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成禹和江曼找上她时,凌苒并不吃惊。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叔叔、阿姨。”凌苒对他们点了点头,江曼有些不自在地问:“想喝些什么?”
“谢谢阿姨,不用了。”
气氛似乎很尴尬。
闵成禹赶紧打圆场,扯东扯西问她怎么到了芝加哥,还问在做什么工作——尽管这些他都知道。
凌苒都礼貌地回答了。
话题最终来到闵逢星身上。
“她瘦了很多吧,哈哈,我都快想不起她以前的样子了。”闵成禹笑着,笑得有些无奈,“总觉得以前要……要好一点。”
江曼说:“我怎么就觉得现在也很好啊。”
凌苒说:“她一直很好。”
“不如以前好啊?”闵成禹意味深长地说,“生病了啊?”
凌苒倏地变了神色:“什么?” 这时,她给自己披上的那层游刃有余的铠甲,有了裂缝。
“焦虑症,听说过吗?我原本也不太了解,直到我的女儿患上了——失眠、莫名其妙地发抖、亢奋得不正常。”闵成禹说到这儿,停下来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凌苒惊恐的表情,他又自嘲地笑笑,继续说,“焦虑症一般有诱因,星星因为分离引发焦虑症。”
分离。
这两个字如同利剑,在凌苒的胸口刺出一个血洞,恐慌伴随着悲痛涌来,击碎她的理智。
闵成禹和江曼在后悔强制把闵逢星带到美国。
凌苒也在后悔,后悔离开的时候那么决绝,后悔没有在那时对闵逢星说一句。
“闵逢星,你等等我。”
凌苒没办法控制分离,但她至少可以让闵逢星好受一点,可她说的是
“闵逢星,我不来了。”
回忆被切割成一个个镜头,将她带入最无法忘怀的场景里,回忆里的自己麻木地说:“闵逢星,我不来了。”
不是的,不是的,现在的凌苒站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无助地哀号:“闵逢星,你等等我,你要平安喜乐的啊。”
凌苒仿佛一个木偶,呆呆地问:“什么时候?” 她已经有答案,却好像不敢相信。
“九年前。”江曼用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最严重时她整晚都睡不着,一瓶安眠药很快就吃完了,我们都不敢让她再吃了。”
真的是九年前,痛苦与悲伤几乎将凌苒吞没,难受得不能呼吸。
“作为一位母亲,我很怨你,也怨我自己,我想过带她回国—— 她都快不能画画了。你也知道画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却对我说,她会好的,她可以留在美国……”江曼用手撑住额头,哽咽得说不下去。
凌苒知道她的不安——当闵逢星说出可以留在美国时,说明她在那一刻,是真的不再抱有期望了。
江曼睁着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凌苒,她也懂得,凌苒的痛苦不比她少。
“凌苒,我还是不能接受你。没有一位正常的母亲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孩子和同性在一起,我不接受。可是,可是……”
“我现在只想她能活得快乐。”
凌苒再次来到画廊,发现那幅《雪吻》已经被取下来。
她没发现闵逢星,Lucy 告诉她,闵逢星在洗手间。
Lucy 刚说完,闵逢星就出来了。
“怎么来了?”闵逢星问。
“画怎么取下来?”凌苒问。
“裴延还没跟你说吗?他和严非让要领证了,我就把画送给他当新婚礼物了—— 真是严非让都要结婚了,真搞不懂裴延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看上他了……”
话没说完,因为凌苒突然抱住她:“星星,还会失眠吗?”闵逢星愣了好一会儿,说:“不会了,那天见到你之后,晚上可以自己睡着了。”
“安眠药,吃得很多吗?”
“没吃多少,真的没多少,我发现听着你唱的歌可以睡着,”闵逢星说,“那时觉得自己可没出息了。”
凌苒听后,沉默了好久,才对她说:
“闵逢星,辛苦了。”
凌苒快要回国了,在这之前,她带凌睿与闵逢星正式见了一面。
“星星姐。”斯文白净的少年人嗓音清脆,叫得闵逢星心花怒放。在她了解到凌睿马上要在哈佛读博之后,嘴巴更是惊讶得合不拢。
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什么雅思、什么清北少年班班…… 一项又一项给闵逢星砸得晕乎乎的。
“阿苒,你家基因这么强大的吗?”
凌苒和凌睿都止不住笑,闵逢星还想:这以后就是我弟弟了…… 天才……弟弟……
九年来第一次回国,闵逢星与凌苒一起,凌苒的公司在北京,她也在北京买了房子。
回国的第一天,闵逢星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凌苒就去上班了,闵逢星无聊地在家里乱晃—— 反正她拥有这座房子的所有权限。
这一晃,可让闵逢星有了意外发现。
晚上凌苒回家,发现屋里没开灯。被闵逢星引到那个房间时,心跳一下加快。
“阿苒,我看到了很多照片,还有那台相机,都是你拍的吗?”
“嗯。”
“还写了话。”
凌苒咬了咬唇,闵逢星灼灼的目光令她心口发烫。
“以后就要当面和我说了。”
“好。”
“那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那些东西,是一整个房间的礼物。手表、项链、衣服…… 什么都有。
凌苒坐在高脚凳上,闵逢星站着,她低头轻吻着凌苒的面颊。
“都是给你的,看到一些好看的东西,就想给你,又怕没机会给你……”凌苒说,“幸好。”
幸好。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淌在地上,像水,披在她们身上,像纱。
闵逢星又问:“还有其他的吗?还有其他要给我的吗?”
凌苒与她额头相抵,说:“两年前,买了一颗星星的命名权,用回你的名字命名了。”
你与星星一样,无比珍贵,在我心中。
闵逢星笑了一会儿,又说:“不对,还有。”
“什么?”凌苒问。
“你。”闵逢星吻她的唇,“我最想要的是你。”
凌苒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闵逢星只要轻轻一扯,却又能飘起来。
迟到的礼物,闵逢星收到了。
接吻的间隙,她说:
“阿苒,苦尽甘来脾。”
在那一刻,凌苒释怀地流了泪。
是啊,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