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 第1章 雪吻 二零零六年冬,长沙下了一场大雪。 附中将原定的开学日期推迟了几天,闵逢星高高兴兴地在家玩,等到最后一天才死猪也知开水烫地去补作业,在灯下奋笔疾书了一个晚上才勉强把作业糊弄完,凌晨四点时筋疲力尽地爬上床,一觉睡到下午一点,被家里的阿姨陈兰喊醒。 “星星,今天不是开学吗,还不起。”陈兰敲着门问。 闵逢星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开学,一点都不好。” 陈兰说:“快点起来了,饭做好了昂。” 屋内没响动,陈兰知道她要起来,不再多喊,收拾碗筷去了。闵逢星发了十分钟的起床气,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午饭一直都很丰盛,但今天这顿在闵逢星看来与断头饭无异。受情绪影响,闵逢星吃得很少。“陈姨,我不想上学,上学好烦啊。”闵逢星知道撒娇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习惯对亲近的人撒娇抱怨。 陈兰对她这一套也免疫了:“那有什么办法呢。快吃吧啊,吃饱了才有力气上学。” 下午两点多,闵逢星才磨磨蹭蹭地上了车,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这一学期就分科分班了,学校把分班信息摆在了大门口,这会儿那聚了不少人。闵逢星选的文科,她知道自己在哪个班--一班,尖子班。提到这个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是走后门才进的一班。她家里给学校交了不少钱,想着尖子班的学习氛围对她多少有点影响,她要老老实实到艺体班去难保不会堕落。为了让爸妈放心,闵逢星接受了他们的决定。 来到教室门口,闵逢星往里一望,后悔了。 班里坐了大约二十几个人,全在看书或者做题,没发出一点与学习无关的动静。闵逢星想:好吓人。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现在进去会打扰到他们吗?会的话岂不是很尴尬。 凌苒从办公室回来,看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背着书包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冬天冷,教室后门给关上了。凌苒往前门走,闵逢星无意识地把门堵住了。 “麻烦让一让,谢谢。” 闵逢星闻声转头,看见一个瘦高的、漂亮的女生。 凌苒!闵逢星小小地吃了一惊。她认识凌苒,单方面的。凌苒成绩特别好,长得也好,经常上主席台领奖,在学校里挺有名的。闵逢星以前总是远远地望着她,看得不仔细,现在隔近了,着实会被凌苒的美惊到。 是很特别的美。 这一瞬间,闵逢星想起自己画了十几天,但仍不满意的画作--?雪吻?,灵感来源于寒假时她登上的雪山。现在,她突然知道该怎么完成那幅画了。 面前的女生微微睁大了眼,不礼貌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凌苒觉得不大舒服,说:“麻烦让让,谢谢。” “啊--不好意思。”闵逢星一下红了脸,讪讪退到一旁。 凌苒说没关系,然后走进教室。 原来凌苒选的是文科。闵逢星反应过来,跟在凌苒身后进了教室。 原来也是一班的,凌苒想。 她们的到来没有打破班里原来的那份安静。 尖子班的学生都没有同桌。闵逢星来得晚,前面的位置都被选完了。 凌苒坐在最后一排I,她没有近视,个子也高,坐哪儿都可以。见她坐下,闵逢星把书包放在凌苒的前一个位置上。凌苒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平静地接受了和闵逢星是前后桌的事实。 闵逢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用余光偷瞄凌苒。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成绩还这么好,不是说学霸大多都近视吗,凌苒就没有近视。她穿得好少啊,会不会冷呀?闵逢星乱想着,手里一个不小心把东西扫到地上去了,发出好大一声响,闵逢星尴尬得不行。 掉的是一部手机,某外国名牌。现在一摔,屏幕碎了。闵逢星把手机捡起来,心想再喊爸爸给买一部,反正也用了半年多了。 凌苒扫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一班班主任是位男老师,教英语的,四十多岁,叫孔之章。他身材高大,长得很不好惹,闵逢星看他第一眼就有点怵他。 孔之章翻看了她的作业,眉头皱得死死的,闵逢星很忐忑。 他叹了口气,闵逢星吓得原地立正。 “好好努力。”孔之章严肃地说。 闵逢星连连点头。 回教室时,天下起了小雪。闵逢星缩着脖子走着,眼泪都快给她冻出来了。 这时她又想起了凌苒,想到凌苒今天穿的一件灰色的棉衣,不知道够不够保暖。 闵逢星想着想着,脚下步伐快了一些。走廊上有人在打闹,她侧身避开一个人。 羽绒服的大帽子盖着脑袋,她没听见有人喊他。 那人又喊了一声。 闵逢星回头,眼睛亮了亮:“裴延!” 裴延是她上学期在课外兴趣班认识的朋友,是一个很清俊的男生。他脾气很好,画画也很厉害。 裴延身边还站了一个很高的男生。一见到他,闵逢星拧起眉:“怎么是你?” 那人也不用正眼看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非让,闵逢星的邻居。说好听点,能叫青梅竹马,但和两小无猜就不沾边了。两人可以说是相看两厌。闵逢星觉得严非让简直有病,一天到晚看不起人,像是全世界就他一个人牛逼。严非让则觉得闵逢星蠢。 闵逢星翻了个白眼,问裴延:“你们居然认识?” 裴延说:“偶然认识的。”他说完,严非让偏头看他一眼。 “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裴延问。 “我就回教室,太冷了。对了,我在一班,你在几班啊?”闵逢星直接忽略旁边存在感极强的严非让。 裴延笑了笑:“好巧,我也在一班,严非让在十六班。”十六班是理科的尖子班。 闵逢星惊喜:“太好了。”又立刻板下脸,郑重道:“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严非让冷笑。 闵逢星瞪他,瞪完就跑。 凌苒翻了一页书,闵逢星回到座位了。她没坐好,在书包里摸索着,等凌苒看了两行字后,一块巧克力压着一张纸放在凌苒桌上。 一张淡粉色的纸,印着樱花图案。上面写了一行字:嗨,我叫闵逢星,交个朋友吗,新同学? 字是一笔一画写的,有种很幼稚的端正。 凌苒楞了一下。大家都是彼此熟悉了之后自然就玩到一起,成为朋友了,在旁人问起时,说一句“这是我朋友”。但其实凌苒很久没有像这样介绍过一个人了。 十六七岁的少女总是羞涩的,朦胧的,像月下待放的莲。闵逢星则更像向日葵,真诚大方热烈。 凌苒犹豫着写下:你好,我是凌苒。然后轻轻戳了戳闵逢星的后背,把巧克力和纸条一起退回去。 闵逢星有点失望巧克力被退回了,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嘛。很快,闵逢星就把自己哄好了,并且研究起凌苒的字。 凌苒的字跟闵逢星想象的差不多。很清秀,有连笔,但不乱,笔锋突出,有种冷硬感。 真是字如其人。 闵逢星把纸叠好夹在日记本里。她不会每天写日记,只会记下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如果那天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她不会记下来。今天是有意义的一天,闵逢星在日记本上写:凌苒真的超超超超级好看!!!后面还加上了简笔画,画的是凌苒的卡通形象。 之后孔之章来班里简单讲了两句,让学生自习。 闵逢星向来是静不下心来学习的,但凌苒很认真,闵逢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于是闵逢星无聊地在素描本上画画,画了近一个小时,画了凌苒的侧脸。真奇怪,她全程没有回头看凌苒一眼,整幅画一气呵成,画出了凌苒八分神韵,闵逢星很满意。她又在旁边画了几个凌苒的Q版小人。闵逢星越画越开心。 晚自习结束是九点,但教学楼十点才关灯,很多同学还留在教室里自习。闵逢星可不干,收拾好书包就准备回家了。 但她没想到凌苒也出了教室。 “凌苒,你也要走了吗?” “嗯,有其他事要忙。”出于礼貌,凌苒问她,“你回家吗?” “是啊是啊,我走读,你是住校不?哪栋寝室楼啊?” “三号楼。”凌苒同她一起下楼,看到她把帽子戴起来,把围巾拉起来遮着脸。 “好冷哦,你冷吗?”闵逢星说。 “还好。”当然会冷,凌苒知道自己穿了多少。 走出教学楼,闵逢星有点不舍地和凌苒道了别。 与闵逢星分开后,凌苒感觉很奇怪。闵逢星太热情了,凌苒不适应这样。敲响了老师的门,凌苒把闵逢星从脑子里摘了出去。 “马老师好。”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戴了眼镜。她见凌苒来,笑说:“外面冷,快进来。” 这天晚上凌苒和马澄云交谈了很久,从教室公寓出来时,寝室要关门了。凌苒一个人走回寝室,想起马澄云对她说的话。 “高考很快的,苒苒啊。” 她只能说:“老师,我得顾好眼下。” 司机大叔在校门口接到闵逢星。回到家时,闵成禹在看报。 “冷不冷啊。” “冷死了。”闵逢星接过陈兰端来的热汤,坐到沙发上:“爸爸,今天回来这么早?” “课题结束了,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作业写完了?” “今天才开学呢。”闵逢星不满地看着他。 “哟,我不就问问,反正你也不写。”闵成禹被她逗笑了。 “哎呀你讨不讨厌,当初是谁让我开开心心的就好,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是你吧闵成禹同志?”闵逢星狠狠地盯着他。 闵成禹有了想生二胎的念头。 父女俩好不容易休战了,就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当家主母江曼打电话。 闵成禹十分想和妻子单独通话,奈何不孝女不允许,非要一个人霸占他老婆。 “妈咪,我今天看到一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我想和她做朋友。” “那就去吧,我们星星不是最擅长交朋友了吗?”江曼鼓励地说。 得了亲妈的认可,闵逢星更自信了。她上了楼,一头钻进画室。可怜的闵成禹同志终于可以和妻子聊聊二人世界了。 画笔在闵逢星手中,像魔法棒,在画布上留下精彩的痕迹。画室里放着闵逢星喜欢的歌。一笔又一笔,伴着歌曲的节奏,像一场特别的演出。 十二点零几分,闵逢星停了笔。这幅大型画作《雪吻》正式完成。 人们在夜幕下点燃篝火,整个村庄都被照亮了。远处的雪山是白的。此时天降瑞雪,吻着整个世界。 这副画大量运用各种白色、蓝色和黑色,本泾渭分明,却又奇妙地融为了一体。有一条弯曲的河流,发源于雪山,流经村庄,水在夜晚是黑的,闪着粼粼的光,展现的是水凝结成冰,或是冰融化成水这一过程--闵逢星用笔将它定在了那不可能被看见的时刻。 凌苒是这条河。河中的是流淌的水还是冻结的冰,其实都是雪山的雪。 第一次与凌苒对视,闵逢星想,其实是凌苒啊,从始至终,都是凌苒。好学生是凌苒,她的灵感缪斯也是凌苒。 闵逢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们的初见,于是她选择用画笔,将初见定格在画布上。 那么这幅画还叫《雪吻》吗? 当然了,雪总要亲吻大地,闵逢星是站在大地上吻雪的人。 第2章 星见 开学不过几天,闵逢星就和班上大多数人熟了。她和同学分享零食,聊知名的歌手,总是笑眯眯的,很讨人喜欢。闵逢星自己不知道,她用实力打破了大家对她的偏见。 其实闵逢星在学校里也挺有名的,一进附中就被人“扒”出来家里有钱。但她本身是很低调的,没认为自己和普通学生有什么不同。现在在一班,大家也都不在意她富家女的身份了。知道她是美术特长生,同学们会主动要求能不能看她画的画。闵逢星觉得学霸们也没那么吓人,可好相处了。 “慧晴慧晴,你的围巾好好看。” 彭慧晴是数学课代表,说活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谢谢星星,这是我妈织的。” “你妈妈手好巧哦。”闵逢星又看了几眼,灵光一现,翻出本子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你在画我的围巾吗?” “对,这种配色好好看的,可以画那种很蓝的场景,冰川啊湖啊什么的,哎呀我画好了再给你看。”闵逢星说得很快,说完就投入到画画中去了。 彭慧晴不敢打扰她。一旁的裴延夸她:“你这个想法蛮好的。” “那是。”闵逢星从来不谦虚自己的美术天赋。 后座的凌苒悄悄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彭慧晴的围巾,确实是很漂亮的配色。 闵逢星坚持不懈地同凌苒拉近关系,具体表现如下: “凌苒凌苒,有没有人夸过你真的超级无敌漂亮!” “凌苒凌苒,这种饼干真的很好吃。” “这道题我不会唉,你能教教我吗?” “凌苒凌苒......” 一天美术课,闵逢星转过来:“凌苒凌苒,你看看我这种画法,好不好......” 凌苒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闵逢星闭上嘴,眨了眨眼。 “闵逢星,转过去,现在是上课时间。”凌苒压低了声音说。 闵逢星看见她桌上摆的是一本英语题册。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是美术课吗......”闵逢星听话地转了过去,把凳子翘起来往后倒,对凌苒小声说。 凌苒看了看讲台上打瞌睡的美术老师,问:“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闵逢星在凌苒桌上放了一块巧克力。 已经好几天了,凌苒没有一次接受过她的零食。 本以为这次也一样,可是等了十几秒,巧克力还没有被退回来。她回头一看,凌苒捏着那块巧克力,说:“谢谢。” 闵逢星笑逐颜开:“嘿嘿,不用谢啦。” 当天,闵逢星郑重其事地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凌苒吃了我的巧克力,这是第一次,她肯要我给的东西。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闵逢星都幻想出了和凌苒成为朋友后,凌苒给她当模特的场景。 凌苒清净了不到三分钟,闵逢星传来纸条,展开一看:我可以叫你阿苒吗? [不可以。]纸条传回来,上面多了这三个字。 [那我叫你什么啊?]附带一个委屈的表情。 [名字] 名字?一点都不特别。 闵逢星安慰自己,没事,慢慢来嘛。 一转眼就是周末,想到有两天见不到凌苒,闵逢星有些失落,她邀请凌苒来家里玩,凌苒拒绝了。 周五晚上,闵逢星给江曼打电话:“妈妈,和凌苒做朋友好难哦。” “可能人家有一点慢热吧。”江曼猜测。 “那也太慢热了吧。”闵逢星叹了口气。 江曼安慰她:“没关系的,妈妈相信你。明天让爸爸带你去逛街好不好,买新颜料。” 新颜料的诱惑力是足够的,闵逢星高兴地接受了江曼的提议。 闵成禹同志劳累了五天,周末还要被闵逢星压榨,怨气不是一般的大,奈何江曼一个电话打过来他不得不从。 他把车开得很颠簸,闵逢星喊:“你谋杀亲女了。” “谋杀漏风小棉袄,请准确用词。” 闵逢星眼睛一瞪:“我告诉我妈妈去。” 闵成禹:“要买什么跟爸爸说噢。” 他们去了闵逢星常常光顾的那家画材店。闵逢星挑得很认真,闵成禹不敢打扰她。 在画材店耗费了近两个小时,最后闵成禹付了钱,拎着极沉的一袋东西上了车。闵逢星还不停地让他小心点。 闵逢星想吃肯德基了,到地方后发现人太多了,又想去吃西餐,惹得闵成禹真想抽她。 从餐厅出来后闵逢星要去逛街,美其名曰“消食”。于是闵成禹知道,闵逢星今天绝对不会碰作业一下。 逛着逛着,闵逢星的注意力被橱窗里的相机吸引了。 “爸,你看我玩这个酷不酷?” 闵成禹一看,是一架徕卡,当时就笑了:“你别糟蹋人家了。” “什么叫糟蹋?这是我的爱好,从现在开始。”闵逢星叉腰昂头。 闵成禹只好依着她。他知道,闵逢星对相机的新鲜感不超过三天。 闵逢星美滋滋地捧着新相机,一会儿停下来拍这个,一会儿又拍拍那个。闵成禹搞不懂有什么好拍的,但不准备扫她的兴。 忽然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闵逢星的镜头里。她疑惑地放下相机,看了看周围。 一个戴着黑口罩的人在发传单,如果别人不要,她会追上去,实在不要,那就算了。 二零零六年,一家电脑汇周围会有好几个发传单的人。后来闵逢星知道了,那时发一天传单大概能挣五十几块钱。 闵逢星其实不太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凌苒,直到那人若有所感地往这个方向看了看--闵逢星发现她发传单的动作僵住了。然后凌苒往另一个方向走。 闵逢星把手里的相机往闵成禹手上一塞:“爸,你先回去,我有点事,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闵成禹没反应过来,闵逢星着急地冲进了人潮中。闵成禹不太放心,人这么多出事了可怎么办。他跟上去,看见闵逢星问一个人要了张传单。对,不是别人主动给的,是闵逢星要的。 很快,闵成禹接到了闵逢星的电话:“爸,没什么事,你去车里等我吧,真的没事。”闵成禹向来尊重她,看情况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于是走远了观望--闵逢星现在不会希望他在场。 “组装电脑,维修电脑,看一下吧,谢谢。” “先生,这边看一下吧。” “对,有优惠的,看一下吧。” “谢谢。” ...... 凌苒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显得很闷。闵逢星注意到她冻得发红的手,感觉很难受--凌苒不该在书桌前写作业吗? 人流如织,她们之间隔着距离,却又好像是并肩站在一起的。 凌苒手上的传单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没有了。她终于转过身来正视闵逢星。 “闵逢星......”凌苒冻得僵硬的手指蜷了下。 “你放心,”闵逢星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不会说出去的,相信我。” 凌苒“嗯”了声,说:“谢谢。” 谢什么呀,有什么好谢的。闵逢星后退几步,走了。 凌苒才舒出一口浑浊的气。 回家的路上,闵成禹察觉到了闵逢星的闷闷不乐与那么一点说不清的难过。 “爸爸,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闵逢星先开口了,这令闵成禹放下心来。 “说吧,什么时候没答应过你。” 听完她的解释后,闵成禹立刻说:“有啊。” “谁啊?”闵逢星没想到她老爸这么高效。 “你啊。” 见过发传单的凌苒,闵逢星加深了对“自尊”这个词的理解。 自尊就是一种丢掉了会让人痛,但是扛起来又很重的东西。 周日,闵逢星过得不高兴。满脑子都是凌苒,她真的好想凌苒。 闵逢星进了画室,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下午,画了幅画,她给它取名为??另一面??。 画面整体是冷色调的,比较压抑沉闷。其实闵逢星很少画这类的作品。 灰沉的天,林立的楼,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地面上是被丢掉的传单。 闵逢星见到了凌苒的另一面,这打破了闵逢星的象牙塔,让她与世界平视,于是她也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凌苒不是没想过会碰到熟人,所以她欲盖弥彰地戴了口罩。可还是被闵逢星识破。那时,闵逢星拿着崭新的相机,很惊讶的样子。闵逢星承诺不会说出去,凌苒也相信她。但那晚,凌苒缩在被窝里,掉了几滴泪。 周一中午,凌苒没去食堂吃饭,闵逢星也没去。凌苒看出来闵逢星有话对自己讲。 教室里只剩她们两个了,闵逢星喊:“凌苒。” 凌苒应了,静待她的下文。 闵逢星开门见山:“你来给我补课好不好?” 什么?凌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成绩不太好,你帮帮我好不好?当然啦,我肯定不会白白压榨你的,这样吧,按小时计价,你辅导我一个小时,我付给你四十块报酬。鉴于帮我补课很辛苦,可以适当考虑稍微贵一点......”闵逢星有些紧张,语速比平常快。 “闵逢星,”凌苒面无表情地下了结论,“你在可怜我。” 凌苒的冰冷令闵逢星无措。“不是,”闵逢星微微垂头,又说一遍,“不是。”音量还是很小,却足够坚定。 “你很善良,富有同情心,你在街边看到乞丐会给钱,这和你看到我窘迫的样子会想帮我是一个道理,你可怜我,像可怜乞丐一样。”凌苒说着,攥紧了手中的笔。 “不是,”闵逢星同她对视,这次反驳得更大声,“我是可怜乞丐,我认为这没有问题,对弱者的怜悯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但我没有可怜你,我不觉得你是弱者,你比我强大,比好多人都要强大,我不可怜你,我......我心疼你。” “你好强大,妈妈说有时强大就是一种勇敢。你勇敢到不怕被人瞧不起,可我会怕你被人瞧不起。哪怕你家境很好很好,但如果你只是受了点小伤,我都会难过,我不想你受伤--这难道不是心疼吗?” 凌苒怔住了。她的心里仿佛埋进了一粒种子,已经发芽了,她能听到它破土的声音。 凌苒问:“闵逢星,为什么?” 闵逢星说:“不是说过了嘛,我想和你当朋友,心疼好朋友怎么了,不行吗--哎,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啊,不答应我可要去找别人了,虽然那个人可能没你这么厉害,不过......” “答应,”凌苒终于撤去冷漠,很浅地笑了,“闵逢星,我答应。” 闵逢星被她的笑晃了眼,跟着笑,心想,怎么会有凌苒这么好看的人啊。 她们约定每周一到周五,每天辅导一个小时,周末每天四个小时。 闵逢星说:“那你周末可不能去干别的哦,我要‘买断’。” 四个小时怎么买断?凌苒只说好。 “要是我进步了,我爸爸一定会给你发奖金的。” “好。” “最后最后,”闵逢星的眼睛亮亮的,她抬头看着凌苒。 凌苒想到她以前见过的一只小羊羔,也是这样,眼睛很亮很圆。 “我可以叫你阿苒吗?”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凌苒把这件事告诉了马澄云,马澄云说不影响成绩就好。 周五放学后,闵逢星把凌苒带回家,在小区门口让她登记。 “叔,这是我朋友,以后要常来的。”闵逢星对执守的保安说。 “好,记住了。” 这个小区离附中很近,就是为了闵逢星读书,江曼特意买的公寓。 闵逢星带凌苒认路,碰到两个熟人在遛狗。 “裴延?你们怎么在一块儿?”闵逢星问。裴延和严非让在一起。 “就来玩啊。”裴延显得不自然。 “不是说了他不是啥好人嘛。”闵逢星翻了个白眼,对凌苒介绍,“严非让,我半个邻居。” 凌苒说:“我们认识。” “怎么认识的?” 严非让说:“数学六十分的人还是别说话了。” 闵逢星炸了:“六十咋了?六十吃你家大米了?” 凌苒拉了拉她的胳膊,说:“之前竞赛时认识的。” 裴延也连忙制止这场“战争”,说:“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啊,拜拜。” 走之前严非让还瞥了闵逢星一眼,嘲讽到位。 闵逢星控诉:“你看他什么素质!” 凌苒不做评价。 她们进了屋,闵逢星给凌苒找了双新的白色棉拖鞋。凌苒换下自己陈旧的布鞋,放在一边摆整齐了,但鞋子跟干净的大理石地板还是格格不入。凌苒不再看。 陈兰从厨房里出来:“星星回来了。” “嗯,陈姨,这是我朋友,她叫凌苒。” “呀,小姑娘长得好俊哦。” “嘿嘿,我也觉得。” 凌苒向陈兰问好:“阿姨好。” “好好,你们去学习吧,我来做饭了。” 闵逢星带凌苒去了书房,书房里很多书,排列有序,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凌苒惊奇地扫视一圈,隐隐羡慕。 闵逢星把作业翻出来:“先讲数学好不好?”昨天的周考,她数学只有六十一分,而凌苒是满分。 “都听你的。” 两人坐在宽大的实木桌前。 凌苒先从教材上的概念和例题讲起,讲了大概一个小时......闵逢星眼皮一沉,脑袋一歪就倒在了桌子上。果然数学这玩意儿,凌苒来了都没用。 “......”凌苒怀疑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当老师。 “闵逢星。”凌苒放下笔,叫醒她。 “啊?”闵逢星清醒了点,“讲得特别好啊......我就是昨晚没休息好......啊哈......”她打了个哈欠,问:“我可以放首歌提提神吗?” 放歌能提神吗?凌苒不知道,但说好。 书房里有音响设备。闵逢星放了自己喜欢的歌。 “要换一个讲吗?英语?” 除了数学,闵逢星第二恨英语。 “好。” 歌声缓缓流淌。凌苒一点一点地给闵逢星剖析长难句。 “等等,这个词我不认识。” 李克勤的歌声动人:“视线碰上你怎不心软......唯有狠心再多讲......” “frequency,名词,意思是频繁,发生率。”凌苒的笔尖点过另一个单词,“这个呢?” “也不认识。” “violence,名词,暴力,暴行......” 歌声萦绕:“分开虽不可改变,但更珍惜一刻目前......” 闵逢星轻轻地跟着哼唱,看着试卷,停下来说:“懂了懂了,下一句。” 凌苒原本担心音乐会影响她,现在见她还在状态,也打消了顾虑,专心给闵逢星分析语法。一篇阅读讲得很细,差不多半个小时。闵逢星觉得凌苒好厉害,那些个什么主谓宾,在凌苒这儿就像听话的士兵,凌苒作为主将,十分了解它们,比孔之章还厉害。 此时在家中的孔之章痛心地看着成绩单上的最后一排数字,叹了口气,深感自己终于还是碰上了职业瓶颈。 闵成禹又出差去了,陈兰做饭的量少了。闵逢星热情地邀请凌苒留下来一起吃,凌苒不好拒绝,同意了。 闵逢星往凌苒碗里夹了一只螃蟹:“陈姨做的螃蟹可好吃了。” 凌苒说谢谢,但没立刻动那只螃蟹。闵逢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连忙喊陈兰:“陈姨,你帮我拆螃蟹好不好?我拆出来的肉总是碎的。” 陈兰当然答应了,看到凌苒碗里也有一只,顺便夹来拆了:“我帮你们弄,这个有点麻烦的哦。” 闵逢星给凌苒夹了另一道菜。 凌苒也说,谢谢。 “要是我给你夹的菜你不喜欢你直说哦。” “好。”事实上凌苒没拒绝闵逢星放在自己碗里的每道菜。 于是闵逢星开始投喂凌苒,凌苒吃饭速度不慢,可很快她的碗里的菜还是堆成了一个小山。凌苒不得不婉拒闵逢星的好意了。 闵逢星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公筷,开始喂自己。她吃饭喜欢大口吃,两颊会微微鼓起,与仓鼠极其神似。而且她吃东西很认真,给旁人一种那东西很香的感觉。很多年后,短视频和直播兴起,凌苒发现闵逢星也可以去当吃播。 吃完饭,凌苒要走了。闵逢星有点舍不得她走,但没办法,凌苒申请了留校,必须回学校。闵逢星只好放她走。 凌苒慢慢走出小区,遇到严非让,裴延不在。 “你和闵逢星很熟吗?”严非让很好奇,凌苒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受得了闵逢星。 凌苒说:“我和她是同班同学。” 严非让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她那么笨,在一班能适应......” 凌苒皱了皱眉:“她不笨,她人很好。” “她成绩很差。” 凌苒有点懂了为什么闵逢星说严非让素质低。 “我不认为成绩可以成为评判人的标准,一个人的智商和天赋会展现在很多方面。而且,”凌苒顿了顿,“她的成绩会提起来的。” 严非让不置可否:“哦。” 凌苒绕开他走了过去。 严非让牵着狗悠闲地走回家。 歌曲是李克勤的《一生所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星见 第3章 疯长 附中的高一学生迎来了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闵逢星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她让凌苒好好考,发挥出正常水平就足够carry全场。 凌苒说:“你也要好好考,我辅导了你这么久,你也会有进步的,对吗?” 闵逢星当场拍胸脯保证:一定不给“老师”丢脸。结果真到了考场上,闵逢星想:老师,您还是当没我这个孽徒吧。 泄气归泄气,闵逢星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题,把凌苒传授给她的做题方法全用上,再结合脑袋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小题不会就蒙,大题不会就胡诌个一两行,除了数学,其他卷子都写完了。她找凌苒对答案,凌苒不给她对,说考完了就不必在意分数了,查漏补缺才是要紧事。 闵逢星完全相信凌苒,别人讨论答案,闵逢星都不听。 两天后,卷子批完了,学校把红榜张贴出来。 闵逢星死命往人群里挤,凌苒站在人群外等她。 终于挤到红榜下,闵逢星直接从最上头开始找凌苒的名字。不出她所料,凌苒果然是文科这边的第一名,甩了第二名,也是一班的同学,一个叫赵钦的男生二十几分。凌苒的数学是满分,英语是耀眼的一百四十六。 听着旁边的人为凌苒的成绩惊叹,闵逢星把腰杆挺得更直了。她可是凌苒的朋友兼徒弟呢。 再随意看一眼,严非让那个狗东西十理科第一,数学也是满分,气死人了。 然后,闵逢星开始认真找自己的名字。文科这边总共有一千二百多人,。找到第七百名时,闵逢星还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又提着心往下找--726! 一个足以让闵成禹单独为闵逢星开一本族谱的数字。数学和英语虽然没及格,但语文118分,文综196。 闵逢星快晕过去了。她挤出人群,看见凌苒,直接一个助跑加飞扑抱住凌苒,范进中举似的:“阿苒,你第一!我七百二十六!”闵逢星比开学测试进步了一百多名。 她齐肩的短发挠着凌苒的脖子,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凌苒闻到她搽的润肤霜的味道,是橘子味儿。她的身体很柔软,当她抱住凌苒时,凌苒的大脑是空白的。 凌苒很快恢复常态。 羽绒服很蓬松,凌苒也回抱她一下,轻轻嗅了嗅那股橘子味,凌苒说:“好了好了,放开了。” 于是这个短暂的拥抱结束了。闵逢星脸红红地说:“阿苒,你真的好厉害哦!” 凌苒说:“你也很厉害。” 闵逢星决定回家后一定要让她爸给凌苒发奖金。 裴延看完成绩后过来,说:“闵逢星,你是潜力股啊。”其实裴延的成绩也特别好,这次是第六名。闵逢星刚认识他时以为他是特长生,后来发现他也很牛。成绩好,还有绘画天赋,搞得闵逢星都有点小羡慕。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教我的是谁。”她夸凌苒时可骄傲了。 凌苒忍俊不禁。 “行了,都知道凌苒厉害,你不用随时随地夸她吧。”裴延笑说。 “我家阿苒怎么夸都不过分。” 无故,凌苒的心跳快了一些。有一株幼苗汲取了她心脏里最好的那部分养料,在这一刻疯长。 “好了,你说得对--吃饭去吗?一起。”裴延说。 闵逢星问了问凌苒,后者同意。 附中的食堂有三楼,一楼是普通食堂,二楼是写水果点心什么的,三楼是教师食堂。附中的食堂味道很不错,闵逢星都喜欢的程度。就是价格比其他学校略高。 中途,裴延被一班其他男生“强制”拉走了。 凌苒和闵逢星一起排队。 闵逢星打了两荤一素,凌苒跟她一样。闵逢星不知道,凌苒一个人吃饭时,往往只打一个素菜,很饿的时候打两个素菜。 “阿苒,我让我爸爸把工资汇到你卡上吧,你办银行卡了吗?”闵逢星笑着说,“我一定要他给你发奖金。” 凌苒放下勺子,想说“我不要你的钱”,但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真的很需要钱。 “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闵逢星用勺子戳着盘子里的食物,“可是我们说好了的呀,这只是工资而已。” 凌苒说不出任何话,闵逢星知道她的另一面,知道那个看似骄傲光鲜的第一名的背后,贴满了被人丢掉的传单,那是她穷酸艰难的证明。 “阿苒,我真的没有可怜你,我佩服你,我喜欢你,心疼你。”闵逢星说。 凌苒的心脏酸软。 “况且,给你付工资的是我爸爸,又不是我,等拿了工资,自然就要更卖力地工作,争取下次再让我进步,对不对?”闵逢星认认真真地说,“阿苒,我们是朋友,但我也可以是你的雇主,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想让你为难,只想让你开心。” 凌苒说:“你很好,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疯长的枝丫在此时冲破藩篱,无需任何修剪,长成了最好的形状。凌苒清楚,那形状是一颗星星。 没时间写,进展会很快,觉得雷自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疯长 第4章 情愫 凌苒收到了钱,趁着周五放假出校把钱汇给了家里。辅导闵逢星比她以往所做的工作赚的钱要多。每个月,凌苒还有一笔资助金,大概够她的生活费。 凌苒这次留下了一百块。 找了一个电话亭,凌苒给家里打电话,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 “婶婶,是我。” “我晓得我晓得,在学校都还好吧?” “放心吧,挺好的。”凌苒说,“家里怎么样?” “家里都好,你安心读书就是啊,不要操心这些。”程桂英那边传来一点响动。 凌苒一下子紧张起来:“是睿睿出事了吗? “没有没有,是鸡在瓦上跳。” “好,我这个月多赚了点钱,你有空去取了吧。” “不是让你不要去打工了吗?你这孩子‥‥‥” “不打工这个家怎么办呢?” 程桂英沉默了。 “我这个月生活费多拿了一百,你不用担心我,我先挂了啊。”凌苒挂断电话,走出电话亭,去买了一些零食,然后回到学校。 她拎着零食进了寝室,给室友们分了一点,剩下的放进柜子里,再去洗脏衣服。冬天水冷,凌苒通常不会刷饭卡去接热水,这样做的结果是洗完衣服后双手要暖好久才能重新活动。 星期六,凌苒如约去了闵逢星家里给她补课。 学了一会,闵逢星问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凌苒同意了。闵逢星就拉着她去看电视。看的是成龙的电影。 闵逢星笑得直往地上栽,凌苒伸手一抓给她捞回来,她就顺势往凌苒身上歪。 整个房子似乎都装满了她的笑声。凌苒没太注意电影。 看完一部,闵逢星还想看,凌苒拎着她去了书房。 “你的英语作文扣分太多了,平时一定要多背句型,套上去很容易拿分的。” 闵逢星应了,其实心还在电影那里。 凌苒喊了她的名字,闵逢星就乖得没边儿了。 补了两个小时,凌苒担心她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就没接着讲了。 闵逢星解放了,高兴了好半天,突发奇想地问凌苒想不想去她的画室看看。 凌苒很好奇,跟着她去了。 “当当当当----”闵逢星打开门,“欢迎光临闵逢星的奇妙小屋。”这是凌苒第一次见到闵逢星的画室。 里面都是闵逢星画的画。凌苒不懂画,她最为强烈的感受就是闵逢星的作品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和感染力。闵逢星擅长油画,每一幅都是巨作。 “阿苒阿苒,你看这副画。”她说的是《雪吻》。 “这副有什么不同吗?” “这副画我画得并不顺利,甚至差点半途而废,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见到你,忽然就知道该怎么画了,真的。”闵逢星特别激动。 “我信,”凌苒望着她,“所以你在画的时候,想的都是我吗?” “肯定啊,”闵逢星直点头,“而且除了我,你是唯一一个见到它的人。我就想有哪2一天,你看过了别人才能看。” 凌苒的耳朵悄悄红了,但是闵逢星没发现。 “那这副呢?”凌苒很难不注意到《另一面》。 “这个灵感来源是我看到你发传单。阿苒,你或许觉得很丢人,但在我看来,你真的很有力量。我喜欢画温暖的,治愈的画,但我忘了世界本来就是多面的,是你让我认识到我的画可以传达更多的东西,我好像领略到一点艺术的诗意了。”闵逢星笑着说,“阿苒,万一你塑造了未来的一位大画家呢?” 凌苒想,闵逢星,真的是星星。 英语课上,孔之章让写作文,写完前后桌交换着改。 凌苒在闵逢星的作文里看到一个很不错的句子,在旁边批了个“great”,改完后还给闵逢星。闵逢星一看,尾巴都快上天了。 下课后,凌苒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奖励。” 闵逢星惊喜:这是凌苒第一次给她零食哎! 那块巧克力被闵逢星攥在手里,没舍得吃。 凌苒让她吃掉,又给她一颗奶糖。 闵逢星把巧克力的包装纸夹在日记本里,并写:阿苒给的,耶! 凌苒低头佯装写作业,其实偷偷弯起了嘴角。 从此以后,凌苒每天都会给闵逢星零食,虽然不多,但不间断。 长沙一天天暖了起来,人们换下了棉服,迎接春光。 体育老师挑了一个好日子进行体测,一班学生一片哀嚎。 “阿苒,我跑八百米真的会累死的!” “不会,你跟着我跑,很快就跑完了。”凌苒放下杯子,对她说。 “我过不了的。”闵逢星可怜巴巴地说。 “能过,相信我。” 最后,闵逢星不情不愿地上了战场。 凌苒跑在闵逢星身侧,不断有同学超过她们。闵逢星的喘息越来越重,她真的坚持不了啊。 “加油,快到了。”凌苒说。 “还有,多远?”闵逢星的双腿完全是凭着生理机能在摆动,毅力?那玩意闵逢星很缺。 “你不要说话,跟紧我,闵逢星,再快一点。” 还快啊?闵逢星快吐血了。 后来,很多人落在她们后面。 “闵逢星,坚持一下,快了。” 闵逢星的喉咙里有股铁锈味儿,难受得要死,眼泪都涌到了眼眶,可是就是溢不出来。 “闵逢星,跟紧我。” 她们并肩跑着,没有互相搀扶,但却是彼此支撑。 “第四,三分四十秒。” 闵逢星脱了力,要往地上跪。凌苒扶着她慢慢走了几步再坐下。 闵逢星一言不发,眼泪直流,把脸埋在凌苒肩膀上哭。凌苒轻拍她的背,说:“好了好了,喝点水。” 水是温热的,灌入喉咙后确实舒服了不少。闵逢星喝了水后不哭了,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有多丢人。她躲在凌苒身后,不愿面对现实。 体育老师说:“第一次见这样的,跑得挺快,跑完就哭。” 凌苒看了看闵逢星,她的脸红得要滴血了。凌苒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说:“这不就跑过了吗?” 闵逢星带着鼻音说:“那是因为你厉害呀。” 闵逢星花了三天时间完成了一幅画----《燃》。 画的是阳光里的跑道。这幅画很简单,但是其中大面积的同色渲染和营造出来的流云的层次感都十分考验功力。这幅画被闵逢星拿去参加了一个比赛,得了一等奖。一位教授评价:“燃的是一股生气,但这股生气越燃越旺。” 同时,半期考如约而至。凌苒稳坐第一名的宝座,闵逢星又进步了一百多名,孔之章都表扬她了。 远在美国的江曼女士也要回国了。 多喜临门,闵逢星做数学题都有干劲了不少。 周五,凌苒送闵逢星出了校门,闵逢星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跟凌苒说了再见,跑向车子。 车上下来一位女士,穿着风衣,踩着细高跟,头发烫成了很时髦的破浪卷,特别漂亮。 凌苒看见闵逢星扑进她怀里,她摸了摸闵逢星的脸。 “那个就是你常挂嘴边的凌苒吧?”江曼透过车窗多看了几眼。 “是啊,好看吧,”闵逢星挽着江曼的胳膊,又将凌苒如何如何好再复述了一遍。 “那很不错啊。”江曼说。 “对啊对啊,阿苒真的特别好!”闵逢星说话喜欢加一些很大的修饰词,江曼也习惯了。 周六凌苒给闵逢星补课,又受到了江曼的热情欢迎。 “辛苦了,星星很不爱学习的。” “没有,她特别好。” 江曼心想:怎么现在的小孩夸人都是“特别好”? 第5章 礼物 闵逢星看过凌苒的身份证,悄悄地将她的生日记下了。五月二日,闵逢星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期。 早早地,闵逢星就开始给凌苒准备礼物,不叫凌苒知道,想给她一个惊喜。 闵逢星去问江曼女孩子会喜欢什么礼物。 江曼说:“口红,包包,衣服,钱。都想要,到手了又会觉得没意思。” 闵逢星直觉凌苒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于是她又去问班上的女同学。 女生甲:“笔记本。” 闵逢星:“会不会太普通了?” 女生乙:“小说。” 闵逢星:“她不看小说。” 女生丙:“周杰伦的专辑。” 闵逢星:“好巧我也听周杰伦。” 问来问去,竟然问不出一个满意的。闵逢星有点颓。 回到家,江曼在敷面膜,闵成禹在看报纸。 闵成禹摘下眼镜问:“不高兴了?” “没有,”闵逢星放下书包,拿起电视遥控器。 “那写作业去,”闵成禹说。 “写完了,”闵逢星往后一靠,视线捕捉到一个闪闪的东西。 闵成禹把一支钢笔放在茶几上了。 闵逢星丢掉遥控器,自言自语:“好主意啊。” 闵成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主意?” 江曼拿过遥控器:“不知道。” 闵逢星在电脑上搜索了一下,她选画笔是行家,选钢笔可不行。 凌苒的字那么好看,当然要配一支钢笔了。 实在不懂行,闵逢星去问闵成禹:“老爸,我有一个忙。” “不帮,”闵成禹想拒绝,想到江曼还在,“是不可能的,说吧。” “我想送人钢笔。” “送凌苒的。”江曼都不用猜。 “对,她快过生日了。” 闵成禹对凌苒的印象也很好,说:“行,明天刚好周末,我带你去挑一挑。” 第二天,父女俩去选钢笔。 那些钢笔整整齐齐地躺在展柜里,雄赳赳气昂昂。闵逢星不相信她爸的审美,要自己挑,结果挑花了眼。 挑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挑不出来。闵逢星泄气了。这时却被旁边展台里的一支钢笔吸引了目光。 闵逢星说:“我想看看这个。” 销售把笔取出来,是奥罗拉的一支黑色镶金的笔,笔帽特别漂亮,运用大量线条设计,但处理得很好,一点也不显乱。 闵成禹扫一眼,说:“眼光不赖嘛。” “上面可以刻字吗?”闵逢星问。 “可以的。”销售说。 闵逢星更满意了。 那支钢笔上刻了个“苒”字,还有一颗带着拖尾的星星。 现在,它是独一无二的了。 凌苒生日那天刚好是周六。闵逢星告诉她自己今天有事,先不补课了。凌苒那天就在教室里自习。 教室里人不多,除了凌苒还有赵钦等四人。 天黑后,教室里只剩下凌苒一个人。她收拾了一天准备回寝室了。 突然,灯熄了。 “当当----”闵逢星捧着一个小蛋糕进了教室,背上还背了个包。蛋糕上写着“凌苒生日快乐”,插着蜡烛,暖暖的光跳动着,映着闵逢星白净的脸和水润的眸子。 “阿苒,生日快乐。” 凌苒本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也不在乎。但是,有一个人会替她记着,替她在乎。 凌苒的眼底也是一片水色,她开口,嗓音有点哑:“闵逢星。” “怎么啦?感动吧?”闵逢星放下蛋糕,用纸巾擦掉凌苒的眼泪,“那你以后可只能为幸福感动的事哭,不准为伤心难过的事哭。” 凌苒抱住闵逢星,又喊了一声“闵逢星”。 然后她说:“我答应你。” “嘿嘿,吹蜡烛吧,记得要许愿哦。”闵逢星又把蛋糕捧起来。 凌苒闭上眼睛,睫毛微簌。闵逢星觉得她像是神话里的女神。 希望闵逢星天天开心,希望永远和闵逢星在一起。两个愿望会多吗?凌苒想,可能会的吧。 那就减去后面那个吧。 希望闵逢星天天开心。 凌苒许下愿望后,吹灭了蜡烛。闵逢星把灯打开,和凌苒一起切蛋糕。 凌苒切下一块给她,她拿着勺子让凌苒张嘴:“当然是寿星先吃啦。”凌苒眨了眨眼,含下那口蛋糕,闵逢星没换勺子,就那么喂了自己一口。凌苒的脸蛋倏地爆红。 “好吃吗?”闵逢星问。 凌苒红着脸点了点头,其实刚才那一口她没尝出味道。 闵逢星笑了笑,伸手粘了一点奶油刮在凌苒鼻尖。凌苒楞了一下,闵逢星笑得像只小狐狸。 凌苒打开转着钢笔的盒子,闵逢星说:“礼物,不许不喜欢。” 凌苒说:“太贵重了。”她不懂钢笔,却也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闵逢星说:“送给你的东西,我都会觉得廉价,只有你是贵重的。” 只有你是贵重的。 凌苒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嗯,对朋友好不需要理由啊,对你好就更不需要了。” 凌苒露出明媚的笑容。 闵逢星,谢谢你。 第6章 窥光 第三次月考,闵逢星有小小的退步,凌苒说这是很正常的。闵逢星得了安慰还可高兴了。 月考完了期末考紧随其后,考前几天闵逢星跟着凌苒狂补漏洞,发现漏洞太多已无力回天,凌苒只好给闵逢星圈了重点。 时间飞快地过去,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了。 闵逢星居然又进步了几十名,凌苒雷打不动的第一。 暑假,江曼想带闵逢星去澳大利亚玩。闵逢星不太舍得和凌苒分开,但是这点不舍得被凌苒和江曼一起给哄掉了。 “那我要和你打电话。”闵逢星说。凌苒就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给她了。 闵逢星一家走后,凌苒也买了车票回家。汽车行驶七八个小时,凌苒从城市回到农村。 到家时,凌睿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玩自己的手指,见凌苒回来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今年六岁了。 “睿睿,又不认识姐姐了?”凌苒蹲下,往凌睿手里放了颗糖,“没关系啊,吃糖。” 程桂英从灶房里出来:“苒苒回来了啊。” “婶婶,我回来了。”凌苒站起来,“你陪着睿睿吧,我去做饭。” 程桂英让她去休息,她不听,进了灶房。程桂英争不过她,就过来看着凌睿:“睿睿,那个是姐姐啊,要记住哦。” 凌苒动作利索地炒好了两个菜,端到院坝里的木桌上来。程桂英牵着凌睿过来吃饭,他的手里还握着凌苒给的奶糖。凌苒把筷子递给他:“睿睿,吃饭了。” 凌睿忽然摊开手,把那颗糖捧到凌苒面前,慢慢地说:“姐姐……吃糖……”程桂英放下碗,跑进屋里,凌苒知道她哭了。 凌苒也想哭,但她没有。她笑了笑,把糖剥开放进嘴里,说:“好,姐姐吃糖。” 凌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用不好筷子,甚至扶不稳碗,可是没有人会怪他。 四年前一场矿道坍塌事故,埋葬了凌苒的双亲和凌睿的父亲。程桂英经此打击,精神恍惚。两岁的凌睿差点溺死在水塘里,被救回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些年凌苒和程桂英花了不少钱也没把凌睿治好。 好一会儿,程桂英从屋里出来,佯装没事,与凌苒讲话:“明天赶场,去买两件衣服吧,好久没换新衣服了。” “不用,我衣服够穿。”凌苒扒了一口饭,说。 程桂英说:“前两天卖苞谷卖了点钱。” “攒着给睿睿治病吧。” 程桂英一时无话可说。凌睿听不懂她们谈话,他还在摸索着怎么用筷子。 “明天我也去果园帮忙。”凌苒宣布,没有要和程桂英商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凌苒就起来了,和程桂英一起去果园里,干一天能有三十块。 她们把凌睿也带着,让他坐在一旁。 一天下来。凌苒身上多了很多蚊子咬的包,很痒,很难受。 洗完澡后做作业,家里的座机响了。 “阿苒阿苒,是我呀。”闵逢星说。 一听到她的声音,凌苒就不自觉笑起来。 “嗯,我知道。” “我好想你啊,外国人说话我也听不懂,你英语那么好,要是你在就好了……”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几分钟,基本上是闵逢星在说,凌苒在听。 电话刚挂断程桂英就进来了,给凌苒一个削了皮的苹果。见凌苒还要写作业,吧准备睡,她劝了几句就出去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凌苒翻开马澄云给的题册,一道一道认真做起来。 暑假其实过得很快,闵逢星飞回国了,凌苒也买好了车票。 在离家的前几天,凌苒翻出一个银制的手镯,那是她父母留下的。凌苒走路去镇上,交了钱让人把镯子洗干净,又在上面刻了颗星星。 凌苒带着镯子回家,把镯子用布包了几层,放在书包夹层里。 离开家时,凌苒对程桂英叮嘱了几句,又摸了摸凌睿的头:“在家要听话啊,姐姐过年就回来了。” 然后一个人带着行李上了汽车。 时隔两个月不见,闵逢星发现凌苒又瘦了。她知道凌苒暑假肯定去赚钱了,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办。 “给你这个。”凌苒把镯子放在她手心里,“生日快乐,对不起,有点晚了。” 闵逢星的生日在八月十三日,今年的生日她在游艇上过的,喝了很多鸡尾酒,最后醉得都没接到凌苒的电话。 “谢谢阿苒,”闵逢星把镯子戴在左手手腕上,又摘下来,戴在右手,说,“嘿嘿,我喜欢。” 凌苒的视线落在闵逢星左手手腕戴的表上。很好看的表,表盘里铺了碎钻,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凌苒不敢再看,说:“喜欢就好。” 开学后,她们还是经常在一起吃饭,很多时候凌苒去排队,闵逢星去找位置。凌苒会打两份一摸一样的饭菜。每天,凌苒给闵逢星的小零食也没有断过。 凌苒会抽时间写文章拿去投稿,这件事除了马澄云没人知道。凌苒的文章极少被退稿。马澄云却不是很赞同凌苒这么做,马澄云说,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凌苒却说,自己以后不会在文学方面发展。 马澄云觉得她简直掉钱眼里去了,不过也没有办法。马澄云问:“不累吗?” 凌苒说:“不累就什么都没了。” 闵逢星只知道凌苒又瘦了。 凌苒解释:“高二的课程有点难,学习学的。”这话还有点可信度,因为凌苒与第二名的差距在缩小。上次期中考,她只比赵钦高了六分。 于是闵逢星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哦,你本来就很厉害了。” 凌苒笑着点头。 期中考后,学校举办运动会。闵逢星没报项目。她在一千五百米的终点等凌苒。 凌苒扑进她怀里,骨骼都有些硌人。闵逢星一句话也不说,扶着凌苒去休息。 回家后闵逢星让陈兰帮她煲汤,每天提一个保温桶去学校,看着凌苒把汤喝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汤起了作用,凌苒瘦归瘦,但身体很健康。 元旦是在学校过的,学校举办了元旦晚会。 凌苒和闵逢星静静地坐在台下观看节目。闵逢星裹着羽绒服,和凌苒肩靠着肩,脸贴着脸。 严非让和裴延上台表演了。严非让弹吉他,裴延唱歌,听说歌曲是他们原创的。 “或许只是那年那天 老树底下飞鸟盘旋 不经意间对视一眼 从此陷入漩涡里面 …… 窗外月亮仍未沉眠 天长地寒路有多远 经年回首两厢挂念 千帆尽后你还在心间。” 一曲毕,台下掌声轰动,经久不息。 严非让和裴延鞠躬谢幕,转身并肩下了台。 闵逢星怕冷,凌苒怕后半夜温度更低她会受不了,于是提议先回去。闵逢星同意了,她们悄悄起身离开。 走出礼堂,凌苒想起忘带杯子了,让闵逢星在原地等她,自己去拿。 凌苒再次走入昏暗的过道,赵钦和她擦肩而过。 凌苒继续走,到了器材室。器材室的门留了条缝,凌苒随意一瞥,看到月光下两个身影凑在一起。 严非让和裴延在安静地接吻, 两个男孩,在接吻。 似乎很不合理。可一想到他们刚刚在舞台上的样子,凌苒就一点也不惊讶了。 她轻轻地替他们关紧了门。 闵逢星今晚不回家,跟凌苒睡寝室。闵逢星已经打电话和家里说过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闵逢星想和凌苒腻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和凌苒一起会寝室。 其他几位室友都还没回来。凌苒拿上开水瓶去接热水----寝室卫生间里的热水在冬天不算暖和。自从闵逢星第一次来了寝室后,凌苒就买了一个开水瓶。 闵逢星很困,先脱了鞋裹着凌苒的被子睡一会儿。凌苒去楼下接热水。 回来时闵逢星已经睡着了。凌苒把水兑好,想喊她泡脚,又不舍得叫醒她。 “闵逢星,”凌苒的声音不大,闵逢星没有醒。 凌苒叹了口气,又笑了声,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闵逢星睁开眼,对上凌苒有些慌乱的神情。 其实可以解释的,反正很多女孩和好朋友都会亲亲脸。 但凌苒没有说话。 “阿苒,”闵逢星说。 凌苒咬了下唇,说:“别叫我。” 闵逢星坐起来,凌苒也坐到床上。 闵逢星把脚放在热水里,说:“他们都说女孩不能和男孩早恋,那女孩和女孩呢。” 凌苒不敢回答。 “可以的吧,”于是闵逢星自己往下说。 凌苒蹲下去替她卷了卷裤脚,仰视她,说:“闵逢星,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闵逢星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好。”凌苒这样说,让闵逢星把脚抬起来,往盆里加了点热水。 外面很冷,礼堂里的欢呼声还隐隐可以听见。这间静谧的屋子里,爱意疯长。 好像什么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第7章 爱满 第二天起来,室友们都还在睡。 闵逢星和凌苒安静地洗漱。凌苒给闵逢星抹上润肤霜,出门前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叫醒室友。 吃完早餐,再去教室上早自习。 期末考很近了,所有人都在努力。 这个学期闵逢星稳步进步,凌苒依旧是不可撼动的神话。 凌苒是一定要考清北的,闵逢星就说:“我想考央美。现在我的成绩提上来了,妈妈不会再让我出国了。” 凌苒说好。她坚持给闵逢星辅导。不同的是,她们会在休息的间隙温温柔柔地接吻。每次亲亲嘴唇,凌苒都给闵逢星吃一颗糖。 在这样的日子里,这一学期又过完了。凌苒要回家,闵逢星既不舍得跟她分开,又想和爸爸妈妈过年。 凌苒摸摸她的脸,说很快就再见了。 大年三十晚,凌苒守在电话旁,在十二点接到闵逢星的电话。 “阿苒,新年快乐!”闵逢星那边有烟火声。 “新年快乐,闵逢星。”凌苒说完,听到屋外也响起了鞭炮声。 “新年可以许愿的,你许了没有?”闵逢星怕她听不清,说得很大声。 “许了。” “嘿嘿,我也许了。” 她们都没有把愿望说出来。 凌苒贪心地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闵逢星要天天开心。 第二个,凌睿要快点好起来。 第三个,要和闵逢星永远在一起。 大年初二的中午,凌苒接到闵逢星的电话。 “阿苒,我在火车站。” 凌苒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厉声让闵逢星找个地方待着,电话保持畅通,然后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家在村里拦下一辆摩托车。坐摩托车到了镇上,再坐面包车去了县里。 花了近两个小时, 闵逢星戴着帽子站在出站口,全身都冻僵了。找到她时,凌苒发现原先准备的教训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抱住闵逢星,说:“辛苦了。” 一个人走这么远,辛苦了。 闵逢星笑着说她买的是卧铺票,睡一觉就到了,不辛苦的。 凌苒拉着她去买了奶茶。 那时的奶茶不好喝,香精兑在水里,甜得齁人。 凌苒买了一杯热奶茶让闵逢星暖手,没想到闵逢星一路上还慢慢喝完了。她给凌苒喝了两口,凌苒不是个讲究的人,也觉得难喝。她想让闵逢星别喝了,但开不了口。闵逢星喝完,没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 进村的路很烂,是泥巴路。昨晚下了一场小雪,化了之后路更不好走了。 凌苒牵着闵逢星,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 回到家,程桂英带着凌睿去走亲戚了。 凌苒问:“饿不饿?” 闵逢星点头。 凌苒进灶房开始生火,闵逢星跟进去,凌苒在椅子上垫了围裙,让闵逢星在一旁坐着。 “蛋炒饭吃吗?” “当然吃啦。” 凌苒笑了一下,熟练地用火钳控火。她往大锅里放了油,开始炒鸡蛋。不知怎么,闵逢星觉得眼眶酸酸的。 饭很快炒好了,一大碗,闻着很香。她们共用一个勺子,分完了一碗饭。 程桂英回来,见到闵逢星很是惊讶。 “阿姨好,我是凌苒的??????好朋友。”闵逢星在心里悄悄把“好朋友”这个词改掉。 凌苒对她笑了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 晚上做饭,凌苒负责看火。她和闵逢星一起坐在灶前,凌苒用火钳夹了个红薯放进火里烤。闵逢星闻着香味快馋死了。 不多时,凌苒把红薯夹出来,用旧海报裹着拍了拍灰,分成两半,给了闵逢星小的一半。 闵逢星吃得很开心,红薯很香,烤熟之后又软又甜,捧在手里还暖和。 “慢点,小心烫。”凌苒把大的那一半给她。 闵逢星就着凌苒的手直接咬了一口。 程桂英瞧见了,隐隐觉得有些怪,却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闵逢星还拿着火钳,学着控火。 一个红薯吃完,火快熄了。闵逢星讪讪地把火钳还给了凌苒。 闵逢星在凌苒家待了两天,江曼就打电话催她回家。 “大过年的在别人家待着多不好啊。” 闵逢星想,凌苒不是别人。 第二天,凌苒送闵逢星去了火车站。闵逢星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 闵逢星一走,凌苒去了果园里干活。 寒假的最后几天,凌苒买了个电话,办理了电话卡。 回到学校,闵逢星高高兴兴地添加了凌苒的号码。从此以后只要分开一个晚上,她都要在睡前给凌苒打电话。 这个学期,凌苒还有资助和补助。她每个月都会买零食。 班上有同学说凌苒的变化很大。闵逢星说:“没变啊,凌苒还是凌苒。” 因爱带来的变化,旁人不知,局内人不觉。 闵逢星的成绩可以稳在五百分了,她还抽空参加了许多绘画比赛,都有很好的名次。 凌苒决定了,自己要考清华的经济系。 这一年,她们都在为了未来而努力。 一次月考,凌苒掉到了第二名,第一名是赵钦。 “不要和别人比哦。”闵逢星怕她难过,于是这样安慰。 凌苒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学着闵逢星讲话:“好的哦。” 简直可爱到犯规,闵逢星红着脸在凌苒唇上凑了凑。 凌苒说:“现在更好了。” 又到了凌苒的生日,闵逢星把自己放在角落里积灰的徕卡相机送给她。 “我不懂摄影。”凌苒小心地捧起相机,她知道它很贵重,但她不想拒绝闵逢星。 “这有什么关系,阿苒,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记录下美好的时刻,是很有意义的啦。”闵逢星说。 凌苒听完,后退几步,说:“闵逢星,我要拍你了。” 闵逢星闻言,冲镜头双手比耶,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里头闪着细碎的光。 彭慧晴从办公室回来,见她们在走廊上玩相机。 闵逢星请求:“慧晴慧晴,可以帮我和阿苒拍一张照片吗?” “好的呀。只是我不太会拍照。” “没关系的,你随便拍就好了。” 闵逢星这次是单手比耶,另一只手和凌苒牵着。凌苒没有看镜头,而是垂着眼看闵逢星。 画面定格,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美好。 因为要升高三了,所有这个暑假只有一个月。 闵逢星被闵成禹带去参观各地的艺术学院,问她喜欢哪儿。闵逢星说自己要考央美,江曼和闵成禹都全力支持。 闵成禹还找了一位大家指导闵逢星,闵逢星觉得可有收获了。她打电话给凌苒分享。 凌苒坐在山坡上,俯视那片果园,说:“真厉害,加油。” 这次开学,凌苒不会再错过闵逢星的生日了。 她想起闵逢星喜欢听歌,就花两百买了个mp3,又听说有一首歌很火,叫《我怀恋的》。凌苒听了,也觉得好听,就想着把这首歌学会,到时候唱给闵逢星听。 她偷偷地学会了,录进那个mp3里。 孙燕姿的《我怀恋的》,单纯很好听很合剧情所以才用的,没别的意思。 剧情瞎编,对零几年不了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爱满 第9章 憧憬 大年初一,江曼给闵逢星发压岁钱,一个大大的红包,闵逢星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凌苒有些不自在,她怕江曼给自己钱。 结果江曼让她试一件羽绒服。 闵逢星扶着她的胳膊:“试试嘛” “试试,新年礼物。”江曼也笑着说,“你 别不好意思,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家过年,准备点礼物不是应该的嘛。” 凌苒想,这让她怎么拒绝。 衣服的标牌早就被剪掉了,是极适合女生穿的米白色,尺寸也合适,刚刚匹配凌苒的身量。 “嗯,好看。”江曼满意地说,“对吧星星?” 闵逢星连忙点头:“阿苒超好看!” 凌苒无法表达出内心的感受,只得很感激地说:“谢谢阿姨。” 江曼很和蔼地说:“喜欢就好。”心里想:还是闵逢星想得周到,让她不要直接给凌苒压岁钱,她就买了衣服。江曼很喜欢凌苒,见她接受自己的礼物,也是高兴的。 闵逢星比她们两个更开心,她希望自己的家人可以喜欢凌苒,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像可以像爱自己一样爱凌苒。 她想到凌苒送给自己的手镯,她一直戴着,她记得凌苒曾抚摸她手腕上的镯子,亲她的耳朵,对她说:“闵逢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以后,我再给你更好的。” 闵逢星想,凌苒没有的,想要的,自己给她一点点补齐。而自己什么都不缺,只需要凌苒,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快乐。 中午时,凌苒跟闵成禹和江曼道了别,夫妻俩都很理解。闵成禹提出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凌苒婉拒了。闵逢星说和她一起去,她同意了。 她们打了辆出租车,去了汽车站。 尽管是大年初一,车票还是卖得很好,凌苒买了最近的长途汽车票,下午三点才发车。闵逢星在对面的超市给凌苒买了些吃的,要陪凌苒一起等。 凌苒说:“冷。” “不冷。”闵逢星摇头。 她们便在候车室站着等了一会儿。等有几个座位空出来,她们就坐过去。凌苒穿着新衣服,闵逢星把手伸到她的衣服口袋里取暖,是一个环抱的姿势。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闵逢星把手伸出来,捧住凌苒的脸:“暖不暖和?” 凌苒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下巴:“暖和。” 再把她的手握住,取下来,给她戴上手套。 两个人的依偎很美好。闵逢星小声地说着话,凌苒回应。 “等高考完,我想和妈妈坦白。” 等高考完,她们的人生就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凌苒会考上清华,闵逢星也会考上美院,她们还是在一起,更般配了。 凌苒把头靠在闵逢星肩膀上,说:“好。” “妈妈那么喜欢你,就算一时不同意也没关系,她很爱我,时间长了,会接受的。阿苒,他们会像爱我一样爱你的。” “嗯,我也会尊重他们,孝顺他们。” 凌苒想,因为我也很爱你。 “等大学毕业,我们再一起赚钱,一起把睿睿的病治好,再买一个房子…… 也可以养一只小宠物。嗯,还要去旅游,去巴黎,可以的话,在巴黎也买一个房子……” 闵逢星想得很远,“就我们两个。” 凌苒问:“喜欢巴黎吗?” “当然啦,艺术之都哎,哪个艺术家不喜欢呀。作为未来的大画家,我一定要在巴黎办一次展。” 闵逢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语气中的期待全部被凌苒偷偷放在了心上。凌苒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说:“好,以后我们一起去。” “嘿嘿,当然要一起去啦,你可不能反悔哦。” 闵逢星趁着没人在意她们,偏过头在凌苒的发间落下一吻,“约定好了的噢。” 凌苒慢悠悠地合上双眼,浅浅的笑还挂在唇边,她说:“嗯,不反悔。” 她靠在闵逢星肩上睡着了。 闵逢星怕凌苒坐车累,静悄悄地替她盖上羽绒服的大帽子,坐直了一点,好让凌苒靠得更舒服。 “阿苒,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她在心里说。 除了画画,闵逢星从小到大算得上喜新厌旧,对所有东西的喜爱都是有时间限度的。可是她喜欢凌苒,一天比一天喜欢。闵逢星对凌苒的喜欢是没有限度的,如果非要有的话,可能是“一辈子”吧。 有售票员在拿着大喇叭喊“开车了”。 闵逢星不舍地把凌苒叫醒:“阿苒,车来了。” 凌苒睁开眼,又闭上,在闵逢星颈窝处呼了一口气,说:“不想走啦。”闵逢星知道她在撒娇,很是稀奇,伸手盖住她的后脑勺,笑说:“那我就带你私奔咯。” 凌苒笑着说:“好的哇。” 闵逢星耳根发烫,败下阵来:“你不要学我说话啦。” “是你在学我说话呢。”凌苒站起来,拉了闵逢星一把。 凌苒上车,闵逢星在车窗下和她说话:“注意安全哦,我等你回来。” 闵逢星正月九日要去四川,十二日就艺考了。 “嗯,我送你去考试。”凌苒探出头,同她对视,“回家吧。” 那天是一个晴天,但偶尔有冷风吹过,还是让人冷到骨子里。闵逢星一颗心是暖的,足以抵挡严寒。 她以后会想,北京的冬天比长沙还冷,凌苒是否还想要她一颗暖融融的心。 “别在外面逛了,冷。”凌苒说。 闵逢星笑弯了眼,很俗地对凌苒举起双手比心:“心是暖和的!” “开车了啊开车了啊,家属让开点。”售票员又拿着大喇叭喊,“那个小姑娘退开,车子要调头!” “回家吧。”凌苒对她挥手,“再见。” 闵逢星也挥手:“再见。” 车子的引擎声越来越大,闵逢星退到一边,凌苒关上车窗,关到一半对闵逢星大声说:“回来,我就只做你一个人的阿苒。” 闵逢星微微一愣,而后大声地说:“好,我答应了!” 车子走了,凌苒看不到闵逢星了,心脏却还在砰砰乱跳,脸颊发红。 旁边一位阿姨友好地和她搭话:“那是你妹妹吗?” “啊,不是。”凌苒说。 “不是啊,你们看着很像嘞!” 凌苒抿唇,不好意思地笑,原来某一天,“凌苒”和“闵逢星”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会是如此令人欣喜。 等到再也看不见车子,闵逢星才回家。在房间的书桌上,她找到一本小册子,她认出上面是凌苒的字迹。 小册子上是数学题,后半部分也有英语题,每一道题下面凌苒都写了很详细的解题步骤及对应的知识点。她们买的一本高考冲刺真题,凌苒也将适合闵逢星做的题目单独圈了出来,可以对照小册子上的例题看。 怪不得,闵逢星现在懂了,凌苒在补课那几天时间那么紧,原来是给自己整理题目去了。闵逢星将小册子翻到最后,贴了一张凌苒手写的便利贴,字迹更加纤瘦——是用钢笔写的,凌苒平时根本不舍得拿闵逢星送的钢笔出来用。 “闵逢星,艺考加油,落下的课我给你补,安心考试。”落款是“凌苒”。 她怎么那么好啊,闵逢星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把便利贴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抱着日记本傻笑。 喜欢凌苒是一件太平常的事,对闵逢星来说。 汽车在晚上抵达县城,凌苒和镇上的几位农民工一起坐面包车回家。 “学生娃娃呀,哪的呀?”一名大婶好奇地打量她,问。 “上云村。”凌苒强打着精神回答。 “读高中?在哪里读啊?” “市里读,高三了。” 大婶对她竖了大拇指:“哇噻,快成大学生了!” 凌苒笑笑。 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凌苒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敲了敲门:“婶婶,我回来了。” 屋内正在纳鞋底的程桂英不可置信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开了门:“苒苒?” “是我。”凌苒点头。 “回来就好。”程桂英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说。 第10章 暗流 程桂英今年没有在果园干活,去了镇上新设的一家纽扣厂,工资要高一些,人家也允许她把凌睿带去,只是离家很远。 “睿睿很乖,跟着我走路,走不动了我就背他。” 凌苒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弱矮小得多,可即使是这样,背着他走十几公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苒很心疼他们母子,但她无法做出些什么来改变现实。家里供她读书已经耽误了凌睿治病,她始终觉得歉疚。可她不知道程桂英怀着同样的心情,当年的所有赔偿金都给凌睿治病了了,否则凌苒可以无忧无虑地凭着那笔钱完成学业。 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她们的肩上,她们谁都不会抱怨,只相互搀扶着走。 凌苒在家待了两天,闵逢星打电话来告诉她说,闵家有一位亲戚去世了,他们一家人要提前去四川吊唁。闵逢星原本的计划是初八再去四川,十二日就艺考了,凌苒初七回市里还能送她。 “不开心,很不开心,”闵逢星嘟嘟囔囔,“还是想要阿苒来送我去考试。” 凌苒温声安慰她:“没关系的,我一直为你加油,再说了,高考不是还在一起吗?” 闵逢星并没有被安慰到:“反正就是不开心。” 凌苒失笑。 最后还是把人给哄好了,挂电话前闵逢星土气地说“mua”。凌苒开始没反应过来,闵逢星又炸了:“你自己想!”凌苒对着电话恍神,想了好几分钟“木嘛”到底有什么含义,把“木嘛”和闵逢星联想到一起,凌苒知道了,她发去短信: “嗯,亲亲闵逢星,也接受闵逢星的亲亲。” 看到短信的闵逢星全身都热了起来,脸蛋倏地爆红,像一只虾米,脑袋里全是“mua”,阿苒也太犯规了吧! 初五,闵成禹带闵逢星飞去四川,江曼要忙公司的事,实在抽不开身就没有去。 附中要求学生初八返校,凌苒初七一早就离开家。 程桂英带着凌睿送她到汽车站,“这个学期就别去打工了,好好读书,准备高考,家里的事不要担心。”程桂英看着她,枯黄的皮肤很松垮,皱纹很深,一双眼睛显得很疲惫。 凌睿躲在她身后,偶尔探头往外面看,双颊被冻得很红。 凌苒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睿睿,姐姐读书去了。”又说,“婶婶,放心吧,我有数。” 程桂英说:“你是让人放心的—— 睿睿,跟姐姐说句话,姐姐要走了。” 凌睿痴痴地盯着远方,对外界毫无反应。 凌苒安慰地冲程桂英笑了笑:“没事,我走了。” “哎,好。”程桂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嗯。”凌苒说,“带着睿睿坐车回去吧。” 程桂英抱着凌睿坐在车上,凌睿把手贴在窗户上,说:“姐姐……”程桂英凑了过去。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姐姐在哪里?” 一返校,高三学生就接受了“收心考”的洗礼,一天半考完,老师们全部发了狠,一天就把分数改出来了,凌苒稳坐第一的宝座,裴延在放假期间应该是下了功夫,考了第二,只是赵钦让人很意外,竟然跌到班级二十几名去了。 孔让章还找他谈了话。 晚上十一点,凌苒往寝室走,在路上看见裴延和严非让在一起,挨得很近。 裴延也注意到了她,冲她招了招手,和严非让一起走进男生寝室楼。 今天晚上很冷,说是可能会下雪,凌苒想到遇见闵逢星的那天,也下了点雪。她在树底下给闵逢星发短信:要下雪了。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闵逢星这几天比较忙,但总是会回凌苒消息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信,凌苒准备回寝室了。她一转身,看到赵钦从寝室楼出来,看方向是要去教室,凌苒和他打了个照面,没太在意。 但凌苒没料到这竟会成为她人生的一个遗憾,一直坚定的她也开始后悔:如果那天她能停下多问一句,是不是可能发现不对劲?如果她能拦下赵钦 ,是不是能阻止后来的一切?凌苒无数次这样问自己,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或许在命运既定的局中,人是逃不了的。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一出荒诞、悲哀的戏,戏中的他们还在忘情地演绎。 那时高中生们喜欢论坛、博客。在那个网络并不十分发达的年代,一件“猎奇”的“新闻”竟也传得很泛很远。 “哇!真是同性恋啊!” “男的和男的也能搞啊?恶不恶心?” “这不是那个严非让吗?不是说他家很有钱吗?” “天啊,一班的裴延,没想到啊……” “他们居然是同性恋?我以为这种怪癖都是假的。” 戏中两位主人公被评头论足,在一场又一场的口水战中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被传成了“传闻”中的妖怪,偏偏人们还要将他们绑在高台上,令更多人观看。 隐秘的照片被张贴在公告栏上。 清晨最先到的总是学生,一人惊呼,引得千人观看。管楼的值班老师很快组织了人手维护秩序,疏散学生。教导主任怒气冲冲地上前撕下照片:“干什么?回教室上课!” 凌苒对那一天的记忆很模糊,她记得那天下了小雪,人们脸上的表情比任何表演都要精彩。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天,凌苒首先想到的就是:兵荒马乱。 那一天,裴延去了教务处,孔之章着两节课没上。 严非让脸上带着伤,在一班教室门口看了一圈又离开了。 下午,裴延来教室收拾书包,在同班同学别样的目光里,他静静地往书包里放书。高考复习的资料他一样也没带走,翻出几副自己画的速写,仔细地放进去。 教室外响起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裴延!” 于是裴延的身体一僵,看向严非让。 严非让几步走到裴延面前,看似强硬地说:“不许走。” 孔之章和几名保安随后到,“严非让!你干什么?”孔之章厉声喝道。严非让还是一动不动,看着裴延,只说:“不许走。” 裴延说:“严非让,算了吧。” 严非让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不同意。” 校长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匆匆赶到,那位老人拄着拐,但是声音中气十足:“混账!你还不滚回去!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严非让答他一句:“我不回去。”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吗?!”拐杖敲着地面,老人怒目圆睁,“严家的脸面都被你败光了!” 裴延背上书包,对那位老人鞠了一躬,再开口时又激起千层浪: “我是同性恋,天生的。严非让不是。” “裴延!”严非让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别说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是我想尽办法缠着他,”裴延竭力忽视人们的目光,垂下眼,飞快说,“我听说他家里很有钱,我很缺钱,故意接近他——” “别说了!全是假的!”严非让的表情痛苦得显出几分狰狞来,“假的,你骗我。” “对,全是假的,”裴延说,“严非让,对不起,我骗了你。” 那位老人惊呆了,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裴延。 严非让双眼猩红,说:“我不相信。” “我现在说的是真的。” “没听到吗?人家骗你的。跟我回去 ”老人指了指严非让,“把他给我带回去。” 于是几名保安把他们分开,严非让任他们动作,一言不发,眼神从始至终都在裴延身上。 裴延慌乱地转身,声不成调,一句话在唇齿间几乎要嚼碎了,才完整地说出:“严非让,再见。” 他迈出步子,严非让就要扑过去,“不要裴延,不要!”却被保安拦下。 “回去!”老人说。 “裴延…… 求你,不要走……”他奋力挣扎,三名保安差点没制住他,他反抗间撞翻了裴延满是书的课桌,同学们在旁边避让。 “裴延!裴延!” 裴延没有回头,仓惶地走了几步。 “走!”老人怒极,拐杖狠狠打在严非让身上,四个保安趁机死死把他摁倒在地,他像是笼中的困兽,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悲鸣,夹着愤恨和痛楚。眼底尽是血色,泪溢出眼眶,一颗一颗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下巴处的擦伤又渗出鲜红的血珠,狼狈又可悲。 “裴延,”他盯着裴延离开的背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裴延脚步一顿,然后继续走,越来越快,最后飞奔起来,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凌苒在大庭广众之下追出去去,所有人都没料到。 上课时间,学生们端坐在教室,沿途还是有不少人通过窗户看到裴延,又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议论。 裴延跑出数栋楼后就放慢速度,他不知道凌苒会跟出来。 在校门口,裴延对她说:“回去吧,我没事。” 凌苒说:“没说你有事。” 其实裴延看着不太好,脸色很苍白。 “不高考了吗?”凌苒问他。裴延强撑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说:“不了。” 他又说:“一个人毁,总比两个人都毁了要好。” 凌苒很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细雪落在他们肩上,凌苒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带把伞来给他。 “雪下大了,回去吧,凌苒。”裴延很温柔地拍了拍她肩上的雪,“和闵逢星要好好的。” 他提到闵逢星,凌苒心脏一痛。 如果今天被戳着脊梁骨骂“恶心”的人是闵逢星,凌苒又该怎么办呢?她想到闵逢星总是很大大咧咧的,真心的笑容,竟有了一种恐惧感。 闵逢星天生就该是无忧无虑的,所有的污秽和谩骂都要远离她,是凌苒做错了,凌苒把她拉进了沼泽里,在快要窒息时才想起来,她无法把闵逢星带出去,替她擦干污泥,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 “你们女孩子也要很小心呀。”裴延说 凌苒想要落泪,又不想让裴延更难过。 于是她问:“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我帮你带给他。” 雪花落在肩上融化了,有些凉,裴延摆摆手:“不麻烦了,带不到的。” 凌苒张了张口,却听见裴延又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 “原本想祝他平安喜乐来着。” 凌苒失神地回了教室,孔之章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说她之前向裴延借了一本书,忘还了。这个理由其实很站不住脚,但凌苒不想应付这些了。 晚上闵逢星给她打电话,说四川也下雪了,说明天就要考试了有些紧张,说今天的火锅很好吃,以后要带凌苒去吃。 凌苒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像平常一样和她通话,聊一聊今天老师又发了好多卷子,食堂的小点心上新了,还让闵逢星加油考,一定能行的。 别人说鼓励的话闵逢星都是听听就好,只有凌苒说,她就当成真理。凌苒说她可以,那她就一定可以。 “我后天就回来了,到时你要和我一起去买小蛋糕哦。”闵逢星惯用撒娇的伎俩,凌苒清醒着中招:“好的,闵逢星大人。” 电话挂断,凌苒才揉了揉冻得僵硬的双手,回到寝室里。 室友们在讨论今天发生的事,平常寝室里都是比较安静的。 “好像是有人特意把照片贴上我的,我听到别人说是我们年级的。” “谁呀?这都快高考了,其实说实话吧,我觉得人家是不是同性恋关我们什么事……” “不知道是谁,确实是…… 唉,听说裴延退学了。” “这不是毁人前程吗?” 凌苒感觉很疲惫,深深的疲惫,无力又迷茫。她不敢让闵逢星知道这件事,怕闵逢星伤心,怕闵逢星害怕,她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一切就都发生了。 凌苒在被子里蜷着身子,闭着眼微微发抖。 闵逢星今天考试,清早起来就收到了凌苒的短信,神采奕奕地进了考场,倒是闵成禹紧张得手心冒汗。 考题很中规中矩,闵逢星发挥了正常的水平,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素描和色彩,她的素描一般,但那只是相对于她优秀得过分的色彩而言的,总之完成前两道题,她自我感觉良好。 创意速写的题目是“夏天的阳光”。 闵逢星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平平常常的夏天的阳光,通过她的记忆窗折射出爱意的形状——它们的名字都叫“凌苒”。 凌苒和她一起吃冰棒,一起在橱窗外看婚纱,一起在同一张书桌上写作业,一起看电影…… 原来她们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一起”。 闵逢星不自觉地笑起来,自信落笔。 上午十点多钟,孔之章把凌苒从教室里喊出去,说有人要见她。 赵钦从卷子中抬头看了一眼凌苒的背影,又低下头。 凌苒到了办公室,里面一位很优雅的女士对孔之章颔首,孔之章会意,回到教室。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了,江曼说:“走吧。” 凌苒动作僵硬,双腿沉重,麻木地走出学校,和江曼上车。 江曼把她带到一家茶楼的包间,问她:“想喝点什么?” 凌苒摇头,艰涩地发声:“江阿姨……” “我都知道了。”江曼打断她,说,“什么时候?” 凌苒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太幼稚了。”江曼直视她,口气里是不容置疑,“同性恋是遗传的,我和我丈夫绝对不喜欢同性——我相信你的父母也是。” 听到她这样说,凌苒竟然还暗自松了口气,紧握的双手松了些:“闵逢星不是……” “她当然不是。”江曼严厉地说,“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是正常的。” 凌苒低下头,不敢看她。 “是,我的错。”凌苒说。 江曼不说话,凌苒听到她因愤怒而压抑不住的强烈的喘气声。 凌苒握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却恍然发觉自己今天穿的居然是江曼送的那件羽绒服,一瞬间,她无地自容。 “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凌苒抬起头,准备接受一位母亲的怒火,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只希望这怒火不要蔓延到闵逢星身上,全冲她来就好,就算被烧死也无所谓。 江曼重重叹了口气,又恢复冷静,有些厌烦地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凌苒说:“我会尽力弥补。” “弥补?你用什么弥补?你毁了她一辈子你知不知道?!”江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站起来,微微抬起的右手停在途中。凌苒觉得她一定是一位很有教养的女士,不然那一耳光早就该落下了。 江曼脱力般地坐回去,凌苒仍在说:“对不起。” 谁都知道双方的感情是不可能只靠其中一方的。但江曼不是旁观者,她是闵逢星的母亲,她没办法做到“客观”,她必须找一个倾泄口,把所有脏水都推过去,避免她的女儿沾上。 那是她视若珍宝的女儿,她怎么能不偏心。 江曼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把在谈判桌上的手段用在一个尚不满十八岁的女孩身上。但一想到女儿,她就坚定了。 “你们分开吧。” 尽管已经料到这句话,凌苒还是不受控地打个颤,她望向墙壁上悬挂着的钟,花了好几分钟才确认,时间没有倒退,没有停下,现在是十一点差五分,二零一八年正月十二日上午,距闵逢星结束艺考还余四十分钟。 她的母亲在无助地哀求:“你们分开吧,不要再见面,阿姨求你们了。” 喜欢的人的母亲在求自己和她的宝贝分开。 凌苒闭了闭眼,衣服上洇出几朵花,她稍稍仰起头,视线游移到窗外,今年的长沙多雪,融了又落,落了又落,像是不会停止。 古人说错了,风雪不是轻又绵的,明明沉重又压抑。 “阿姨,”凌苒说,“闵逢星今天艺考。” 江曼静待她的下文。 “她为高考准备了很久很久,她很努力,也很期待。” “考完我就和她告别。”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决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凌苒哽咽了一下,眼泪淌在唇边,又滑进嘴里,又苦又涩,整个世界也都是模糊的。她接着说: “她和我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我保证。” 剧情需要,书里艺考与现实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暗流 第11章 难过 闵逢星一出考场,就想跟凌苒打电话,又考虑到现在是上课时间,生生忍住了。 闵成禹问她发挥得怎么样。 “哼,我是谁呀,什么都难不住我啦好吧。”闵逢星骄傲地昂头。 “哟,可别吹太过了。”见她那样,闵成禹忍不住损她一句,闵逢星根本不往心里去。 “等成绩出来,我就让你开开眼界。”闵逢星说,“你女儿我,未来鼎鼎大名的艺术家,名满绘画界。” 闵成禹笑得皱纹都挤出来:“吹,继续吹。”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买的土特产就去了机场。 闵成禹本想让闵逢星考完以后先放松一天再回长沙上课,但闵逢星说不用,她想快点回去。 闵成禹以为她在担心落下的学习进度,还挺欣慰。 飞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起飞,他们在休息室里等待。 闵逢星给凌苒打电话,午休时间,凌苒一下就接了。 “阿苒阿苒!我考完了!” 凌苒不自觉露出笑容:“嗯,怎么样?”她发现无论多累,闵逢星一句话又能让她“满血复活”,像是一味灵丹妙药。 “超棒的呀,毕竟我这么厉害呢。”闵逢星说着,很幼稚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意思是有这么厉害。 凌苒看不见,闵成禹可看见了。 “行了行了,别炫耀了,人家凌苒每次都第一,你向人家学学,低调点儿。” “我就要就要。”闵逢星对他爸做个鬼脸,“阿苒才不烦我呢!” 声音传到凌苒耳中,她说:“闵逢星特别特别厉害。” 闵逢星得意地笑起来,闵成禹大声说:“凌苒不要夸她啊,再夸就自信过头了。” 听着父女俩的日常插科打诨,凌苒很开心,又很难过。 那么开朗的闵逢星,还不知道裴延已经离开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向她妈妈承诺要离开她了。 “闵逢星。” “怎么了,阿苒?”闵逢星立刻停止和她爸的斗嘴,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凌苒想说:闵逢星,我害怕。但她问:“吃午饭了吗?”最普通的问候。 “吃啦吃啦,吃的肯德基,你吃的什么呀?” 闵成禹疑惑地用口型问:“吃了?” 考完闵逢星就催着要回长沙,饭都没吃,说是不饿,可以在机场吃,结果现在和凌苒打电话,也没吃饭。 “在食堂吃的面。”其实凌苒也撒谎了。 “什么时候回来?” 闵逢星说:“你猜猜。” 凌苒几乎没有思考,说:“我猜是今天。” “哇塞!阿苒你怎么猜到的?” 她没有猜,她知道闵逢星一定会选择今天回来。 “可能是运气吧。”凌苒说。 要过安检了,闵逢星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对闵成禹说:“我饿了。” “你不是吃肯德基了吗?”闵成禹反问。 “哎呀,那不是不让阿苒担心嘛。” 不让阿苒担心,闵成禹心里感慨,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友情就是美好啊。 凌苒握着电话,顺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寝室的楼梯间在冬天很冷,很静。 她抱住膝盖,把头埋下去。楼梯间响起她压抑的哭泣声,她整个身子都发着抖。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桩桩件件都令她应付不及,她在慌乱中生出了恐惧。 江曼说,有人给她发了一条彩信。 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凌苒和闵逢星在亲吻。 拍摄角度很隐蔽。凌苒记得那时是高二下学期的一节体育课,她去归还器材,闵逢星带了一瓶橘子汽水来,问她要不要喝。 可能是运动分泌的多巴胺作祟,四下无人,凌苒在闵逢星唇上亲了一下,说:“喝过了。” 闵逢星说:“要不要再尝一点?” 于是就又尝了一点。 原来危机早早就藏在了那些甜蜜美好的回忆里。 江曼说:“你知道照片是谁发给我的吗?” 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赵钦。” 凌苒立刻联想到裴延的那些照片。 都是赵钦做的吗? 为什么?她难免怨恨,却发现最该恨的人是她自己,是她没能忍住私心,带闵逢星走上了这一条路。 为什么当初不能忍住只做朋友呢?把不能公之于众的情感藏在心底,让闵逢星因为一段友谊而开心,不也很好吗? 江曼送凌苒回了学校,在车厢内,她不知出于怎样的情感,对凌苒说:“小心周围的所有人,世界不像你想得那么单纯。”即使凌苒和自己女儿发展成了不正当关系,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没办法讨厌凌苒。 “分开了,对你们都好。” “同性恋是不会被承认的。” 凌苒闻言并无太多反应,只说:“谢谢您。” 凌苒回来后又向孔之章请了半天假,在寝室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脑袋发昏,身体发软。 噢,病了。 她好久没有生过病了。凌苒先把生病这事情搁到一边,翻出电话来,又没电了。 她穿好衣服,寝室没有电源,她想去马澄云那里给电话充会儿电,一段不长的路,她走得很艰难。 马澄云给她开门时,一眼就看出不对劲:“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照顾好自己吗?” 凌苒勉强笑着回应:“老师,我没事。” 马澄云才不信,用温度计给她量体温,没有发烧,于是放心了。给凌苒吃了感冒药,又让她进卧室休息。 “请假了吗?要多请几天吗?我跟你们孔老师说一声。” 说来也是缘分,孔之章是马澄云的学生,马澄云资助凌苒读完了初中,帮她到市里来读高中,然后孔之章又成了凌苒的班主任。 “请过了,我真没事儿,您去忙吧。”凌苒说。 “我一个老太太能忙什么?不如照顾‘病秧子’。”马澄云摸了摸电热毯,让凌苒躺好休息。 凌苒听话地躺下了,身体终于暖和了。她说:“老师,你真好。”像在撒娇。 马澄云神色不变,心里止不住地泛酸,心疼啊。 凌苒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就去看电话。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 闵逢星的电话被收走了吧,凌苒猜。 她没有猜错。 闵逢星一回到家就被要求上交手机,并且江曼告知她可以不用去学校了,私教会在家一对一辅导她。 “凭什么?”闵逢星一听完,强烈抗议。 “对啊。”闵成禹也觉得此举没道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江曼的态度很强硬。 “不能这样,妈妈,”闵逢星试图讲道理,“如果真的有必要的理由你可以告诉我的。” 闵成禹说:“对嘛,有事好好说,对不对?” 江曼喝口热茶,说:“好。” “闵成禹你听好了,”江曼连名带姓地喊他,这是很反常的。于是闵成禹愣了愣,收起了笑意,变得很严肃。 “我们的女儿,成了同性恋。” 落针可闻。 陈兰端着刚切好的水果,又犹豫地退回了厨房。 “同性恋”三个字如一道平地惊雷,闵逢星的瞳孔剧烈一缩,慌乱、惊诧、迷茫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她的表情是空白的。 闵成禹了解她,知道她此刻的沉默代表着什么,甚至他也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怎么会呢,”闵南禹揉了揉太阳穴,十分心烦,“你以前没这毛病。” 江曼说:“星星,同性恋是可以治好的。” 闵逢星眼眶红了,江曼以为她要哭,但她没有。 “妈妈,我不是同性恋,”闵逢星努力憋住眼泪,声音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只喜欢阿苒。” “她是女生,这不是同性恋是什么?” “我只喜欢她,不喜欢别人,不管男生女生。” 闵成禹扶住江曼的肩膀,扯了纸巾替她擦眼泪。 “星星,这是不对的。”江曼哽咽着说,“女生和女生,怎么可以?” “我知道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我原本想高考完对你们坦白的。” 闵成禹叹着气:“我们接受不了。” “我想过,”闵逢星坐在他们对面,脊背挺直,以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坚定的态度说,“但我不会因为你们接受不了就和她分开。” “爸爸妈妈,阿苒和你们都是我的必选项,我哪一个都不想放弃。你们要是现在接受不了,那就等以后,一天不行就很多天,我和阿苒总会被接受的——因为你们很爱我。我期待有一天你们能像爱我一样爱阿苒。” “她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我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好。”闵逢星还是流下眼泪,一滴一滴,像有人在心尖儿上的珍珠。 江曼和闵成禹头一次觉得,哭泣的她并不脆弱,反而很强大。 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被改变的。 江曼把闵逢星的手机没收了,并且不准她离开家半步。 “如果你想参加高考,那就安心备考;如果不想,那妈妈就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闵逢星深感无力。 她想通过绝食抗议结果只绝食了一晚她就偷偷去厨房翻东西吃了,被闵成禹逮个正着,于是绝食行动,out。 她也拒绝补课,无视老师做自己的事情,在草稿本上画小人,会的题故意写错,说老师讲的不对。结果老师是无比敬业,按自己的节奏讲,也不管她,仿佛在对空气讲课。 才两天,闵逢星就认输了,决定还是先妥协一下,把高考考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打算。 只是真的很想凌苒,想得快疯了。 想凌苒考试又考了第几,吃饭吃的什么,睡得好不好,累不累…… 凌苒每天都很累,在高强度的学习中变得更瘦了,她鲜有空闲去想闵逢星,或者说,她不敢去想闵逢星。不去想,就可以自欺欺人。 班上同学不知道闵逢星为什么不来上课了,去问凌苒。 凌苒放下笔,说:“我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啊。” 那一道数学题,她用了满满三页草稿纸,还是做错了。 三月份,清北与各大高校的保送名额到学校了,文科这边有一个清华的文学系名额和北大历史系,凌苒无疑是最有竞争力的人,但她放弃保送名额。 “你能保证高考的时候绝对不失误?凌苒,这是清北,你到底在想什么?”孔之章手里握着凌苒那份空白的申请表,“把资料填了,名额给你,谁都不会有异议。” 凌苒垂眸看着垂到手边的那张表,没有去接。 “老师,我放弃保送。” 孔之章后来又找她谈过几次话,都没有用,又去给她家长打电话,把事情说得十分重要,希望能通过家长说服凌苒。结果程桂英考虑了一天后给他回电话:“孔老师,既然是她自己决定的,我也选择支持她。” 孔之章实在是拿凌苒没办法了,又让马澄云去劝凌苒。 马澄云就问:“是那些专业你不喜欢吗?” 凌苒低头吃饭,说:“想考金融。” “那也可以进入大学后再转专业,”马澄云给她夹菜,“我倒不是逼你,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凌苒很感激地笑了笑:“嗯,谢谢老师。” “也先别谢我,考不上清北也是要挨骂的。” “我保证考得上。”凌苒这样说。 闵逢星忍不住了,去找江曼,说她想去学校。 “见凌苒,门都没有。”江曼无情拒绝,并说,“星星,你知道同性恋有多丢人吗?” “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哪里丢人了?”闵逢星闷闷地反驳。 “不丢人?那你告诉妈妈严非让为什么要退学?他爷爷为什么要把他送出国?他们家现在都成一个笑话了!”江曼见她油盐不进,也发了火,“你长大了闵逢星,该长长教训了,做事情要考虑后果。” 闵逢星把重心放在了前半段话上,眼睛不自主地睁大了:“严非让?” “他搞同性恋的事在你们学校都传遍了。”江曼用了“搞”这个极其野蛮的字眼,就像是在说什么脏东西,她以前很欣赏严非让的,还让闵逢星多向他学习。 闵逢星急切地询问:“那裴延呢?裴延怎么样了?” “另一个男生也退学了。”江曼看着闵逢星通红的、水莹莹的眼睛,有一丝触动,“星星,这样的后果不严重吗?” 闵逢星不回答,眼泪沾到衣襟上,她转身跑上楼,很用力地摔上画室的门,换上新的画布开始画画。 她咬了咬嘴唇,拿起笔,重重地在画布上挥出一道痕迹,带着一腔无用的愤慨。 不理解就要拆散吗?不接受就要伤害吗?不一样就要指责吗?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闵逢星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家教已经等了很久了,江曼便让她去敲门,把闵逢星喊出来。 老师敲了两下门,没反应,门没有锁,她便推开:“你妈妈让你出来上课。” 门没有被完全打开,只容了刚够侧身进来的宽度。 闵逢星装作没听见,不应。 “上课吧,已经很……” 闵逢星把画笔往地上一扔,不耐地说:“别烦我。” 家教讪讪地退出去,掩上门。 闵逢星知道自己迁怒旁人是不对的,可闵逢星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没办法冷静。 从早晨到下午六个小时,闵逢星耗尽精力完成了《黎明》。 顾名思义,是太阳初升,长夜将散。 画完闵逢星就钻进卧室睡觉,江曼也没有叫她去吃饭。 睡醒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家里其他人都睡了,闵逢星起床去楼下觅食,餐桌上有几个保温桶,里面的饭菜都还是热的。 闵逢星飞快地扫荡完,准备回房间。目光一扫看到一部电话。 陈兰习惯把电话放在桌上,只有出门才会随身带着。 这不是…… 天助我也?闵逢星兴奋得心跳加快,她拿起电话,陈兰没有设密码,闵逢星记下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拨过去,紧张得屏住呼吸。 “喂,你好。” 是凌苒的声音,闵逢星从中听出了几分疲倦。 “阿苒……”她才唤出一个称呼,就流下眼泪,哑着嗓子说,“阿苒,我好想你。” 原来分开,是那么痛苦。闵逢星觉得她不可能和凌苒分开,她离不开凌苒。 “闵逢星,”凌苒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哭。” 是一个祈使句,却是叹息般的语气,顺着电波传过去,微微发颤失真 。 闵逢星捏着电话,哭得一个泪人,呜咽着倾诉所有委屈难过:“妈妈来找过你对不对…… 她再也不准我见面了…… 你怎么会跟我分开呢……她骗人的……” 凌苒的心脏似乎被揪掉一块,扯下来血淋淋的肉,她说:“没有,不会离开你。” “真的?”闵逢星从来就不相信凌苒会离开她,听到凌苒亲口承认,一下破涕为笑,“说话要算话的噢,不许骗我。” “不骗你。”凌苒面不改色地对她撒谎,“你好好准备高考,考完我们一起去读大学。” 闵逢星信以为真,不住地点头:“嗯嗯!” 闵成禹在暗处看闵逢星的笑脸 ,最后没有惊动她,悄悄回了房。 “你也安心高考啊,大不了我们高考后再见面嘛。”闵逢星依依不舍,“我去求妈妈让我出去,我们在学校外面见,什么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呐。” 凌苒应了:“好。” “那…… 拜拜?” “最后一句。” 闵逢星问:“什么哇。” 凌苒看着天空,今晚有几颗星星,明明灭灭。 她就不去做摘星星的人了。 “你好好的。” “我当然好好的啦,”闵逢星不解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凌苒说,“再见。”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闵逢星对着电话屏幕补全自己的那句“再见。” 凌苒咬着唇,把短信发出去,内容是:她会好好高考的,我不见她。 第二天,闵逢星很积极地跟着家教上完上午的课,中午的时候主动给江曼和闵成禹盛饭,又缠着江曼说:“妈妈,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江曼心里明镜一样,看她表演:“好,晚上给你做。” 闵成禹知道她们各自的心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旁观者。 果然,一吃完饭,闵逢星就蹭过去挨着江曼:“妈妈,今天周六,可不可以放松一下呀。” 江曼心想她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可以,想玩什么。” 闵逢星眼睛一亮:“想出去玩!” 江曼就说:“可以。” ——结果闵逢星不被允许出小区。 闵逢星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子,石头刚巧飞到狗爪子前,严非让嫌弃地问:“你发什么疯?” “严非让?”闵逢星懵了,“你还没出国呢?” 原来两个人今天都被允许出来“活动”一下。 严非让依然很欠揍。 闵逢星却注意到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和缠着纱布的左手。 “你挨揍了?Puppy呢?”闵逢星想聊一点让人开心的话题,就问起了狗,之前严非让养的是一只很凶的边牧,叫 Puppy。 “在家里,这只……”他顿了一下,说,“叫陪陪。” 裴裴?闵逢星直觉不妙,严非让补充道:“裴延捡的。” 那只狗看不出品种,体型很小,皮毛颜色是土黄的,被清理得很干净。 闵逢星看着他的脸色,确定他没什么异样,才敢问:“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陪陪欢快地围着严非让转圈,尾巴摇得老高。 “那你……” “过几天就出国。”严非让平静地说。 闵逢星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严非让皱了皱眉:“你别哭。” “没哭,”闵逢星把眼泪憋回去,“就是有点难受。” 严非让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些生硬地说:“没什么事,现在分开以后会在一起的。” 闵逢星问他:“现在分开不也是分开吗?” 这次,严非让没有强势地怼她,而是说:“那你就和凌苒好好的。” 又说:“不要像我们一样。” 这天以后,闵逢星投入到高考复习中,每天起得特别的早,也不喊困,也不吵着要出去了,很乖地待在家里,让闵成禹给她买了几本资料书,一有时间就做题、背书,等家教来上课就把不会的题问懂。 她不在江曼和闵成禹面前提凌苒,和他们的交流也变少了。 时间太紧了,她头一次恨学习的时间不够,她自己做了套两年前江苏的高考卷,分数出来后发现有513分,算一个不错的成绩了,只是闵逢星还不敢松懈。 三月中旬,恰好在凌苒十八岁生日那天。 那天江曼亲手做了许多闵逢星爱吃的菜,订了蛋糕,把闵南禹珍藏的红酒开了,是一支木桐。 闵逢星已经把礼物准备好了,只是现在送不出去,她想把那幅《雪吻》送给凌苒,她的缪斯。 她在心底说:阿苒,生日快乐。 凌苒为自己买了一块小蛋糕,味道和十六岁时吃的那个不太一样。 她坐在寝室前的石凳上,在老树下,从枝丫的缝隙中窥见漫天星河。 今年还可以许愿望吗?可以的吧。 凌苒一口一口地吃完了蛋糕,太过甜腻的奶油黏在喉咙里,不太舒服。她小心翼翼地许下愿望: 希望闵逢星天天开心。 希望凌睿的病快点好起来。 希望…… 算了,今年就不贪心了,两个愿望足够了。凌苒兀自摇摇头,起身进了寝室楼。 凌苒又做完了一本题册。马澄云收拾屋子,又翻出来许多题册,打电话让凌苒去拿。 “这本太简单了不适合你,就不要了。” “这本题目偏,怪,你挑着做做就成。” “再挑些英语的吧,练练手。” 马澄云转身出去,凌苒自己选了点,最后收获了满满七本。 “剩下的不要了吗?” “都是新的,扔了怪可惜,捐了吧。”马澄云找来两个大纸箱,凌苒就帮着整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废弃的资料,“那些就卖废品吧。”马澄云说。 凌苒低下了头,注意到一份资料上有自己的基本信息,她便仔细翻了翻,似乎是一份爱心捐款资助的资料,她仔细看了看,却扫到底下一行小字:流星集团二零零六年助学项目。 凌苒不可置信地往后翻,发现项目负责人一栏写的是江曼。 “老师,这个……”凌苒几乎说不出话来。 马澄云拿着那份资料:“哦,那个就是帮你申请的资助,这家公司是本地的,发展得还不错,他们提出这个助学项目,我帮你报上去了。” “那这三年来,我的资助都是这个吗?”凌苒捏着纸张,指节泛白。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怎么会......” 马澄云惊慌极了,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她连忙将凌苒搂在怀里,“怎么了?跟老师说说?”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老师……”她把脸埋在马澄云怀里,话也说不清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师,我要怎么办啊?” 她哭得崩溃,呼吸很急促,马澄云想着先让她冷静下来,可她不断重复说“错了”。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模糊地想,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真的要避开闵逢星吗?这个问题她答不出来。 那笔资助金让家里大大减轻了负担,在最困难的时候让她能来城里读书,为凌睿攒下手术的钱来,她在那时还有选择吗?非此即彼的两个选项,她被迫做出选择,无论怎么选,都不能两全。 原来命运早在那时就埋下了伏笔。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老师,为什么是我呢?到底为什么呢?”凌苒紧紧抓住马澄云干瘪的手,一道道泪痕使她看起来很狼狈。 “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我说,我帮你一起解决。”马澄云替她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完,“不哭了不哭了,告诉老师什么事好不好?” 凌苒很用力地摇头,控制不住地抽泣,始终不说出来发生了什么。 “不能,不能说,没办法的,我不可以说,老师,我不可以说。”她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一句话,恢复了几分理智。 “好好好,那就不说了。”马澄云环住她,轻轻拍拍凌苒的背,“不说了不说了。” 马澄云很瘦弱,也没有凌苒高,她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躯体为凌苒架起一个小小的港湾,凌苒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尽情地流泪。 那天马澄云陪她请了半天假,后来也没再问起,悄悄地把这事搁下了。 闵逢星躺在床上,有些失眠。夜晚思念更加疯长,叫嚣着要穿透整个心脏。 她把mp3放在枕边,不用耳机,让歌声在整个房间里流淌,就像,就像凌苒抱着她。 那首《我怀念的》她很喜欢,她觉得凌苒比任何人唱得都好,每次听凌苒说“生日快乐”,她总会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美妙的剪影。 “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听着听着,闵逢星渐渐有了睡意,迷糊中伸手关了mp3。 高考一天天逼近,计时板上的数字从“5”开头,再“2”,又到“1”,最后只有一位数。在这最后几天里,老师们也不催了,反而让他们放松,很多人放下书本去调节状态,凌苒没有。 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有时孔之章都看不下去让她休息休息,凌苒说不用,她这样很好。 6月1日是儿童节,学校选在这一天给高三学生拍毕业照。 江曼收到孔之章的短信,问闵逢星要不要回学校拍毕业照,江曼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让闵逢星去。她回复了孔之章,又把短信删掉,没把这事告诉闵逢星。 凌苒今天编了头发,彭慧晴夸她特别好看,还建议她可以涂口红。 “我没有口红。”凌苒老实说。 “没事,你不介意的话用我的。”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凌苒涂了口红。口红颜色很艳,却意外地适合她,衬得皮肤很白,才十几分钟,就有好几个男生来问凌苒要电话号码。 凌苒礼貌地拒绝了,全都拒绝了。 彭慧晴在一旁笑,还给她竖大拇指。 凌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直到她听到孔之章说闵逢星有事来不了,那笑意便消了。 “那要把位置空出来吗?” 孔之章说:“不用,你们站满就行。” 刚好三十个人,摄影师让他们在台阶上站好,说拍出来会很整齐。 “三、二、一——哎,那位同学看镜头!再来一次,三、二、一——” 画面定格,大家都凑过去看看,凌苒没有。 摄影师说:“你们班有个同学很上镜呐,就是不笑。” 有人一看是凌苒,就说:“她一直都是那样的。” 又有人说:“闵逢星笑起来很好看。” “同意!” 凌苒在一片欢笑声中悄然退场。 她黯淡的青春短暂闪耀一下,从此在无人关注处,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 像她唇上被擦去的口红。 第12章 暴雨 高考前一夜,闵逢星早早地就洗漱了上床休息。大概是因为紧张,她有点失眠,索性又把mp3翻出来,反复听凌苒给她唱的歌。 听歌是很能放松的一种方式,闵逢星觉得高考也没那么可怕了。 6月7日早晨,陈兰跟做和平常一样的早餐。 在闵成禹和陈兰期盼的目光中,闵逢星吃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还吃了几口粽子。 江曼这天忙得抽不开身,在电话里让闵逢星别紧张考试。和大多数家长不一样,江曼不在乎闵逢星考得好不好。 闵成禹开车送闵逢星去考场,一路上他都在冒汗,轮到闵逢星来安慰他,让他别紧张。 闵逢星就在本校考试,闵成禹在她头上摸一把,说:“好好考,不留遗憾。”然后目送她进了学校,自己回到车上,打开广播,准备等闵逢星出来。 “预计未来几天长沙将迎来特大暴雨……” 闵成禹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十分怀疑天气预报的准确性。 过安检时闵逢星遇到了彭慧晴,才知道两人居然在同一个考场。 闵逢星问起凌苒在哪里考试,彭慧晴说明天再告诉她,还说:“她让你不要太紧张,说高考加油。” 对啊,高考加油。 闵逢星也说:“慧晴,高考加油。”也在心里说:阿苒,高考加油。 考完语文后,闵逢星的紧张就缓解了不少。对很多人来说,高考是人生重大的一次转折点,但对闵逢星来说不是,面对父母的询问,她的回答是“还好”,没有逞强,没有故作轻松,就是“还好”。哪怕是很多年后人问起,她回首经历,她还是说“还好”。 第一天考试结束,闵成禹不提考试的事,很称职地当起了“司机”,闵逢星说可以不用等她,但闵成禹哪放心得下,还是决定车接车送,江曼对此也很赞同。 第二天考试闵逢星也顺利完成了,彭慧晴告诉她凌苒在十三中考试,学校安排了大巴接送考生。江曼紧赶慢赶在这一天忙完了工作,和闵成禹一起来接闵逢星。 高考最后一天,江曼送她进入考场:“其他什么都不用想,考完妈妈在外面等你。”闵逢星点点头。 她猜到了江曼的想法,不想让她见凌苒。 于是闵逢星第一次骗了江曼,假装顺从,说考完就出来。江曼放心了,笑着鼓励她几句。 可最后闵逢星忍不住说:“她不在这里,在外校考试。” 江曼惊愕,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闵逢星就进了校门。 那天天气不太好,天空很阴沉,考试开始不久,就下起了大雨,很大的雨,像倾盆一般,仿佛老天在发脾气。 闵逢星摒除其他一切杂念,考完走考试。等铃声响起,停笔起立,监考老师检查完,她走出考室,飞奔向外。在一楼,彭慧晴喊住她,给她一把伞。 “你怎么办呢?” 彭慧晴笑着说:“没事呀,我家长就在外面,等会他们进来。” 闵逢星接过伞,很诚挚地说:“谢谢。” “不用谢,”她说,“和凌苒一起考去北京啊。” 闵逢星没有时间惊愕,转身往雨帘中冲去,眼前浮现出彭慧晴的身影。看吧,总有人是不一样的。 雨实在是太大了,闵逢星从学校后门出去时,鞋子和大半裤子都被淋湿了,贴在皮肤上黏糊糊、湿哒哒的,有些闷。 说起来,这是今年夏天,长沙的第一场雨。 闵逢星运气不错,拦到一辆出租车,她无比庆幸自己带了钱:“去十三中。”在车上,她问师傅借了电话,师傅人很好,借给她。她给凌苒打电话,通话显示:“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打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闵逢星决定不打了。 师傅小心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点头,又摇头:“没事,您正常开就好。” “好嘞。”师傅应了句,打开了车载广播。“从6月9日起,我市迎来强降雨,此次降雨将持续数天,据专家预测,这或许是我市近五年来最强的一次降雨……” 师傅是个话多的:“哎哟,怪不得这么大的雨。” 闵逢星回应:“是啊,也不知道要下几天。” 车又行驶了几分钟,市中心发生交通堵塞,师傅说:“今天高考结束,人确实多。”车流几乎是龟速移动。 “大约还要多久啊?”闵逢星着急。 “其实也没多远了,拐个弯就能到,只是要堵着耗时间。”师傅又问,“小姑娘,你是有啥急事?这么大的雨还是早点回家哟。” 闵逢星却问他:“不远了吗?” “不远了呀,前面十字路口右拐就到了。” 见确实堵得很严重,闵逢星拿出钱速过去:“师傅,就在这下吧,我自己过去。” 师傅想找钱给她,她却很快地下车,撑开伞小跑起来。 路上雨水汇成一条条小溪流,闵逢星的鞋子越来越重。 十字路口,十字路口…… 到了真的不远,她急忙从斑马线跑过去,迎面冲来一辆摩托车,她反应迅速地往旁边躲,但受鞋子影响动作不是很利索,被摩托车的后视镜刮到了肩膀,一个没站稳,她重重地朝地面摔去,雨伞脱手,半边身子都摔得很麻。 “没长眼睛啊你?”摩托车主骂道,停也没停就开车走远了。 闵逢星迟钝地去看红绿灯,发现她没走错,是绿灯。她站起来去捡伞,刚才不小心把伞压到了,伞骨折了一根,伞面塌下一角。 闵逢星毫不在意,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就继续跑,不一会儿就到了十三中校门口,果然有几辆大巴停着,陆续有考生上车。她看到一辆车,车身上挂着横幅,是附中的车。 “阿苒!”她一喜,几步上车,往里面张望,寻找。 车厢里很凉快,她的到来引起一瞬的安静,立刻又恢复了热闹。她尴尬好一会儿,才失望地下了车。后面的几辆车里也都没有凌苒。 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想:阿苒说不定还没出来。闵逢星找了个地方,正好能看见大门口的情况,每一个出来的人她几乎都要望一眼,生怕错过。 但她始终没有看到凌苒。 忽然一声惊雷响起,闵逢星打了个颤,手指僵得快要握不住伞。她庆幸自己今天穿了外套,不至于太狼狈。她明显感觉到身体的热量在一点点消失,怀疑自己可能要生病。 生病也没关系,病了凌苒肯定心疼,她可以趁机对凌苒撒娇,对妈妈撒娇…… 啊,还要和凌苒一起去北京,凌苒这一次肯定考得特别好,不过她也不会差太多的,这次的题目做着很顺手…… 闵逢星有很多话想对凌苒说,一点一点地说,慢慢地倾诉思念。 雨越下越大,怎么还没出来呢?就不怕接学生的车开走了吗? 凌苒不住地往窗外看,大雨模糊视线,看到的是外面几乎不动的车流。 马澄云问:“是什么东西掉了?” 凌苒没料到马澄云会来接她,这么大的雨,就算是坐出租车过来,她还是有点担心,毕竟马澄云年纪大了。 “没有,”凌苒说,“就是开得太慢了。” 出租车师傅搭话说:“堵车嘛,本来就是高考,雨又下这么大……” 恰好广播也播放:“这或许是我市近五年来最强的一次降雨……” 凌苒想,长沙不是少雨的城市,这次的雨究竟有多大呀。 出来的人越来越少,闵逢星脑袋发沉,却不敢眨眼。阿苒不会走了吧?可车还在这里呢,她自己回学校吗? 一阵风刮来,她打了个颤,空出来一只手放在唇边哈了哈气。 就在这时,那辆牵动她心弦的大巴,缓缓调头,动作慢得像是在等最后一位乘客。 闵逢星看着大巴车一闪一闪的转向灯,只觉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 ——“闵逢星!”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闵逢星听见了,但发不出任何回应。 昏迷前,她看见闵成禹朝自己奔来,没有撑伞,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爸爸,她唤一声,而后彻底失去意识。 闵成禹抱着她,跑回车上,慌忙拿毛毯给她裹上,轻轻拍拍她的脸:“闵逢星?星星?” 闵逢星面色惨白,额头烫得可怕,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于是闵成禹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边给江曼打电话一边开车往医院。 “对,找到了找到了,你别担心…… 没啥大事,她一向活蹦乱跳的,你放心啊。” 话这样说,闵成禹根本不敢去回想闵逢星晕倒的那一幕。 车后座,闵逢星难受得哼了几声,闵成禹从后视镜看去,发现她的脸又被从头发里浸出来的雨水沁湿了。 一道水痕挂在眼角,像是在哭。 第13章 裂痕 江曼对闵成禹说:“把她送出国。”如果不是看到闵逢星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江曼下不了这个决心。 “出国?这……”闵成禹显得很犹豫,“太远了吧?” “你知道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吗?她和凌苒藕断丝连、不清不楚,像话吗?!”江曼沉下脸色,似乎是觉得闵逢星变成这样也有闵成禹的责任在,她忙于生意,一年到处飞,闵成禹陪伴闵逢星的时间则多得多。 “要让她们彻底断了。”江曼拍板道,“芝加哥那边的大学不是一直在聘请你吗?这样,你带着她先过去,我把公司的项目忙完我再过去。” 横跨大洋的美国。 闵成禹脱口而出:“星星不可能答应的。” “由不得她,”江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闵成禹,“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们怎么可以由得她胡来?” 在江曼坚决的眼神中,闵成禹也妥协了:“行,我去办手续,可能要一段时间。” “嗯,越快越好。” 江曼又说:“等星星醒了,不要跟她说到底去哪里,只说出国就可以了。” 闵逢星不知道目的地,也就说明凌苒根本追不过来。 不愧是身为决策者的江曼,她的狠绝甚至令闵成禹都心惊。 闵逢星足足昏迷了两天,醒来时脑袋像要裂开了似的。病房里就她一个人,她下床,想喝水,却发现手腕上空空荡荡。 她一惊,连忙放下杯子跑到床边,在床头柜上摸索起来,翻来覆去找了几遍都无果。 “哎,醒了?”闵成禹一进来就见她活蹦乱跳的,放了心。 “爸爸,你看见我手镯没?”闵逢星焦急地抓着他的手臂。 闵成禹:“什么手镯?” “就,我最常戴的,我戴在左手上的那个,刻了颗星星,你还说丑来着。”闵逢星希冀地望着他。 “啊我想想…… 想想啊。”闵成禹说。 江曼推门进来:“别找了,不见了。” 闵逢星声音很大地嚷了一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曼问。 “我一直戴手上的从来没掉过,”算是小病初愈,闵逢星的声音哑得厉害,“怎么会不见了呢?” “就算不见又有什么,一个镯子而已。”江曼淡淡道。 “那对我很重要的,那是……” 江曼打断她:“那是凌苒送的。” 闵逢星一怔,终于觉察出不对:“妈妈,你是不是拿我镯子了?” 闵成禹不敢帮任何一方,和事佬般地说:“先别着急,你妈妈不会拿的。” 江曼没作声,从她进病房开始,她的腰背挺直,下巴微抬,以一种掌控的、权威的态度与闵逢星说话。 “妈妈,你把镯子还给我好不好?”闵逢星坐在病床上仰望她,半是撒娇半是恳求。 “已经丢掉了。”江曼看见闵逢星瞬间就睁大的双眼,却仍然不痛不痒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喜欢那种东西。” 闵成禹刚要劝和的话语卡住了。 “不可以!那是我的,我的!你怎么能擅自丢掉我的东西?”闵逢星激动地喊,“妈,你把我东西还我,我的,我还要的,我特别喜欢的,那是阿苒送的!”她站起来,比穿着高跟鞋的江曼矮,她在江曼眼里也就如同小孩在哭闹,闹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那个凌苒送的什么破烂你都当个宝是吗?”江曼扔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把房门摔得很响。她走得不快,一直在听病房里的动静。 闵逢星又哭了,眼泪鼻涕一起掉,哭得特别狼狈,闵成禹慌忙扯纸巾给她擦脸,她躲开了:“爸爸,你叫她还给我,还给我,你劝她,还给我,你去啊。”一边咳嗽,一边哭,又一边说。 “好好好,不哭了啊。” 闵逢星推着他:“你去啊,你快去啊,那不是破烂,不是,你去啊。” 后来成成禹再说的什么,就听不见了。 凌苒告别住了三年的寝室,因为要坐车回家很不方便,凌苒听从马澄云的建议把不需要的东西卖的卖,扔的扔。 最后凌苒的行李轻便得不可思议,她拎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几件夏天的短袖、薄裤。一部贵重的相机,一支被层层包裹的钢笔,身上揣了一部电话。 她之前那部在高考前几天意外坏掉了,现在这部马澄云奖励给她的。 凌苒回到家,程桂英做的菜比过年时还丰盛,现在家里有一台二手冰箱,不怕夏天的饭菜会坏了。 凌睿开始磕磕绊绊地说长句子了,即使是所谓十个字以上的“长句”,还满是语病,但全家人仍为他高兴。 只休息了两天,凌苒就去果园干活,程桂英去镇上的工厂,凌睿有时跟着妈妈去厂里,有时跟着姐姐去果园。 这天凌睿坐在田埂上看不远外的凌苒爬上树摘果子。 同村的一个小孩,彭虎,也被自家人带来玩,他长得又高又壮,听说成绩还不错,村里很多大人都挺喜欢他。 彭虎从后面很不客气地往凌睿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喂,傻子,那个是你姐姐吧。”他指着凌苒。 凌睿不说话,只点头。 “你姐姐是高中生呢,长得很好看呐,电视上的有些明星都比不过她。”他嘿嘿笑起来,“我爸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讨她做媳妇。” 呆呆傻傻的凌睿转过头,严肃地说:“不准!” 彭虎愣了:“你说啥?” “你……”凌睿认真说,“不准,我、我姐姐,也不、准许我姐姐、做、做媳妇。” “啥?”彭虎竖起眉,问。 凌睿又把小脑袋转过去:“你、你、不配、配不上我、我、姐姐。” 有人往果树上喊:“尹春梅,你家彭虎和那个傻子打起来了!把人打流血了都!” “哎哟!” 与此同时,凌苒也从树上下来了,往外面跑。 到现场时,彭虎和凌睿已经被人拉开了。凌睿生病了,不懂得还手,额头被彭虎用石头砸破了,还在流血。 彭虎被大人拦住,还在奋力叫骂:“傻子,你就是个傻子,你没爹!野种!傻子的姐姐也是傻子,孤儿!” 凌苒把凌睿揽在怀里,用衣袖给他擦去血,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名为“愤怒”的表情。凌睿双拳握得死死的。凌苒给他掰开:“睿睿不怕,姐姐来了。” 围观的人很多,尹春梅赶到,扯住彭虎:“你跟傻子打什么?他就是个傻子,万一出手没轻没重,你就遭了晓得不?” 凌苒站起身,把凌睿藏在身后,哄他:“姐姐在呢。”下一刻,她牵着凌睿走向那母子俩。 “就是个傻子我怕他干什么。”彭虎说道,“这傻子……” “啪!”极其清脆的一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整懵了。 凌苒个子高,垂眼看人不带任何表情时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她居高临下,问:“你说什么?” 彭虎没反应过来,尹春梅反手就想甩回去,凌苒用手臂挡了一下,捏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毫无迟疑地跟上去,扇了尹春梅一个巴掌。 人们被这热闹吸引了,没一人上来劝。 凌苒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个贱人!”尹春梅又一巴掌过来,凌苒侧头一躲,左手再次狠狠扇到彭虎脸上,把他打哭了。 “你个杂种!” 尹春梅瞠目欲裂,去抓她身后的凌睿:“你们两个杂种!” 却不料,凌睿被她扯着,松开了凌苒的手,失去平衡往旁边一摔,凌苒来不及拉住他。 凌苒一脚踹在彭虎身上,把他踹下大约半米高的田埂,滚进了稻田里,响亮地嚎了起来。 但是凌睿却闭着眼起不来了。 “打救护车啊,要出人命哇。”终于有人说。 凌苒背起凌睿往村外面跑:“就在村口!” “对对对,在村口。” 尹春梅吓得浑身发冷,机械地扶起彭虎,跟上人群。 救护车没那么快到,凌睿一直在抽搐,痛苦地皱着眉,凌苒抱着他,抚他的背。 等人被送上救护车,尹春梅松了口气,又想,这不活该吗? 凌苒跟着上车,她回头瞥了尹春梅一眼:“我弟弟最好不要有事。” 程桂英来到医院,看见凌睿痛苦的样子,双腿软得直接往地下跪,凌苒扶着她坐下,给她接了杯温水,把事情讲清楚了。 “苒苒,你是一个好孩子,好姐姐。” 凌睿没有大碍,主治医生跟程桂英和凌苒谈了很久,他一直在为凌睿的病操心,只是在小县城,能力实在有限。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凌苒直接说:“等过几天成绩出来了,我们就带着睿睿去武汉治病。医生说,睿睿的病不能拖的,如果我们有钱了,就带睿睿去大医院治疗,说不定还有希望。” 程桂英哽咽着说:“我们没那么多钱,你还要读大学啊。” 凌苒沉默了一秒,然后说:“睿睿的病更重要。” 那凌苒的大学就不重要了吗?是这样吗? 闵逢星被关在家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天,她不同任何人交流,江曼也狠心不去管她,就把她关着。 她整天待在画室里,闵成禹还不敢把出国的事告诉她,想着能拖一天,闵逢星就不会更难过一天。 他问江曼要回了那只银镯子,还给闵逢星:“你妈妈也是太急了,不要怨她,她不会喜欢扔你喜欢的东西的。” 闵逢星问他:“她主动还给我的吗?” 闵成禹不愿意她们闹僵,说:“是。” 于是闵逢星捧着镯子哭,哭到喘不过气:“妈妈讲理,我才不会怪她的。” 闵成禹任她发泄,心里直叹气。 高考成绩出来后回校那天,闵逢星还是待在家里。闵成禹和江曼怕她见了凌苒会发生什么事,再者,闵逢星的高考成绩已经不重要了。 附中喜气洋洋地拉起了横幅,很多,其中仅有一张只有一个名字的横幅: “热烈庆贺我校凌苒同学夺得高考省状元!” “哇噻,不愧是凌苒啊!” “省状元?708分?!是人吗?” “1 班也牛啊,一个班八个清北生。” …… 彭慧晴的分数超过了清北录取线,只是她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中国政法大学,但她一点不后悔。 放榜后,她四处找凌苒,但没找到,于是去找孔之章。 “凌苒啊,估计这会儿在电视台接受采访吧。” 彭慧晴想问凌苒知不知道闵逢星在高考完那天去找过她,找到了没?但她见不着人。退而求其次,她问孔之章要了凌苒的电话号码,打通了但没人接。 没办法了,彭慧晴选择放弃,心想闵逢星应该找到凌苒了,毕竟那天学校安排了大巴接送考生。 凌苒今天和许多人拍照,脸有些僵硬,还要应付采访。电视台工作人员给她上了点腮红,又涂了口红,说这样就够了。 “不用紧张,你很上镜的。”后台准备时,主持人宽慰道。 记者们有备而来,凌苒临场发挥。最后,这场采访很令人满意。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凌苒同学,你有很优秀的成绩与外表,应当是很受人羡慕的。那你自己觉得自己的青春有遗憾吗?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 凌苒看向镜头,缓缓开口:“有,有很多,至于最大的是……” 闵逢星,看得到吗? 她说:“我失信了。” 记者满眼好奇。 她接着说:“我和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约定,完成不了了。” 采访到此结束,凌苒不愿再说一句话,倒也没人为难她,很多人好奇她口中很重要的人是谁,不少人猜是男朋友,凌苒对此一笑而过。 她回了家,立刻买火车票带凌睿去武汉,程桂英放心不下他们,也来了。 或许是省状元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得到钱,政府奖励、学校奖励、市里一些单位、书店什么的也送来奖励,最后一算,收到了十三万。 加上她们在这些年里存的钱,差不多够给凌睿治病了。 他们在武汉待了很久,凌睿先接受了一个月的药物治疗,最后才动手术,清除颅中瘀血。 凭着状元的身份,凌苒接起了家教的活,她一天教六个学生,每个学生两个小时,有三个小学的,两个初中的,一个高中的。凌苒好不容易和家长协调好时间,把高中生放到晚上辅导,两个初中生是邻居,他们一起听课,对方家长通情达理,钱一分都没少付。 两个初中生一男一女,男生语文好,女生数学好,但英语都奇差,凌苒就辅导他们英语。两个小孩还抱怨:“英语是人学的吗?” 凌苒被逗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也讨厌英语。 凌苒知道闵逢星这次考了536分,所有科目都及格了。按这个分数,去国内的美院是没问题的,只是……只是…… 我就不和你一起了,闵逢星。 走在街上,七月末的武汉热浪逼人,即使是夜晚,在江边,依然会什么都不做就出一身汗。闵逢星应该不喜欢这里,她怕热,她会喜欢气候宜人的巴黎。 想到这儿,凌苒才恍然,自己欠闵逢星很多很多,但她似乎没机会还了。算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不管凌苒是什么身份…… 不行不行,下辈子要成为一个男孩,或者闵逢星也可以是男孩,如果还是同性的话,凌苒想以朋友的身份,陪在闵逢星身边一辈子,把这辈子欠给闵逢星的,加倍还给她。 今晚依然繁星璀璨,凌苒一个人走在长江边上,不会有人知道,高考状元此刻有一个极其幼稚的想法。 八月初,凌苒跑遍了整个武汉的画材店,买了一堆画笔、颜料。她不懂行,听人说有的人画画只用那一个牌子的笔才顺手。凌苒不清楚闵逢星有没有这样的习惯,闵逢星和她待在一起时不常聊画画,她怕凌苒听不懂,不感兴趣。 凌苒付了很多钱,她只期望闵逢星哪怕能喜欢其中一样也好。 在家闷了一段时间,闵成禹跟闵逢星说,他们要出国。 闵逢星很平静地问:“去哪儿?什么时候。” “还没定好,打算等你十八岁生日过了就走,成人嘛,还是得在家乡。”闵成禹说。 江曼在一旁观察闵逢星的反应,确认她没有太抵触。 “想去看奥运会吗?我们一家人可以……”江曼说。 “我不想去,你们去吧。”闵逢星拿起遥控器换台,看到电影频道在播《泰坦尼克号》,她专注地看了几分钟,又换了,最后干脆把电视机关了。 闵成禹和江曼对视一眼,闵逢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她想去睡觉。 “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去巴黎,算我求你们。”闵逢星说。 闵成禹想不通:不是喜欢巴黎吗?怎么不要去了? 江曼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猜也知道跟凌苒有关。 在生日的前一天,闵逢星问江曼要回了手机。 “我可以邀请一些朋友来吗?” 江曼很为难,闵逢星直接说:“我想邀…… 凌苒来,好好和她告个别,反正也要出国了。” 江曼见她不像是在说谎,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闵逢星先给彭慧晴打了电话,是彭慧晴妈妈接的,说彭慧晴这几天重感冒,很难受。 闵逢星有些可惜,但还是更担心彭慧晴。 “我叫她病好了再去你家玩吧。”彭慧晴妈妈说。 “好。”闵逢星应着,其实在想,可能没机会了。闵逢星拿着手机,在江曼的注视下拨通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对方接起:“你好。” 闵逢星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凌苒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来电屏幕,心脏猛地一跳。 “闵逢星。”凌苒喊她。 “是我,阿苒。”闵逢星看着手机,轻声说。 “你……”凌苒犹豫着问,“你明天……” “明天是我生日,十八岁的。”闵逢星有些紧张,“我想办个生日派对,你来吗?” 凌苒怎么会忘记她的生日。 “对不起,我明天…… 可能来不了。”凌苒说。 当她把这句话说出口时,闵逢星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凝结住了。 凌苒没拿电话的那一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有些长,嵌入肉里,她觉出痛意来。 明天,凌睿就要动手术了。 好几分钟过去,闵逢星才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啊,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越这样说,凌苒越愧疚,怎么会没关系? 凌苒想解释原因,闵逢星却笑盈盈地跟她讲起另一件事:“后天,后天我就要出国了。” 出国?凌苒罕见地停止了思考,下意识问:“去哪儿?” “我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闵逢星真是快要窒息在这沉默中。 沉默会令她感到恐慌,会让她不再坚信凌苒会陪在自己身边。 “你来送我吗?” 凌苒这次没有犹豫:“好。” 很奇怪,这是她们第一次无话可说。 这场陌生的对话以闵逢星说“拜拜”告终。 凌苒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放松了脊背,用手抹了一把脸,像是很累很累。 凌睿在手术室里待了八个小时,从早上六点开始。手术室外的凌苒和成桂英等了八个小时,不吃不痛。 凌苒也不劝程桂英去休息,她们像两个木偶人,彼此依靠。 凌苒隐约听到人说下雨了。 今天的武汉是雨天。 今天的长沙是晴天。 江曼为闵逢星的生日制定了两套方案,如果是晴天,那就去户外,在草坪上办party,如果是雨天,那就只能在室内。 闵逢星请了班上大部分同学,收到很多礼物与祝福,可最想要的那一份,不在。 “宝贝,不去和同学玩吗?”江曼见她一个人神色恹恹地看电视。 “不去,太晒了。”闵逢星说。 “那待会儿切蛋糕要不要到屋里来?” 闵逢星摇头:“还是在外面吧。” 下午三点多,闵逢星在很多人的期待下切三层高的大蛋糕,她在此刻才后知后觉:原来我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了,成年了。 所以成年的第一步是切蛋糕吗? 待凌睿出了手术室,凌苒去看了他一眼,还没醒,于是先去买了两份盒饭,囫囵吃了几口,又跟程桂英交代了一下,打车去火车站。 “到长沙啊,最早是明早五点的票。” “那就买这一趟。”凌苒说。 “好的,”售票员说,“硬座是……” “硬座。” “好的。” 回到医院,凌苒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守着等凌睿醒过来。在她的劝说下,程桂英终于肯去眯一会儿。 在这空隙,凌苒给闵逢星发了短信:生日快乐。 她知道这样的语言很苍白,她要当面和闵逢星说。 凌晨两点多,凌睿醒了一次,没有说话,医生来检查了一下,说是正常情况,家属不用担心。 “不是还要赶火车吗?去睡一下吧。”程桂英看着凌苒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地说。 凌苒便不再勉强,蜷在小小的折叠床上睡了一个小时。起来后换下身上皱巴巴的T恤,穿上程桂英给她买的一件白衬衫,把提前买好的礼物又收拾了一遍,最后对程桂英说:“我最迟明天早上回来,你不要担心,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程桂英一一应了,送她到医院门口,等她上了出租车,程桂英才折返回去。 火车准时到达,凌苒上了火车,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放好,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或许是因为要见到闵逢星,又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中途的时候,她有点饿了,火车上的盒饭很贵,她庆幸自己今早上车时多买了两个馒头,尽管到现在,馒头已经冷了,变得干巴,她却是不在意的。 坐在凌苒对面的是一个老婆婆,带着她的孙子,要去长沙看儿子儿媳。老婆婆买了两份盒饭,从方便袋里翻出两盒牛奶,一盒给了孙子,一盒给了凌苒。 凌苒想拒绝,老婆婆摆摆手:“你喝吧,我家这个小孙子不爱喝牛奶,浪费了也不好。”于是凌苒接受了这份好意,而那位老婆婆哄着她孙子喝完了一盒牛奶。 下午一点,火车到了长沙,凌苒记得闵逢星给她发的短信,说是下午六点的飞机。 凌苒先是买了晚上九点回武汉的车票,在火车站外,看见一个地摊,买了一个星星形状的,镶了碎钻的夹子,别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打车去机场。 “你和爸爸先过去啊,等妈妈把国内的事忙完了就去陪你们,上了大学也不要荒废啊,书读多一点,总是好的……”江曼有些舍不得。 “所以,我到底是要去哪儿?”闵逢星问。 江曼干咳两声:“去了不就知道了吗?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闵逢星偏过头,不看江曼的笑脸,说:“妈妈,其实没必要,就算我现在和阿苒分开了,我还是喜欢她,还是不会忘记她,我们在某一天还是会重逢,然后在一起。妈妈我给你时间让你接受,我喜欢她,我以后一辈子,都要有她。” “星星,你太小了,你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一辈子。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永远的。”江曼拍拍她的肩,“以后你会明白的。” 闵逢星不语,固执地不肯赞同。 “星星,喜欢也是有条件的。” 凌苒在大厅等了一个多小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请问是516床病人凌晨的家属吗?” 一听到“凌睿”两个字,凌苒的心都提起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跟你一同的程桂英女士刚才昏迷了,经过检查,我们初步判定,程桂英女士患有冠心病,鉴于她目前状况较为稳定,我们建议手术治疗,如果家属同意,我们将会立即准备手术。” “好的好的,那请问手术有什么风险吗?” “有一定风险,如果要进行手术,还麻烦你立刻回到我院签字。” 凌苒一刻也不敢耽搁,乘出租车去火车站,在九点之前只有四点那一班车次,凌苒当下就改了票,又和医院取得联系,说明了情况。 “好的,请你尽快。” 凌苒上了火车,有一股喘不上气的感觉。听说坐飞机是很麻烦的,闵逢星现在,应该到了机场。 凌苒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说: 我来过的,闵逢星,我来过的。 她麻木地盯着窗外的景物,嗓子干涩,喃喃:“我真的来过。” 闵成禹扫了眼表,提醒:“星星。” 江曼在不久前被一个电话催走了。 闵逢星坐着,一动不动,只说:“再等一下。”闵南禹无法。 直到机场的广播播报了登机提醒:“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attention please: Flight 612 from Wuhan to Chicago will take off soon……” 闵逢星开始给凌苒打电话,通了,没有人接。 “星星。”闵成禹说,“别打了。” 闵逢星只是一味地拨那个号码,可是都没有人接。 闵成禹很无奈:“闵逢星,你别打了,凌苒不会来了。” “她会来的。”闵逢星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广播又提醒了一次,闵逢星突然站起来往外跑。 闵成禹也惊住了,急忙去追她,她跑得很快,比任何时候都快,像是海啸来袭,而她拼了命地逃向高山,这样才能活下去。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她在心中恳求着,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眼泪也一道流下来。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求你了接电话,接电话啊,我求你了阿苒。 然后闵逢星再也跑不动了,闵成禹一把抓住她,怒喝:“闵逢星!你懂点事好不好!” 闵逢星吼:“她要来的!她答应过我,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 电话铃声还在响,闵成禹已经举起了手,但那一巴掌还是没落下去。 “她答应过我的,她会来的。”闵逢星说,只不过音量很小,语调很平,像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 电话铃声在此时停了,闵逢星立即欣喜地将手机捧到耳边:“阿苒……” 凌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闵逢星,我不来了。” 闵逢星的笑容凝住了:“你干嘛要开玩笑,不好笑呢。” “没,不是玩笑。” 似乎过了好一会儿,闵逢星问:“为什么?” 凌苒的心脏被狠狠一揪,疼得她说不出话。 “为什么?不是答应了吗?” 该怎么回答呢,说“其实我来过”吗?说“我婶婶生病了”吗?还是该说些其他的? “你答应我了的。” 闵逢星声音颤抖,其中含着的哭腔凌苒也听出来了。 火车一刻不停地前行,人流一刻不停地往前涌,他们被裹挟着,也麻木无力地挪动。 “你明明答应我了的。” 凌苒快要窒息,她很温柔,又很残忍,说:“星星,对不起。” “嗯,你食言了。”闵逢星的视线早已模糊,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罩着“阿苒”两个字,闵逢星慌张地用手抹去屏幕上的水痕,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越擦越遮不去。 “对,就是你食言了,你食言了。”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612 from Wuhan to ……”火车穿过隧道,凌苒听到了几个单词。 原来闵逢星等了那么久。 等着艺考结束,又等着高考结束,等着十八岁生日,等着离开时某个人来送行。 “星星,别等了。” 闵逢星疼得站不住,也不顾别人的眼光,跪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闵成禹铁了心不去扶她,任她伤心难过,总归是能长个记性。 “可是,可是我就是想等,我、我就是要等,我也不知道啊…… 为什么啊……” 火车驶过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凌苒愣愣望着,应该是农民驱赶,几只鸟扑扇着翅膀从花田里逃出来,半空中盘旋几圈,而后飞向远方。 凌苒尝到泪水的苦涩滋味,她说:“闵逢星,我不来了。”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像一把锋利的铡刀,斩断那点执迷不悟与藕断丝连。 那年是二零零八年,在那一年,北京成功承办第二十九届奥运会,举国欢庆,那一年,世界性金融危机爆发,全球经济不景气。那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而两个人的分别则显得更加微不足道。 只是闵逢星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第14章 不再 凌睿一天天好起来了,程桂英却生病了。 为了给她做手术,凌苒四处借钱,从村头借到村尾。大家都不宽裕,凌苒也理解,所以对于那些肯借钱的人,凌苒记了很久。马澄云更是把全部积蓄都给了她。凌苒当时给她下跪了。 借钱的是凌苒,凌苒没哭,只是很郑重地打下欠条,但是马澄云却心疼地流泪。 凌苒在这个世界从来不曾绝望。 县里通了高速,拆了凌家那座老房子,赔了一大笔拆迁款。借着这笔钱,凌苒还了一些欠款,交了一学期的学费,送凌睿上了幼儿园。程桂英在城里买了个小门面,开起了面馆,生意还可以。 凌苒上了大学依旧不怎么和人来往,不是清高,而是没时间,为了打工挣钱。她的大学舍友都是家境优渥的本地人,完全不敢想这样的辛苦。 寒假时,凌苒选择留在北京,凌睿给她打过电话,说:“姐姐不要太辛苦了,妈妈说姐姐很累。” 在腊月里,凌苒的心一暖,温声说:“姐姐不累,姐姐看到了很多东西呢,等睿睿下次放暑假 ,姐姐就带你你来北京看故宫好不好呀?” 凌睿是孩子心性,被她所描绘的景色吸引了。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大年初一这天,凌苒去了故宫。虽然她来到北京半年了,却仍是没有亲眼见过这些名胜的。 她捧着相机,拍下一张照片,后来照片冲洗出来了,她用钢笔在照片背后写: 闵逢星,祝你平安喜乐。——二零零九年大年初一,于故宫。 再后来,照片被装进一个空白的信封里,那个信封被压在箱底。 凌苒出了故宫,遇见了彭慧晴,怪不得有人说人生处处是巧合。彭慧晴今年在外婆家过年,她外婆就在当地。 两人找了家咖啡店坐着叙旧,其实没什么旧可叙,凌苒在高中时不怎么和其他同学说话。 “早就想联系你了,谁知道你换号码了,挺神秘呀你。”彭慧晴笑。 凌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彭慧晴感叹地说:“你从前都不怎么笑呢,你和闵逢星在一起才笑得多一点……” 是么?凌苒愣了愣。 彭慧晴突然想起来:“对了,高考那天闵逢星去找过你,你见到她了吗?你们可急死我了……” 高考那天,闵逢星去找过她。 “那天雨不是下得很大吗?她就拿了一把伞,我还挺担心的嘞,其实你们两个很配的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犯法……”彭慧晴止住话,因为她看见凌苒红了眼眶。 她忽然意识到了,暗自懊恼自己失言,“凌苒你……” “咣当”一声,凌苒慌乱间打翻了咖啡,她说:“谢谢你,慧晴。”然后她飞快地说了抱歉,跑出了咖啡店。 这太疯狂了,实在是太疯狂了。凌苒什么行李都没有,独自一人坐上回长沙的火车,这不过是她的臆想,可万一呢? 万一闵逢星又来找她了呢? 她无法承担再次错过的代价。 借着那点可笑的幻想,凌苒坐两天火车回了长沙。 一出火车站,她就乘出租车回了老家。 “那块儿不是都拆了吗?回去干啥呀?”司机问。 “就回去看看。” 在出租车上,凌苒都不敢睡觉,生怕一闭眼就擦肩而过。 只是结果在情理之中。 果然,她疯了。 村里没有那个身影。 只有一位老人,不肯搬走,他的房子也没有拆,他听着戏曲。跟着电视上的演员一起演唱。 凌苒没打扰他,回到了出租车上,对司机说:“师傅,走吧。” 在店里写作业的凌睿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然后扑过来抱住凌苒:“姐姐!” 程桂英听到声响从后面出来:“怎么又回来了?” “来看看家里。”凌苒对他们笑了笑。 大二那年暑假,程桂英和凌睿去北京看凌苒,凌苒抽空带他们去颐和园逛了逛。桂桂英有些心疼钱。 凌苒在拍照,凌睿问她:“姐姐在拍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拍风景呀,等以后你长大,姐姐也给你买一个相机……” “哇,好酷呀!” 凌苒不自觉地笑了笑。 凌睿很聪明,虽然以前没人教过他,但他康复后只上了半年幼儿园,就跳到了小学二年级,并且完全跟得上学习进度。今年他又跳到了小学五年级,还想再跳级,凌苒和程桂英商量了下,不同意了。 “神童”,固然是好的,但总不能湮灭小孩的天性。” 凌苒在照片后认真写下: 闵逢星,祝你平安喜乐——二零一零年八月三日,于颐和园。 凌苒大三那年,程桂英出车祸,在买菜的途中。 接到消息的凌苒匆匆赶回家。 凌睿跪在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凌苒无声地流泪,泪水滴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她没能做到,她说要让婶婶和弟弟过上好日子,可她没能做到。 棺材入土的那一天,凌睿不见了,凌苒报了警,最后凌晨时分在孤儿院门口找到了凌睿。 凌苒没有力气生气,她问:“睿睿,跟姐姐说,怎么了呀?” “没、没有。”凌睿低着头小声抽泣,“他们说,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要去孤儿院。” 凌苒轻轻抱住他,难受地哽咽着。 “我、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凌睿都不敢哭得太大声,揪着凌苒衣服上的两根飘带,手都是抖的。 “谁说的?”凌苒叹了口气,轻柔地抚摸凌睿的后脑,“我只知道,有姐姐的孩子不用去孤儿院。”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凌睿抱着她“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苒拍拍他的背,又是叹了口气。 大四的时候,凌苒拿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她的导师原本准备劝说她继续读研,没想到她直接拒绝了。 “读研是没有坏处的,你图啥呀?”导师很不能理解。 “要快点工作赚钱。”凌苒诚实地说。 导师很无奈,后来,他说:“你是我见过功利心最强的人,其他学生都不像你这样子的。” 凌苒勉强一笑。 也是在那一年,马澄云去世了,在梦中走的,生者尚存一点慰藉。 凌苒请了假,带着凌睿去送恩师一程。 葬礼是学校里的老师们帮忙操办的。 凌苒遇到了高中班主任孔之章,听到凌苒的近况,孔之章颇为自豪:“当初你最上进,又有天赋,不错不错。”凌苒平和地接受了夸奖。 在给马澄云的遗像献花时,凌苒还是没忍住,掉了泪。 细数她这一生,似乎总在失去。 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第15章 重逢 二零一七年十月,时隔两年,凌睿又来到了芝加哥。上次是路过,这次是比赛。 一出机场,凌睿就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直奔酒店,进了电梯后他给凌苒打电话。 “姐,我到了,放心吧。” “嗯,好,我过几天就过去。” 这时电梯门开了,进来一个女生,原来电梯里只有凌睿一个人。 凌睿忍不住看了那女生一眼,实在是她的打扮真的很吸睛。 她穿的是黑色短裙,短靴,左腿处有一个黑色的皮质圆环,腰间挂了很多银色的金属装饰,短发,妆容化得很淡,从凌睿的角度看过去,她的耳后戴着很多耳钉,五个甚至六个,简直是把“不良少女”几个字刻在身上了。 “加油,好好比赛。”凌苒说。 “放心吧,没问题的。” 闵逢星稍微惊讶,果然是华人,看着只有十六七岁,家里人倒是放心让他一个人来国外。 凌睿刚挂电话,闵逢星又接到电话。 闵逢星说:“让他等着,真是给他脸了” 她的英语很标准,声音不大不小,听得凌睿心里一惊;真是不良少女啊。 “下午三点,老地方,我绝不迟到。” 说完,闵逢星就挂了电话,她烦躁地一偏头,正好对上凌睿探究眼神,更烦了。 凌睿开口:“你……” 电梯门又开了,进来三个年轻人,闵逢星走出去,不再看凌睿,凌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奇怪: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吗? 闵逢星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她拿出房卡开门,在手指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往回跑,跑到电梯口又停下,扫了一圈,没有方才那个少年人的身影。 她自嘲一笑。 闵逢星,你病还没好啊。 下午三点,闵逢星去解决了一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 酒店里,凌睿打开笔记本放下下论文,比赛就在明天上午 10 点开始,至于地点,就是这家酒店,芝加哥壮丽大道索菲特酒店。 世界青年数学建模大赛,这正是凌睿此行的目的。 为期三天的大赛很快结束,凌睿拿下一个奖牌,满意的笑了。而后,他如愿地收到了哈佛大学的 offer,攻读博士。 比赛结束当天,凌苒到芝加哥,凌睿带着奖牌去接机,得她一句夸赞。 凌苒来芝加哥是为了公司,三年前,凌苒是维森集团驻华 CEO,却看到了互联网中的商机。 戴维森是餐饮巨头,不太关注互联网,这与凌苒的发展目标不符,于是凌苒辞职了,并押下全部身家创立 ST,进军互联网行业,三年下来,ST 走上正轨。 在电梯里,凌睿突然想起几天前的那个“不良少女”,总有几分奇怪的熟悉感。 凌睿肯定自己绝对见过她。 “在想什么?” 凌苒问。 凌睿一个激灵:“姐,是闵……” “Cloe,说好了啊,不能不去……” 电梯门一开,门外与门内的两人抬眼、对视。 那一瞬,连空气都不再流动。人们总说白驹过隙,这话不假,九年光阴一闪而过,带不走任何人,带不走深刻的欢喜与离别。 可偏偏毫无准备的见面,让人连假装都假装不成。 心跳骤停,凌苒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她看到闵逢星在发抖。 “闵逢星。” 她低低地喊,声音却抖着。 闵逢星退了一步。 一只脚踏入电梯内的 Alice 也退了回来:“Cloe?”闵逢星转头就跑,凌苒立刻追出去。 “姐?”凌睿一惊。 凌苒穿着高跟鞋 追不上她,在后面奋力喊:“闵逢星!” 闵逢星脚步一顿,凌苒急忙去追,可下一秒闵逢星又敞开了跑。 “闵逢星!” “星星。” 她这次背对着凌苒,停下来。 凌苒慢慢走过去,又喊:“星星。” 闵逢星颤抖着跪在地上,听着高跟鞋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嘶哑地说:“你别过来。” 凌苒浑身一僵。 闵逢星生出无限的埋怨与不甘,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狼狈,为什么非要爱那一个人,说过的放弃呢。 “不是说不来了吗。”她这个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闵逢星,我不来了。” 九年了,凌苒一瞬间就记起了这句话,伴随着自责与后悔,凌苒想:对啊,亲口说的。 凌睿和 Alice 在后面,不敢上前。 “凌苒。”闵逢星竟然笑了一下,“你不守信。” 于是凌睿觉得,他一直以为十分强大的姐姐,似乎要撑不住了。 Alice 不懂中文,试探着问:“怎么了 Cloe?” 闵逢星摇摇头,站起来,说:“走,我们走吧。” Alice 上前,小心翼翼地拉着闵逢星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什么朋友的 Party 也不想了。 凌苒默默凝视着闵逢星的背影,直到她进了一个房间,凌苒才对凌睿说:“走吧。” 这时,她的眼眶红得可怕,脸上有两道泪痕。 凌睿被他吓一跳。 在他的记忆里,凌苒只哭过两次,一次是程桂英去世,还有一次是马澄云去世。 凌睿知道闵逢星,因为他姐有一张极不清晰的老照片,上面是他姐和一个短发女生,她们挨在一起。 后来,凌苒带他搬过几次家,那张照片一直都在。 还有凌苒拍下来的风景照,凌睿偶然看到背面: 闵逢星,祝你平安喜乐。 第16章 遗憾 闵逢星在 Alice 那里吃了药,待了一会儿就想走,她不想待在酒店里了。 她回了家。 闵成禹今天排了几节课,现下不在家,江曼难得在家,见她回来说:“星星回来了,尝尝我新学的点心。” 闵逢星其实没尝出什么滋味,说:“嗯,好吃。” 江曼笑着,自己也尝了一口。 “妈,我见到凌苒了。” 果然,叉子掉到地上,发出轻脆的一声响,江曼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僵硬古怪。 闵逢星觉得奇怪,都过了九年啊。 江曼还是听不了这个名字。 闵逢星很难适应在芝加哥的生活,那时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她过得不算开心,每天都花很多时间画画,话也变得少了。 刚到美国的那一年,江曼在春节时推了不少项目到芝加哥来陪女儿过年。 “不管在哪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都可以过一个好年,对不对?”江曼问。 闵逢星在大年初二时说是去一个同学家参加人家的生日派对,江曼开车送她去,在江曼走后,她坐出租车去机场,买了票,等了六个小时。 后来,她又买了火车票,出站时,在旁边新开的精品店里买了一个发卡,又坐上出租车,说了一个地名。 “去哪里干嘛呀,早就拆了搬走了。” 闵逢星不信,固执地来到旧地,就像司机说的那样,原来的砖瓦房都没了,有几间屋子还孤零零地立着,她走过去,一位老人在家里看电视,他应该是耳朵不太好,闵逢星喊了几声他都一动不动。 就在闵逢星准备离开时,电视上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她怔在原地。 “我失信了。” “我和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约定,完成不了了。” 于是记忆中的闵逢星和九年后的闵逢星都泣不成声。 喘不过气,很缺氧,心跳很急。闵逢星用手抱头,蜷起腿,在画室阴暗的角落里发抖,任由眼泪肆虐,洒在衣裳上。 凌睿醒时,看见的是无所不能的凌苒,她冷静、气场逼人,很难想象她昨晚一个人流着泪喝酒的模样。 他知道凌苒酒量好,但她那不要命地喝的架势令凌睿感到惊慌。 凌苒今天要出席一个剪彩仪式,顺便见一个旧识。 Tom是戴维森的股东,也投资了 ST,他是凌苒的伯乐。 一见面,他们拥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Novia。” 凌苒笑着说:“好久不见。” Tom大约五十岁左右,梳着背头,琉璃色的眼球里藏着精明。 他们拥抱的这一幕被相机记录下来,Alice 在镜头后好奇地想:不愧是 Cloe 的前女友。 很神奇,Alice 不是同性恋,但她几乎能识别身边每一个同性恋,闵逢星从未向她说起过凌苒,可她猜测到闵逢星一定经历了一段很刻骨铭心又很不顺的感情,昨天看到闵逢星对凌苒的态度,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剪彩结束,Alice 在收拾设备的时候,发现凌苒朝自己走来,她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凌苒犹豫地开口:“你好,我是 Novia,这是我的名片。” Alice 接过名片,扬了扬眉:“你好,我是 Alice,Cloe…… 就是闵的朋友。” 果然,一提到闵逢星,凌苒的神色就变得不一样了。 “是这样的,我想、我想要一个……Cloe 的联系方式。”她不像刚才一般从容。 Alice 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可不能随便把好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一个陌生人。” 凌苒的表情称得上痛苦。 “或许你直接问她要,她愿意给你呢。”Alice 似笑非笑地说。 待凌苒走后,Alice 认为自己的做法或许有些不厚道。她坐进车里,路过第五个红灯时,打电话给闵逢星:“亲爱的,我今天给你惊喜咯。” “Alice?”闵逢星一头雾水。 “约会愉快。” 说完,Alice 飞快地挂了电话,心满意足。 闵逢星也没在意这么一遭,Alice 一直有些不着调,直到几分钟后 —— “打扰了,请问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来者说的是中文。 凌苒还是出席仪式的打扮,胸前别了一枚蓝宝石胸针,衬衫有点皱了。 她再说了一次:“我想看看你的画,可以吗?” 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雪吻》挂在墙壁中央,标注了“非卖品”。 闵逢星沉默着,她在心底骂了句:没出息。 凌苒看着她的发顶,想着,其实变化也不大,还是喜欢用不说话来解决问题,尽管闵逢星也清楚这样没法儿解决问题。 “Lucy,”闵逢星唤来助理,“你带这位女士看看画。” 凌苒又想:好的,逃避。 凌苒在画廊里逛了逛,很多画她没有见过,风格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都签上了“Cloe”这个名字。 凌苒只问 Lucy:“这幅画真的不能卖吗?” 指的是《雪吻》。 “不好意思女士,这幅画不卖。” 闵逢星钻进车里,终于呼出一口气。 凌苒,凌苒,这个名字真的是个魔咒,一想起来就搅得心脏生疼,明明说好了要放下的。 九年前的那个春节,江曼和闵成禹大吵一架,导火索是闵逢星偷偷跑回中国 —— 去找凌苒。江曼说要把闵逢星送去正规机构“矫正”,闵成禹不同意。 闵逢星印象中的父母很恩爱,几乎都没红过脸。现在因为她,一切都变了。 她从门后出来,哭着说:“好,我听你的话。” 那时闵逢星想,放弃真的不难,连她都只用了半年时间。 后来还是闵成禹说服了江曼,没把闵逢星送去戒同所。 年后,闵逢星进入芝加哥美术学院就读,给自己起了一个英文名,开始尝试新的绘画风格。 在入学前,闵成禹带她去见了大学的一位教授。 教授一见到她,说:“我看过你的画,你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闵成禹充当翻译,闵逢星便奇怪地问:“什么?” “你的画作有一股很强的生命力,但是在你身上,我似乎捕捉不到这股生命力,我很遗憾。” 闵成禹翻译得很小心,闵逢星还是懂了教授的意思。 “我想你之前一定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我很荣幸,没能遇见以前那个最有生气的你。” 于是教授的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闵逢星心里。 闵逢星有意地在画面上使用冷色调,使用抽象的表现技法。 “Cloe”这个名字在芝加哥绘画界占了一席之地。 可闵逢星自己明白,她只不过是不信,不信离了凌苒她就不再是“闵逢星”。 闵逢星在第二天还是来了画廊,凌苒已经等她很久了。 她们各自端了一杯咖啡,凌苒说:“我想买那幅《雪吻》。” “说了不卖。”闵逢星报复性地想:当初要送给你的,现在也不是你的了。 凌苒放下杯子,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东西,说:“用这个,可以买吗?” 那是一支钢笔。 “啪”一声,闵逢星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咖啡溅上她的鞋面与裤脚,她忽然哭了。 凌苒收回钢笔,扯了桌上的纸巾,蹲下身替她擦拭鞋子。 闵逢星没动作,凌苒又扯了几张纸,一下一下,擦得很仔细。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夕阳的光慢慢倾洒在《雪吻》上,美好得像一场梦。 “九年。”闵逢星轻轻地,重复地,“九年。” 凌苒察觉到不对,止住了手上动作。 她对闵逢星说:“一支钢笔,你都收了九年。” “那我呢?” 第17章 心结 凌苒难受得心脏揪成一团,她怎么会没想过闵逢星会怨呢?闵逢星应该怨的,应该把九年来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可凌苒害怕自己受不起,她害怕闵逢星说:“早就过去了”。 当初自以为的“闵逢星平安喜乐”,只不过是她无能而已。 闵逢星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说:“算了,你当我脑子不清醒吧。”她站起来,想要走。 凌苒从身后很用力地抱紧她:“星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闵逢星挣扎着逃出她的拥抱,狠狠一推,“既然当初不要我,现在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凌苒,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 凌苒再次抱住她,伸手罩着她的后脑勺,不断地在她耳边说:“星星,对不起,对不起。” 闵逢星大哭起来,崩溃又压抑:“不原谅!我不原谅、我不原谅!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凌苒……”她搂着凌苒的腰,把脸埋在凌苒颈窝处,一边哭着说不原谅,一边把人抱得越来越紧。 “没关系,不原谅、不原谅也没关系,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你可以对凌苒做任何事,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原谅,星星,不要原谅我。”因为就连她,都如此痛恨当初那个放弃闵逢星的自己。 偏偏在最无能的年纪里,遇到了最好的闵逢星。 凌睿大概也猜出来凌苒这几天是怎么了。 他一直记着,记着最艰难的那一段岁月,凌苒那时把痛苦揉进每天的忙碌里。他记得凌苒花了很大力气,把他带去北京,阴暗的地下室,也是凌苒要很辛苦才能负担起的。 凌睿很聪明,在巨大的压力下却也显得幼稚,他好几次对凌苒说:“姐姐,你把我卖了吧。” 凌苒苦笑着说:“想什么呢,除了我谁还要你。” 到了周末,凌苒每天睡不满五个小时,除了当家教,也会发传单、捡废品、洗盘子……能赚钱的杂活几乎都做遍了——这样的日子直到凌苒进入戴维森。 凌睿足够优秀,到高中了,他参加各种竞赛,没让凌苒操心。后来他又进了清华少年班,他们也终于在北京能够活得轻松了。 而今晚,凌苒喝酒了。凌睿知道她不会喝醉——通过大大小小的酒席宴会练出来的。如果可以,凌睿也希望姐姐每次喝酒都是因为自愿、因为高兴。 “她真的变了。”江曼把一份资料递给闵成禹看,“前几天星星说见到她了,真是没想到。” 闵成禹翻看着那份资料,确实是很令人眼红的光辉履历,从小山村到大都市,从白手起家到身价过亿,她用了九年。闵成禹自认,无论是他还是江曼,都做不到。 “你说,这么多年,我是不是都做错了?”江曼能这样说,倒是令闵成禹也吃了一惊。 他们当年把闵逢星送来芝加哥,看着她从乖顺,变得、变得不像“闵逢星”了。她打耳钉、玩赛车,他们也不敢过多干涉。 江曼真正觉得不是滋味的,是闵逢星对她的称呼从“妈妈”变成了“妈”,本没有错,可她隐隐感觉,放在闵逢星身上就是错了。 闵成禹拍了拍江曼,模糊地说:“都过去了。” 闵逢星发现需要听着歌才能睡着的日子过去了。那天在画廊小小地爆发了一次,当天晚上竟然睡得很好。 早上起来,她对着镜子做个鬼脸:“闵逢星,完了,你无可救药了。” 凌苒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不算多,闵逢星知道她很忙。凌苒每天都在下午来画廊坐半个小时,和闵逢星说说话,尽管闵逢星少有回应。 “对了,严非让和裴延也来了芝加哥。”凌苒说。 这两个名字一下勾起闵逢星遥远的回忆:“他们……” “四年前严非让找到裴延。”凌苒对严非让还算了解,这三年她与严非让的公司一直有接触,她问过严非让,问他闵逢星在哪儿,严非让也不清楚,于是凌苒心中升起的一点火苗又熄灭了。 世界太大了,找一个人何其困难,那时一狠心走掉,电话号码一换,就把自己从对方的生活里摘了出去,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凌苒幻想过,如果那时通讯再发达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但她很快就会清醒,她知道无论怎样,十八岁的凌苒都不会有那份决心与勇气。 “裴延很想你。”凌苒在心底补充:我也是。 她问:“想和他们见一面吗?” 闵逢星没法儿拒绝。 餐厅是严非让订的。 凌苒开车把闵逢星一道捎来,今天的闵逢星是捯饬了的,两只耳朵的耳钉都取了,没化妆,穿了一条再简单不过的裙子。 闵逢星来还有点儿不大习惯这么“清爽”的打扮,在车上小动作一直不断,琢磨着:这样穿会不会太幼稚了?再一想到严非让那人,肯定会穿正装,到时候又嘲笑她…… 凌苒一边开车,一边说:“很漂亮。” 闵逢星的长相与九年前相比几乎看不出变化,她的眼睛还是很亮,卧蚕很明显,鼻头圆圆的,唇珠很饱满,恐怕没人会不对这张脸心生好感。 “噢,谢谢。”闵逢星脱口而出——被人夸了很多次了。 ……闵逢星反应过来,就也觉得这挺傻,有些尴尬。 凌苒的笑容扩大了。 两个打眼的男人并排坐在餐桌一侧。 裴延站起来招呼闵逢星:“好久不见。” 这一声“好久不见”消解了闵逢星的局促:“裴延。” 裴延拍了拍她的肩,温声说:“哎,别哭。” 严非让毫不留情地把纸巾塞她手中,把裴延拉过去:“哭什么。” 严非让果然如同闵逢星想的那样,西装领带,像杂志上的男模。 金玉其外,狗东西,闵逢星暗自骂他,没接纸巾:“没哭。” 尽管眼睛红了,但确实没落泪。 几人落坐,裴延让两位女士点菜,闵逢星不喜欢西餐,随便点了两个,凌苒把菜单给了服务生。 严非让问:“来点酒?”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校园时期被禁止的酒精,现在能为这场重逢助兴。 他们无话不谈,却都避开了这些年来的艰难与悲伤。 裴延现在成了一名大学教授,凌苒和严非让管理着自己的公司,只是闵逢星依稀记得,严非让小时候说过他想当医生。 在异国他乡,他们用母语亲切地交流,这种感觉其实是很奇妙的。 酒过三巡,闵逢星终于放肆大笑,裴延讲一些趣事就更来劲了,严非让和凌苒都怀疑他们醉了。 严非让拿走了裴延的杯子,裴延面上发红,但眼神是清明的:“我没醉,闵逢星醉了。”于是严非让又去拿闵逢星的杯子,闵逢星往旁边一躲,碰到凌苒的肩膀,嚷起来:“阿苒救我呀,严非让抢我东西。” 凌苒摸了摸她的脸,像从前那样。 闵逢星确确实实醉了,可当凌苒去拿她手上的杯子时,她很乖顺地给了,还补一句:“裴延乱说的,没醉。” 裴延与严非让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挑了挑眉。 凌苒捏闵逢星的耳垂,说:“嗯,没醉。”她的纵容让闵逢星又疯了起来,最后闵逢星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了,被凌苒带走。 她不知道闵逢星现在住哪儿,把闵逢星带回了自己住的酒店。 凌睿见凌苒带了个人回来,起初还真有些惊讶。 凌苒把人安置好,让他帮忙找一下醒酒药,自己去烧水。 “姐,她是不是闵逢星?” 凌苒说:“嗯。” 斟酌了下,又说:“可能你觉得有些奇怪。” 凌睿摇头:“没有。” 他在姐姐的庇护下长大,三观的塑造都受其影响,在小时候,凌苒就是他的全世界。 “原本就想找个机会让你见见她。” 凌睿说:“以后不就有很多机会了吗?” 凌苒一听,笑了笑:“我再努努力。” 闵逢星任由凌苒摆布,凌苒给她擦脸时,她忽然很兴奋地说:“告诉你个秘密。” 凌苒洗耳恭听。 “今天喝的是木桐哎!” “我好久没喝酒了。” 凌苒哄着她:“改天再喝。” 闵逢星:“嗯,你回来我就可以天天喝。” 凌苒没弄懂“你回来”与“喝酒”之间的关系。但她想起了那个温暖的年,和醇香的酒。 那支木桐,原来她们都记得。 闵逢星跳下床,问:“我包包呢?” 这话题实在太跳跃了,凌苒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把她今天挎的包找来找给她。包里东西很多,手机、数据线、口红、纸……闵逢星“哗啦”一下把东西全倒在床上。 凌苒问:“要找什么呀?” “手机。”手机就在她手上呢。 “这呢。”凌苒笑着把她的手机从她手上取过来给她。 闵逢星用指纹开了锁,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一段录音。 凌苒又问:“要干什么呀?” 闵逢星把录音播放键点上,“嘘”了一声。 前奏响起,凌苒仿佛成了一尊雕像,石头做的心也生出裂痕。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那首她唱《我怀念的》还在闵逢星的手机里,将近十年。 凌苒的表情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闵逢星戳戳她:“不找听吗?” 凌苒颤抖着伸出手报住她,都不敢抱紧了,闵逢星把她们之间的距离变为零。 凌苒抱着闵逢星,哭得几近崩溃。 闵逢星任她抱着,手足无措。 凌苒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颤抖的双手捧着闵逢星的脸,在她唇上亲了又亲,每次都轻得像羽毛,像是对待最宝贝的东西。 “星星、星星、星星……你看着我,我…… 机场、机场,我那天去了的、我真的、真的……”她语无伦次,焦急地、迫切地要让闵逢星知道——我真的没有抛弃你。 “我找过你,我找过你…… 我在巴黎、在佛罗伦萨,我一直、一直在找你,我到过芝加哥,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星星,我从来不想抛弃你,星星。” “星星,对不起。” 闵逢星,你这九年的等候不是无望、不是徒然。 “星星,我一直、一直爱你。” 好像两个人都醉了。 把狼狈当成美好,把眼泪当作解药。 闵逢星眨了眨眼,说:“你怎么才来呀。” “我以为睿睿的病好,你就来了。” “我以为我成为了大画家,你就来了。” “我以为你大学毕业,你就来了。” 闵逢星笑着说:“九年了,你终于是来了。” 这一刻,凌苒才真正意识到九年究竟有多长。 不是九天,不是九个月,是整整九年。 倘若一个人能活一百岁,那么九年就占了她生命的十分之一。 她去吻闵逢星,闭着眼,虔诚又渴望,苦涩的泪消融在温柔缠绵的亲吻里。 她找回了她此生最重要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18章 辛苦 闵成禹和江曼找上她时,凌苒并不吃惊。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叔叔、阿姨。”凌苒对他们点了点头,江曼有些不自在地问:“想喝些什么?” “谢谢阿姨,不用了。” 气氛似乎很尴尬。 闵成禹赶紧打圆场,扯东扯西问她怎么到了芝加哥,还问在做什么工作——尽管这些他都知道。 凌苒都礼貌地回答了。 话题最终来到闵逢星身上。 “她瘦了很多吧,哈哈,我都快想不起她以前的样子了。”闵成禹笑着,笑得有些无奈,“总觉得以前要……要好一点。” 江曼说:“我怎么就觉得现在也很好啊。” 凌苒说:“她一直很好。” “不如以前好啊?”闵成禹意味深长地说,“生病了啊?” 凌苒倏地变了神色:“什么?” 这时,她给自己披上的那层游刃有余的铠甲,有了裂缝。 “焦虑症,听说过吗?我原本也不太了解,直到我的女儿患上了——失眠、莫名其妙地发抖、亢奋得不正常。”闵成禹说到这儿,停下来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凌苒惊恐的表情,他又自嘲地笑笑,继续说,“焦虑症一般有诱因,星星因为分离引发焦虑症。” 分离。 这两个字如同利剑,在凌苒的胸口刺出一个血洞,恐慌伴随着悲痛涌来,击碎她的理智。 闵成禹和江曼在后悔强制把闵逢星带到美国。 凌苒也在后悔,后悔离开的时候那么决绝,后悔没有在那时对闵逢星说一句。 “闵逢星,你等等我。” 凌苒没办法控制分离,但她至少可以让闵逢星好受一点,可她说的是 “闵逢星,我不来了。” 回忆被切割成一个个镜头,将她带入最无法忘怀的场景里,回忆里的自己麻木地说:“闵逢星,我不来了。” 不是的,不是的,现在的凌苒站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无助地哀号:“闵逢星,你等等我,你要平安喜乐的啊。” 凌苒仿佛一个木偶,呆呆地问:“什么时候?” 她已经有答案,却好像不敢相信。 “九年前。”江曼用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最严重时她整晚都睡不着,一瓶安眠药很快就吃完了,我们都不敢让她再吃了。” 真的是九年前,痛苦与悲伤几乎将凌苒吞没,难受得不能呼吸。 “作为一位母亲,我很怨你,也怨我自己,我想过带她回国—— 她都快不能画画了。你也知道画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却对我说,她会好的,她可以留在美国……”江曼用手撑住额头,哽咽得说不下去。 凌苒知道她的不安——当闵逢星说出可以留在美国时,说明她在那一刻,是真的不再抱有期望了。 江曼睁着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凌苒,她也懂得,凌苒的痛苦不比她少。 “凌苒,我还是不能接受你。没有一位正常的母亲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孩子和同性在一起,我不接受。可是,可是……” “我现在只想她能活得快乐。” 凌苒再次来到画廊,发现那幅《雪吻》已经被取下来。 她没发现闵逢星,Lucy 告诉她,闵逢星在洗手间。 Lucy 刚说完,闵逢星就出来了。 “怎么来了?”闵逢星问。 “画怎么取下来?”凌苒问。 “裴延还没跟你说吗?他和严非让要领证了,我就把画送给他当新婚礼物了—— 真是严非让都要结婚了,真搞不懂裴延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看上他了……” 话没说完,因为凌苒突然抱住她:“星星,还会失眠吗?”闵逢星愣了好一会儿,说:“不会了,那天见到你之后,晚上可以自己睡着了。” “安眠药,吃得很多吗?” “没吃多少,真的没多少,我发现听着你唱的歌可以睡着,”闵逢星说,“那时觉得自己可没出息了。” 凌苒听后,沉默了好久,才对她说: “闵逢星,辛苦了。” 凌苒快要回国了,在这之前,她带凌睿与闵逢星正式见了一面。 “星星姐。”斯文白净的少年人嗓音清脆,叫得闵逢星心花怒放。在她了解到凌睿马上要在哈佛读博之后,嘴巴更是惊讶得合不拢。 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什么雅思、什么清北少年班班…… 一项又一项给闵逢星砸得晕乎乎的。 “阿苒,你家基因这么强大的吗?” 凌苒和凌睿都止不住笑,闵逢星还想:这以后就是我弟弟了…… 天才……弟弟…… 九年来第一次回国,闵逢星与凌苒一起,凌苒的公司在北京,她也在北京买了房子。 回国的第一天,闵逢星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凌苒就去上班了,闵逢星无聊地在家里乱晃—— 反正她拥有这座房子的所有权限。 这一晃,可让闵逢星有了意外发现。 晚上凌苒回家,发现屋里没开灯。被闵逢星引到那个房间时,心跳一下加快。 “阿苒,我看到了很多照片,还有那台相机,都是你拍的吗?” “嗯。” “还写了话。” 凌苒咬了咬唇,闵逢星灼灼的目光令她心口发烫。 “以后就要当面和我说了。” “好。” “那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那些东西,是一整个房间的礼物。手表、项链、衣服…… 什么都有。 凌苒坐在高脚凳上,闵逢星站着,她低头轻吻着凌苒的面颊。 “都是给你的,看到一些好看的东西,就想给你,又怕没机会给你……”凌苒说,“幸好。” 幸好。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淌在地上,像水,披在她们身上,像纱。 闵逢星又问:“还有其他的吗?还有其他要给我的吗?” 凌苒与她额头相抵,说:“两年前,买了一颗星星的命名权,用回你的名字命名了。” 你与星星一样,无比珍贵,在我心中。 闵逢星笑了一会儿,又说:“不对,还有。” “什么?”凌苒问。 “你。”闵逢星吻她的唇,“我最想要的是你。” 凌苒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闵逢星只要轻轻一扯,却又能飘起来。 迟到的礼物,闵逢星收到了。 接吻的间隙,她说: “阿苒,苦尽甘来脾。” 在那一刻,凌苒释怀地流了泪。 是啊,苦尽甘来了。 第19章 未来 严非让和裴延在爱尔兰领了证,准备在国内办婚礼,闵逢星向他们推荐 Alice 来摄影。 来参加婚礼的人不算多,双方长辈都没有到场,闵成禹倒是给闵逢星一个大红包,叫她带给严非让。 Alice 再见到闵逢星,连连惊叹:“亲爱的,你好漂亮!” 闵逢星说:“亲爱的,好眼光” 彭慧晴也来了,她现在是一名律师。 两位新人交换戒指后,就不用继续摄影了,并且宾客们也找不到两位新郎了。 彭慧晴告诉她们,几年前赵钦的论文抄袭的消息被爆了出来,现在高中同学都联系不到他了。 凌苒突然听见这个名字,觉得非常陌生。 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该有的情绪也早就被磨没了。 过去的苦就让它过去,深究已没有任何意义。 “走吧。”闵逢星说。 因为失去过,所以更珍惜,想让那些平淡而幸福的时光更深刻地留在心里。 过年前,江曼和闵成禹一起回了国,凌苒也结束了繁忙的工作,同闵逢星回了长沙过年。 闵逢星昨晚熬了个夜,现在还没起。江曼他们先吃了早餐,也不管她。 凌苒先书房里开视频会议,后面又进了厨房。 凌睿去厨房拿饮料喝,就看见闵逢星闭着眼,满脸不耐地“飘”进来。 “星星,吃早餐。”凌苒刚煎好了一个鸡蛋,准备再烤一片面包,闵逢星从后面抱住她,脸在她背上蹭了蹭。 凌睿拿着果汁,愣了。原来她们平常是这种相处模式…… 凌苒关了火,转过来,闵逢星仰头亲在她下巴上。 凌睿赶紧离开了此地,没忍住回望一眼,正见他姐揽着星星姐的腰,微微低下头。 一个年过得很安逸,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看春晚、吃饺子。 凌睿吃到了包在饺子里的那枚“幸运硬币”,还挺高兴。 闵逢星附和地“哇”了一声,又催促凌苒快吃,凌苒便又咬了个饺子,一口下去,被一点光芒闪了眼睛。 ——闵逢星把钻戒包在了饺子里。 见凌苒吃到了,她开心得大笑。 闵成禹表示:把戒指放在饺子里,也是没谁了。 江曼直摇头。 凌苒有些惊喜,在新年的烟火中,听见闵逢星说: “阿苒,我很爱你。” 如果说这一生不那么完美,那就不完美。 尽力让它圆满就好了。 完结了完结了 首先感谢观看,也希望大家看文愉快。其次这篇文有很多不足,希望多多包涵。因为是我在学校里构思并完成的,所以时间很紧,写得很仓促。 最后祝我笔下的他们都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