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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朱颜血

作者:音栀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今日易了容,戴了面纱遮面,以“莫向欣”之名现身这龙舟现场,肩负要务——今晨暗线急报,谢家三房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兄谢珩,竟暗中联络五皇子李玦,欲行“拥立之功”。


    此等自寻死路、牵累全族的祸事,谢家主支自然要雷霆处置。然父亲已然退隐,不便直接出手;族中其他长辈或观望、或避嫌,而她原是家中内定的家主,由她处理,再合适不过


    于是,这位“清冷孤高、不谙世事”的琅琊莫氏表小姐“莫向欣”,便成了传递家主密令、督促三房悬崖勒马的最佳人选。她不得不舍弃难得的清净,顶着灼灼烈日,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来到这处借着热闹劲把事给处理了。


    与几位旁支女眷虚与委蛇的寒暄并未探得关键消息,谢滢——或者说莫向欣,寻了个由头辞别众人,沿着岸边朝三房那边行去。


    刚绕过一片翠竹掩映的小道,便见贴身侍女云岫神色仓惶地迎上来,压低嗓音急道:“小姐,三公子……三公子他不在!下人说……说他一早便带着心腹,寻五皇子去了!同行的……似乎还有几位生面孔!”


    汨罗江边后山夕水亭


    十余名劲装护卫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正与几名身着常服、却掩不住精悍之气的男子低声密谈。见到莫向欣一行人出现,谢珩面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愕与不耐。


    “向欣表妹?” 谢珩强作镇定,上前一步,试图挡住她探究的视线,“此地乃男儿阔谈之所,表妹怎的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怎么来了?


    因为谢滢不喜欢蠢货,因为谢滢不想看着谢家百年基业毁在鼠目寸光之辈手里,太子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当今还只是掣肘,谢家就急流勇退了,若是太子,就是能够直接拔除世家了。


    谢滢目光清冷,越过谢珩僵硬的肩膀,落在那几名气息沉凝、目光锐利的“生面孔”身上。为首一人虽作商人打扮,身形魁梧,指节粗大,腰间佩玉的系法却带着禁军中特有的规制痕迹……


    还真是出事了。


    天大的事。


    五皇子李玦的母妃正是禁军副统领的胞妹!再结合谢珩此刻的心虚与这几人的身份……


    三房投靠五皇子、意图不轨,已是板上钉钉。这已不知是五皇子拉拢的第几家心怀异志的势力了。狼子野心,眼盲心瞎,太子继位可谓板上钉钉,还嫌死的不够快啊。


    她环视众人,声音带着“莫向欣”应有的疏离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表哥,这几位是……?”


    “表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珩额头渗出细汗,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这几位是……是南边来的行商!对,行商!我正与他们商议一笔药材生意……”


    若只是寻常生意往来,最多算三房钻营,族中申斥几句便罢。可现在,他们密谋的是“拥立新君”,是站队夺嫡。


    卷入天家之争,行差踏错便是抄家灭族之祸!虽谢家已被迫卷入太子一系,但只要维持中立态度,未来必平。可是…三房那群蠢货…唉!


    谢滢凝神,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那“商人”首领腰间那块佩玉,其上隐有龙形暗纹——乃皇子近侍方可佩戴的信物!


    若五皇子想借谢家三房为跳板,在谢氏这棵大树上和太子之间撬开一道裂缝,进而动摇整个世家格局,为夺嫡增添筹码——则眼前这几人,必定是五皇子心腹,甚至可能就混迹于京中勋贵圈内,以便于探听消息、串联势力。


    “哦?南边行商?” 谢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锁住那首领,“不知阁下做的是哪一路药材?川贝?虫草?还是……龙胆、凤髓这等……禁药?”


    她话音未落,那首领面色陡然一沉,右手已下意识按向腰间佩刀的位置。


    “表妹慎言!” 谢珩脸色煞白,厉声喝道。


    “拦住他们!” 莫向欣的声音陡然转厉,清泠泠如碎冰击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她带来的几名谢家暗卫瞬间现身,隐隐封住对方退路。


    正僵持间,一阵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马蹄声如滚雷般由远及近,惊起飞鸟无数。紧接着,一道凛冽的刀光破空而至,并非斩向任何人,而是“锵”地一声,深深嵌入众人脚边的青石板缝隙中,刀柄犹自嗡鸣震颤!


    另一道身影快如鬼魅,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首领身侧,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精准地扣住了他按向佩刀的手腕!力道之大,令那首领瞬间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谢滢呼吸微窒,抬眸望去。


    只见猎场入口处,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骑装、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男子。他墨发仅用一根墨玉簪束起,面容俊美无俦,眼眸深邃,正冷冷地扫视着场中众人。正是太子李珏!


    那首领看清来人,瞳孔骤缩如针,脸上血色尽褪,仿佛见到了索命阎罗,竟不顾一切地爆发出蛮力,猛地挣脱钳制,扭头就朝密林深处狂奔!


    “站住!”


    此人不只事关谢家三房的生死存亡,也关乎谢家全部,更可能牵出五皇子夺嫡的阴谋,谢滢无暇细想太子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几乎是本能地疾步上前,纤手如电,精准地扣向那首领袖口!


    “刺啦——”


    一声脆响,半截深色衣袖被谢滢生生撕扯下来。那首领踉跄一下,头也不回地没入林中。


    谢滢垂眸,指间紧攥着那截断袖,冰冷的眸光转到谢珩身上!那个蠢货,简直够了!还嫌谢家不够烈火喷油啊!


    还有太子李珏!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否认出了她?他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他会如何想谢家?


    谢滢强自镇定,敛衽垂眸,依礼盈盈下拜,姿态端庄而清冷疏离,嗓音碎玉泠泠:“民女莫向欣,拜见太子殿下。”


    李珏目光如淬寒冰,沉沉锁住她面纱下的轮廓:“抬起头来。”


    她依言微抬螓首,鲛绡薄纱后,仅露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眸。


    “孤看你……甚是眼熟。” 他声线低沉,紧紧盯着莫向欣,不错过她一丝一毫异动。


    谢滢心弦骤紧,面上却无半分异色,只将手中那截扯来的袖子攥得更深,迎上李珏探究的目光,恭声应答:


    “殿下天颜,威仪赫赫,民女陋质,岂敢攀附眼熟之说?许是……殿下曾在某处,见过与民女形貌略似的女眷,民女与谢家有亲?”


    她将“眼熟”之疑,轻巧推至“谢氏女”这层身份之上,既未否认,亦未坐实。言罢,复又低眉垂首,姿态恭顺,岿然不动。


    李珏眸光微凝,审视不减,语意含糊:“是么?许是孤认错了。”


    而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谢滢紧攥断袖的手时,话锋陡转,冷冽诘问:“哦,莫姑娘好身手。方才情急之下,竟能撕下那贼人衣袖。不知这位莫小姐,何时习得这般利落功夫?”


    谢滢感受到压力骤增,如芒在背,心头电转,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羞赧与后怕,微微侧身,将断袖示于眼前,声音微颤:


    “殿下明鉴,民女惶恐。哪有什么功夫?不过是……不过是见那凶徒欲伤及谢家表哥,情急之下,忘了闺训体统,胡乱一抓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面如土色的谢珩,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与无奈:“表哥今日也是糊涂,交友不慎,险些酿成大祸。幸得殿下神兵天降,方未让宵小奸计得逞。此等教训,想必表哥定当铭记于心,不敢再犯。”


    谢滢言毕,再次垂首,姿态恭谨,静待裁决。心中雪亮:此刻撕破脸,于太子剪除五皇子羽翼、稳固自身的大局,并无半分益处。


    李珏目光如寒刃般在莫向欣与谢珩的脸上巡梭划过,终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他勒转马头,带着凛冽煞气绝尘而去,只余蹄声渐远。


    待那迫人威压刚去,谢滢就迅速直身,侧目望向谢滢,眸光冷冽如冰。


    谢珩被刺得浑身一颤,几乎瘫软在地。


    谢滢莲步轻移,无声无息间已至谢珩身前。在对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皓腕微抬,从容地从发髻间拔下一支通体莹润、末端却异常尖锐的羊脂白玉簪,簪尖精准地抵在谢珩脖颈上你。


    冰凉的触感瞬间激得谢珩汗毛倒竖,喉头一哽,连呼吸都停滞了。


    “今日之事,烂在肚里。就此了结。” 谢滢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淬冰,敲骨入髓,“若再敢行差踏错,牵累宗族……”


    她手腕微不可察地向前一送,簪尖立时刺破皮肤,血珠瞬间沁出,触目惊心。她凑近谢珩耳边,一字一顿,“不要怪家族无情!”


    言罢,簪尖瞬间撤回,重新插到头上。谢滢转身疾步离去,只留下身后已然彻底瘫软在地的谢珩。


    甫一登上来时的青帷小车,侍女云岫便急禀:“小姐,暗哨传讯,太子殿下正在回宫!”


    谢滢心下一凛。“快!抄北巷近道,务必赶在殿下之前抵宫!”


    她果断下令,马车奔驰间冲入岔路。车厢内,谢滢动作迅疾熟练,以特制药水浸湿素帕,用力擦拭脸颊、颈项。薄如蝉翼的易容面皮与脂粉迅速溶解、剥落,露出原本更为欺霜赛雪的肌肤与清冷绝艳的真容。


    谢滢不紧不慢地从车座暗格中取出备好的衣物——一袭素麻裁就的广袖长裙。发髻也重新梳就,仅簪了一只羊脂白玉簪。


    青帷小车从东宫侧门悄无声息先太子一步回到东宫。


    此刻的她,已非方才林间的“莫向欣”。谢滢跪坐于自己的寝屋折兰殿侧间琴塌前,低眉敛目,指尖焦尾琴弦上轻拢慢捻。琴音淙淙,如幽涧寒泉,流淌在殿宇间,其声哀婉低徊,诉尽才志难伸、孤影彷徨的寂寥。


    当太子李珏沉着脸,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踏入折兰殿时,所见正是这幅景象。


    他的太子妃穿着一身素麻衣,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于脑后,在这金碧辉煌的殿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无声的、近乎挑衅的疏离。


    谢滢惊觉有人到来,琴音乍停。她缓缓抬眸,见到太子的瞬间便收敛了所有情绪,对着李珏依礼盈盈下拜,声音清泠无波:“臣妾参见殿下。”


    李珏并未如往常般让她起身。他一步步走近谢滢,在她面前停住,一只带着厚茧的大手猛地攫住了她的下巴,迫使谢滢不得不抬起头,迎上太子目光!


    “谢滢,”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你这一身缟素,这一曲悲哀的调子……究竟是何意!


    “你就这么厌恶东宫?就这么……不想做孤的太子妃?!” 最后一句,李珏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谢滢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的怒火。下巴传来的剧痛让她微微蹙眉,但那双清冷的眸子依旧沉静,不起半分波澜。她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两人在死寂中对峙,一个怒火滔天,一个沉默如渊。


    不知过了多久,李珏眼中翻腾的怒意似乎被这死水般的沉默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失望与忌惮。他一下松开了钳制着谢滢下巴的手指。


    粗糙的指腹在谢滢下颌细腻的肌肤,留下了刺目的红痕。而就在那禁锢消失的刹那——


    一直强撑着维持跪姿的谢滢,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向一旁倾倒!又被太子迅速拉住。


    谢滢感受到了牵着自己的温暖而粗糙的大手,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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