道歉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就炸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梗着脖子说道:“不可能!我凭什么给她们道歉!” 说罢,他猛地伸手指向姜兰君。 “就因为这个村姑说的几句话,您就要您最疼爱的孙子平白无故给人道歉吗?” 江老太太不满道:“什么村姑?那是你长姐。” 姜兰君眉梢微挑,轻笑着朝他投去了一个挑衅的目光。 所以说有时候博学多识的确有好处,尽管她很讨厌佛教的某些东西,甚至在她掌权期间大肆灭佛,可这并不影响她对它的理念信手拈来。 江文桦倏地瞪大了眼睛。 可不等他细看,她眸中的那股挑衅就荡然无存,又变成了那副只会紧紧抱着观音像的落寞模样。 江老太太不悦地抬手拍了下他的头。 对着姐弟俩重复道:“道歉。” 江文桦:“我不!” 江玲珑则是沉默着,可怜兮兮地望着老太太试图唤醒她的恻隐之心。 “我最后说一遍,”江老太太丝毫不为所动,冷着脸道,“如果你们现在不做,等你们爹回来了照样得做,到时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事情捅到江瑞面前就是闹大。 而那时若是姜兰君在场,她的态度能直接影响江瑞,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这是他们执意要护着林姨娘应得的。 这时,姜兰君抱着观音像往前走了两步,抿着唇,轻声细语地道:“除了道歉,还要当着观音大士的面,承诺永远不找杨姨娘母女的麻烦。” 说这话时她好似又变回了那个腼腆的少女。 身上所有的尖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话,江琴本就追随着她的目光陡然间又泛起了涟漪,大姐姐她竟然……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 这些年间就因为小娘曾是林姨娘的丫鬟,是在她怀孕的时候被送到老爷房中的,所以不仅锦绣院里里外外都瞧不起她们,就连府中下人也见风使舵处处为难。 平时她要是惹江玲珑不顺心,林姨娘就会百般折磨小娘。 明里暗里的委屈她们不知道受了多少。 江老太太对此没有异议,盯着姐弟俩说:“照做。” 江玲珑和江文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不甘愿。 江玲珑不忿地咬着唇,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先来告状的人是她,最后占了上风的人凭什么又是姜兰君?! 两人脸色难看,迟迟未动。 事到临头姜兰君也不怕他们跑了,见状也只是低下头,叹了声气道:“口业也是业,也不知道祖母吃斋念佛多年究竟能不能抵了这笔业障。” 江老太太手指拨着佛珠,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闭着眼开口道: “严姑,让少爷小姐道歉。” “是,老夫人。” 严姑朝两人弯身,道:“少爷,小姐得罪了。” 说罢,她便拍了下手唤来几个丫鬟,直接动手压着二人走到江琴江画姐妹俩的面前。 江画年龄小,乍然对上江文桦暴怒的眼神吓了一跳。 连忙躲到姐姐的身后,但却被江琴抓着手臂,不容拒绝地慢慢地带了出来。江琴的眼里噙着泪,死死地盯着站在跟前的姐弟俩。 她轻声道:“画儿,不要躲。” 这个道歉本就是她们应得的,她只恨没有将小娘喊来亲眼看着这一幕。 姜兰君见状挑眉,默默地把观音像交给了一个丫鬟,让丫鬟站到姐妹俩的身边去。 江玲珑气得浑身颤抖。 她抬起头恨恨地盯着这两人看,知道今天这通道歉是躲不掉了,与其继续惹祖母生气,不如先道歉,然后再回去找母亲商量该怎么报复。 “三妹妹、四妹妹,当年的事是我娘疏忽做错了,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江玲珑低下了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江文桦错愕地看着自己亲姐,刚想说不要,就被江玲珑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 “我们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因此事找你们的麻烦。” 江玲珑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然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现在可以了吗?” 江琴短暂地和她对视一眼。 随后冷淡地转过了头,拉着妹妹对江老太太欠身行礼,齐声道: “多谢祖母为我们申冤,今日是我们让祖母为难了,为报此恩,从今往后我们会整日过来陪伴祖母,在佛祖面前为祖母诵经祈福。” 江老太太闻言睁开眼看向她们。 听出了两人声音里的哽咽,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声气。 江琴不准备久留,反正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她便拉上妹妹转身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被姜兰君给拦了下来。 “二位妹妹既然来了,便留下陪祖母用个膳吧。” 姜兰君面上扬起笑:“今日文桦弟弟难得回府一趟,恰好我回来之后也还没和各位吃过团圆饭,还请祖母满足孙女这个小小的请求。” 江玲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江文桦则是怒瞪姜兰君,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 姜兰君视若无睹,弯眸,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单纯眼神:“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哪有什么隔夜仇呢?您说对不对?” 江老太太闻言掀开了眼睛,心动了一下。 她点头道:“留下来吧。” 江文桦惊疑不定地看着祖母,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把江琴江画留下来。 其实很好理解,人上了年纪之后想法就会变,比起看着子孙斗得死去活来更希望能够团圆和乐,哪怕只是表面的都行,很难说这不是自欺欺人。 姜兰君还是从先帝身上明白这点的。 他人生当中的最后两年,除了继续加大揽权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把膝下的孩子召集在一起养育。 是的,就是为了满足他的天伦之乐。 但很可惜,他的孩子少得可怜。 最后上位的新帝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明的那个,姜兰君本想扶植一个更庸碌的皇子,不过遗憾的是先帝那老头驾崩的时候召来了很多心腹大臣旁听。 裴鹤徵就是其中之一。 他与新帝君臣相携的佳话如今可是传得人尽皆知。 姜兰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京,亲眼看看这两人如今究竟斗成了什么样。 江玲珑姐弟俩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拒绝,除非他们还想继续惹祖母不快,所以两人只得将这口气咽下去。 可就在这时,曹管家忽然跑了过来。 “大小姐奴才可算找到您嘞,方才陈少爷去而复返,让奴才一定要将这封请帖交到您的手上。” 他笑呵呵地说道: “陈少爷让奴才告诉您,陈老夫人邀您去城外云天寺祈福。” 第55章 院子纷争 事实上这才是陈景枫今日大张旗鼓跑来的原因。 但他那会儿实在被姜兰君气上了头,等人都回到家了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她了,可他又不想再跑一趟江府,索性直接让下人去通知。 于是这个消息才姗姗来迟。 整个慈安堂的人此时全都看向了姜兰君。 江玲珑倏地瞪大了眼,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曹管家,接着满怀愤懑地盯着姜兰君,凭什么? 她的一口牙都快被自己给咬碎了。 凭什么又是她! 江玲珑只觉得胸腔内的滔天怒气嘭的一声炸开。 如果不是姜兰君的出现,那日在寿宴上大放异彩的人就是她,此刻受到邀约一起去云天寺的人也应该是她!可这一切如今都被她给抢占了! 姜兰君闻言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当时在寿宴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给过陈老夫人不少暗示了,毕竟想要悼念亡者最佳的还是寺庙,这还要多亏了顾清岚送过来的那柄断掉的红缨枪。 更别说她还交代陈景枫请大夫,这几件事加在一起足以让老夫人对她牢记于心。 这场邀约本就是她筹谋来的。 请帖上写的正是明日,相约在城门见。 姜兰君眉梢微挑,笑着转身对江老太太扬起请帖,弯眸道:“祖母,我正愁不知何时能将那串紫檀木手串拿去开光呢,现下可好了。” 江老太太也很是惊喜:“好好好。” 陈老夫人主动邀约也就意味着她对姜兰君这个未来孙媳很满意,陈江两府的婚事不会出岔子。 屋内其他人都很清楚两人的这场婚约大抵是不会变了。 只有刚回府的江文桦对此一知半解,他惊愕道:“姐,姐夫怎么给她送帖子不给你送?” 说罢,他又瞪向曹管家:“是不是你故意传错话?与陈家有婚约的分明是我姐,老夫人就算要邀一个人陪她去寺庙,也不可能是这个村姑啊!” “文桦,放肆!” 江老太太闻言脸色顿时一沉:“谁教你对自己的长姐一口一个村姑喊的,我看你真是被你娘纵得无法无天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江文桦难以置信:“祖母!您又为了她凶我!” 见状,姜兰君笑着走到老太太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不疾不徐地道:“弟弟还小,难免还有些不懂事的地方,日后祖母多加教导便是。” “我与弟弟也是初见,他一时对我难以接受也实属正常。” 江文桦气愤得还想开口,但却被旁边的江玲珑给拦了下来,她眼神沉沉地朝他摇了摇头。 如今祖母被姜兰君哄得找不着北,她身后还有裴相和陈家撑腰,他们这会儿凑上去也是自讨没趣。 与其再继续让祖母对他们不喜,不如后面再找机会对付她。 江文桦只得不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姜兰君唇边扬起一抹浅笑,笑着和姐弟俩对视一眼。 …… 正如她所言,所有人都在慈安堂吃了顿团圆饭。 除了抱病在身的林姨娘。 但饭桌上已经根本没人在乎她来或没来,甚至连江文桦好不容易休沐回府一次都变得不重要了。 这顿饭吃得江文桦浑身不自在,先是江老太太为那个村姑斥责他,接着是爹在饭桌上也只顾着和那个村姑说话,眼神都没怎么分他一个。 突然从众星捧月变为无人在意。 这种强烈的落差让江文桦感到很委屈,完全难以接受。 哪怕满桌都是他爱吃的菜也没能提起他的一点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就猛地一摔筷子,语气梆硬地说道:“我吃饱了。” 说完就直接负气走了。 江瑞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冷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江玲珑看着他沉下来的脸莫名有些紧张,连忙解释道:“爹爹您别生气,桦弟兴许只是赶了一天路太累了,您也是知道的,桦弟在书院很是勤勉。” 江瑞看不出信了没信,冷哼了声。 姜兰君笑了笑,转头拿公筷往江老太太的碗里夹了筷经文火炖得软烂的鸭肉。 她弯起眼睛轻声道:“祖母您尝一尝这个,这是孙女吃过最好吃的鸭肉了。” ……才不是,这手艺比起御厨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江老太太对上她那双真诚孺慕的双眸,心中蓦地一动。 本来还恼火于江文桦的突然离席。 但此刻另外一种分外柔软的情绪压倒了那股怒气。 比起江文桦的不懂事来,姜兰君就显得格外知情达理,即便是前面有些咄咄逼人,可那也是为了他们好,她这个姐姐当的又称职又好。 江老太太的眼中露出了近乎于怜惜的情绪。 她起身给姜兰君舀了碗滋补的参汤,慈祥地道:“你这些年在乡下受苦了,快,这个汤最是滋补养身,你要多喝一点。” 姜兰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 然后捧着碗朝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多谢祖母。” 江老太太这才将目光转向江瑞,沉着脸道:“对了瑞儿,上次我和你说把锦绣院收拾出来给兰儿住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咣——” 江玲珑手上的碗忽地摔到地上。 饭桌上所有人的眼神都朝她看了过去。 江瑞皱了下眉,还没开口便听见江老太太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连碗都握不住?林姨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玲珑只是一时恍惚,还请祖母恕罪。” 江玲珑脸色蓦地一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跪下。 江老太太本身就不太喜欢林姨娘母女俩。 闻言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继续看向江瑞问道:“怎样?” “这……” 江瑞有些为难:“娘,锦绣院林姨娘都住了十几年了,突然让她搬走未免有些不太好。” “那锦绣院本就不该是她住的地方,要不是香桐去世,哪能轮得到她来住?” “如今兰儿回来了,那锦绣院自然该给她住。”江老太太不容置喙地道。 江瑞顿时转头看向姜兰君。 姜兰君则是扬起脸朝两人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是想住在慈安堂多陪陪祖母。” “你是江家嫡女,没个自己的院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江老太太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说罢,她对着江瑞道:“你要是不肯把锦绣院让出来给兰儿住,那就把芙蓉院收拾出来,一个妾室生的女儿哪配住在那么好的院子!” 江玲珑猛地抬起头来。 第56章 云天寺 江老太太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无比诧异。 姜兰君也感到有些意外。 她知道芙蓉院是江玲珑的院子,也知道了自己刚进江府的第一天遥遥望见的那座花草掩映的院子就是芙蓉院,更知道这是江瑞特意为她建的。 由此足以看出江瑞的确很宠爱这个女儿。 想想也是,除了嫡女的名头,江玲珑几乎什么都有了。 而江琴江画虽说也是庶女,可到现在她们还和杨姨娘住在同一间院子里,甚至没有自己的院子。 对江府了解得越多,姜兰君就越对林姨娘感到好奇。 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才会让江瑞这样对待?还是得找当年的老仆来了解情况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姜兰君也没想到老太太会让江瑞在芙蓉院和锦绣院中二选一。 “爹爹,珑儿不想搬出去……” 江玲珑红着眼睛摇头,连忙伸手抓着江瑞的衣角。 江瑞低头看着她,紧接着无奈地放下碗筷,对江老太太苦笑道:“娘,府上又不是没有院子,你要是怕兰儿没地方住,儿子现在就找人来翻修院子如何?” “珑儿在芙蓉院住了这么多年,你突然来这一遭,不是逼着她们姐妹反目么。” 江老太太不为所动。 江瑞见状只好看向姜兰君,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问道:“兰儿你觉得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看到江瑞那副恨不得她立刻说不想要的表情,姜兰君没忍住在心里嗤了一声。 他就这么确信,她会如他的愿吗? 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姜兰君乖巧地看向他,垂眸道:“女儿都听父亲安排,父亲无需想着补偿我,我住在哪儿都无所谓,在我看来府上随便一间屋子都比我原来住的好上百倍。” 说完这话,她才缓缓地抬头看着他,眼神凉飕飕的。 这就像是在质问他,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了?毕竟刚回府的那日,他可是张口闭口说的都是要好好补偿她呢。 补偿二字一出。 江瑞不由得顿住,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姜兰君见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轻蔑,面上淡然道: “祖母和父亲无需为此事而争执烦恼,裴相今日才说过一句话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就算住的地方简陋也没关系,只要我的品行好便足以。” 裴鹤徵的名头一搬出来,江瑞神色顿时一变。 江瑞眼中有纠结闪过,他紧抿着嘴想了想,开口道:“那就这样吧,等林姨娘的病一好,我就让她搬到别的院子去,兰儿搬到锦绣院去住。” “爹爹!” 江玲珑骤然拔高了语调。 那可是娘住了这么多年的院子!他怎么能说让出去就让出去! “事情就这么定了,”江瑞先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对着江老太太笑道,“您看这样成了吗?” 江老太太点头道:“勉勉强强。” 姜兰君心中对此很是满意,面上还要摆出迟疑的神情:“祖母,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那本就是你和你娘住的院子,这叫物归原主。” 江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姜兰君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热泪盈眶地表示接受并且感谢馈赠。 但她想要的可远远不止一个锦绣院。 她本来就是又争又抢的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地入宫为后。 一步步夺回属于原主本该拥有的一切只是起点,她要让所有害了原身以及原身父母的人都付出代价。 而这其中包括的不只是林姨娘母女,更是整个江府。 · 翌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姜兰君特意穿了身雪青色的素雅衣裳,带着玉露乘马车去城门口与陈府的马车会和。 车帘被人掀开,陈老夫人那张布满皱纹但是和蔼的脸露了出来,她招手笑道:“兰丫头,你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姜兰君自然不会拒绝。 等上了马车,她才发现里面不仅坐着陈老夫人,陈景枫也在其中。 一看见她,陈景枫就厌恶地扭过头。 陈老夫人笑着拍了下身旁的位置,温声道:“来来,兰丫头你坐在我身边。” 迎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姜兰君眉梢微挑,顿时明白过来去寺庙烧香祈福只是目的之一,此行老夫人想做的还有撮合她和陈景枫。 姜兰君目不斜视地从陈景枫身边经过。 等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才转而掀开帘子看向外头的玉露,从她手中接过食盒。 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米糕露出来,腼腆地道:“此行路远,兰月便命府上的厨子做了些糕点,全是些易消化的点心,还望老夫人莫要嫌弃。” “好孩子,你有心了。” 陈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愈发满意。 陈景枫却嗤了一声:“装模作样。” 话才刚出口就被陈老夫人狠狠瞪了眼,说人家装模作样,那怎么不见他考虑到这一点呢。 陈景枫语塞,索性扭过头去不看她们俩。 姜兰君其实也懒得理会这个头脑简单的蠢货,所以全程她都在和陈老夫人交谈,连眼神都吝啬于分给陈景枫,但这反倒让陈景枫感到有些不爽。 他觉得,这肯定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 别以为他不知道,玲珑都已经派人来告诉过他了,一个连姨娘院子都要抢的能是什么好人! 于是陈景枫心中对她的不喜更上一层楼。 姜兰君对此只想说,喝他的七分烫去吧。 云天寺在江都城外的鞍山上,从城里坐马车也要走上将近两个时辰,姜兰君等人到云天寺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接引他们的小沙弥便问他们是否要先去大殿。 陈老夫人此行便是想为自己的长子点上一盏长生灯。 自然是想要先干完这件事。 姜兰君和陈景枫本就是作陪,自然也没有异议,就这么决定了。 陈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早听人说过,云天寺的素斋可谓一绝。” 小沙弥双手合十,谦虚道:“施主谬赞了。” 姜兰君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香客,还有每走一段路便能瞧见的灰衣僧人眯了下眼,看来她死的这十年里各地的佛寺倒是又蒸蒸日上了。 云天寺香火旺盛,任何时辰来都能见到许多人。 姜兰君收起对寺庙的打量,略微沉思。 在那个杀手身上发现的平安符便是在这里求的,也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找到些关于他身份的线索。 若是能够找到幕后之人,兴许还能与他们联手对付裴鹤徵。 第57章 裴鹤徵为她求平安灯? 姜兰君和陈老夫人等人很快便被请入大殿。 住持早已恭候多时,待瞧见他们一行人出现就笑着迎上前去,住持是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双手合十朝着他们念了声阿弥陀佛,姜兰君微微颔首回了个礼。 陈老夫人客气地回拜:“住持。” 住持没有多加寒暄,转身就让沙弥给每人分了香,平静道:“诸位既来了,便去给佛祖上炷香吧。” 陈老夫人心中偏信的是道,可对佛祖以及菩萨之类的却抱着信其有的态度。 来都来了,上柱香求个平安也是可以的。 而姜兰君……她其实什么都不信,但死而复生的经历又提醒着她世上可能当真有玄妙之力,所以她也很乐意拜一拜佛祖,万一就是祂们让她重生的呢? 陈景枫看着虔诚的两人,在心里嗤了一声。 祖母上了年纪信这些神啊佛啊的也就罢了,姜兰君装得这么虔诚,还不是为了讨他祖母的欢心?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可见费了多少心机。 等三人都上完香,住持才带着他们去长生殿。 因着寿宴那日收到那截断枪的缘故,陈良元很清楚大哥对他娘的意义,所以次日便主动托人来了云天寺,请住持为其准备一盏长生灯。 长生灯都已经准备好了。 陈老夫人此行来的目的就是亲手点燃这盏长生灯。 姜兰君抬眸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陈老夫人从沙弥的手中接过一盏碗莲,云天寺的长生灯的灯芯就是碗莲形制的,由寺内的手艺人一点点精雕细琢刻出来的。 碗莲为底,再盖上灯罩,一盏长生灯便做好了。 这倒是与京城风俗不同。 她记得京城的寺庙似乎搞得没这么花里胡哨,的确有寺庙有类似的长生灯,不过用的却是油灯。 陈老夫人看着这盏长生灯,心中思及英年早逝的长子,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住持合掌道:“还请老夫人放心,令郎的长生灯我们会日夜供养,有您这般的慈母,令郎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安心的。” 陈老夫人强撑着笑道:“那便有劳住持了。” “阿弥陀佛。” 住持说完,沙弥便上前小心地接过长生灯,将其放在了墙内特意凿出来的底座内。 整个长生殿内放置着数不清的莲灯。 姜兰君心中忽地一动,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特意落后两步然后停下,对着沙弥问道:“若我也想在此供奉一盏长生灯,有什么条件么?” 沙弥打量地看她一眼。 随后合掌,低头道:“施主若是想供奉长生灯,需先在大殿添香火百两,之后自有人为施主引路。” 姜兰君:“……” 这就是当年她为什么要灭佛的原因了,寺庙真赚起钱来都能赶上国库。 等以后朝廷要是缺钱,都不用想方设法地抄贪官污吏的家,直接推几座寺庙就赚回来了。 姜兰君神情冷静地道了声谢,然后快步跟上了陈老夫人他们。 陈景枫斜眸扫她一眼,不耐烦道:“你干什么去了?” “与你无关。” 姜兰君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而走在前面住持听见两人的对话后笑了声,微微侧头说道:“二位施主若是无事,也可去侧殿寻老衲的归真师弟,可在他那为自己或亲近之人求上一盏平安灯。” “除此之外,云天寺亦有专管姻缘的大殿。” 姜兰君闻言挑眉,抬头和陈景枫对视了一眼。 后者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险些被刺激得跳起来,毫不犹豫地冷讽道:“谁要和她去姻缘殿求姻缘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本少爷!” 陈老夫人沉声喊道:“景枫。” 陈景枫冷哼,直接扭过了头去。 “多谢住持,待会儿我自会去看看,”姜兰君面色不改,对着住持轻声问道,“之前曾听闻云天寺的平安符极为灵验,不知在何处可求?” 住持微愣,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接着又看了眼恨铁不成钢的陈老夫人,双手合十,找补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皆是我佛的有缘人,缘分天定,不去姻缘殿也是可以的。” 说罢又重新看向姜兰君。 “平安符与平安灯皆在归真师弟处,施主届时寻人一问便知。” 姜兰君合掌回礼:“多谢住持大师。” 这个岔子使得本来已有所好转的气氛再度变得僵硬,任凭陈老夫人说破嘴皮子也没能让陈景枫低下头好好说话,而姜兰君也只跟她有说有笑。 陈老夫人实在头疼,索性自己去厢房休息。 给两人留出空地得以相处。 但她没料到的是,前脚两人还一起把她送进厢房,后脚两人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去了。 姜兰君先去前殿为原身求了盏长生灯,负责记录的沙弥拿起纸笔,看着她问道:“敢问施主是为何人所求?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年月又是几何?” 姜兰君闻言愣了一下。 沙弥见状便解释道: “我们供奉的每盏长生灯都是经由佛祖庇佑的,生卒年月越详细,佛祖便越能庇佑到您心中之人。” 姜兰君沉默片刻,道:“你刻个江字便是,江河湖泊无不是她。” 沙弥觉得这位施主有些奇怪,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在簿子上登记了个江字,这样日后也不会搞错。 而等他写完再抬头,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位女施主的身影。 · 姜兰君随便拉了个沙弥问出归真和尚的位置。 她在来之前就带够了银两,既然云天寺的平安符很是灵验,那她不妨多买些回去留着日后送人用。 姜兰君沿途问路,等找到归真和尚之时,果不其然看见附近围着许多的小娘子。 见状,她略微挑了下眉。 没想到十年过去,寺庙赚钱的法子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排队排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才轮到姜兰君。 归真和尚瞧起来就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他的脸上带着笑,看着姜兰君热情地问道:“这位施主,不知此次前来是为求平安灯还是平安符?” “二者皆有。” 闻言,归真和尚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真挚。 “好极好极,不知施主是要为自己供一盏平安灯还是为旁人求?施主名讳又是什么?” “为旁人求,”姜兰君停顿了下,随后道,“她叫姜兰君,兰花的兰,君子的君。” 归真提笔就要在簿子上写:“施主稍等,小僧这就将名字添入名册,待明日便可与平安灯一道供奉起来……嗯?施主方才说的是叫姜兰君,对吧?” “对,怎么了?” 归真端详着名册,诧异道:“这簿子上恰好有一位同名同姓之人,是不久前刚被供上去的,供奉人是……裴籍裴施主。” 姜兰君瞳孔蓦地收缩。 裴籍,裴鹤徵?! 第58章 后山的邀约 姜兰君直接从归真手中抢过那本簿子。 就在这一页的最上方,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姜兰君的名字,而紧随其后的便是裴籍二字。 ——裴籍,字鹤徵。 ——姜梵,字兰君。 因着对外称呼其人时一般都是连名带字地喊,很少直呼其名,而小字也很少有相同的。 所以姜兰君险些都快忘记他叫裴籍了。 她握着簿子的手指蓦地攥紧,但是,怎么会是他? ……裴鹤徵来云天寺给她供平安灯? 这句话瞬间在姜兰君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搅。 这让她一时竟有些想作呕,她宁愿相信裴鹤徵是来这里祈求佛祖保佑她死后永不超生,也不愿意相信他竟然是来寺里为一个死人求平安。 这件事简直让她如鲠在喉。 许是姜兰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归真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发问:“额,施主,这位姜姑娘是您与这位裴公子共同认识的朋友吗?” “不是。” 姜兰君想也不想地道。 归真摸了摸鼻子,笑着开口道:“噢,这位裴公子只在寺里供了这一盏灯,上面也只有姜姑娘的名字,如此……您这盏灯还要继续供吗?” 姜兰君脸色又是一沉。 她死死地盯着簿子上的裴籍两个字,漆黑的眼睫微垂,半晌才道:“当然。” 姜兰君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要你们把他的这盏灯给我取下来。” 归真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随后摇头道:“施主,每个来求平安灯的施主都是抱着最纯粹的心思来的,盼望佛祖能够保佑对方平安,断然没有随意取下来的道理。” 话音落下,面前倏地落下声冷笑。 “盼望平安?” 姜兰君觉得可笑,她的眼神出奇地冰冷:“人都死了还求什么平安,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归真闻言顿时震惊地看着她。 不等他开口,便听见她又说道:“他供这盏灯给了多少钱,我给你十倍,把他的那盏灯给我取下来,将我的那盏挂上去便是。” 归真咕咚咽了下喉咙,最终没能抵过这份诱惑。 他将手伸到姜兰君面前:“好的,小僧可以帮您把裴公子的灯取下来,诚惠一万两。” “……” 姜兰君顿住,目光幽幽地同他对视。 意思是,裴鹤徵花一千两就只是为了供一盏灯?真是疯了。 她闭了下眼,深吸口气冷声道:“罢了,这盏平安灯我不供了,你这儿的平安符怎么卖?” 最后,姜兰君从归真手里买了十几个平安符。 等她好不容易平复好情绪,才想起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对着归真问道:“平安灯有记名的习惯,那平安符都卖给什么人你有记过吗?” 归真闻言又阿弥陀佛了一声。 委婉地道:“施主,平安符是我们云天寺卖得最好的东西,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香客来买平安符。” 这要是来买的人都要登记,那寺里每月光是纸笔的开销便是很一大笔。 也就是说单凭一个平安符根本没办法找到杀手的身份,甚至连是何人送给他的无从得知,这要是能知道杀手的名字就好了,肯定能从簿子上搜到蛛丝马迹。 姜兰君冷静地想,这真是太可惜了。 她没再多问些什么,直接转身就走,活像是后边有恶鬼在追她似的。 · 姜兰君没了游玩的心思,寻了个沙弥带路就回去厢房休息。 云天寺的后厢房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她跟在沙弥的身后绕过前殿,在厢房的走廊安安静静地走着,将她带到一间空厢房后沙弥便走了。 厢房内燃着淡淡、令人平心静气的檀香。 但姜兰君只要想起那盏由裴鹤徵供奉的平安灯就心烦意乱得很,完全没办法平静下来。 而且,他写的是她的小字而非大名。 兰君这个小字是给亲近之人喊的,她还活着的时候这世上便没有多少人能直接喊她姜兰君,多数是喊姜小姐,后来旁人见了她称呼的也是皇后、太后。 即便是民间话本说书,写的也是妖后姜梵。 他裴鹤徵凭什么喊得那么亲密? 姜兰君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有根刺扎在心上似的,令她格外不爽。 厢房的床榻上,姜兰君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整个人心浮气躁得很,最后干脆翻身爬了起来准备去外面散散心,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有个丫鬟打扮的人就站在门口将要敲门。 一看见她,丫鬟便连忙低头朝她福身行礼。 “江小姐,我家少爷请您去后山一叙。” 姜兰君的记性很好,认得出这是陈府随行的丫鬟之一。 闻言,她蹙了下眉尖,陈景枫喊她去后山?这很显然是一场没安好心的鸿门宴。 “他还说什么了?” 丫鬟摇头:“少爷只说您去了便知道了。” 姜兰君冷眼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微勾,她倒要看看陈景枫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啊,不过我方才在厢房中闷得出了不少汗,你可有手帕?借我擦擦汗如何?” 丫鬟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把帕子递给了她。 姜兰君接过帕子在额头随意擦了擦,把丫鬟打发走了之后,就绕开厢房附近陈家仆从的眼线,去前殿找到了在那儿休息的曹千还有玉露两人。 “小姐?您不是去休息了吗?” 玉露有些惊讶。 曹千也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姜兰君对着两人说:“随我去一趟后山。” 说完,便转身朝后山走去,两人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跟了上去。 她今日要随陈老夫人来云天寺祈福,眼看陈老夫人对她愈发满意,这桩婚事再不阻止就真的来不及了。陈景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毕竟他想娶的人一直是江玲珑。 而昨日他又在江府待了一个多时辰。 这期间说他和江玲珑没有互通有无是绝对不可能的。 姜兰君早就猜到陈景枫会有所动作,所以在来的时候就把曹千玉露给带上了,她倒是也挺想知道的,陈景枫今天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天寺本就是依山而建。 主仆三人没走多久,便走到了后山。 第59章 毁她清白 姜兰君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吩咐曹千和玉露暂时别跟得太紧。 这才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陈公子?陈景枫,我来赴约了你在哪儿?” 她连喊了好多声都没人应答。 于是顺着山路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喊上两句方便山里的人找到她,直到山下的寺庙被层层掩映的树木所遮挡,转头再也看不见。 姜兰君便知道时辰差不多了。 她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眯起,故意拖长嗓音喊道:“我数一二三,陈公子你再不出现,我可就要回去了,我真的要走了。” “一……”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蓦地从旁边的草丛中窜出来。 随后猛然欺身向前,从姜兰君的背后捂住她的口鼻将她往旁边拖去! 姜兰君眼神一冷,动作熟练地用手肘撞向来人的胸膛,该人影发出一声痛哼,接着她便伸手攥住他的手腕,直接一个过肩摔将他掀翻在地! 这人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她居然会武??来的时候少爷也没告诉过他啊! 而此时,曹千和玉露也已匆忙赶了过来,玉露一看见地上躺着的人就立马指认道:“小姐,此人是陈府今日赶车的车夫!” 曹千殷勤地上前接替控制住车夫。 姜兰君低头提起裙摆抖了抖沾上的尘土,这才垂眸淡淡地扫过去,冷笑道:“车夫?约我来此处见面的是你们陈家的少爷,赴约的却是你这个车夫。”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夫没吭声,咬牙奋力地挣扎起来。 曹千见状嘿了一声,一只手用力抓紧他的手腕,而另外一只手则是把他的头往地上摁,笑道:“你曹千爷爷在此,要是让你跑了我多没面子啊。” 车夫见逃不掉,梗着脖子嚷嚷道:“你们想做什么?” “我是陈家的下人,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没权对我动手,赶紧放开我!” “嘴还挺硬。” 曹千啧了声,抬起头来对着姜兰君提议道:“小姐,要不我把他揍一顿,保管他什么都招了!” 姜兰君眼神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夫,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慢条斯理道:“屈打成招有什么意思?这种深山老林是多好的抛尸地啊,他既敢对我无礼那就杀了,随便挖个坑埋了便是。” “反正不过是一介车夫,陈府自然不会在意。” “你敢!!” 车夫陡然一惊,悚然地看着她。 待触及到她眼底的冷酷时才终于有些慌了,威胁道:“我要是不见了,我家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姜兰君早有所料地点了下头。 “果然是陈景枫派你来的。” 车夫瞳孔骤缩,下意识否定道:“不是!我家少爷什么都没交代!” 但姜兰君已然转身往山下走,语气轻飘飘地道:“曹千,杀了他吧。” 曹千应了声是,直接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来。 车夫被匕首的寒光晃了晃眼睛,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是来真的,他着急忙慌地求饶道:“等等!等等,我说!我什么都交代!” 姜兰君脚步顿住,微微偏头。 而曹千则是将匕首抵在车夫的脖颈上,压低眉眼逼问道:“说,你家少爷派你来做什么?” “我家少爷让我把江小姐打晕绑在山上一晚,等他们找过来的时候,就装作和江小姐有私情的样子,想要借此一举毁了江小姐的清白。” “我所言句句属实,别杀我别杀我!” 车夫惶恐地闭眼磕头。 玉露气的脸色涨红:“呸!真是卑鄙小人!小姐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要告诉老夫人吗?” 她既后怕又担忧地看向姜兰君。 姜兰君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对此早有预料。 毕竟想要毁了这桩婚事最好的手段就是从她身上着手,毁她清白就是最简单的方法,这种腌臜的手段,她在京城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去了。 她心底轻嗤,陈景枫还真是半点都没让她意外啊。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里,她的好妹妹和姨娘又占了几分? 姜兰君摇头道:“不必。” “把他打晕带下山,再找个地方关起来。” 曹千当即一个手刀就把车夫给打晕了,动手出奇的干脆利落。 做完就谄笑地讨功:“小姐您看我做得对吗?” 姜兰君见状挑了下眉,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夸道:“嗯,干得不错,回头有赏。”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扫了眼晕死过去的车夫,抬眸对着他们淡声道: “待会儿我还有件事需要你们两个配合去做。” 一行人很快离开。 此地离山顶已然不远,若姜兰君抬头便会发现山顶亭间赫然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着一席织金白袍的裴鹤徵静静地看着行走在山间的姜兰君。 而站在他身旁的人便是乔子远。 两人将方才那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他诧异道:“没想到江姑娘竟还会这样的擒拿术。” 那招过肩摔实在利落。 裴鹤徵眸光沉沉,嗓音冷锐道: “这不是普通的擒拿术,是军中的擒拿术。” · 姜兰君下山,便直接去了前殿礼佛。 恰好碰到住持在侧殿带领着沙弥诵经,便主动走上前去,双手合十,垂眸敛目地道:“大师。” 住持有些意外:“江施主。” “适才听闻诸位在诵华严经,心有所悟便自作主张欲来与主持交流一二,还望住持莫嫌我叨扰。” “自然不会,”住持摇了摇头,“施主也懂佛经?” 姜兰君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我常年住在乡下地方,常有云游的僧人路过化缘,有时是一粥一饭,有时是水,作为报答便会念上几段梵语,久而久之便也懂了。” “不知主持可否看看我在佛经上的造诣如何。” 她的眸光格外的认真又虔诚。 住持见状笑起来:“可,施主与我佛有缘,这是贫僧该做的。” 他转身朝沙弥招了招手,便将对方手中的华严经递给了姜兰君,姜兰君朝沙弥道了声谢,接着便翻开经书,心神微动自然而然地就念出了口。 拗口的梵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带着别样的韵律。 殿内人的神情逐渐正色起来,原本带着几分不屑的沙弥脸色也渐渐凝重,见她念到后面竟是完全撇开书,居然还背得一丝不差时心神震动。 恰好寺庙里的钟声响起,与梵语交相呼应。 就连主持也忍不住双手合十。 待这卷经书念完已是半个时辰后,姜兰君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经书,对着住持和一众沙弥颔首,神色微赧地道:“小女献丑了。” “施主造诣非凡啊。” 住持笑着感慨道。 姜兰君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还没识字便已经跟着祖母在佛前诵经,虔心学了十多年自然造诣不俗。 况且她名为姜梵,便是祖母以梵语为她取的名字。 姜兰君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向主持告辞往后头厢房去了,正巧在半路与寻过来的陈老夫人碰见,她笑着迎上去: “老夫人睡得可好?” “我正想着去喊您呢,这天色瞧着快落雨的样子,我们怕是要尽快回城才是。” 陈老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着,她便朝四下看了看问到:“景枫那孩子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第60章 消失的陈景枫 姜兰君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随即连忙摆摆手,羞赧道:“实不相瞒,送老夫人去厢房睡下之后我们便分开了,之后再没见过他。这段时辰我一直在前殿与各位法师谈论佛经。” 陈老夫人当即皱眉:“什么?” 她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低声骂道:“景枫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兰丫头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年纪小心思还没定,所以才爱胡闹了些。” “等将来你们成亲之后,他自然会知道你的好。” 陈老夫人握住姜兰君的手拍了拍。 姜兰君朝她笑了笑,没有搭这句话,而是道:“老夫人,我看这天气愈发阴沉了,我们还是尽快找到陈少爷,莫要耽误了回城的时候。” 见她转移话题的样子,陈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声气。 这两人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未婚夫妻,可却阴差阳错闹成了这副模样,景枫这孩子对未婚妻看不顺眼,反倒是对妻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快去,把少爷找回来。” 随侍的仆从应了声是,便各自散开去寻人了。 姜兰君眸光微闪,由着陈老夫人挽着她的手在厢房的回廊上慢慢往外走去。 一刻钟后仆从们便陆陆续续回来了。 “老夫人,前殿并未找到少爷。” “后殿也不曾见到少爷。” “各个厢房净室也没有看到少爷的身影。” 人虽然没找到,不过他们把陈景枫的贴身小厮陈洪带了过来。 陈洪看见姜兰君的瞬间就蓦地瞪大了眼睛,心头狠狠一震,她怎么会在这里?按照他们的计划,她此刻不是应该在山上吗?! “你这样盯着我看,可是发现我仪态不端?” 姜兰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不等他回答,便转头看向陈老夫人疑惑道:“老夫人您瞧瞧我身上可有失态的地方?” “没有,我们兰丫头再端庄不过了。” “那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姜兰君闻言顿时舒了口气,笑容腼腆地道:“我礼数尚未学得周全,家中给我寻摸的教习嬷嬷又出了岔子,我就怕在老夫人面前失了礼呢。” 陈老夫人目光不悦地扫向陈洪:“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陈洪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小的不是有意的,还请老夫人恕罪。” 陈老夫人皱眉冷哼了声,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他就是陈景枫身边跟着的小厮,便沉声问道:“怎的你在这儿,你家少爷人呢?” “少爷他……” 陈洪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拖延。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陈老夫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厉声质问道:“快说,景枫哪儿去了?” 陈洪心一横道:“小的也不知道少爷上哪儿去了。” 陈老夫人顿时怒了:“你!” 姜兰君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下,适时地走上前将她拦下来,温声道:“老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云天寺就这么大,定能找到陈少爷的。” “真是胡闹!” 陈老夫人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吩咐道:“你们在寺里寻些人手,务必尽快把少爷给我找到!” 其他人战战兢兢地应是,急匆匆地退了下去。 姜兰君见状没再说些什么,而是默默地替陈老夫人拍背顺气,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这后头厢房众多,陈少爷兴许是在哪里睡着了呢。” “老夫人若是不放心,那我们便挨个找过去如何?” 她的面上噙着令人安心的笑。 陈老夫人逐渐冷静下来,抬脚踹向陈洪,厉声道:“不知所谓的狗奴才!” 陈洪被踹翻在地,见她们都走了,就也连忙龇牙咧嘴地跟上了。 云天寺修缮的厢房就是专门供来上香的香客休息的,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在厢房休息的已是少数,加之又有沙弥领路,她们很快就找完了大半的厢房。 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发现陈景枫的踪影。 陈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沉沉如墨水,绷着张脸跟在沙弥的身后寻完一间间的厢房。 姜兰君神情依然从容不迫。 沙弥又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下一瞬就惊喜道:“这儿有人!咦,这人怎么是被绑起来的?” 话音落下,陈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地上躺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厮。 这时有人惊呼道:“这不是车夫孙大斗吗,他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话陈洪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连忙挤进了厢房里,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孙大斗时瞳孔骤缩,脑袋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怎么会这里?! 陈洪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姜兰君。 只见她神色平静,整个人仿佛从未见过孙大斗一般,可她本该被孙大斗绑走的! 陈老夫人语气不怒自威道:“把他弄醒。” 说完,立马就有人上前把孙大斗给摇醒了过来。 孙大斗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睛,就看见身前围了一圈人,接着便冷不丁看见了面前站着的姜兰君和陈老夫人,整个人瞬间被吓得一激灵。 只当是姜兰君找老夫人来向他问罪的。 他慌得不行,忙不迭跪下磕头嚎道:“老夫人饶命啊,这些都是少爷吩咐我干的!我只是听命行事,就算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绑架江小姐的啊!”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此话一出,整个厢房蓦地一静。 陈洪从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想去拦他,但还是迟了一步。 陈老夫人闻言心头蓦地一震,转头看了姜兰君一眼,随后沉眸看向孙大斗,厉声问道:“你说少爷让你绑架江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孙大斗错愕地抬起头来,脸色发白。 ……什、什么?他们竟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 一片死寂的厢房内忽然响起了声轻叹。 姜兰君眸光复杂地看向陈老夫人,道:“这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老夫人的,可您既然发现了,那我也不得不说出来了,是,他是我让人绑了丢在这里的。” 众人的目光顿时齐聚在她身上。 而姜兰君只是定定地望着陈老夫人:“那会儿有陈府的丫鬟来寻我,说陈少爷约我后山一叙,我便欣然带人前往,可等我到了后山……” 说着,她轻垂眼睑,扫了眼呆若木鸡的车夫。 “此人却突然出现对我动手,声称是得了陈少爷的吩咐要将我绑入深山。” 姜兰君抿唇道:“幸好我身旁有丫鬟小厮,这才没让他得手,可此事干系重大,我疑心他是受人指使,所以绑了他准备后面交给陈府审问。” 陈老夫人脸色极为难看。 她如何不知道这番说法其实是在替陈景枫替陈府挽尊! 这件事八成就是陈景枫做的! 陈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冷声道:“说,少爷人去哪儿了?” 孙大斗白着脸摇头:“小的真没见过少爷啊。” 就在这时,去其他地方找人的仆从们也回来了,他们把整个寺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陈景枫。 听到这话陈洪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干净了。 “扑通!” 沉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只见陈洪突然跪在地上,满脸着急地对着陈老夫人说: “前面有人冒充府上的丫鬟来找少爷,说玲珑小姐约他在寺内见面,如今找不到人,少爷定然是被骗了!老夫人,少爷出事了!” 第61章 又遇锦衣卫 陈洪突如其来的自爆惊呆了所有人。 而他整个人都快吓傻了,伏在地上使劲地磕头,道:“一个时辰前少爷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老夫人求您快去救救少爷吧!” 陈老夫人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周围来凑热闹的香客不禁窃窃私语。 姜兰君看向老夫人,欲言又止半晌,才低声道:“早听闻二妹与陈少爷关系匪浅,不曾想竟好到了这般程度,有人用他哄骗我出去,亦有人拿二妹哄骗他。” 这番话倒是先给此事定了性。 先将陈家从蓄意绑架的事里摘出去,又将双方都营造成了受害者,起码陈家的名声暂时保住了。 姜兰君转头吩咐道:“玉露、曹千你们两个也去帮忙找陈少爷。” 两人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当即应声退了下去。 说罢,她走上前握住陈老夫人的手,语气温和又不失从容沉稳:“老夫人,查清事实真相虽要紧,但眼下还是先将陈少爷找到最为重要。” “否则时辰一久,恐怕就再难找到人了。” 陈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才终于平复好想要打死那个孽孙的心情,刚要开口,却听见陈洪猛地又叫唤了起来:“是你对不对!肯定是你!” “不然为什么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少爷却不见了!” 陈洪激动地直起身子,眼睛死死地瞪着姜兰君。 他伸手指着车夫和姜兰君,不假思索地质问道:“定是你与孙大斗合谋识破了少爷的计划,所以你就将计就计让人把少爷骗出去!你快把我家少爷交出来!” 姜兰君闻言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这人的脑子倒是比陈景枫好点,还真让他误打误撞说出了部分真相,不过脑仁也就大了一点而已。 她刚才都已经卖了陈府一个面子。 如今他倒好,直接承认绑架她的事是陈景枫让人做的,刚才那么一通话他是半点没听进去啊。 姜兰君在心底笑了声,面上却露出错愕受伤的表情,身形晃了晃。 她紧抿着唇看着陈老夫人,含泪倔强道:“老夫人我没有……” “你是好孩子,我相信你没有。” 陈老夫人安抚她两句,转头对着陈洪厉声喝道:“闭嘴!来人啊,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免得他总说出一些污蔑人的疯言疯语。” “老夫人您别被她给骗了!” 陈洪信誓旦旦地道:“不信您问问她这一个多时辰都在干什么?绑架少爷的事肯定是她做的!” 话音刚落,一道苍老又沉稳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 “江施主这段时辰都在和我们诵经。” 众人纷纷朝外看去,在看见住持亲自过来的时候都有些诧异。 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目光从满脸愤懑的陈洪身上扫过,然后对着陈老夫人道:“老衲可以为江小姐作证,她从未从我们的视线中离开过。” 陈老夫人闻言顿时惊讶地看了眼姜兰君。 接着才给住持回了个礼。 姜兰君则是朝着他颔了颔首,红着眼睛低声道:“多谢住持。” 陈老夫人问道:“大师您怎么过来了?” “听闻陈少爷在寺内失踪的消息,老衲便想着过来看看能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却不想一来便听见这位施主在污蔑江施主,一时气愤便出声了。” 住持低低地念了句佛语,然后才看向姜兰君。 他道:“江施主佛法造诣不俗,老衲在与施主的交谈中亦有所获,定不会让施主蒙受不白之冤。” 紧跟在他身后的沙弥们也纷纷出声。 姜兰君抿起唇,感激地看向了主持等人。 而陈洪则是满脸惊愕,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根本不愿去相信这件事。 陈老夫人也隐约记得姜兰君说过她在前殿诵经,看来便是与主持等人一起了。 “老衲已将寺中的弟子全派出去寻陈少爷了,还请施主放宽心。” 闻言,陈老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多谢住持。” 她这次来云天寺祈福加上车夫也就只带了五名仆从罢了,搜起来确实捉襟见肘,眼下有沙弥的加入,想来速度也会快上不少。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时辰。 外头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焦躁的气息,天空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灰色纱幔所覆盖。 很快骤雨就落了下来,敲得瓦檐啪嗒作响。 外出搜寻的沙弥和陈府下人陆续回来,依然一无所获,没有任何陈景枫的消息。 姜兰君陪在陈老夫人的身旁,眉尖轻蹙,眉眼间带着丝丝化不开的忧愁。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在真心地为陈景枫担忧。 可事实上,她正在想着该什么时候引导他们去后山把陈景枫找到的好。 还是再让大雨多冲洗一下他的浆糊脑袋吧。 就在这时,有沙弥急匆匆地跑过来,附在主持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接着便转身对着陈老夫人合掌轻轻颔了下首。 “施主,锦衣卫来人说在后山找到了令公子。” 闻言,姜兰君和陈老夫人同时抬头看去。 只不过一人的关注点在:“当真?!快,赶紧带我去见景枫!” 而姜兰君的重点则是落在了锦衣卫三个字身上,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脸色也跟着一沉,锦衣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忽地,她的脑海里闪过归真手中的簿子。 姜兰君蓦地攥紧了手,难道这次裴鹤徵又跟来了? 这厢主持已经让沙弥带路往后山去了,姜兰君当即收敛心神,搀扶着陈老夫人的手跟在沙弥身后。 遥遥地就能看见几顶油纸伞在山间穿梭。 姜兰君等人赶到寺庙后门,正好看见两个锦衣卫一前一后抬着浑身是泥的陈景枫走下来,陈老夫人见状瞬间脸色发白,仓惶的哭喊:“景枫、景枫啊……” 眼看她就要冲进雨里,姜兰君一把拉住了老夫人。 虽然锦衣卫的出现和她计划的不符,不过到底没有差得太多,只要锦衣卫没有发现是她埋的人就行。 负责护送陈景枫下山的又是姜兰君的熟人。 她眼眸微沉,来的人居然是乔子远。 乔子远撑着伞,玄色飞鱼服的衣摆满是泥泞,脸色依然沉着:“老夫人,令孙没事只是晕了而已。” 锦衣卫把人抬到屋檐下,陈府的下人立马上前接手。 陈老夫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听到这话后终于稳了下来,她喜极而泣地闭上眼睛:“谢天谢地。” 姜兰君伸手扶住她,想了想还是朝乔子远打了个招呼。 笑容腼腆地喊道:“乔大人,好久不见。” 乔子远:“……” 乔子远愣了下,眸光略微复杂地看着她。 第62章 陈府欠了大人情 他这是什么眼神?姜兰君眉心微蹙。 乔子远克制地敛好眼神,然后朝她点头:“好久不见,江姑娘。” 其实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裴相要他把看见姜兰君派人挖坑埋了陈景枫这件事隐瞒下来,但在了解到事情原委之后,他也觉得姜兰君有做错什么。 不过是给陈景枫一个教训罢了。 ……只是在见过她伸手利落的一面后,再见到她这副青涩腼腆的样子有些不适应。 “陈老夫人,我们在后山发现令孙之时他已经昏迷,且浑身被人埋进地里,只有头颅留在外面,而附近并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 乔子远正色道:“我等还要回去向大人复命,便不久留了。” 说罢,他便朝陈老夫人拱了下手。 ——裴鹤徵果然来了! 姜兰君眼底骤然划过一抹凶光,唇角微微绷起,心中漫起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陈老夫人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弯腰行礼,颤声道:“烦请乔指挥使替老身多谢裴大人,这份恩情我们陈家定然会牢记于心的。” 乔指挥使?姜兰君眉梢挑起,目光诧异地看向了乔子远。 他不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卫队长吗? 姜兰君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把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错认成了小队长,她心中这才恍然,怪不得当时他给的那罐金疮药尤其好用。 普通的锦衣卫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好东西。 “老夫人客气。” 乔子远稍微侧身避开她的礼:“陈老将军年逾古稀仍在战场厮杀,看顾他的家眷是我们该做的。” 说完,就没再寒暄径直带着锦衣卫离开了。 姜兰君见他并未提及凶手,心下顿时安定。 不过就算他们看见了也没关系,她提前交代过曹千和玉露进行伪装,只要没看到两人的脸就无碍。 而就在对话间,住持已经对陈景枫进行了初步诊治。 等陈老夫人看过去的时候,他便道:“施主不必担心,陈少爷只是晕过了而已并无大碍,眼下更重要的是将他身上的湿衣脱下来以免着凉。” “方丈,这边有空厢房。” 这时,有沙弥匆匆赶回来。 陈老夫人当即吩咐道:“快把少爷抬进厢房用被子裹好,再去找人煮些祛寒的姜汤来。” 住持道:“阿弥陀佛,老衲已经交代过厨房了。” 姜兰君没有跟着陈府的下人们忙活。 她的脸上挂着对陈景枫担忧的表情,实则心里脑子里全在想着裴鹤徵来云天寺的目的。 他们既来了,就说明已经发现平安符了。 但那日在茶楼碰到裴鹤徵和知府习澎的时候,他给的暗示是不要说出杀手已死,也就意味着他是想要借此做陷阱来引幕后之人现身。 可他又大张旗鼓地来了云天寺。 明明可以只让锦衣卫来调查即可……除非此地暗藏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姜兰君眼神微动,掀眸扫了眼床榻上的陈景枫,唇角微微翘起,这个未婚夫多的还真是不亏,有他在倒是省了她不少的功夫。 “咳、咳咳……” 片刻后,厢房内忽然响起一阵细弱的咳嗽声。 这时有丫鬟惊喜地喊:“少爷醒了!” “太好了,少爷你终于醒了!” “老夫人您快来看呀!” 姜兰君听到这动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陈老夫人,面上染着惊喜的笑意:“恭喜老夫人,少爷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好好好。” 陈老夫人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已经被丫鬟扶着坐起来的孙子,关切地坐在床边道:“枫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如今可好些了?” 陈景枫面色苍白如纸,刚抬眼就看见了她身边的姜兰君,蓦地瞪大了眼睛跟见了鬼似的。 他错愕地道:“你不是应该被车夫绑在山里么,怎么会在……” “我看你是淋多了雨净说糊涂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老夫人给沉声打断了。 姜兰君眸子轻轻弯起,故作惊讶地道:“受人指使意图对我图谋不轨的车夫已经被抓了起来,陈少爷你也知道了这件事么?” 陈景枫脸色蓦地一变,他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开口,手就被陈老夫人紧紧地握住了。 只见她眯起眼睛嗔怪道:“你这孩子,就算你想去后山救兰丫头也不该单枪匹马一个人去啊,反倒害得我们为你担心坏了。” 这件事的真相从一开始就明朗了。 陈老夫人也心知是她这个不争气的孙子想用这个方式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以解除婚约,若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她肯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所幸姜兰君警惕,所以事情也并未发生。 再加上她主动卖了个好主动选择替他们隐瞒此事,那么这件丑闻就还能掩盖下去,否则陈府几十年清誉都要毁在这个孽孙的手上。 思及于此,陈老夫人满腔关切就变成了怒气,抬手就重重打了他好几下。 陈景枫不明所以,茫然地睁大眼睛。 他怎么就变成去后山救那个村姑了他分明是去见玲珑……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再度一变,他是被打着玲珑名头的丫鬟骗去后山的!有人要害他! “祖母我……” “我知道你此番受惊了,是锦衣卫的大人在后山找到你的。” 陈老夫人又打断了他的话,阴沉着张脸看着他,大有他再敢多说一句就打死他的架势,见状陈景枫下意识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然后就坡下驴地承认道: “对,我是去后山找她的。” 陈景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冷得哆嗦了一下。 姜兰君眼神冷淡地看着他,语气却愤然地说道:“都怪那车夫,不知受何人指使竟干出这等事来,差点就害得陈少爷在此地出事。” “等回了府,就让人乱棍打死。” 陈老夫人轻飘飘地道。 陈景枫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脑子有些懵,还没完全搞清现状,更不明白姜兰君是怎么逃出来的,车夫又是怎么被抓起来的。 可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陈府到目前为止算是欠了她两个人情,只要有陈老夫人在,就不怕陈府赖账。 姜兰君眼眸微闪,唇边泛起点点笑意。 “我瞧着外头的雨越来越大了,也不知何时会停,此时若打道回府恐怕陈少爷的身子吃不消。” “老夫人,看来我们只能留宿一晚了。” 第63章 攻略老夫人 这场骤雨下得又快又急。 不仅姜兰君等人被意外拦在了云天寺里,许多来上香的香客也不得不暂时留在寺里歇脚。 陈景枫醒来不久,就有沙弥提着刚熬好的祛寒姜汤走来。 沙弥将装着姜汤的桶放到地上,双手合十对着众人拜了一拜,然后道:“各位施主,雨势汹汹而寒气逼人,住持命小僧为各位带来了姜汤。” “有劳小师傅了。” 陈老夫人起身朝他回了一礼。 沙弥将带来的木碗放到桌上然后挨个倒满姜汤,接着便重新提起桶转身去下一间厢房了。 丫鬟小心地端着碗滚烫的姜汤走到床边,陈老夫人接过碗,用木匙搅了搅,鲜辣又混着些苦味的气味扑鼻而来,她舀了一勺递到陈景枫嘴边。 陈景枫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喝下这个姜汤。 刚入口他就立马吐了出来,张口就埋怨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苦我要怎么喝啊,他们怎么也不知道放点红糖!” 陈老夫人闻言脸色顿时一黑。 但第二勺陈景枫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整个人躲似的向后仰。 姜兰君见状眉梢微微挑了起来。 云天寺这么大,被大雨所阻的香客数量更是不少,更别说还有寺内的这众多的沙弥。 若是真按他所说往姜汤里加红糖中和苦味,那云天寺该赚多少钱才能负担得起? 虽说她知道寺庙有敛财手段,可遇上陈景枫这种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也是倒霉。 姜兰君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像他这么娇生惯养的人。 想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陈景枫,陈家既不是商户出身,亦没有行商的亲戚,他们怎么把孩子养成这样的? 这就与江家的情况是差不多的。 江瑞这个七品小官都能坐拥五进的大宅子,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祖母,我看外面的雨好像变小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府吧,反正我们有马车不是吗?” 陈景枫讨好地看着自己祖母。 陈老夫人闻言眼里划过一抹失望,直接拉下脸把碗交给丫鬟,冷声道:“爱喝不喝,反正到时候被风寒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也不是我。” 说完,她就起身去桌前喝了自己的那碗姜汤。 接着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厢房。 陈景枫整个人顿时傻眼。 姜兰君瞥了他一眼,唇角嘲讽地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陈家的孙辈要都是这副德行,都不用等到再下一辈,他就要把陈敦夫妻俩战场厮杀多年拼搏下来的清誉和财产统统败光了。 而陈老夫人明显是在乎这件事的。 或许日后可以以此拉拢陈家。 姜兰君眼底闪过一抹暗芒,丝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当即追着陈老夫人也出去了。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陈景枫和几个仆从。 姜兰君踏出房门,就看见陈老夫人正站在廊檐下看看雨幕,背影看起来沧桑又萧条。听到身后有动静也没回头,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伤怀之色。 很显然,她并不只是在忧心陈景枫。 姜兰君眸光微闪,上前轻声道:“老夫人,外头寒气重,就算喝了祛寒汤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您要不还是先回厢房休息吧。” “陈少爷这边有下人照看应该不会有事,我也会时不时过来看看的。” 陈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声气,强横着露出个笑,转身看着眼前素雅温和的姑娘,眉眼间满是歉意。 半晌,低声道:“孩子,今日的事是景枫对不住你,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说着,她便郑重地朝姜兰君弯腰道歉。 姜兰君眼神一动,当即上前握住了陈老夫人的手臂,将她扶起来,惶恐道:“老夫人万万不可!” “景枫昏了头做出这种毁人清白的事,要是传出去他爹他祖父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穿了,还好有你为他隐瞒此事,回头也能遮掩过去。” “陈家欠你一个人情,这一拜是你该受的。” 陈老夫人固执地说:“日后若有什么事是陈家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来找我们。” 等的就是这句话。 早在动手之前姜兰君就连要他们怎么偿还都想好了。 “老夫人您这么说便是折煞我了。” 姜兰君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惶恐。 她正色地摇了下头:“我今日为陈少爷瞒下此事,并非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陈老将军和您。” 闻言,陈老夫人不由得怔住了。 姜兰君眸光真挚坦然,道:“我虽生于乡间,可却也听说过您与陈老将军在边关保家卫国之事,兰月最是仰慕您这样的巾帼英雄,实在不忍看您的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莹莹月光。 虽只是微光,却好似深深地望进了陈老夫人的心底,让她早已沉寂的心不由得动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动容道:“你……” “要怪也该怪我擅自行事,若我早早便将车夫的事告诉老夫人,兴许也不会闹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时,姜兰君忽然懊恼地说。 话音刚落,陈老夫人就反握紧了她的手,皱眉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分明是景枫做错了事还险些害了你,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做得很对,是他自作自受。” 姜兰君抿着唇,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她这样陈老夫人忽然觉得孙子愚蠢也变得不是很重要了。 两人对视片刻,姜兰君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道:“老夫人,约我去后山让车夫绑架我的陈少爷没错,可背后对他动手的人却至今还没有找到,实乃祸患。” 她的语速不急不慢。 满脸凝重地对着陈老夫人说:“我想,既然是锦衣卫先发现的人,或许他们还知道些蛛丝马迹。” 这倒是,陈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 先前太过担忧陈景枫的生死,等他昏迷醒来又被气到,以至于她都还没来得及思考幕后凶手的事,经她这么一说,便蹙起了眉。 “我与乔指挥使有几面之缘还算熟悉,不如我替老夫人再去问一问如何?” 姜兰君善解人意地提议道。 陈老夫人犹豫道:“这,是不是有些太麻烦你了?” 姜兰君弯起眼睛,握住她的手笑了起来。 “当然不会,我很乐意为老夫人解忧。” 第64章 见到裴鹤徵 陈老夫人望进那双如秋水般琥珀色的眸子里,迎上小姑娘紧张关切的眼神,不禁有些犹豫。 姜兰君的年纪还是太小了,起码对她来说再年轻不过。 她生于江都对锦衣卫知之甚少。 对那位久居庙堂的裴相更是不曾有机会了解,但陈老夫人却是知道的。 在场这么多人当中也只有她常年待在京城,对裴鹤徵在京城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更是有亲身经历,或许从前他是个好相处的,可如今却不是。 而本该在府衙的裴鹤徵眼下却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就是想在此做些什么。 姜兰君此番如果贸然前去,打扰到他事小,若是不小心坏了事才是最麻烦的,更何况她今日本就因后山之事受了惊,若是再出点什么事…… 那陈家当真是难辞其咎。 “老夫人您放心吧。” 姜兰君朝她眨了下眼睛,安抚道:“我不会去打扰裴大人的,只是找乔指挥使问问情况而已。” 她的语气格外真诚,却是在循循善诱地将陈老夫人引入自己的话语里。 “再者,一日抓不到这个幕后凶手,便多一日事情暴露的风险。” 姜兰君神情凛然道:“若让凶手跑回了城,那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会无济于事。” 说着,她笑了笑:“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再不济也是官宦之女,不过是去询问消息罢了,锦衣卫的大人们应当不会为难我的,老夫人您就在厢房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陈老夫人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发现的确如她所说。 眼下的确没有比姜兰君更合适去问消息的人选。 陈老夫人抬眸看向她,少女的身形依然单薄,可眼神却极为明亮,从容自信。一如那日在寿宴上展现的那般,浑身都弥漫着生机勃勃的活力。 这种情绪不自觉地就感染了她。 “好。” 陈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她把自己戴着的一支精致的金色兰花发簪拔下来,然后仔细地簪到了姜兰君的发髻当中。 姜兰君眼里流露出丝丝诧异。 “这是太后在世时赐给我的发簪,若是到时锦衣卫为难你,你便将发簪取下来以太后之名警告他们,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 姜兰君愣了半晌,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那时为了拉拢陈敦这员虎将,她那会儿的确常召陈老夫人进宫,礼物也是一匣子一匣子的往外送。 她脸色有些奇怪地摸了摸发髻上的兰花簪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得到来自上辈子的自己的庇护,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姜兰君回神,笑着对陈老夫人说: “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接下来,就要去会一会裴鹤徵了。 · 天空布满黑压压的铅云。 狂风骤雨刮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 姜兰君等雨势变小之后就撑着伞走向后山,前不久还没有人守着的后山入口如今多了锦衣卫在把守。 她刚一出现,就立刻被人给拦了下来。 这场雨不仅没让锦衣卫变得狼狈,反而使得他们身上的锐意尽显无疑,透着股很明显的杀气。 姜兰君稍微举高伞,眸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下意识将他们与自己记忆中的锦衣卫进行比对,如果说掌握在她手中的锦衣卫是蓄势待发的利刃,那眼前这支显然是锋芒毕露染血的霜刃。 她上前一步。 对面的人神色冷冽,当即“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厉声道: “闲杂人等不许上山。” 姜兰君淡定地从袖中取出令牌朝对面扔了过去,扬声道:“我有事要找你们乔指挥使。” 接住令牌的锦衣卫微愣,仔细检查后发现令牌的确是真的。 他们对视一眼。 最后有人站出来对着姜兰君说道:“你随我来。” 姜兰君闻言面上这才露出笑意,经过他们的时候先把令牌给拿了回来,这才跟在这个锦衣卫的背后一步步朝山上爬去。 云天寺本就傍山而建,入寺时就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是以这段路并没有走多久就已经到了顶。 山顶矗立着一座八角亭,身穿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将亭子围得水泄不通,而就在这群黑人当中却混入了一抹白,对方坐于亭间独自对弈。 ——那是裴鹤徵。 就算是再死一万遍,她都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身影。 更不会忘记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夜晚,她在长信宫死于他的毒药,七窍流血,穿肠而亡。 伞面被落下的雨滴砸得啪啪作响,耳边的风声呼啸,却都不及眼前那抹白来得惊心动魄。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姜兰君的手指就猛地攥紧了伞柄。 眼中的恨意几乎在瞬间就迸了出来。 但是很快,姜兰君就把恨意收敛得一干二净,更是把这股深深的杀意掩埋了在心底,只是眸光静静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啪的响起。 “轰——” 沉闷的雷声紧跟着传来。 就在这时,原本在亭中执棋博弈的人如有所思地转头,忽地掀眸直直地看向了姜兰君的方向。 又是一阵急雨落下,风吹皱了她的裙摆。 那张毫无遮挡的清秀面容在乍然明亮的光线中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裴鹤徵冰冷的神情忽然顿住,漆黑的眼瞳蓦地收缩,只听得“咔”的一声,他手中的棋子被捏碎了。 瞬息间,天地回归昏暗。 伞沿略微下垂,挡住了来人的面容,也避开了窥视的目光。 亭外,乔子远诧异地看向站在外面的姜兰君,想了想还是上前,对着裴鹤徵拱手道:“大人,江姑娘在外有事求见,想来应是为了陈少爷之事来的。” 他刚准备接着说,我去把她打发走……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裴鹤徵冷声道:“让她进来。” 乔子远顿时愣住了,错愕地看着他,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应是。 乔子远转头给下属使了个眼神。 他连忙转身重新跑进雨里,对着姜兰君大声道:“江姑娘,我们大人请你过去说话。” 姜兰君嘴角抿起浅笑,朝他点了下头。 接着便一步步走进了八角亭中。 她从容地收起伞,把伞放在柱子旁边立着,这才朝着仍坐在那儿的裴鹤徵福身行礼,垂眸问安: “民女江兰月,见过裴相。” 第65章 送给他的替身 姜兰君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裴鹤徵那双滚着金边的黑色鞋面上。 忽然就想起上辈子她还活着的时候。 裴鹤徵是本朝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出身清贫,父母早逝,又因当时年纪尚小无处可去,是路过的游僧将他带回寺里抚养。 状元游街那日,姜兰君曾在酒楼高处见过他。 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当年清贫的浑身只有两三身洗到发白旧衣的裴鹤徵,有朝一日竟然飞黄腾达成了所有人都只能仰视的存在,甚至还有了清贵的河东裴氏的出身。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就像她在山脚见到的那些锦衣卫一样,裴鹤徵也早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姜兰君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可他今日拥有的东西却都是踩在她的尸骨上得来的! 明明他想要的一切她都能给他。 可他偏偏要效忠新帝,在前朝和她斗得死去活来就算了,为了让她还政新帝甚至不惜下毒害她。 表面端着那副清正矜贵的模样,背地里干的却是再龌龊不过的事。 迟早有一日,她要让他把这些东西都吐出来! 姜兰君思绪剧烈翻涌,明明在决定来见他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当真见到他,心里的恨意就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奔涌而来,让她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她收敛好情绪,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罢了。 裴鹤徵迟迟没有喊起身。 裹挟着探究的冷锐视线紧落在她身上。 他那双狭长的漆黑凤眸眯起,眼神的攻击性强到像是想要将她整个人剥皮拆骨,看清她到底是什么人一样。 裴鹤徵没有开口,其他人更不可能插话。 一时间整个八角亭就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雨声。 姜兰君维持着福身的动作,见他久久没开口遂主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摆出不解又惶恐的表情,声音颤巍巍地问:“……裴大人,民女做错了什么事吗?” 裴鹤徵看着她又露出那副茫然可怜的神情,微微顿住。 下一瞬,他就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没看到脸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对她加以审视,可当那张与她相似的脸露出来,他的心中就只剩下杀意。 她是十年来他见过最像的一个,裴鹤徵在心底冷嗤。 真是难为了背后之人,这些年来挖空心思把人一个个地送到他的面前。 “你为何前来?” 冷漠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姜兰君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从善如流地说来:“民女是替陈老夫人前来,想要问一问乔指挥使大人在后山发现陈少爷的时候,可有发现任何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 她抬头缓缓地看向旁边的乔子远,目光真诚地询问。 “不知乔大人可有发现?” 乔子远:“……” 乔子远嘴角抿起,目光复杂,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要不是他亲眼看见她动作利落地擒拿了车夫,又亲眼看见她身边的小厮和丫鬟挖坑埋了陈景枫。 否则这会儿可能当真会被她给骗过去。 姜兰君隐隐察觉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又寻不到奇怪的地方,只好继续道:“陈少爷意外被掳甚至险些遭遇性命之危,可却迟迟抓不到凶手,老夫人对此很是担忧。” “可她老人家不便上山,这才托了我来问乔大人。” “若乔大人有任何凶手的线索还望不吝告知。” 话音落下,乔子远张了张嘴,最后实在憋不住转过头去。 姜兰君:“?”她说了什么很怪异的话吗? 裴鹤徵掀眸,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随后轻轻咳了声。 乔子远神情立马变得严肃:“凶手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陈老将军的家眷,锦衣卫既然发现了此事,必定会尽全力把凶手捉拿归案,姑娘放心。”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我这就命人送你下山。” 姜兰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这个语气听着怎么那么迫不及待……她悄悄瞟了眼裴鹤徵那捏着棋子的修长手指,沉思片刻摇头道:“没有……” “那便留下和本相手谈一局。” 此话一出,八角亭中顿时静了片刻。 乔子远闻言错愕地看向裴鹤徵,随后又看向姜兰君,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姜兰君亦有些惊讶,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但留下来就能打探到更多消息,她乐意之至,但表面上还是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惶恐。 “……这、多谢裴大人看得起小女,可我不会下棋。” 她面露纠结,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轻微“哒”的一声响起。 裴鹤徵将黑棋放入棋盘当中,冷淡的嗓音响起:“不论输赢。” 这便是一定要她留下来陪他下一局了。 姜兰君略感诧异地蹙了下眉,见状便也收起了面上的纠结之色,欠身轻声道:“是,大人。” 说完,就理了理衣袖,提着裙摆坐到了他的对面。 只一眼,便看清了棋盘的局势。 姜兰君本身是擅弈的,但在看见桌上黑白棋子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并厮杀的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这真是裴鹤徵一个人下的? 下一瞬,她的疑问便被解答了。 修长分明的手指抵着一罐圆润无暇的白棋推到了她的面前。 姜兰君抬头,就看见裴鹤徵轻轻垂着眼,视线似乎落在棋盘上又好似落在别处,总之没落在她身上。 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图。 那把她留下来干什么? 姜兰君遏制住想要皱眉的冲动,今日不仅乔子远怪怪的,连裴鹤徵看起来也奇怪得很,明明就很不待见她,可却又要让她留下来。 要不是很清楚今日遇见只是意外。 她险些都要怀疑他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来抓人的。 姜兰君屈起手指摩挲着罐口,低头又看了眼棋局,白棋在黑棋猛烈的进攻下正节节败退,他将白子给她,莫不是想要看她起死回生?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可不是那个擅棋的姜太后,如今跟他对弈的是乡下姑娘江兰月。 “那民女就献丑了。” 姜兰君弯着眼睛扬起笑。 右手拿起一枚白子,啪的一下重重地放在了棋盘上。 裴鹤徵闻声回眸,就看见白子不偏不倚恰好下在了自己的死路上。 “……” 开局就把自己下死的也没谁了。 第66章 给裴鹤徵添堵 裴鹤徵的表情似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姜兰君瞥见他的脸色,不禁在心里哼笑了声,偏偏面上还摆出局促又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问道:“裴大人,您觉得我这一步棋下的如何?” 裴鹤徵冷眼睨着她,伸手盖上罐口,冷声道:“不如何,重新下。” 姜兰君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的神色,闷闷地噢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白子捡回来。 捏着棋子在棋盘上方游离了半晌也没想好到底该下在哪儿,好不容易找准位置,刚准备下又忽然收了回去,她抬头看向他,好奇地道: “可是大人,我听说下棋是不能悔棋的。” 她期期艾艾地道:“您这样允我悔棋是不是不太好啊,哎呀,要不我还是下回去吧。” 说完,她就把棋子又放回了原位。 裴鹤徵:“……” 他深吸了口气,屈指敲了敲桌面,嗓音极冷:“别让我说第二遍。” 姜兰君这才遗憾地把将白子换了个位置,从一条死路换到了另外一条死路,下完之后就目光忐忑地看着他,又问:“您看这一步可以吗?” 她心里直乐,就喜欢看他露出这副被气到还要强撑的表情。 棋是他非要她下的,那被气到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裴鹤徵狭长的黑眸直盯着她看,像是要透过她这身皮囊看到她的灵魂,过了半晌,他用行动代表了言语,执黑棋下了一子。 姜兰君低头看去,眉梢忽地一抬。 面对一个新手他竟然半点水都没有放,黑棋依然在步步紧逼,甚至一举吃掉了白棋的左翼,长驱直入,白子离被击溃只剩几步…… 她眯起了眼睛,也不全然,还是有一条生路的。 姜兰君微顿,手指在装满白子的棋罐里轻轻抓了一把,然后轻笑着将白子又下到了死路上。 赢棋哪有给裴鹤徵添堵来的痛快呢。 “裴大人,我这一步下得不错吧?” 回应她的是一道冷笑。 裴鹤徵继续推进黑棋吞吃白子,掀眸看着她,嗓音漠然:“教你作画的那个老道没教过你下棋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姜兰君怔了一下。 她从容地道:“老道士只是云游途径此地,每回停留的时间不长,连教我作画也只是顺便,围棋学起来不易,想来他也看出我这种笨脑袋是学不会的。” 裴鹤徵说:“哦,是么?” 让她学得七八分像,再故意把人送到他的面前,最后却说没教她学棋,真是可笑。 明知道那人擅弈,他们怎么可能不教会她这一点。 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 裴鹤徵眉眼间噙着些许嘲讽,径直拿起黑子杀入白子腹地,冷道:“看起来那老道士教了你不少东西,你的防身之术也是跟他学的吗?” 姜兰君捏棋的手指轻微地抖了一下。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就像是亲眼看见她用过防身术似的。 但重生以来她几乎没怎么动手。 姜兰君遏制住心底的震惊,当即朝他露出茫然不解的眼神:“……什么防身之术?大人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肯说,那便是其他人教你的了。” 裴鹤徵淡淡地颔了下首。 姜兰君惊愕地看着他自顾自地给出了回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等她开口问,他便又随意问道:“陈老夫人命你前来询问把陈少爷埋进地里的凶手,那她对凶手有何诉求?是抓到就打死,还是交给锦衣卫?” 闻言,姜兰君眉头倏地跳了一下。 她谨慎作答:“老夫人自然是更希望能由陈府自己处理凶手,毕竟凶手会对陈少爷动手,指不定是私下与陈府有怨,总得问清楚。” 话音刚落,便对上了裴鹤徵那双漆黑冰冷的狭长眸子。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阴暗蛇类给盯上了。 后背倏地就窜起一股凉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瞬间冒了出来。 他目光紧盯着她,说:“可这云天寺当中,能算得上与陈府有怨的人只有你一个。” 姜兰君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不假思索地起身屈膝蹲下,脑袋都快要埋进地里了,声音发颤,但义正严词地道:“还请大人明鉴,此事绝不是民女所为!” 乔子远:“……” “更何况那陈少爷是民女的未婚夫,若无意外我们今年便会成婚,民女绝不可能加害于他。” “可据本相所知,你与他旧怨颇深。” 裴鹤徵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半蹲在那儿的身影单薄的只有一小片,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吹跑,尽管如此可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外在所表露出来的这些害怕胆颤似乎都没改变她的本性。 而这,绝无可能是一个乡下长大的人该有的礼数。 江兰月会是她的真身份么? 那日的逆党会是故意引他去往那处农庄遇到她么? 裴鹤徵眼神凉薄,道:“那日你偷跑回城本欲向陈府求救,但却被陈景枫捆起送回了江府,江瑞得知后当场发怒,扬言要让你永远待在乡下不得踏出一步。” “陈景枫还与你的庶妹情投意合,弃你于不顾,你的动机很充分。” 姜兰君心中蓦地一惊,他竟然私下调查了她! 而且还调查得这么详细。 可他这份怀疑来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她紧抿着唇,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她不认为之前自己有什么举动能引起他的猜疑,除了寿宴献礼之事,可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一个意外。 所以他身上对她的那股恶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亭外雨声阵阵,飞溅的雨水零零星星地溅在她的身上脸上,让她浑浑的脑子忽然灵光乍现。 难道是因为她的这张脸…… 姜兰君蓦地一怔,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裴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昔日你不顾君臣之义下毒鸠杀姜太后,今日我等便要为她报仇!” 姜兰君错愕地转头看去,看见将这座亭子团团包围起来黑衣人,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意外。 只见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持刀站在雨中,随着一声杀裴贼落下,便齐齐地冲了过来。 乔远神色顿时一肃,扬声道:“保护大人!” 说罢,便身先士卒地冲过去和黑衣人缠斗起来,其余锦衣卫也当即和他们交起手来,另有两三个锦衣卫紧紧护在裴鹤徵的身边。 姜兰君眉梢顿时一挑。 她思索片刻,当即起身抄起桌上的棋罐,严阵以待。 转身对着裴鹤徵飞快道: “大人,小女的确会一些三脚猫功夫,这次就让我来保护您!” 第67章 反被钓鱼 眼下正好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姜兰君眼尾轻挑,眼底掠过一抹喜色,她脸色凝重地抱着那罐棋子,微微偏头对着裴鹤徵郑重其事地说:“请大人放心,若贼人冲上来有我在前面挡着。” “除非他们从我尸骨上踏过去,否则别想动大人一根汗毛!” “……” 裴鹤徵一时无语。 护着他的锦衣卫拔刀以待,嫌弃姜兰君挡了视线,不耐烦道:“让开点。” 姜兰君一边噢噢一边左右来回横跳。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开,搅浑这潭水才是她的目的,她的唇角轻轻勾了下,伸手掏出一把棋子,瞄准黑衣人,跟打水漂似的朝外面扔出去。 她的准头很好,十有九中。 要么砸中黑衣人的头,要么击中他们的腿脚、手臂,生死关头稍微的分神都足以决定胜负。 但姜兰君扔出去的棋子又不全是朝着黑衣人去的,有些也砸到了自己人的锦衣卫身上,使得他们看起来打得格外难舍难分,偏偏在旁人看来她就在捣乱。 锦衣卫见她在前面又跑又躲的,只觉得晃眼得很。 可又拿她没有办法,生怕自己一分心就误了大人的要事。 很快,姜兰君就把所有棋子都扔了个光,等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罐子时。 她转身笑吟吟地看向裴鹤徵,任由呼啸而来的风吹起她乌黑的发丝,弯眸道:“大人您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防身术么,随您指一个人,等我砸中之后,我就告诉你。” 从容又自信的笑容在这个昏暗的雨中显得格外明亮。 就像是流泻而出的濯濯月光。 裴鹤徵手指微屈,再次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那股熟悉感。 狭长的黑眸骤然间冷了下来,半晌,他沉声道:“那就他吧。”说罢,抬眸看向了亭外。 姜兰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与乔子远缠斗的黑衣人身上。 两人看起来旗鼓相当,再加上天色昏暗,动作快得让人很难看清他们谁是谁。 姜兰君什么都没说,微微眯起眼盯着那两道身影。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白瓷罐,只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她便猛地上前半步,然后将罐子砸了出去。 “嘭——” 正中靶心! 黑衣人一时不察被砸了个正着,而乔子远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收割了他的脑袋。 姜兰君见状唇角不由翘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她的准头那可是连年纪轻轻的神射手萧寞都承认过的。 想到萧寞,她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这一手完全是从小被萧寞缠着练出来的,他自幼习武练得身强体壮,便瞧不得她如一般闺阁少女那样弱不禁风,可刀枪剑戟又是利刃颇为危险。 唯有射箭最为简单方便,就整日抓着她练习。 多亏了他十几年如一日的督促,这手本事上辈子在后宫中救了她很多回,也在刺杀中救过她的性命。 而如今她又凭借着这个本事救了自己一次。 “速战速决。” 忽然,耳畔响起的冰冷嗓音将她唤回了神。 裴鹤徵眸光冷冽,死沉死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唇角紧绷,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迅速蔓延开来,命令一下,锦衣卫就放开了手打。 局势瞬间从焦灼变成了一面倒。 倒下的是黑衣人那方。 直到这时,姜兰君才猛地意识到刚才锦衣卫根本没尽全力,倒像是在等会不会还有杀手前来。 等一确定他们就再无后顾之忧。 这是裴鹤徵撒的网!他在钓鱼! 姜兰君心头蓦地一震,身形微微僵了僵,她本不是他要钓的鱼,完完全全是自投罗网来了。 她只当他是找到了什么线索所以才来的云天寺,万万没想到他是故意来这钓人的。 没过多久,所有的黑衣人就都被拿下。 裴鹤徵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掀唇道:“准头不错。” 姜兰君掐着手心,当即将脸上外露的错愕神情收敛干净,对他抿唇笑了笑,垂眸道:“多谢大人夸奖,比不得大人运筹帷幄。” 裴鹤徵淡声道:“你过于自谦了。” 说着,他便示意她坐回位置,颔首道:“坐吧,现在可以说说你的防身之术了……当然,还有你这一手近乎百发百中的准头是从哪来的。” 姜兰君被他盯得后脊窜起一阵冷意。 “是,大人。” 她缓缓地坐回了凳子上,低眉敛目不敢和他对视。 乔子远冒着雨走进亭里朝裴鹤徵拱手,刚欲开口便看见他抬手挥了挥,此间他的目光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对面低着头浑身局促的少女身上。 “怎么不说话?”裴鹤徵弯起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这是要我三请五请你刚才肯说是吗?” “当然不是。” 话音刚落,姜兰君立马抬起头来。 下一瞬就撞进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她的心倏地一跳,又连忙微微垂下眼,道:“准头是在河里打水漂练出来的,防身术是被打得多了摸索出来的。” 裴鹤徵抬眉:“摸索?” 姜兰君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垂下眼。 她瓮声瓮气道:“大人既然调查过小女,应该对我过去的生活有所了解,自从去到农庄开始我便没有哪一日是没有挨打的,这么多年总能练出一招二式来。” 是的,她已经猜到了,姜兰君在心底冷笑。 陈景枫约她去后山结果来赴约的却是车夫,还被她过肩摔了时候肯定被他看见了。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云天寺,估计一直待在山顶。 那么知道她会防身术就很好解释了,甚至兴许连曹千和玉露来挖坑埋陈景枫的都被看见了,虽不知他为何没有在陈老夫人面前揭穿她,可想想也没安好心。 “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民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虽这样说着,可裴鹤徵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情愿。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继续道:“打水漂练不出你的这种准头,你练过射箭。”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裴鹤徵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心紧攥,问道: “谁教你的?” 第68章 露馅了 这回姜兰君怎么都不肯说了。 她抬起眼睛目光幽幽地盯着裴鹤徵看,淡声道:“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打水漂怎么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准头呢?我可以打水面,也可以打树叶,甚至是打天上飞的鸟,打水漂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请问你能理解吗?” 面对一个刚刚才保护过他的人,这样咄咄逼人有意思么。 姜兰君眼里噙着几分愠怒,既有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恼怒,也有因为这个人是裴鹤徵的气恨。 似乎从她重生第一天碰到他开始,她就没遇到过顺心的事。 裴鹤徵微微眯眼。 发现她现在说话都不带敬语了,之前都是一口一个您喊来喊去。 他屈起手指摩挲着扳指,世人皆知已故的姜太后擅舞,一舞倾城的故事至今还流传在各个话本里,但鲜少有人知道,她还是个准头极好的神射手。 原本裴鹤徵也不应该知道的。 可那次在行宫,她喝多了酒亲手射下了一只大雁送给了他,他才知道她原来擅箭。 知情人早在十年前陆陆续续的清洗中都死干净了。 这世上当真还有那么了解她的人吗? 若有,他们费尽心思将一个这么像她的人送到他身边又是为什么? 裴鹤徵稍微掩下眸子,冷意与杀意相互纠缠良久,他才沉声道:“嗯,明白,你会的东西不少。” “……” 我会的东西说出来吓死你。 姜兰君面无表情地看他,也顾不得装什么胆怯柔弱,反正早就已经被看透了不是么? 她本想盯回去,谁叫裴鹤徵盯着她打量试探了那么久,她也想让他不自在。 但没想到,她刚准备盯,他就偏开了头。 姜兰君顿觉扫兴,在心里嗤了声,转头看了眼外头愈来愈黑的天色以及缠缠绵绵雨幕,起身道:“天色已晚,民女还要回去向老夫人复命,便不久留了,告辞。” 甩下这句话,她就径直往外走了。 旁观的乔子远本就眉头紧皱,见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胆大举动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令他更加暗暗心惊的却是裴鹤徵的态度。 他没有因她的出言不逊而不悦。 经过刚才那番剧烈的打斗,姜兰君先前放在柱子旁边的伞意外侥幸存活,虽然伞骨被踩断了几根,但勉强能用,不会漏雨已是大幸。 起码能让她迅速远离这个鬼地方。 姜兰君近乎迫不及待地走出这座八角亭,可就在她刚踏出的那一刻,裴鹤徵的嗓音响了起来: “若是不想让人知道陈景枫是你让人动的手,从明日开始来府衙找我。” 姜兰君的脚步蓦地顿住。 她撑着伞转头,借着天边一闪而过的电光看清他那张黑沉冷戾,笼罩了霜寒的脸,也看清了他眼底按藏不住的杀意,以及不知为何忍耐下来的不爽。 姜兰君张口就要拒绝。 毕竟她没有将自己放到杀害自己的凶手眼皮子底下的不良嗜好。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冰冷的嗓音透过绵绵雨幕传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 一刻钟后,姜兰君下了山。 然后就在寺庙的后门见到了那日在茶楼陪同裴鹤徵的那个黑衣少年。 他抱着剑,冷着张脸站在屋檐下。 悬挂在左右两侧亮起的灯笼也没能融化他的冷漠。 在听见她的脚步声响起的刹那,目光如飞刀一般凛冽扫向她,又在下一刻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姜兰君这才忽然明白,被她所忽略的以及一直令她感到奇怪的点在哪里了。 是他。 他是裴鹤徵的侍卫,去茶楼赴约都能只带上他一个的那种心腹。 然而当时八角亭中却没有他的出现,这显然不合理,除非他是被安排去办别的事去了。 若是那会儿姜兰君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被裴鹤徵骗得团团转。但这个黑衣少年出现的次数不多,她对他的印象实在稀薄。 姜兰君深吸了口气,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往前走去。 但在经过倚在门边的黑衣少年时,他却突然开了口,嗓音带着些哑意:“薄聿。” 姜兰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我的名字,薄聿,薄情的薄,聿的聿。” 少年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姜兰君闻言顿了下,眼神奇怪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他的意思,但他仍然执拗地看着她,就好像是……在等着一个礼尚往来。 想到这儿,她瞬间恍然大悟。 “我,江兰月,江河的江,兰花的兰,天上月。” 话音落下,少年的神情终于松了几分,眼里流露出丝丝满意来。 看着倒像是个单纯的人。 换做从前姜兰君会想方设法和他多说几句,但她现在对裴鹤徵身边的人都感官不好,再好的人在他身边待久了都变得贼精贼精的。 她平白比他们少了十年的阅历。 若非如此,现在被玩弄于手掌心威胁的人就该是裴鹤徵。 姜兰君脸色陡然一沉,没再和薄聿说话,直接快步就离开了这里。 被脚重重踩过的水洼溅起脏兮兮浑水,然后全都溅到了停留在原地的薄聿的裤腿上,甚至有一滴浑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又在他怔愣的神情中滑落。 薄聿略显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和裴知行教他的不一样……他明明说只要自己告诉了名字,对方就一定会和他说话的。 话是说了,但却只说了一句。 他下意识抬脚去追,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喊道:“小薄大人,裴相请您上去。” 薄聿紧抿着唇,又看了眼姜兰君离开的背影。 这才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姜兰君不知道有人对她恋恋不舍,她先去陈老夫人的厢房同她说了一无所获的消息,宽慰了老人家两句,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却不想在经过陈景枫的厢房时听见他在里面的叫嚣声。 一会儿嫌弃床硬,一会儿嫌弃被褥有味道,连房间太过质朴简单也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姜兰君本不想管,但没想到下一刻就听见他压低声音提起了她。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江兰月没上当,她好端端的待在庙里而我却被人抓走了,你们可真是好样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本少爷给你们的月俸都被狗吃了是吗!” “嘭——” 姜兰君冷着脸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的人全都震惊地看着气势汹汹走进来的人。 陈景枫脸色迅速由惊讶转为不屑,嗤道:“你来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耳光就重重地摔在了他的脸上。 姜兰君冷笑道: “我来打你。” 第69章 再训陈景枫 室内回荡着极为清脆的巴掌声。 陈洪和丫鬟们当场愣住,陈景枫脸都被打歪了,被她打得一愣愣的。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满脸错愕地转头看着姜兰君,怒气冲冲地拔高语调:“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姜兰君冷笑道。 陈景枫气得浑身发抖,起身就准备给她一个教训。 但他才刚支起半个身体就被一道不怒自威的嗓音给喝了回去:“给我坐回去,谁许你站起来的?” 陈景枫冷不丁对上她那双含着威严的深沉双眸。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想到了他爹平时教训他的情景,压力骤袭,后背蓦地僵住,连同满是怒火的脸色也缓缓收了回去,不自觉地按她的话做。 “我要是你,做出了那样的丑事别说嚷嚷,早就找一根柱子撞死了。” 姜兰君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祖母为了你的错事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对我这个小辈弯腰道歉,一整天都在为你收拾烂摊子。” 她的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这一排的厢房都被陈老夫人向住持暂时讨了过来,目前只有他们几个在住,不怕被人听见。 姜兰君冷嗤道:“而你倒好,不仅不知道感恩反思,反而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怎么?我没能按你的计划那般被车夫毁了清白,你很遗憾?” 这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陈景枫的气焰顿时一矮。 他梗着脖子道:“我没这么说。” 陈景枫用手捂着自己的脸,眼神略微闪烁,狡辩道:“我也没想过要毁你清白,只是让车夫带你在山上过一夜再出来,你别瞎说。” “呵。” 一道冷笑落下。 姜兰君原本并不打算再和他掰扯这件事,扇他那巴掌只是纯属泄愤。 可听到他用这样不以为意的语气诡辩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她毫不犹豫地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拽下床拖着往外走,赤脚踩在地上冻得陈景枫倒吸了口冷气,他骂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姜兰君丢进了雨里。 姜兰君站在廊檐下面,眼神沉得和黝黑的夜有的一拼,嗤笑道: “你不是很爱说吗?继续说啊,告诉所有留宿在这里的香客你意图毁女子的清白但没得逞,为此又是遗憾又是恼怒,最好让全寺的僧人也来听听。” “你……” “然后让老夫人为你奔波为你淋雨的心血统统白费,让你陈家的脸面和脊梁都扔在地上被践踏。” “你要是不在意这些东西就尽管说。” 陈景枫怔怔地和她对视。 原本准备好的满腹之言却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难以说出口。 尤其是隔壁厢房的门被打开,看见陈老夫人搀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愧疚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看光一样。 姜兰君看见他的眼神偏移,就猜到陈老夫人应该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出现才不切实际。 她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说:“我今日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才没在众人面前揭穿你所做的那些事,但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计较,只是因为老夫人更为重要而已。” 陈景枫嘴唇动了动,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苍白的言语。 穿的里衣早就被雨给淋透了,风一吹,他就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可脚就像是长了根一样没能挪动。 而此时此刻陈洪才终于回过神来,打着伞跑出去给他挡雨。 “为了替你查到幕后黑手,老夫人甚至想要摸黑冒雨上山去询问锦衣卫,看他们是否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你着想。” “而你,全然辜负了她的满腔真心。” 姜兰君唇角勾起一抹极为嘲讽的弧度。 看着脸色茫然无措的陈景枫,道:“你根本就配不上老夫人为你做的这一切。” 说完,姜兰君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只留下祖孙俩隔雨相望。 陈景枫嘴唇发抖,含着眼泪委屈地喊了声:“祖母……” 半晌,陈老夫人摇头长长地叹了声气。 偏头低声吩咐道:“把少爷带回去,再去提两桶热水给他擦擦身子,莫要着凉受寒了。” 交代完这一句她便也转身进了屋子。 看见从小疼爱自己的祖母竟然当真不管他了,陈景枫的眼里顿时流露出一丝丝的恐惧来。 · 这场雨下到半夜才停。 次日清晨,寺里的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姜兰君便也跟着爬了起来,眼底挂着淡淡的乌青,把端水来给她洗漱的玉露吓了一跳。 她结结巴巴地道:“小姐你这是……” 姜兰君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他们可醒了?” “回小姐的话,陈老夫人和陈少爷都还未起呢。” 玉露的眼神有些担忧:“昨夜陈少爷屋里的灯亮到半夜才熄,想来今日不会这么早醒,您为他的事奔波了那么久,也该多休息休息的。” 姜兰君摇头:“睡不着,干脆起来吃个早饭。” 她昨晚一晚没睡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八角亭中裴鹤徵说的那番话,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裴鹤徵发现了她身上的异样,可他似乎又并没有要立刻揭穿她的意思,就像是她反埋了陈景枫的事,不知出于什么顾虑他没有告知陈老夫人。 但这些反倒让姜兰君更加警戒。 她不信裴鹤徵会这样好心。 姜兰君洗漱完,拒绝了玉露要为她上妆遮掩乌青的提议,决定先去寺里的膳堂吃个早饭。 晨钟响,寺里的沙弥应该都在大殿做早课。 此时过去反而能避开人群。 但姜兰君没想到的是,还有人和她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刚走到膳堂门前就看见了守在外面的锦衣卫,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谁,她的脸色顿时一沉,当即转身就走,下一刻却忽然被人喊住: “江姑娘。” 是乔子远的声音。 姜兰君身形微微一顿,闭眼长吸了口气转身,扬脸笑道:“乔大人,早安。” 乔子远看着她那毫无芥蒂的笑愣了下。 接着便皱起了眉,道:“我们裴大人正在膳堂用膳,你若是不急可以过会儿再来……”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后便猛地窜出来一道黑影将他撞开。 那个叫薄聿的少年眼神冰冷地瞪了乔子远一眼,随后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姜兰君的身前,直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就往膳堂走。 姜兰君:“?” 第70章 随裴鹤徵回城 姜兰君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被少年拉进了膳堂。 然后和正在喝粥的裴鹤徵迎面撞见。 他掀眸淡淡地扫了姜兰君一眼,就在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薄聿拉着她的手径直坐在了裴鹤徵的对面。 然后伸手就把摆在他面前的包子小菜还有粥全都端到了姜兰君的跟前,坐在她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言简意赅地说:“吃。” “……” 姜兰君怔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裴鹤徵。 裴鹤徵看起来似乎对少年的举动早有预料,迎上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是淡声道:“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往,你无需顾虑。” 姜兰君挑眉:“哦。” 许是她久久未动,薄聿索性默默地动手往她的碗里夹菜。 等姜兰君发现的时候面前的碗都快溢出来了,她登时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哭笑不得地道:“够了够了,再多就要浪费了。” 薄聿这才停下动作,点头道:“那你吃。” ……裴鹤徵身边跟着的都是什么怪胎?姜兰君深吸了口气,朝他笑了一笑,接着就埋头喝粥。 上辈子她就听说云天寺的素斋是江南一绝。 只是之前每到江都总是事务缠身,未能尝过,没想到这回倒是圆了从前的一大憾事。 姜兰君因被裴鹤徵留在八角亭而错过了寺里的晚饭,因此饿了一晚的肚子,此刻喝起粥来只觉得胃里极为服帖,一时间也顾不上旁人在不在场。 连吃了两个手掌大的素包才停下来。 她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薄聿等了会,见她放下筷子没有再继续的样子有些困惑,自顾自又往她碗里夹了个包子:“吃。” 姜兰君婉拒道:“多谢,不过我已经吃饱了。” 薄聿闻言皱了下眉,不赞同地道:“不够。”只吃这么点怎么会够呢? 姜兰君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几番推拒才终于让他歇了继续投喂的心思。 “他六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人虽及时救了回来但多少还是受了影响,自那以后反应便比旁人慢上许多,人也变得执拗起来。” 裴鹤徵不紧不慢的嗓音响起。 姜兰君抬眸看向他,便听见他又开口道:“待人接物往往是一根筋,他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 “……” 姜兰君只觉得这话荒谬得很。 算上昨晚那次,她和薄聿总共也才见了三四次,他喜欢她什么?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信任,少年眼睛有些失望地垂下来,末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裴鹤徵抢先一步:“看来江姑娘昨晚睡得并不好。” 姜兰君微笑道:“裴大人真是细致入微。” 她弯弯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对上他投过来的冷淡眼神:“托裴大人的福,民女昨晚深感惶恐,辗转反侧一整晚思考日后该如何面对大人您呢。” 那双颇为圆润的杏眸透出些许的无辜来。 可偏偏这话又满是嘲讽的意味。 裴鹤徵盯着她看了半晌,没从她的脸上看出半点惶恐,她明明还可以和从前那样在他面前装,但却还是选择了以真性情来回应。 他颔了下首:“你现在这样便很好,继续保持。” “?”姜兰君闻言眉梢轻挑,眼睛微微睁大,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门外站着的乔子远听到这话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嘴唇也跟着沉闷地抿了起来,眉眼尽是纠结。 而里头,裴鹤徵已然起身。 他穿着的不再是昨日那件织金云纹白袍,而是一件雪青色的锦袍,头发就简单梳起仅用一根墨簪固定,压下了他身上的冷冽气质,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润。 这般瞧着,倒是有几分十年前的模样。 姜兰君心里如是想着,便见他自上而下地垂眸看着她,淡声道:“既吃好了,那便随我回城。” “大人,这恐怕不妥。” 她还没开口,乔子远先大步走了进来。 乔子远朝着裴鹤徵拱手,沉声道:“大人,江姑娘此番是随陈老夫人而来,想来早已约好了回城的时辰,若是失约恐怕会影响陈府对江姑娘的态度。” 裴鹤徵黑眸冷冷地盯着他。 乔子远同他共事多年,很清楚他的这个眼神已是愠怒,但还是咬牙强撑着没有退让。 “毕竟江姑娘与陈少爷有婚约在身,纵然昨日发生了些许意外,可属下能看得出来陈老夫人很满意江姑娘,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还请大人三思。” 姜兰君顿时惊讶地朝他看了过去。 她有些意外,乔子远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上道了? 忽然,裴鹤徵冷笑了一声。 黑沉黑沉的眼睛看着乔子远,薄唇微掀:“本相倒是不知乔指挥使竟还藏着这样细腻的心思,既然你对陈府这么在意,那便留下来护送他们回城。” 话音落下,乔子远猛地抬头:“裴相!” 但裴鹤徵已经收回了视线,抬脚径直朝膳堂外面走去,只甩下一句:“薄聿。” 黑衣少年倏地站起来,他冷冷地瞪向乔子远。 随后伸手抓住姜兰君的袖子,挡住乔子远朝她看过来的眼神,直接带着她跟在了裴鹤徵的背后,目光灼灼地将她送上了马车,随后就高兴地坐在了车板上。 全程姜兰君都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裴鹤徵他们三人的反应。 乔子远的态度转变固然奇怪,可裴鹤徵看起来也和昨日不同,分明昨日他看她的眼神里还掺杂着杀意,今日居然整个人变得和善起来。 奇怪,当真奇怪。 马车里只有姜兰君和裴鹤徵两人,她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见裴鹤徵上车后便拿起桌上发黄的旧卷宗看了起来,姜兰君也不由得垂眸思索了起来,交握在身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手背上敲了敲。 裴鹤徵余光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黑眸微眯。 等马车缓缓驶动,他才低声道:“薄聿是十二年前我在雪地里捡到的乞儿,他那时被烧得已经快失去知觉,但还是紧紧地抱着他母亲的尸体。” “他在为自己的母亲挖坟,两只手都险些挖烂了。” 姜兰君抬眸,略微诧异地看过去。 他好端端地和自己说这个干嘛? 裴鹤徵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脸看,见她脸上除了茫然诧异之外再无其他表情,顿时心下一沉。 第71章 他要教她识字 姜兰君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她摆出耐心的样子点了下头,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裴鹤徵却又不说了,只是沉沉地盯着她。 怎么,他说话说一半也要人捧哏? 姜兰君目光狐疑地看着他,难道他想要自己夸他为人善良么?她不禁在心底啧了声,真是自恋,从前她怎么不知道裴鹤徵这人居然这么难伺候。 也不全然,之前他也难伺候的很,只是点不同了。 很快,姜兰君脸上浮现出诧异又惊叹的表情,夸张地哇了声:“没想到小薄大人竟有这样悲惨的身世,不过还是得多亏大人当年大发善心将他带回府上。” 说罢,又恭维道:“小薄大人如今能有这般高强的武艺的矫健的身姿全赖大人。” 裴鹤徵:“……” 裴鹤徵看着她不走心的夸赞,眼神变得更冷了:“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姜兰君听着他的反问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却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又沉了几分,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大人想听民女说什么?” 裴鹤徵嗓音冷硬:“没有。” 话音刚落下,车帘便突然被人掀开,薄聿半个身子探进了车厢里。 少年皱着眉否认道:“不是,不全是大人。” 姜兰君闻言疑惑地转头看过去。 “当年救我的是别人。” 薄聿看着她,语气极为认真:“是大人和贵人一起救的我,只是贵人不便带我走。” 说完这句话少年便又自顾自地甩下了车帘。 “……”姜兰君诧异地挑了下眉,又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裴鹤徵,见他没有出声便明白薄聿说的是事实。 难道这才是他想听她说的东西? 姜兰君愈发觉得裴鹤徵大抵是今早吃错药了,十二年前的旧事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年是她和他两人一起救的薄聿呢。 姜兰君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对着裴鹤徵散漫道:“大人,民女昨晚没休息好,实在是乏得很,我先小睡一会儿。” 说罢,她就闭上眼歪头倒向车厢外。 只给裴鹤徵留了个拒绝的背影。 见状他拧起眉,本想将人喊醒,可眼前又浮现出她眼泛乌青的样子,只得暂时将满肚子的话咽下去。 裴鹤徵轻轻阖起了眸子。 手上发黄的卷宗他早已看过无数遍,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再看不进去半个字。 她到底是谁?来到他的身边又有何目的? …… 裴鹤徵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 直到他的视线移走,姜兰君那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放松下来,这才真的开始闭目养神。 回去花费的时辰比来时要短上一截。 抵达江都城之时太阳已然高挂,地面的水渍也早就干了,形形色色的百姓又在为新的一天而努力生活,码头上数不清的船工在吆喝。 在进城的那一刻,姜兰君就醒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之后,她刚睁开眼就先瞥向里面坐着的裴鹤徵,只见他手握一册微微发黄的卷宗,眉头微皱,似乎在被什么事困扰。 ……上回和他坐车见他拿的好像也是这一卷吧? 姜兰君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便倏地掀眸扫向了她。 姜兰君不慌不忙地露出个笑容,弯唇道: “早听闻大人夙兴夜寐,没想到连在马车上也不忘处理公事,真是令民女钦佩至极。” 裴鹤徵把卷宗合起放到桌上。 他淡淡地道:“在其位谋其政,这是我应尽的本分。” 说罢,他又伸手覆在卷宗表面,对着姜兰君问道:“裴某见江姑娘似乎对这些卷宗很是好奇,可是想要借去一观?” 姜兰君迎上他的目光,假笑道:“不了。” “大人您是知道民女的,我从小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就算我拿到卷宗也是看不懂的。”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只是见到大人身居高位仍然勤勉,心中颇为感慨,从前不识字是没有条件,如今既回了家也该好好寻个先生跟他读书。” 一句话一个圈套,真有他的! 这是还想着试探她到底是不是江兰月呢。 裴鹤徵狭长的黑眸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颔首道:“书海无涯,你能有此觉悟不错,既如此那这段时日你便跟在我身边念书吧。” “……?” 姜兰君脸上的笑容瞬间龟裂。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裴鹤徵反问道:“江姑娘露出这般神态,难道是看不上裴某,认为裴某教不好你一个初学者么?” 这番话像是小锤敲在了她的心上。 姜兰君蓦地攥紧了手,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堂堂一朝丞相要纡尊降贵来教她这个七品小官之女识字?? 他敢往外说,都没人敢相信。 姜兰君心神微震,好半晌才把震惊的情绪压下来。 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复杂,愣愣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开口: “民女自然是相信大人您能教好的,只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她连连摆手,惶恐道:“民女怎敢拿这种小事去麻烦大人您呢,况且就算民女肯答应,那朝中诸公也不能答应,民女万万不能以此等小事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裴鹤徵定定地看着她费尽心思找理由的样子。 等她说完,才淡声道:“教你还用不着耽误公事,还是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天才吗?” 姜兰君瞬间噎住:“……” “此事便这样定了,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念书。” 裴鹤徵瞥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喙地道:“至于拜师礼的事,我会亲自去和江大人谈。” 姜兰君只觉得胸口堵着团不上不下的气,憋得慌。 她眼前发黑,头一回这么恨自己反应迅捷,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给他找到这样正经的能将她绑在他身边的理由! 而她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本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兼身居高位的丞相亲自给她教书启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但姜兰君早过了这个阶段。 就算她能伪装,日日待在裴鹤徵的眼皮子底下也迟早会被他看出端倪来。 姜兰君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冷意。 必须得另想办法才行。 第72章 师徒名分 不等姜兰君想出万全之法,江都府衙先到了。 锦衣卫的马车直接越过搜查畅通无阻地驶进了后院。 纵使姜兰君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她现下都无法再避免和裴鹤徵的正面来往,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让她消失,又或者让他尽快回京城。 可她如今只是个七品小官之女。 能够使唤得动他的人除了皇帝再无旁人,想到这儿姜兰君心情愈发烦闷。 就在这时,桌面被人轻微地敲了下,裴鹤徵冷淡的嗓音响起:“该下车了。” 姜兰君闻言抬头,先和他对视了一眼。 紧接瓮声瓮气地噢了声,认命地掀开车帘率先钻了出去,然后就看见薄聿站在下面朝她伸出了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家养的热情小犬。 姜兰君挑眉,朝他说了声多谢。 随后把手放进了他的手里,扶着他慢慢下了马车。 裴鹤徵出来后就看见薄聿围着她打转的情景,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冷着脸吩咐道:“薄聿,你去找裴知行,让他带着书滚过来。” 薄聿转头幽怨地看着他:“让别人去。” “别人喊不动他。” 裴知行就是标准的滚刀肉性子,偷懒的次数多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等他把锦衣卫那些人的性子摸透之后更是,发现他们不会真的上手抓人后就放飞自我,张口就是等等马上来,实际上连床都还没起来。 只有薄聿,他是真的会动手的。 少年不爽地皱起了眉,但又不好违背裴鹤徵的吩咐,只能道:“是。” 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姜兰君一眼才转身离开。 他的态度让姜兰君愈发感觉奇怪,她的眸子微闪,明明上次在茶楼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副样子,好似忽然对她亲近了起来。 “跟我走。” 这时,裴鹤徵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他眼神冷淡地睨了姜兰君一眼,随后大步朝前走去。 姜兰君回过神来,应了声是就连忙跟上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书房,她的目光飞快地周围扫了个遍,在看见墙上挂的画后愣了一下。 ——那画的是一幅美人图,身着红裳的女子卧于满园海棠花之中醉眠,不过可惜的是看不清脸。 这应该便是上次裴知行提起过的,裴鹤徵去哪儿都要带上的亡妻画像。 他对他的夫人倒是情根深种。 难怪每次只要她以他夫人来威胁,他都是愤而离开。 姜兰君不禁挑眉,眼里流露出一丝兴趣,还欲再看却见裴鹤徵瞥了她一眼,随后径直走过去把画给收了起来,见状她暗中翻了个白眼。 思及于此,她忽然间一顿。 他不是最讨厌别人提起亡妻么?那她就非要当着他的面提,看他受不受得了。 姜兰君脸上扬起一抹真诚的笑,好奇地问道:“老师,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师母吗?” 裴鹤徵卷画的动作倏地停住,抬眸深深地望向她。 姜兰君只当这一眼是警告,于是变本加厉地说:“师母如此风华绝代,若是能有幸亲眼瞧上一回,学生真是此生无憾了,只恨我生不逢时竟是错过了。” 她的面上浮现出遗憾惋惜的神情。 看起来是那样的真情实意,让人毫不怀疑她的态度。 裴鹤徵表情微冷,淡声道:“你有心了,总会有那一天的。” “……?”这都没生气? 姜兰君愣了下,裴知行不是说谁都不能在他面前提亡妻的事吗? 裴鹤徵慢条斯理地将画收好放进匣子里。 接着掀眸扫了她一眼,道:“我本想着过两日再为你启蒙,没想到你这般迫不及待认下师徒之名,那我自然也不好让你失望,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闻言,姜兰君不由得怔住。 “回头我就让人搬一张小点的桌案过来。” 裴鹤徵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淡淡:“日后卯时至未时你便在此学习,锦衣卫会负责接送,你只需安心识字念书即可。”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兰君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而裴鹤徵却定定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开心了吗,徒儿?” 姜兰君勉强挤出一抹笑,点头道:“开心。” “那便先坐下吧,等东西都齐全了为师再为你启蒙。” “启蒙?什么启蒙?”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裴知行大大咧咧的声音。 下一刻,薄聿就单手拎着他的后颈出现在门口,然后冷着脸直接把人扔了进来,对着裴鹤徵道:“人带来了。” 说完就站到了姜兰君的身侧。 “薄聿你下次动作能不能轻一点啊,见我摔个狗啃泥你就高兴了是吧……” 裴知行吓得赶紧稳住身形,这才没有真的摔下去,他抱怨的话说到一半,就发现姜兰君正坐在那儿,并且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喃喃道:“我应该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看见江姑娘在这儿。” 姜兰君笑着点头:“裴公子,你没看错就是我。” 裴知行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瞪大了眼睛,错愕地转头看向并不远处的裴鹤徵,不敢置信地道:“那刚才小舅舅你说的启蒙,难道是给、给……” “给她。” 裴鹤徵颔首:“这位日后便是你的师妹。” 裴知行又茫然又无措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就多了位师妹,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江兰月江姑娘。 他顿时感觉如遭雷劈。 不得不承认,看着他露出这副错愕的表情之后。 姜兰君心底对拜师的抵触也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大概是发现有人比她更震惊吧。 “我记得你南下之时把常用的书籍都带上了,”裴鹤徵瞥了他一眼,“你在用的是我当年做过注释的书,你去把三字经和千字文找出来给你师妹用。” “!!” 裴知行瞳孔微缩,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着急地给姜兰君使了个眼色,然后拱手应了声是,慢吞吞地朝外走。 姜兰君没看懂他的眼神,不过大致能猜得到应该是书出了什么问题,到时需要她来帮忙打圆场,就像那日在茶楼他和宋玥那般。 这人的性子倒是与裴鹤徵截然不同。 她的眸子微微一挑。 或许可以从他的口中得知裴鹤徵的禁忌。 第73章 人见人愁鬼见了也愁 裴知行来得快去得也快。 姜兰君先是瞥了眼他跟逃难有的一拼的速度,接着才抬眸瞥向裴鹤徵,见他面色不变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索性眼观鼻鼻观心。 她现在就是说多错多。 万一又有哪句话被他抓住了漏出,那她岂不是半辈子都要压在他身边?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姜兰君就觉得浑身不自然,活像是浑身被蚂蚁爬过似的,让她忍不住抖了两下,斜眸又睨了裴鹤徵两眼。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晚在八角亭吩咐她日后来府衙报道,姑且还能说是为了监视她,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异样。 可今日又是要教她念书,又是认下师徒名分,这完全说不通。 姜兰君垂眸,眉心不由得轻轻拧起,陷入沉思。 裴鹤徵将书桌上的奏疏信件按要紧和不要紧分门别类地放好,看似在忙手中的事,实则目光就没有从姜兰君的身上离开过。 瞥见她低头捏着手指的动作时,黑眸微微眯起。 没人开口说话后,书房便陷入了寂静。 姜兰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别说是在裴鹤徵的书房待着,就连御书房她都不知道待过多少回了,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她也不会入宫当继后了。 她就是觉得太耽误事了。 若不是裴鹤徵强行将她喊来,此刻按计划她也该去和江都贵女们进行接触了。 想到这儿姜兰君就有些不高兴,脸色不善地瞟了裴鹤徵一眼。 薄聿时刻都在注意着她,见她露出这副神情,便也同仇敌忾地给了裴鹤徵一记白眼。 裴鹤徵:“……” 姜兰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裴知行回来,反倒是等来了江都通判王朗。 锦衣卫入内通报的时候,姜兰君眉梢顿时扬起,连忙起身道:“既然大人还有要事,那学生便先退下……” “不必,你坐下。” 话还没说完,裴鹤徵就打断了她。 他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既喊我一声老师,那便没什么是我的学生不能听的东西。” 姜兰君还欲推辞,但却被旁边的薄聿按着肩膀给摁回了座位上。 只见通判王大人揣着手快步走进来。 甩了甩袖子就拱手见礼,高声道:“下官王朗见过裴相。” 裴鹤徵言简意赅:“说。” 王朗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才注意到书房内竟还有旁人,在和姜兰君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里怎么会有姑娘? 等等,此人颇有些眼熟。 王朗很快就想了起来,伸手指着她震惊道:“你不是江家那个姑娘吗?” “……”姜兰君本想着他要是不认得自己那就不起身行礼,但没想到他居然认出来了,她一边遗憾一边就要站起来给他见礼。 但就在起身的刹那,忽然感觉肩膀传来一股阻力。 她诧异地顺着肩膀向上看去,就看见薄聿朝她摇了下头,压根没有松开她肩膀的意思。 姜兰君顿时心安理得地重新坐好。 她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王大人好记性,正是小女。” 王朗有些懵,想不通她怎么会出现在裴鹤徵的书房当中,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裴鹤徵冷冰冰的嗓音就从前面传了过来: “你说不说?不说就滚。” 语气听着似是有些不悦。 王朗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他连忙收回眼神,朝着前面又拱手行了一礼,他的头勾得很低,战战兢兢地道:“回禀大人,下官是来向您汇报这几日自检的事的。” “关于税银、税粮还有人口土地之事,历年情况都已经重新算过,皆记录在此。” 说着,他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本奏疏来递上前。 王朗赔笑道:“既然大人今日还有事,其中更详细的情况下官就等大人何时得了空再来复述。” 裴鹤徵冷眼看过去,道:“你直说便是,此处没有外人。” 闻言,王朗顿时一愣。 而此时薄聿走过去,把奏疏取走交给了裴鹤徵。 姜兰君的确想在外人面前和裴鹤徵扯上些不明不白的干系,可真当被人误会成这种关系后,她的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爽。 “王大人有所不知,大人刚收了小女为学生。” “??”王朗猛地扭头。 姜兰君适时地朝他露出谦逊的表情。 王朗刹那间只觉得匪夷所思,瞪着眼睛又看向裴鹤徵:“这、这……” 裴鹤徵瞥了姜兰君一眼,淡淡地嗯了声:“她确实是本相刚收的学生。”说到这儿他顿了下,似笑非笑地继续道,“乖徒儿,过来替为师研磨。” 姜兰君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牙后槽用力地磨了磨。 好个蹬鼻子上脸! 这就使唤起她来了! 姜兰君木着脸和他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墨锭,微笑道:“替老师研磨是学生的本分,只要学生第一次研磨怕是做得不好,老师不嫌弃就好。” “自然不嫌弃。” 裴鹤徵淡声道:“若为师身上溅了墨渍,那便要劳烦你洗干净了,记住了么?”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兰君深吸了口气只当做他不存在。 看了场尊师重道的戏,王朗干笑着祝贺道:“恭喜裴相,贺喜裴相。” 这么多年以来想要拜入裴相门下的人不计其数,可说到底除了当今陛下之外,他从未收过任何一个学生,如今竟收了一个女子为学生! 这江瑞庸庸碌碌这么多年,这回竟然走了这么大的运。 任凭王朗脑中千思百转,面上也没表露出来,只是例行汇报完公事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正好与裴知行迎面撞上。 裴知行看着他跟见了鬼似的表情深有同感,他小舅舅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愁,鬼见了鬼也愁的人。 他一脸如丧考妣地走进书房。 “小舅舅,我来了。” 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他小舅舅端正地坐在中间,左手站着薄聿,右手站着姜兰君,像是在摆阵。 此时此刻三人齐齐地抬头看着他。 裴知行眨着眼睛,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迟疑了半晌,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快步走到裴鹤徵的对面,殷勤地给他扇起了风。 裴鹤徵:“……” 第74章 她一定会想要杀了他 裴鹤徵脸色陡然沉下来。 这世上聪明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他裴知行一个? 他缓缓呼出口气,掀眸冷道:“让你去拿个书也能耽误了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 裴知行扇风的动作微微顿了下,讪笑着回答:“这不是两本书压得太底下了嘛,我总得翻一翻,不过您放心书我已经找到了,绝对不会耽误师妹念书的。”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 姜兰君幽幽地睨了他一眼。 裴知行则是趁机朝她挤了挤眉,然后对着裴鹤徵兴致冲冲地提议道: “对了小舅舅,你看你这段时日公事繁忙,应该也很难腾出时辰来教师妹念书,不如让我来怎么样?我保证给师妹讲得透透彻彻的!” 回应他的是一道冷嗤。 裴鹤徵冷声道:“你先把千字文完整地背下来再说。” “?”不是吧? 姜兰君诧异地看向裴知行,正经读书人最多启蒙两年就该背完千字文了,他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没背下千字文? 裴知行被她看得有些脸热,脸色瞬间僵住。 他尴尬得快要不能呼吸,只能拼命地给裴鹤徵使眼色,在师妹面前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啊! 就在这时,薄聿忽然开口道:“我会。” 薄聿目光灼灼,跃跃欲试地看着裴鹤徵,问道:“我可以教吗?” 裴鹤徵冷眼看着他们两人,对他们的小心思了如指掌,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不必,我自己教。” 这副场景诡异得让姜兰君有种自己炙手可热的感觉。 但她确实没办法自己做主,眼下只能听裴鹤徵的安排,反正不管如何都躲不掉的。 裴知行还试图争取,又失败后才垂头丧气地把书交给了她。 但下一刻,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嘿嘿地笑道:“铛铛铛!虽然没办法教导小师妹,可我能和她做同窗啊,小舅舅我要蹭课!” 薄聿见状不甘落后,也道:“我也要蹭!” · 两人都被赶出了书房。 姜兰君小心地觑着裴鹤徵的表情,没从他脸上看出有多少怒意,更多的反而是对傻子的无语。 这么说来,他对裴知行这个外甥的态度倒是不错。 与他当年将裴家拒之门外的恶劣截然不同。 还有薄聿,他到底是裴鹤徵和谁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不仅把他养大,居然还把人培养成了心腹。 这十年间发生的事还真不少。 姜兰君沉吟片刻,缓缓道:“裴公子虽说为人跳跃了些,可他说的话还是好几分道理在的,老师日理万机,的确很难腾出时辰来教学生。” 这种情况既是为难他自己,也是为难她。 要是真的怀疑她,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行,也不是非得添上这层师生关系。 闻言,裴鹤徵那张如玉的脸庞瞬间漫起一股寒意。 他冷淡道:“总有得空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抬起下巴示意她拿起书,随后道:“坐好,今日我们便先来讲三字经。” 姜兰君觉得自己真是多嘴。 她微笑着坐回位置,伸手打开那本三字经,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占满了整个扉页的大王八,王八的头顶赫然写着个裴字。 “……” 怪不得裴知行脸色大变呢。 这要是让裴鹤徵知道他读书的时候干的都是这种事,非得打死他不可。 姜兰君面不改色翻到下一页,然后就发现这页画了个栩栩如生的长胡子老头,从他横眉冷目的脸就能看出这是个再古板迂腐不过的老头。 她抬头瞥了眼裴鹤徵,轻啧了一声。 这也是个古板迂腐的小老头。 裴鹤徵迎上她的视线,将她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甚至不用猜都能知道她憋着坏,指不定就在心里骂他,但他也只是轻咳了声,道:“专心。” 姜兰君拖长了语调,懒散道:“是,老师。” 启蒙的书旨在一个简单,纵是裴鹤徵再博学再能旁征引据,可面对心不在焉的学生也仍然束手无策。 他说的都是些她早就听腻了的东西。 毕竟当年她启蒙之时,她爹可是专门为她找来了十多个教书先生,有年轻举人、也有新科进士,还有些京城中的有名之士,甚至是隐退的大儒都有。 而且还不是和她大哥共用。 大哥自有另外一套班底。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姜兰君就知道自己定是人中龙凤,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她走上那条路。 兴许是昨晚一宿未睡,困意姗姗来迟,也可能是裴鹤徵的声音比起过去那些先生们的声音更加好听,姜兰君打了几个哈欠,就撑着下巴睡着了。 裴鹤徵说了半晌,就见底下人的反应越来越小。 最后竟是直接当场睡了过去。 丝毫没有将这个当朝丞相放在眼里,尤其是在昨日之后,大抵是察觉到他发现了她的异常,所以索性在他面前也就不装了。 他静静地盯着姜兰君看了良久。 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垂下眼睛看着她的脸。 当她闭上眼的时候其实和那人又不像了。 裴鹤徵看着她心道,此人至多与她的模样有三四分像而已,而之前往他身边送的那些人光是在相貌上便有七八分像,但他很清楚她们都不是她。 唯独眼前这个“江兰月”。 除了脸不太像,其他哪哪都像极了她,甚至是那些不为人知的习惯性的小动作。 倘若她不是她的话,她又会是谁?倘若她就是她呢? 裴鹤徵的黑眸沉沉如墨,盯着姜兰君看了几眼便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眉眼。 但却又在即将碰上的刹那倏地收回了手。 他垂下眼,想要确认她的身份其实有个再简单不过的办法。 如果“江兰月”真的是她的话,她一定会想要杀了他的,毕竟十年前在他见完她之后,她就在长信宫中毒暴毙身亡,那之后姜家又被他清算干净。 她那么恨他,肯定想要杀了他。 裴鹤徵抬手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冷淡道:“醒醒。” 下一刻,他就见到了那双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眸子蓦地睁开,一瞬间仿佛所有碎光都潋在她的眸中,既像灼灼的日光,又像清冷的月光。 无论哪种,都耀眼明亮。 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便活了过来。 第75章 强人所难 裴鹤徵垂下眸子,在看见书上画着的那个拿戒尺的老头时眼睛眯了起来。 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在刹那间敛了个干净。 姜兰君刚睁开眼,就冷不丁看见裴鹤徵那张令人憎恨的脸,吓得她险些一拳就了挥出去。 所幸她有两三分的理智,硬是克制住了这种念头。 裴鹤徵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冷淡地注视着她,薄唇微掀:“好睡么?” “……” 姜兰君感觉自己睡得并不久,最多也就晃了个神的功夫罢了。 她要真在裴鹤徵的眼皮底下都能放松睡着,那她岂不是在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再者他不继续讲课好好地过来干什么? 姜兰君将心底的纳闷藏好,然后抬眸朝他笑了下,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请大人莫要误会,学生方才不是在睡觉,只是眼睛累了所以闭一闭。” “哦?这一闭就是半炷香的闭么?” 裴鹤徵挑了下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姜兰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着他理直气壮地道:“是,并且方才大人所说的每句话我都认真听了也全部记下来了,只是闭着眼听课而已。” “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考问于我。” 裴鹤徵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宛如一潭深水,光是被他看着都会不自觉地胆颤。 这要是换做王朗还在这里,恐怕要吓得两股战战。 而就在姜兰君以为他真要自己复述的时候,他似笑非笑地缓缓道:“不必了,你这般胸有成竹,那为师自然相信你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既如此,你便留在这里把刚才讲过的内容抄上十遍。” 他弯起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姜兰君闻言沉默半晌。 她抬眸觑着前方裴鹤徵的表情,莫名感觉这里头促狭的成分偏多,就像是他已经猜到她在胡说八道,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所以抄写就是他给的惩罚。 明面上还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信任。 但她总觉得他是在看她的笑话。 姜兰君蹙了下眉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盯着桌上的书。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敷衍一下,毕竟这厮刚才都没教她怎么书写,只是把每句话的意思讲了一遍而已。 倘若他不是在试探她,那就单纯是在强人所难。 思及于此,姜兰君的思绪豁然开朗。 她这次过来又不是真的来给裴鹤徵当学生的,趁着这个机会尽快打探清楚相关之人的消息才是重点,而不是在这里陪他玩尊师重道好好学生的游戏。 恰好这时,锦衣卫送来了笔墨纸砚。 随之而来的还有画像师柳三,他瞥了眼懒散坐着的姜兰君,眉头略微一挑。 姜兰君捏着笔把玩,弯起眼睛朝他打了个招呼。 柳三有些惊讶,在来的路上他就听说裴相带了个人进了书房,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她。 而她看起来和前两日也有所区别,松弛得有些过分了,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歪倒在桌上,偏偏素来最是端方的裴相却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看来昨日应该发生了不少的事。 柳三眼里闪过沉思,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回了正题: “大人,昨夜来劫囚的刺客共有十三人,被我们当场拿下。” 柳三道:“截止今早有十人服毒自尽,剩余三人受不住刑方才已然全都招了,据他们所说,他们是漕帮严家私下豢养的死士,只是听令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闻言,裴鹤徵掀眸扫了他一眼。 姜兰君眼底划过异色。 江都沿海且内陆水系发达,是以漕帮势力渐渐壮大,再加之他们与南方世家以及江都官员牵连甚深,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以至于漕帮始终是朝廷的一大祸患。 先帝在世的时候对此的解决方法就是频繁更换知府、同知等官员。 以此来减少江都内部的不确定性,事实上这也的确有点用,起码漕帮明面上不敢那么嚣张了。 但姜兰君没想到的是,时至今日漕帮竟然肆无忌惮到这般程度,竟然连闯进府衙劫囚的事都做得出来。 裴鹤徵神色乍然冷了下来。 他冷漠道:“带兵将严家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查清楚他们到底是和谁在联系。” 柳三当即拱手:“是。” 说完他便径直退了下去。 严家只是这次表面上的凶手而已,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姜兰君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果然如此。 昨晚在八角亭的刺杀和这伙闯进府衙劫囚的死士其实是一伙的,是裴鹤徵故意做的局,他故意放出活捉了杀手的消息,为的就是钓出幕后之人。 看起来他心里应该有数了。 但裴鹤徵清算漕帮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兰君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她的目标是江都顾家,除非顾家与漕帮牵连甚深,否则此次之事不可能波及他们。 倘若他们当真牵涉进了这桩事里,那便更好了。 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近顾家呢。 这就是送上门的机会。 · 裴鹤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 整整一个早上陆续进书房的人就没断过,汇报的事有大有小,什么都要他来拿决定。 姜兰君屡次想要开口提起离开的事,但每次刚露出一个苗头就会被裴鹤徵打断,哪怕她打翻砚台将墨水泼得浑身都是,他也没有放她离开书房。 只是很淡定地吩咐锦衣卫给她拿一身新衣裳换。 直到临近中午,见裴鹤徵还准备把她留在书房用午膳,姜兰君再坐不住了,她起身直接道:“大人,我两日不曾回府,家中祖母必然很是担心,还请大人允我回府一趟。” 闻言,裴鹤徵头也不抬地淡声道。 “徒儿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江家告知过老夫人了。” “得知你是在跟着我学习,整个江府都表现得极为乐意,所以你尽可安心待在这里。” “……” 姜兰君脸色倏地一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裴知行的声音。 “小舅舅,我从酒楼买了些饭菜回来,我来找江师妹一起吃饭,你们吃过了吗?” 他从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满脸的期待忐忑。 屋内的两人顿时齐齐地朝他看去。 裴鹤徵皱了下眉。 “不必。” “好啊!”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姜兰君先是一顿,接着微笑地看向裴鹤徵,弯眸道:“老师,我想和师兄去吃饭。” “……” 第76章 让人又爱又恨 这句师兄叫得裴知行浑身舒坦。 不管裴鹤徵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从听到师兄两个字开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甚至胆大地走进书房,洋洋得意地说:“小舅舅,不是我说这府衙的饭菜是真的难吃。” “我想师妹必然是吃不惯的,所以特意去悦来居打包了饭菜。” 他抽出腰间的折扇,风度翩翩地扇了起来。 脸上洋溢着极为灿烂的笑容。 姜兰君适时地露出诧异的表情,疑惑地问道:“当真?我还从未在府衙用过膳呢。” 裴知行不假思索道:“外头小摊卖的吃食都比这儿好吃。” 想到这儿他就有些心有余悸,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江都各个地方都美食成群,偏偏府衙的饭菜味同嚼蜡,令人难以下咽。 姜兰君嘴角很轻地翘了一下。 她故作纠结地说:“这……老师,那我真得和师兄去吃饭了。” 说完,不等裴鹤徵反应她又转头看向裴知行,惊喜地说:“而且那是悦来居哎,我只知它是江都最大的酒楼,可却至今未能尝过呢。” “巧了!我这回点的全是招牌菜。” 裴知行眼睛顿时亮起,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拉出去。 裴鹤徵:“……” 裴鹤徵看着两人脸上相似的迫不及待,眉眼似有阴云密布,他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笔放下,颔首道:“好。” 姜兰君嘴里的告辞两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又道:“那便将饭菜端上来吧。” 裴知行闻言一愣:“?” 不是,他也没说要和小舅舅共进午饭吧。 裴鹤徵静静地看着姜兰君,淡声道:“我身为你的老师,既是要用膳,那你是否该留下来侍奉?尊师重道四个字,我以为你已经很明白了。” 姜兰君眉心蓦地一跳。 上次她说起尊师重道这个词,还是在教训仇嬷嬷的时候,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命人在江家监视她了? 姜兰君微微蹙眉,对上裴鹤徵投过来的眼神之后脸色微沉,不多时,面上扬起一个咬牙切齿的笑:“自然,老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落下,裴知行还没反应过来。 便听见裴鹤徵淡淡地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把你买回来的饭菜拿上来。” “?” · 最后是四人坐在一起吃了这顿饭。 因为饭菜是裴知行和薄聿两人一起去悦来居打包回来的,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副场面。 结果这里面反倒是姜兰君最为自在。 裴鹤徵虽用侍奉的借口将她给留了下来,但却不是真的想让她伺候自己用膳,甚至在姜兰君主动提起要站在旁边为他布菜时拒绝了。 不说从前,单听她如今的语气也能听出里头的阴阳怪气。 多年之前的姜太后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她身上有毒,现下指不定就下进饭菜里给他服下了。 裴知行这人素来话多,他每提起一个话题姜兰君都会不厌其烦地捧场,相较起来裴鹤徵与薄聿基本没怎么开口,完全是倾听者的角色。 虽然他说的都是一些京城八卦: 比如某太傅家的少爷又打了某侯爷家的少爷,又或者谁谁谁家宠妾灭妻,但是嫡女争气入宫为妃了,又好比某将军嗜酒成性,但据说是个粑耳朵,回去就被夫人揍了一顿。 这里头有姜兰君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毕竟已经都已经过去十年了,足够朝廷上的人换上好几茬了,光是恩科起码都开了两三次。 姜兰君很遗憾地发现,她当年的党羽真的全都被清算得一干二净。 不过也是,她这人对敌人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但对自己人却是不错的,给心腹们安排的职位都是各个重要且能掌握部门命脉的重要职位。 在她死后,这些人是必然要被清算的。 说不定就是裴鹤徵下的令……想到这儿,姜兰君微微偏头睨了裴鹤徵一眼,就见他慢条斯理地将清蒸鲈鱼里的葱丝一根根仔细挑了出来。 “?” 姜兰君愣了一下,他也不吃葱吗? 似乎是她看得有些久了,裴鹤徵一抬头,她就猝不及防地和他的黑眸对上,刹那间四目相对。 她有些惊讶地挑眉。 倒也没藏着掖着,索性也拿了双新筷子与他一并夹起了里头的葱丝,弯眸笑道:“这种小事交给学生来就好,万一累着老师了可怎么是好。” 裴鹤徵淡声道:“不累。” 此话一出,桌上另外两人都纷纷看了过去。 裴知行见状也连忙凑起了热闹,从前他与小舅舅同桌吃饭的次数很少,到现在也摸不清他到底有什么喜好,似乎他每样菜都会动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看着这盘几乎没动过的鲈鱼,他感到有些奇怪。 ……他记得小舅舅好像不挑食的啊。 这种光挑葱却不吃鱼肉的,是什么神仙好性子啊,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 裴知行当然不会发现—— 因为真正挑食的人是姜兰君。 而裴鹤徵只不过是将这些年逐渐生疏的手艺重新捡起来而已。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从皇后一路当到太后的姜兰君,几乎是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把她在国公府养出的那副金尊玉贵的性子贯彻得人尽皆知。 葱不吃胡萝卜不吃姜不吃烫的不吃温的不吃凉了也不吃。 鸡蛋太腥不吃且只吃蛋羹其他一概不吃,盐放多放少都不吃,肉太肥不吃太瘦不吃,太油腻不吃太软烂不吃太硬不吃……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御膳房从她入宫的第一天起就被折腾的宫正跑去先帝面前哭诉告状。 可宫正再能哭,却也没有她能哭。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指定御膳房宫正的权利,在宫里安插了她的第一个心腹,后来无论旁人再怎么撬墙角,御膳房永远都是铁板一块。 这些宫闱之事,裴鹤徵本来是不该知道的。 可他私下与她共进过几次膳食,直到那时才明白她在传言中的娇纵与傲慢究竟是从何而来。 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对她又爱又恨。 裴鹤徵夹了筷鱼肉放进姜兰君的碗里,看着她淡声道:“前两日听江大人提起过,你爱吃鱼,既然爱吃那便多吃一些。” “?” 江瑞那老登还知道这个呢。 姜兰君微怔,盯着那块鱼肉看了片刻后,她笑着向他道谢:“多谢老师的好意。” “……但我爹大抵是记错了,我向来不爱吃这种水腥之物。” 裴鹤徵闻言顿了一下。 第77章 那便你来侍奉 姜兰君朝他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言笑晏晏: “旁人不清楚老师您再清楚不过了,我前些日子才刚刚回府,与父亲见过的面屈指可数,怕是他将二妹妹爱吃的东西记错在了我的头上。” 裴鹤徵眸光沉沉地盯着她:“是么?” 姜兰君反问:“不然呢?”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古怪又令旁人难以插入。 裴知行有心想说什么,但屡屡插不进嘴,眼下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就在他将要张口的那一瞬间,姜兰君轻飘飘给了他一个噤声的眼神。 裴知行愣了愣,不知为何当真没有开口。 也就是这个功夫,姜兰君又将那块鱼肉夹回了裴鹤徵的碗里,她的脸上扬起一抹再温柔体贴不过的笑容,道:“老师挑了那样久的葱,想来定是爱极了这口鱼,您吃。” 两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对上。 裴鹤徵看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眸子,眼神陡然一沉,忍不住攥紧了手。 忽然,他轻笑了一下:“徒儿细致入微,品行上等。既然你这般尊师,那为师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便由你侍奉我用膳吧。” 姜兰君脸上的笑僵了僵。 这话的意思,要让她侍奉他一口一口吃掉她最爱吃的河鲜,是么? 她微笑:“是。” 裴鹤徵夸道:“好徒儿。” 不仅是裴知行,就连反应迟钝的薄聿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这顿饭的后半截连裴知行都没怎么开口,光看姜兰君和裴鹤徵之间的斗法去了,完全不敢吱声,只时不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姜兰君一眼。 他脑子虽不是很机灵,但人是聪明的啊,不然也学不好画了。 上次他和姜兰君还有宋玥去酒楼吃饭的时候,也点过河鱼,那时也没见她说什么水腥之物素来不吃,三个人里就属她吃得最欢快。 还有小舅舅,一口一个好徒儿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两个人何时竟熟稔成了这样? 裴知行的满腹心事无人知晓。 姜兰君在第三十六次诅咒裴鹤徵被鱼刺卡住无果时遗憾地叹了声气,索性鱼也吃完了,她便干脆地撂了筷子,扬起笑问道: “老师,我中午可以休息吗?” 裴鹤徵抿了口茶,觑着她道:“自然可以。” 随后不等她开口又道:“但是不得离开府衙范围,隔壁已然收拾妥当,你可以在那里休息。” 姜兰君在心里不爽地啧了声,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明显是铁了心不肯放她走了。 “若是学生休息好了呢?可否在这附近走动走动?” “可。”裴鹤徵颔首。 姜兰君这才松了口气,当即转头给裴知行使了个眼色。 他先是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噌地站起来说道:“啊那个,小舅舅我的功课还没完成,我先回去抄书了啊。” 说完,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去。 裴鹤徵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就瞥见姜兰君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朝他福了下身。 “学生累了,这就回去休息了。” “我知道老师醉心于公务,您放心,未经传召我不会擅自前来打扰您的,午安。” 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裴鹤徵:“……” 姜兰君自认为已经给出了体面和台阶,遂提起裙摆,步伐轻快地离开了书房。 见她离开,薄聿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但他才刚站起来就被裴鹤徵给喊住了,沉声道:“她爱玩闹,你也跟着她一并玩闹么?” 薄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的幽怨犹如实形。 不然呢,裴知行那傻子都能和她在一起玩,他凭什么不行? 裴鹤徵一看他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既然都知道裴知行不聪明,怎么还会想着去学他? 他沉下气,屈指在桌面敲了敲:“严府那边你去盯着,其他人办事不如你。” 这件事是正事,推脱不了。 薄聿不情不愿地拱手,然后带着笼罩着满脸的阴云离开了这里。 原本热闹的书房骤然间安静下来,裴鹤徵看着满桌狼藉闭了闭眼,很快就有衙役前来收拾残局,又在屋内点上水沉香,这才总算是将味道给盖了下去。 裴鹤徵闭眸回忆着方才的事。 托裴知行那小子的福,姜兰君在听到那些八卦时的每个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人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听到熟悉的人或事,那种生理性的反应也不是轻松就能将其掩盖的,总有些细枝末节隐藏在其中。 就比如听见屠将军喝酒误事回府被夫人揍了一顿的事时,她唇边的笑意明显更深了。 屠将军的妻子姓齐,单名一个晗字,与姜兰君年岁相仿。 二人虽不是闺中密友,可关系却依然很密切,一直到她当了皇后也不曾断了来往,等她当了太后,将手伸向朝廷之后才被齐家勒令断了关系。 这在当年许多人看来足以扼腕叹息的举动。 却在后来的清算当中,不仅保全了屠家,还让齐家也在清算中明哲保身不受波及。 至于那碟鲈鱼…… 裴鹤徵无声地弯了下唇,如果她能减少对他的阴阳怪气,说不定他真的会信她不爱吃的话,而且她大抵是从未经历过平民百姓的日子。 何为水腥之物呢? 当一个人已经到了饥不果腹的时候,连土都能吃得下,更何况是鱼呢? 裴鹤徵眸子微掀,提笔写了封信让锦衣卫速速送往京中。 无论她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总归绝对不是江兰月就对了。 希望她别让自己失望。 …… 书房外。 姜兰君前脚刚走出来,就立马被蹲守在旁边的裴知行给拽走了。 他紧紧抓着姜兰君的手腕,跟躲贼似的飞快地离开了这一片地方,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附近才终于停下来。 裴知行重重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如蒙大赦。 姜兰君看着他才跑个几步就大喘息,眼里闪过一丝嫌弃,这些世家公子哥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了。 裴知行注意到她的眼神,气得有些跳脚。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好心去搭救你,你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姜兰君跟哄小辈似的,宽容地嗯嗯两声点了点头:“我的错我的错,还请裴公子原谅我一回。” 裴知行看着她,轻哼了声,接着才想起来问道: “你和小舅舅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第78章 皇帝新造行宫? 裴知行说着压低了声音,头凑近了她。 “你明明爱吃河鲜,又为何要在桌上说出那番话?你为何要骗我小舅舅?” 一连串的问题哐哐地砸向姜兰君。 她神态自若地笑道:“裴公子这么多问题,一时让我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更好了,不如你先告诉我,那书上的涂鸦可是你亲手所画?” 提到这个,裴知行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他着急忙慌地做了个嘘的手势,道: “我的祖宗你这话可千万不要让小舅舅听见了!不然他非得把我送回去再回炉重修一遍!” 姜兰君既诧异又惊奇地看着裴知行,还记得在隐店初见他的时候,他那副江都小霸王的架势可唬人了,没想到如今竟变成了个惧内之人。 裴知行一对上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耳根有些红,先朝四下看了看,然后鬼鬼祟祟地招呼着她走到离裴鹤徵书房最远的地方。 这才开始大倒苦水:“原先这些话我与你说没有必要,说了反而让人觉得我是炫耀,可似我这般愚笨之人,的的确确是没法走仕途的。” 想要和小舅舅一样靠科举出人头地是绝无可能的。 可家中偏偏希望他如此,就连小舅舅也于课业上对他极为督促,动不动就罚他抄写书籍。 姜兰君揣着手,挑眉道:“这与你在启蒙书上画夫子没有干系吧?” 说到这儿裴知行眼神开始有些闪烁。 “本来是没干系,可我用的这些启蒙书皆是小舅舅当年亲自做过标注的书……”他有些心虚,“当年小舅舅把这些书送到裴家,是希望裴家能再出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可事实却是,拿到这些书的人是他裴知行。 小舅舅和裴家的愿望岌岌可危。 他从小便讨厌读书,启蒙以来更是厌烦,那些古板老头说的东西他统统不爱听,他只是爱画画而已。 但家族的期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每每觉得心烦,就会在书上随意涂画,不过他都遮掩得很好没被发现过。 再后来,小舅舅把他接到身边读书,起初每日只给他布置任务,偶尔会关心他的学业,后来大抵是太忙了,就把他送到了国子监,他才感觉到舒心。 “爹娘说,那些书都是小舅舅的心血,他要是知道东西被我糟蹋了肯定会生气的。” “……” 姜兰君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裴鹤徵竟然能有这样单纯又没有政治嗅觉的外甥? 但凡他只要了解一下朝政,都不会说出裴鹤徵希望裴家再出一个自己的这种话。 哪怕姜兰君以十年前的视角来看,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裴鹤徵现下如日中天,裴家也在他的扶持下隐隐有远超其他世家的趋势。 这就犹如烈火烹油。 倘若裴家当真再出一个不世之才,最先恐慌的应该是皇帝,皇帝也绝不会容忍。 裴鹤徵将这个傻子常年带在身边就是为了告诉皇帝: 你看,我挑选的继承人是这样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有他在,裴家不会有更大的野心的。 这样明显的事,裴知行居然都看不出来。 姜兰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副真心实意的担忧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做都做了,做的时候不心虚,事后反倒瞻前顾后起来了。 知晓了他的定位之后,姜兰君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我可以答应你不让裴大人发现你画的那些大作。” 裴知行诧异道:“你之前不是就答应过了吗?” “……”谁跟你答应过了? 姜兰君耐心地看着他,直到脸色发红地败下阵来去,这才慢悠悠地道:“但是,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裴知行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亏。 “行,你问吧。” “裴大人他们此行浩浩荡荡来江都所为何事?” “修缮皇城啊,你不知道吗?” 裴知行震惊地看向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先前都在乡下住着,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他解释道:“不久前陛下想在京郊建造一座新的行宫,其形制还要比对着阿房宫赋来,百官纷纷上言请陛下收回成命,但陛下执意要如此。” 姜兰君不由得蹙了下眉。 她那好儿子,裴鹤徵都还活着呢就想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是真不怕被拉下台啊。 “后来,小舅舅上书说建造新的宫室劳民伤财,实非明君所为,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小舅舅大吵一架,逼得小舅舅拿出了先帝所赐御用戒尺。” “……” “这才劝得陛下退了一步,答应不建造行宫。” 姜兰君眼眸微沉,将后面的话补充完全:“于是裴鹤……裴大人便提议重修江都皇城?” 裴知行摇头:“那倒也不是,是陛下自己提出来的。也是他指定要小舅舅带人来江都负责重修皇城之事,小半个班底都一并带过来了。” 往往这种指派都是别有目的。 说不定李灏的目的其实一直是江都皇城呢。 姜兰君无意识地摩挲起了指节,她微微眯眼:“所以说,咱们的这位陛下有可能会南下?” “不然他大张旗鼓修缮皇城做什么?肯定是为了来小住的啊。” 裴知行点了点头。 姜兰君睨他一眼,然后他们刚出京城就遇袭了。 这怎么看都很像是皇帝要除掉裴鹤徵啊。 裴知行好奇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因为人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呀。” 姜兰君向他摊了摊手,做了个无辜又坦诚的表情。 裴知行对上她的眼睛有些不自在,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催促道:“来都来了,看你应该要待不短的时间,小爷带你逛一逛。” 府衙能有什么好逛的。 里头除了官大人,就是衙役,还各个都一副忙碌面孔。 他只不过想和她多待一会儿而已。 姜兰君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反正她也不想回去面对裴鹤徵,索性顺水推舟跟他走了。 没想的是,两人才刚准备离开后院,就迎面撞上了回来叙职的乔子远。 裴知行熟稔地笑着和他打招呼。 “乔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多谢小公子关心。” 乔子远一边回答,一边瞥向旁边站着的姜兰君,眉眼神情略显复杂。 姜兰君见他似乎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不由得挑了下眉。 思索片刻,她主动道: “大人可是有话想同小女说?” 第79章 攀龙附凤 乔子远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他看着姜兰君,眉心紧皱,眼里流露出丝丝不忍,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下子又想起来这是何地,便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我提醒你一句,莫要想着攀龙附凤。” 乔子远沉声道:“有时候这种代价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而若是你抽身离开,此刻便是最佳的机会,否则你日后定会后悔。” 姜兰君:“?” 她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目光莫名地看着乔子远。 说完这句话乔子远便径直越过两人走了。 裴知行双手环胸,满脸写着奇怪,问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时候攀龙附凤了?” 姜兰君眼神追随着乔子远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慢慢收回视线。 很明显,乔子远是想提醒她什么东西,只是碍于某种情况不便直接点明,这才出现了这般情况。 但他到底想提醒什么? 不要攀附裴鹤徵? 姜兰君垂眸,略加思索而无果,摇头随口道: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觉得我身份家世低微,提醒我不要攀附裴大人这样的贵人吧。” 见她神情颇为落寞,裴知行下意识开口道:“家世低微又如何,与人交往看的是本性!像我,我就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啊!” 他的语气格外着急。 闻言,姜兰君抬头睨了裴知行一眼。 裴家这样炙手可热的世家,就江瑞这种七品小官的身份,连上门拜访都不会被放进去。 如他这样的身份,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人能配得上他。 偏偏他却被裴鹤徵养出了个单纯的性子。 姜兰君弯了弯眼睛,朝他笑着嗯了声,动容道:“多谢裴公子关怀,能得裴公子这样的友人是兰月之幸,不知你可收到了我命人送来的青金石?” “当然,我一拿到就立刻用了!” 裴知行抬起下巴,骄傲道:“果然颜料还是要选贵重的好,小爷现在承认那家店的确有点本事了。” 姜兰君挑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靠近些。 裴知行耳根又悄悄红了,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便听见她说:“我们再去那家店逛逛如何?上回我听人说了,他那里的宝贝多得很。” “诸如青金石之类的还不算什么,他店里还有不少前朝的名师大作呢。” 听到这话,裴知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天他是奔着青金石去的,再加上那家店简朴得很,他压根没有仔细看过,但他家青金石的质量不错,可见其他的应该也不差。 “好啊,那我们现在去然后趁早回来。” 裴知行高兴地抚掌:“这样你也不会错过小舅舅的课,我也不会被小舅舅骂!” “……” 姜兰君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整天把小舅舅挂在嘴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断奶呢。 隐匿在袖子里的手指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后她还是露出一个笑脸:“裴公子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两人兴致冲冲地往外走。 但还没能离开院子,就被锦衣卫给拦住了。 “江小姐,大人说了您不能离开。” 锦衣卫板着张脸,说出口的话却不近人情得很,哪怕有裴知行在也没有用。 姜兰君微笑,裴鹤徵对她还真是严防死守啊,一副生怕她跑掉的样子,真不明白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江家还在这里,她就算跑得掉和尚也跑不掉庙, 真是难为他时刻盯着了。 “还请江小姐回去。” 姜兰君深吸口气,微笑道:“好,但我能不能请你们给我爹带一句话?” “麻烦替我问问他,慈安堂发生的事他可都处理好了?那仇嬷嬷罪大恶极,尽早揭露也能少些人受害,如今我又被裴大人收为学生,更不能丢了大人的脸面。” 锦衣卫面面相觑,最后朝她点了点头。 姜兰君这才转身往回走。 裴知行本来还在生气锦衣卫不懂变通,转头便被吸引了注意:“仇嬷嬷?这人如何罪大恶极了?” 姜兰君解释道:“仇嬷嬷是被我爹请回府来教导我礼仪的嬷嬷,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教导为名私下虐打学生,我家中姐妹亦遭了她的毒手。” “我发现后命人将她打了一顿,正在调查其他的受害者。” “她竟如此狠毒!难道没有人发现吗?”裴知行满脸诧异。 “许多人都是第一回,心中自然不想让爹娘失望,哪怕挨了打也会认为是自己没做好而隐忍不发。” 姜兰君神情淡淡:“只看仇嬷嬷至今还能在外接活,便知她这些年从未被人揭穿过,我发现此事后,便让父亲和祖母一起追查此事了。” 说到这儿,她转头看向了裴知行。 满眼恳切地道:“我祖母年事已高,恐怕有些力不从心,能否请裴公子回去替我看一看祖母?” 裴知行真的很难拒绝这样一双诚恳又真诚的眼睛。 他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也想看看那个作恶多端的仇嬷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裴公子真是古道热肠。” “……咳咳,那是!” 裴知行被吹捧得有些飘忽,他把姜兰君送到书房门口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 姜兰君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下。 她这才转头看向书房,书房的门紧紧闭着,锦衣卫也拦着她不让进,只说指挥使大人正在里头汇报。 闻言,姜兰君挑了下眉。 乔子远能汇报什么?已经安全地把陈老夫人祖孙俩送回了陈家? 她笑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一等。” 话音才落,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乔子远的脸率先出现,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姜兰君,沉声道:“裴相请你进去。” 说完,他便径直走出去了。 姜兰君眼神奇怪地多看了他几眼,她实在有些想不通,他到底在担心她什么?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怕她误入歧途一样。 但好像又不是真的担心她攀附裴鹤徵,而像是……想劝她逃离火坑? “怎么还不进来?” 清冷的嗓音陡然响起。 姜兰君回过神来,这才慢慢地走进书房里,福身道:“见过老师。” 裴鹤徵冷着张脸,负手而立。 听到声音才转过身看着她,眼神沉沉:“乔子远就那么好看,让你恋恋不舍得连门都不想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