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吗”
“从未停止”
当夏悠的车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道尽头时,城郊半山腰处,官靖渊的私人别墅在夜色中静默伫立。墨色苍穹压着黛青远山,别墅外墙的深灰色大理石泛着冷硬幽光,环绕的电子围栏与密林隔绝了所有窥探,唯有落地窗外百年雪松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夜枭的啼鸣,更添几分静谧。
房间里流淌着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大提琴协奏曲》低沉的旋律,如泣如诉的音符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官靖渊拧开黄铜水龙头,蒸腾的热水漫过肩头,却驱散不了骨子里的寒意。晚宴上那几杯威士忌在胃里翻涌,此刻化作钝痛沿着太阳穴蔓延,连带着浴室镜面上凝着的细密水珠,都在灯光下晃成模糊的光斑。直到水流渐凉,他才裹着浴袍走出氤氲水汽,水晶吊灯的冷光刺得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额角。
檀木床头柜上,白色药瓶静静躺着,金属瓶盖折射着幽光。官靖渊指尖擦过瓶身,最终只是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冰凉的玻璃杯贴上滚烫的额头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秘书加密发送的调查报告跃入眼帘。
秘书发来的报告在肖斯塔科维奇低沉的大提琴旋律里铺陈开来:匿名照片藏匿的花束由林氏集团商务车送达,花店老板与员工全程跟车,经露娜介绍的订单流程滴水不漏。文末的附注却让他指尖微顿——秘书推测照片或为宴会期间被人暗中放入,但宴会厅当晚的监控系统离奇故障,关键时段录像全部缺失。
他将威士忌杯缓缓搁在杯垫上,冰块碰撞声清脆如裂。落地窗外暴雨滂沱,雨幕冲刷着防弹玻璃,倒映出他垂眸思索的轮廓。那些看似规整的线索:新开三个月的花店、恰到好处的故障监控、若有若无的关联人,像精心设计的拼图缺口,在暗处闪烁着挑衅的微光。
手机冷光刺破黑暗,秘书的消息弹窗在屏幕上跳动:"官总,美西峰会提前至明日凌晨,专机已待命,参会名单必须本人签署。"
官靖渊倚在床头,指间夹着的威士忌酒杯凝着水珠,映出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他垂眸思索片刻,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滑动确认行程,仿佛将未解开的谜题都暂且封存进了加密档案。
起身走到音响旁,他修长的手指轻触按键,肖斯塔科维奇低沉的大提琴旋律戛然而止,别墅陷入更深的寂静。回到床边,药瓶的塑料盖与玻璃瓶口摩擦出细微声响,四年来早已熟悉的苦味在舌根蔓延。当意识开始被药片带来的昏沉蚕食,恍惚间,一道素白裙角掠过记忆深处。乌黑长发垂落肩头的弧度,像月光下蜿蜒的溪流,转瞬即逝却刻骨铭心。他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抹模糊的幻影,最终被汹涌的睡意裹挟,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丝清醒,仍缠绕着若有若无的栀子香。
晨光穿过花店的彩绘玻璃,在木质地板上投下细碎光斑。沾着晨露的绿萝藤蔓垂落在工作台,风掠过风铃时,叮咚声混着尤加利叶的清苦气息在店内流淌。夏悠戴着帆布手套修剪玫瑰刺,指尖抚过天鹅绒般的花瓣,将醒好的花材按色系插进铁艺花架。
"悠悠姐,快看新闻!"店员阿杰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正跳出昨夜慈善晚宴的通稿,C位照片里官珍身着高定礼服,颈间钻石项链在闪光灯下折射出冷光,标题赫然写着"林氏掌权人携妻惊艳亮相,商界伉俪成全场焦点"。阿杰咂舌滑动屏幕,"这阵仗,说是名利场红毯都不为过。"
夏悠手中的剪刀顿了顿,玫瑰刺尖渗出的汁液在晨光中泛着晶莹。她将斜切的花茎浸入营养液,语气平静:"把橱窗里的向日葵换下来,今天主推鸢尾。"晨雾未散的街道上,送货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惊起了落在梧桐枝桠上的灰鸽。
阿琪凑近看了一眼,满脸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昨天瞅见那林夫人,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总摆着副高高在上的款儿。要说模样气质,哪比得上我们悠悠姐半分?”她踮脚取下墙上挂着的喷壶,对着夏悠发顶虚晃两下,“悠悠姐往花堆里一站,玫瑰都得自觉逊色三分,就是幅会呼吸的画儿!”
晨光流淌在夏悠发梢,将栗色长发镀上金边。她低头整理洋桔梗的指尖顿了顿,唇角漾开若有似无的弧度。素净的白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纤细腕骨,围裙口袋里别着的粉晶碎石随着动作轻晃,衬得整个人像被晨露浸润过的铃兰,清透温婉中又藏着几分不经意的灵动,连身后凌乱堆放的花材废料,都成了衬托她的背景。
夏悠唇角轻扬,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尾弯起的弧度转瞬即逝。她用剪刀轻点阿琪的手背,声音温凉:"油嘴滑舌。"晨光掠过她垂落的发丝,在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沾着花汁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围裙布料,"去把昨天到的芍药整理出来,别在这儿贫了。"话音落下时,她已转身继续修剪手中的玫瑰,只是低垂的眉眼间,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涟漪。
清脆的风铃声突然响起,阿琪习惯性地转身,扬起笑容:“欢迎光——”话音戛然而止,站在门口的男人身着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体的外套衬得身姿挺拔。她愣了愣,认出对方正是前几日来店里找夏悠,却扑了个空的那位客人。男人眉眼温和,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正在修剪花枝的夏悠身上。
"夏老板,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声音低沉清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腕间檀木手串随着动作轻响,与店内花香缠绕在一起。
身旁的阿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两人眼神一对,眼底同时闪过八卦的光。阿琪轻咳一声掩饰住嘴角的笑意,阿杰则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她,两人默契地往后退了半步,给站在花架前的夏悠留出了空间。
风铃轻晃,夏悠将沾着花汁的手套随意摘下,动作舒缓地绕过花架。她垂眸抚平围裙褶皱,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到男人面前,像是对待任何一位普通客人。浅淡的目光扫过对方肩头,唇角几乎不见弧度地抿了一下,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好久不见。”
阿琪就百无聊赖地一屁股坐在柜台后的高脚凳上,手肘撑着台面托住下巴。她冲正在整理订单的阿杰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哎,你说那人到底谁啊?悠悠姐招呼都不打就跟他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阿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翻着订单的手顿了顿:“看着是面生,但悠悠姐刚才那反应......要说不熟吧,又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微妙。”他抬头往店外瞥了眼,“你不是说前几天那人来的时候,就指名道姓要找悠悠姐,结果扑了个空,今天倒真堵着人了。”
阿琪咂咂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柜台:“难不成是什么故人?可悠悠姐向来对客人客客气气的,刚才那态度,分明有点不一样......”她眼睛突然一亮,“该不会是什么神秘前男友吧?”
“别瞎猜了。”阿杰轻笑一声,把整理好的订单摞整齐,“等悠悠姐回来不就知道了。不过看那人西装革履的样子,八成也不是普通客人。”
阳光将梧桐树影筛成斑驳的碎金,几个孩子追逐着彩色气球从咖啡店门前跑过,笑闹声隔着双层玻璃变得朦胧。夏悠垂眸望着骨瓷杯沿蒸腾的热气,手指轻叩杯壁打着无意义的节拍。对面男人解开西装最上方的纽扣,单手撑着下颌望向窗外,另一只手反复转动着咖啡勺,金属与瓷碟相触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之间横亘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唯有咖啡机偶尔发出的嗡鸣,将这沉默切割得愈发锋利。
窗外孩童的嬉闹声渐弱,男人修长的手指终于停止在桌面上无意识的轻点。他将目光从玻璃窗上斑驳的树影收回,直直看向夏悠:"难怪不远千里来到这,虽然法国的咖啡店和这相差无几,装潢、咖啡香气,甚至连桌椅的摆放都似曾相识。"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但总感觉有些不同。"
夏悠恍若未闻,瓷勺仍在咖啡杯里匀速搅动,深褐色的漩涡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除了手腕机械的转动,整个人安静得像尊雕塑。
男人探身越过咖啡氤氲的热气,白衬衫领口露出若隐若现的银链,那是她曾在诊室见过的同款钢笔挂饰。“你可知你这样回来非常危险。”他压低的声音裹着薄荷糖的凉意,在狭小的桌间炸开。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将他蹙起的眉峰镀成锋利的金边。“你哪怕不顾自己,”他抽出西装内袋里皱巴巴的病历本拍在桌面,纸页间滑落出半张心电图纸,“有没有想过你的外公?他还躺在加护病房等你。”
搅拌棒突然从指间滑落,在杯沿撞出清脆声响。夏悠盯着自己在咖啡表面扭曲的倒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夏悠挺直脊背,目光直直撞进对方眼底,声线平稳得如同无风的湖面:“Jason,我回来就是为了外公,我有不得已的原因。”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指尖滑落,在木纹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不等对方开口,她指尖轻叩桌面,继续说道:“我不可能继续躲在法国。”她语气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微微收紧的下颌,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Jason指尖摩挲着病历本边缘,声音像研磨过的咖啡豆般温沉:"戒断反应期擅自停药,你清楚会面临什么风险。"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掠过夏悠颈侧残留的电极贴片痕迹,"上次视频会诊时,你还需要借助渐进式肌肉放松训练入睡。"
夏悠将凉透的咖啡杯转了半圈,金属勺与杯壁轻碰出清响:"官珍封掉了外公所有财产。"她垂眸望着杯底沉淀的褐色漩涡,"他一生要强,看到银行账户归零的瞬间......"尾音被窗外突然响起的汽笛声截断,再开口时,她睫毛上凝着层水光,"现在插着呼吸机躺在ICU,我必须回来。"
阳光在Jason白衬衫领口投下菱形光斑,他静默片刻,从西装内袋取出密封药盒推到桌对面。铝箔板上的药片整齐排列,像某种无声的妥协:"至少带着氟西汀,每周视频复诊。"
夏悠的指尖在药盒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轻轻覆上冰冷的金属外壳。“好。”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咖啡杯口飘散的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抬眼时,睫毛上凝结的水光已然消散,只剩下沉静的谢意:“谢谢你,Jason。”窗外的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这场无声的对峙终于落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