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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心结

作者:叙于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苒难受得心脏揪成一团,她怎么会没想过闵逢星会怨呢?闵逢星应该怨的,应该把九年来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可凌苒害怕自己受不起,她害怕闵逢星说:“早就过去了”。


    当初自以为的“闵逢星平安喜乐”,只不过是她无能而已。


    闵逢星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说:“算了,你当我脑子不清醒吧。”她站起来,想要走。


    凌苒从身后很用力地抱紧她:“星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闵逢星挣扎着逃出她的拥抱,狠狠一推,“既然当初不要我,现在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凌苒,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


    凌苒再次抱住她,伸手罩着她的后脑勺,不断地在她耳边说:“星星,对不起,对不起。”


    闵逢星大哭起来,崩溃又压抑:“不原谅!我不原谅、我不原谅!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凌苒……”她搂着凌苒的腰,把脸埋在凌苒颈窝处,一边哭着说不原谅,一边把人抱得越来越紧。


    “没关系,不原谅、不原谅也没关系,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你可以对凌苒做任何事,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原谅,星星,不要原谅我。”因为就连她,都如此痛恨当初那个放弃闵逢星的自己。


    偏偏在最无能的年纪里,遇到了最好的闵逢星。


    凌睿大概也猜出来凌苒这几天是怎么了。


    他一直记着,记着最艰难的那一段岁月,凌苒那时把痛苦揉进每天的忙碌里。他记得凌苒花了很大力气,把他带去北京,阴暗的地下室,也是凌苒要很辛苦才能负担起的。


    凌睿很聪明,在巨大的压力下却也显得幼稚,他好几次对凌苒说:“姐姐,你把我卖了吧。”


    凌苒苦笑着说:“想什么呢,除了我谁还要你。”


    到了周末,凌苒每天睡不满五个小时,除了当家教,也会发传单、捡废品、洗盘子……能赚钱的杂活几乎都做遍了——这样的日子直到凌苒进入戴维森。


    凌睿足够优秀,到高中了,他参加各种竞赛,没让凌苒操心。后来他又进了清华少年班,他们也终于在北京能够活得轻松了。


    而今晚,凌苒喝酒了。凌睿知道她不会喝醉——通过大大小小的酒席宴会练出来的。如果可以,凌睿也希望姐姐每次喝酒都是因为自愿、因为高兴。


    “她真的变了。”江曼把一份资料递给闵成禹看,“前几天星星说见到她了,真是没想到。”


    闵成禹翻看着那份资料,确实是很令人眼红的光辉履历,从小山村到大都市,从白手起家到身价过亿,她用了九年。闵成禹自认,无论是他还是江曼,都做不到。


    “你说,这么多年,我是不是都做错了?”江曼能这样说,倒是令闵成禹也吃了一惊。


    他们当年把闵逢星送来芝加哥,看着她从乖顺,变得、变得不像“闵逢星”了。她打耳钉、玩赛车,他们也不敢过多干涉。


    江曼真正觉得不是滋味的,是闵逢星对她的称呼从“妈妈”变成了“妈”,本没有错,可她隐隐感觉,放在闵逢星身上就是错了。


    闵成禹拍了拍江曼,模糊地说:“都过去了。”


    闵逢星发现需要听着歌才能睡着的日子过去了。那天在画廊小小地爆发了一次,当天晚上竟然睡得很好。


    早上起来,她对着镜子做个鬼脸:“闵逢星,完了,你无可救药了。”


    凌苒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不算多,闵逢星知道她很忙。凌苒每天都在下午来画廊坐半个小时,和闵逢星说说话,尽管闵逢星少有回应。


    “对了,严非让和裴延也来了芝加哥。”凌苒说。


    这两个名字一下勾起闵逢星遥远的回忆:“他们……”


    “四年前严非让找到裴延。”凌苒对严非让还算了解,这三年她与严非让的公司一直有接触,她问过严非让,问他闵逢星在哪儿,严非让也不清楚,于是凌苒心中升起的一点火苗又熄灭了。


    世界太大了,找一个人何其困难,那时一狠心走掉,电话号码一换,就把自己从对方的生活里摘了出去,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凌苒幻想过,如果那时通讯再发达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但她很快就会清醒,她知道无论怎样,十八岁的凌苒都不会有那份决心与勇气。


    “裴延很想你。”凌苒在心底补充:我也是。


    她问:“想和他们见一面吗?”


    闵逢星没法儿拒绝。


    餐厅是严非让订的。


    凌苒开车把闵逢星一道捎来,今天的闵逢星是捯饬了的,两只耳朵的耳钉都取了,没化妆,穿了一条再简单不过的裙子。


    闵逢星来还有点儿不大习惯这么“清爽”的打扮,在车上小动作一直不断,琢磨着:这样穿会不会太幼稚了?再一想到严非让那人,肯定会穿正装,到时候又嘲笑她……


    凌苒一边开车,一边说:“很漂亮。”


    闵逢星的长相与九年前相比几乎看不出变化,她的眼睛还是很亮,卧蚕很明显,鼻头圆圆的,唇珠很饱满,恐怕没人会不对这张脸心生好感。


    “噢,谢谢。”闵逢星脱口而出——被人夸了很多次了。


    ……闵逢星反应过来,就也觉得这挺傻,有些尴尬。


    凌苒的笑容扩大了。


    两个打眼的男人并排坐在餐桌一侧。


    裴延站起来招呼闵逢星:“好久不见。”


    这一声“好久不见”消解了闵逢星的局促:“裴延。”


    裴延拍了拍她的肩,温声说:“哎,别哭。”


    严非让毫不留情地把纸巾塞她手中,把裴延拉过去:“哭什么。”


    严非让果然如同闵逢星想的那样,西装领带,像杂志上的男模。


    金玉其外,狗东西,闵逢星暗自骂他,没接纸巾:“没哭。” 尽管眼睛红了,但确实没落泪。


    几人落坐,裴延让两位女士点菜,闵逢星不喜欢西餐,随便点了两个,凌苒把菜单给了服务生。


    严非让问:“来点酒?”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校园时期被禁止的酒精,现在能为这场重逢助兴。


    他们无话不谈,却都避开了这些年来的艰难与悲伤。


    裴延现在成了一名大学教授,凌苒和严非让管理着自己的公司,只是闵逢星依稀记得,严非让小时候说过他想当医生。


    在异国他乡,他们用母语亲切地交流,这种感觉其实是很奇妙的。


    酒过三巡,闵逢星终于放肆大笑,裴延讲一些趣事就更来劲了,严非让和凌苒都怀疑他们醉了。


    严非让拿走了裴延的杯子,裴延面上发红,但眼神是清明的:“我没醉,闵逢星醉了。”于是严非让又去拿闵逢星的杯子,闵逢星往旁边一躲,碰到凌苒的肩膀,嚷起来:“阿苒救我呀,严非让抢我东西。”


    凌苒摸了摸她的脸,像从前那样。


    闵逢星确确实实醉了,可当凌苒去拿她手上的杯子时,她很乖顺地给了,还补一句:“裴延乱说的,没醉。”


    裴延与严非让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挑了挑眉。


    凌苒捏闵逢星的耳垂,说:“嗯,没醉。”她的纵容让闵逢星又疯了起来,最后闵逢星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了,被凌苒带走。


    她不知道闵逢星现在住哪儿,把闵逢星带回了自己住的酒店。


    凌睿见凌苒带了个人回来,起初还真有些惊讶。


    凌苒把人安置好,让他帮忙找一下醒酒药,自己去烧水。


    “姐,她是不是闵逢星?”


    凌苒说:“嗯。” 斟酌了下,又说:“可能你觉得有些奇怪。”


    凌睿摇头:“没有。” 他在姐姐的庇护下长大,三观的塑造都受其影响,在小时候,凌苒就是他的全世界。


    “原本就想找个机会让你见见她。”


    凌睿说:“以后不就有很多机会了吗?”


    凌苒一听,笑了笑:“我再努努力。”


    闵逢星任由凌苒摆布,凌苒给她擦脸时,她忽然很兴奋地说:“告诉你个秘密。”


    凌苒洗耳恭听。


    “今天喝的是木桐哎!”


    “我好久没喝酒了。”


    凌苒哄着她:“改天再喝。”


    闵逢星:“嗯,你回来我就可以天天喝。”


    凌苒没弄懂“你回来”与“喝酒”之间的关系。但她想起了那个温暖的年,和醇香的酒。


    那支木桐,原来她们都记得。


    闵逢星跳下床,问:“我包包呢?” 这话题实在太跳跃了,凌苒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把她今天挎的包找来找给她。包里东西很多,手机、数据线、口红、纸……闵逢星“哗啦”一下把东西全倒在床上。


    凌苒问:“要找什么呀?”


    “手机。”手机就在她手上呢。


    “这呢。”凌苒笑着把她的手机从她手上取过来给她。


    闵逢星用指纹开了锁,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一段录音。


    凌苒又问:“要干什么呀?”


    闵逢星把录音播放键点上,“嘘”了一声。


    前奏响起,凌苒仿佛成了一尊雕像,石头做的心也生出裂痕。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那首她唱《我怀念的》还在闵逢星的手机里,将近十年。


    凌苒的表情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闵逢星戳戳她:“不找听吗?”


    凌苒颤抖着伸出手报住她,都不敢抱紧了,闵逢星把她们之间的距离变为零。


    凌苒抱着闵逢星,哭得几近崩溃。


    闵逢星任她抱着,手足无措。


    凌苒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颤抖的双手捧着闵逢星的脸,在她唇上亲了又亲,每次都轻得像羽毛,像是对待最宝贝的东西。


    “星星、星星、星星……你看着我,我…… 机场、机场,我那天去了的、我真的、真的……”她语无伦次,焦急地、迫切地要让闵逢星知道——我真的没有抛弃你。


    “我找过你,我找过你…… 我在巴黎、在佛罗伦萨,我一直、一直在找你,我到过芝加哥,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星星,我从来不想抛弃你,星星。”


    “星星,对不起。”


    闵逢星,你这九年的等候不是无望、不是徒然。


    “星星,我一直、一直爱你。”


    好像两个人都醉了。


    把狼狈当成美好,把眼泪当作解药。


    闵逢星眨了眨眼,说:“你怎么才来呀。”


    “我以为睿睿的病好,你就来了。”


    “我以为我成为了大画家,你就来了。”


    “我以为你大学毕业,你就来了。”


    闵逢星笑着说:“九年了,你终于是来了。”


    这一刻,凌苒才真正意识到九年究竟有多长。


    不是九天,不是九个月,是整整九年。


    倘若一个人能活一百岁,那么九年就占了她生命的十分之一。


    她去吻闵逢星,闭着眼,虔诚又渴望,苦涩的泪消融在温柔缠绵的亲吻里。


    她找回了她此生最重要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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