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逢星在 Alice 那里吃了药,待了一会儿就想走,她不想待在酒店里了。
她回了家。
闵成禹今天排了几节课,现下不在家,江曼难得在家,见她回来说:“星星回来了,尝尝我新学的点心。”
闵逢星其实没尝出什么滋味,说:“嗯,好吃。”
江曼笑着,自己也尝了一口。
“妈,我见到凌苒了。”
果然,叉子掉到地上,发出轻脆的一声响,江曼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僵硬古怪。
闵逢星觉得奇怪,都过了九年啊。
江曼还是听不了这个名字。
闵逢星很难适应在芝加哥的生活,那时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她过得不算开心,每天都花很多时间画画,话也变得少了。
刚到美国的那一年,江曼在春节时推了不少项目到芝加哥来陪女儿过年。
“不管在哪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都可以过一个好年,对不对?”江曼问。
闵逢星在大年初二时说是去一个同学家参加人家的生日派对,江曼开车送她去,在江曼走后,她坐出租车去机场,买了票,等了六个小时。
后来,她又买了火车票,出站时,在旁边新开的精品店里买了一个发卡,又坐上出租车,说了一个地名。
“去哪里干嘛呀,早就拆了搬走了。”
闵逢星不信,固执地来到旧地,就像司机说的那样,原来的砖瓦房都没了,有几间屋子还孤零零地立着,她走过去,一位老人在家里看电视,他应该是耳朵不太好,闵逢星喊了几声他都一动不动。
就在闵逢星准备离开时,电视上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她怔在原地。
“我失信了。”
“我和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约定,完成不了了。”
于是记忆中的闵逢星和九年后的闵逢星都泣不成声。
喘不过气,很缺氧,心跳很急。闵逢星用手抱头,蜷起腿,在画室阴暗的角落里发抖,任由眼泪肆虐,洒在衣裳上。
凌睿醒时,看见的是无所不能的凌苒,她冷静、气场逼人,很难想象她昨晚一个人流着泪喝酒的模样。
他知道凌苒酒量好,但她那不要命地喝的架势令凌睿感到惊慌。
凌苒今天要出席一个剪彩仪式,顺便见一个旧识。
Tom是戴维森的股东,也投资了 ST,他是凌苒的伯乐。
一见面,他们拥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Novia。”
凌苒笑着说:“好久不见。”
Tom大约五十岁左右,梳着背头,琉璃色的眼球里藏着精明。
他们拥抱的这一幕被相机记录下来,Alice 在镜头后好奇地想:不愧是 Cloe 的前女友。
很神奇,Alice 不是同性恋,但她几乎能识别身边每一个同性恋,闵逢星从未向她说起过凌苒,可她猜测到闵逢星一定经历了一段很刻骨铭心又很不顺的感情,昨天看到闵逢星对凌苒的态度,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剪彩结束,Alice 在收拾设备的时候,发现凌苒朝自己走来,她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凌苒犹豫地开口:“你好,我是 Novia,这是我的名片。”
Alice 接过名片,扬了扬眉:“你好,我是 Alice,Cloe…… 就是闵的朋友。”
果然,一提到闵逢星,凌苒的神色就变得不一样了。
“是这样的,我想、我想要一个……Cloe 的联系方式。”她不像刚才一般从容。
Alice 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可不能随便把好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一个陌生人。”
凌苒的表情称得上痛苦。
“或许你直接问她要,她愿意给你呢。”Alice 似笑非笑地说。
待凌苒走后,Alice 认为自己的做法或许有些不厚道。她坐进车里,路过第五个红灯时,打电话给闵逢星:“亲爱的,我今天给你惊喜咯。”
“Alice?”闵逢星一头雾水。
“约会愉快。” 说完,Alice 飞快地挂了电话,心满意足。
闵逢星也没在意这么一遭,Alice 一直有些不着调,直到几分钟后 ——
“打扰了,请问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来者说的是中文。
凌苒还是出席仪式的打扮,胸前别了一枚蓝宝石胸针,衬衫有点皱了。
她再说了一次:“我想看看你的画,可以吗?” 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雪吻》挂在墙壁中央,标注了“非卖品”。
闵逢星沉默着,她在心底骂了句:没出息。
凌苒看着她的发顶,想着,其实变化也不大,还是喜欢用不说话来解决问题,尽管闵逢星也清楚这样没法儿解决问题。
“Lucy,”闵逢星唤来助理,“你带这位女士看看画。”
凌苒又想:好的,逃避。
凌苒在画廊里逛了逛,很多画她没有见过,风格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都签上了“Cloe”这个名字。
凌苒只问 Lucy:“这幅画真的不能卖吗?” 指的是《雪吻》。
“不好意思女士,这幅画不卖。”
闵逢星钻进车里,终于呼出一口气。
凌苒,凌苒,这个名字真的是个魔咒,一想起来就搅得心脏生疼,明明说好了要放下的。
九年前的那个春节,江曼和闵成禹大吵一架,导火索是闵逢星偷偷跑回中国 —— 去找凌苒。江曼说要把闵逢星送去正规机构“矫正”,闵成禹不同意。
闵逢星印象中的父母很恩爱,几乎都没红过脸。现在因为她,一切都变了。
她从门后出来,哭着说:“好,我听你的话。”
那时闵逢星想,放弃真的不难,连她都只用了半年时间。
后来还是闵成禹说服了江曼,没把闵逢星送去戒同所。
年后,闵逢星进入芝加哥美术学院就读,给自己起了一个英文名,开始尝试新的绘画风格。
在入学前,闵成禹带她去见了大学的一位教授。
教授一见到她,说:“我看过你的画,你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闵成禹充当翻译,闵逢星便奇怪地问:“什么?”
“你的画作有一股很强的生命力,但是在你身上,我似乎捕捉不到这股生命力,我很遗憾。”
闵成禹翻译得很小心,闵逢星还是懂了教授的意思。
“我想你之前一定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我很荣幸,没能遇见以前那个最有生气的你。”
于是教授的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闵逢星心里。
闵逢星有意地在画面上使用冷色调,使用抽象的表现技法。
“Cloe”这个名字在芝加哥绘画界占了一席之地。
可闵逢星自己明白,她只不过是不信,不信离了凌苒她就不再是“闵逢星”。
闵逢星在第二天还是来了画廊,凌苒已经等她很久了。
她们各自端了一杯咖啡,凌苒说:“我想买那幅《雪吻》。”
“说了不卖。”闵逢星报复性地想:当初要送给你的,现在也不是你的了。
凌苒放下杯子,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东西,说:“用这个,可以买吗?”
那是一支钢笔。
“啪”一声,闵逢星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咖啡溅上她的鞋面与裤脚,她忽然哭了。
凌苒收回钢笔,扯了桌上的纸巾,蹲下身替她擦拭鞋子。
闵逢星没动作,凌苒又扯了几张纸,一下一下,擦得很仔细。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夕阳的光慢慢倾洒在《雪吻》上,美好得像一场梦。
“九年。”闵逢星轻轻地,重复地,“九年。”
凌苒察觉到不对,止住了手上动作。
她对闵逢星说:“一支钢笔,你都收了九年。”
“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