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幅鲛绡纱幔被金穗拦腰捆缚,贵妃一行人转过来时,裙角带起的风拂过垂落的部分,轻烟淡雾般飘摇不定。
她面如寒霜,在距离屏风丈许外顿住了脚步。一众随从也都无声无息,悄然停下。
朝见天子时的凤冠翟衣已经换下,可仍带着股迫人的威势。斜红入鬓,朱唇饱满,头顶衔珠凤钗因着呼吸轻轻颤动,垂在眉心的红色宝珠宛如一只泣血的瞳仁,默默俯瞰众生,令人心胆俱寒,不敢直视。
李绛先是一怔,很快压下眼底的惊诧,率先上前见礼,态度不同于往日的从容,而是带着刻意的恭谨。
贵妃看出他难掩的慌乱,却不知是担心他的新婚妻子,还是怕自己借题发挥……
她没有吭声,只抬眼徐徐扫过殿内,于氏和四名宫人全都跪了下来。
郑鹤衣则挽着裙裾,战战兢兢地迎上来躬身问安,声音低如蚊蚋。
听到她和其他人一样使用尊称,而不是随太子叫“母亲”或“阿娘”,贵妃心下稍宽。
从第一次知道这个人起,她心里就不太喜欢。因为她那素来目中无人的儿子在和她吵架后,还不忘替一面之缘的人遮掩。
真正见面后,更看不上她在宫宴上明明想藏拙,可遭人一激就按耐不住的莽劲儿。说心里话,长安城的女子她没一个看得上。
要不是形势所迫,将门女中找不出更合适的,加上李绛对别的人选都不屑于顾,太子妃的位置根本轮不到郑鹤衣。
贵妃明白,就算为了表面功夫,也不该把不满挂在脸上。
可她年轻时远比郑鹤衣任性恣意,后来掌了权,更是想怎样就怎样,如何做得出违心之事?
如果郑鹤衣凑上来谄媚讨巧,说以后把她当亲娘孝敬,她只会更加嫌恶。
可巧郑鹤衣也做如是想。傅姆曾叮嘱过,身为儿媳,她可跟着太子称呼阿娘或母亲,也可像民间一般唤阿姑,但新婚之初还是尊称贵妃或娘子最稳妥。
郑鹤衣能感觉到贵妃对自己的敌意,也看得出来她骨子里的傲慢,自然不会主动往上贴,乐得一辈子用尊称。
贵妃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桓着,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太子妃若是觉得两宫相距遥远,往来奔波太辛苦,那日后不如——”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饶有兴味地欣赏郑鹤衣的紧张和惶恐,以及李绛眼中掩不住担忧,最后才慢悠悠道:“搬来绫绮殿,与本宫同住,如何?”
郑鹤衣虚惊一场,暗暗定下神,语声恭敬道:“多谢贵妃抬爱,奈何妾身资质粗陋,言行无状,恐惊扰到您。方才只是一句戏言,妾身并未觉得辛苦。”
贵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瞥见她腰间耷拉的绶带时,凤眸一沉,怒喝道:“什么时辰了?为何太子妃的衣裳还没穿好?来人,把那几个偷奸耍滑的东西拖下去,杖责一百,驱逐出宫。”
侍候郑鹤衣梳妆更衣的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当即磕头如捣蒜。
姜氏朝后使了个眼色,几名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大步进来。
宫人拼命挣扎,可这些人日常在暴室执役,各个身手了得,岂是这些娇弱宫人能比的?因此很快便被制,粗暴的往外拖去。
仗责一百哪还有命?就算活着也是废人一个,出了宫必死无疑。
郑鹤衣心胆俱裂,有些不知所措,求助般望向李绛。可他神色淡漠,只作壁上观。
“太子妃救命……”其中一个宫人经过时,哭喊着抓住了她的裙角。
她低头看去,正是昨夜沐浴时回话的那个,比她年长几岁,眉梢眼角温柔平和,有点像喓喓,难怪会觉得亲切。
她心里无比难受,来不及多想便出声制止,“放开她。”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李绛也有些意外。
其他三名宫人见状跟着哭喊求饶,却被强行捂住嘴,死命往外拽去。
跟前那妇人有些踟躇地望向贵妃和太子,贵妃面无表情,太子却一脸玩味。
郑鹤衣把心一横,反手为刃朝她腕上劈落。妇人没料到她手劲这么狠,哀嚎一声放开了。
郑鹤衣将瘫软的宫人扶起来,喘了口气道:“请贵妃息怒,她们都是新手,还在揣摩阶段,并非刻意怠慢……”
“新手?”贵妃厉声打断,语气森冷,“从被派去当差的那一刻,她们就都出师了。这宫里多的是畏威不畏德的奸佞小人,你今日若不立下规矩,来日她们就敢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须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到时候有你哭的!”
郑鹤衣心下凛然,一时竟摸不透她的用意,忙低头道:“多谢贵妃教诲。”
贵妃语带讥诮,似笑非笑道:“同样的时辰,本宫和太子皆换好了衣装,唯独你衣冠不整,要么她们没把你放在眼中,存心怠慢,要么就是她们笨手笨脚,不堪重用。无论是欺主刁奴,还是废物草包,都不配留在东宫。”
几名宫人脸色煞白,抖如筛糠,更有甚者“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郑鹤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在辽东时鲜少做女儿装,为的是能出入军营,明目张胆跟在大兄身边。即便回到长安,也甚少穿繁复的衣衫,梳奇巧的发髻,所以她根本分辨不出更衣理妆时身边人是否在偷懒。
而且自打她入主东宫,上至傅姆下至仆役,个个都在暗中窥伺,想要试探她的底线,揣摩她的心思,为的便是将来好敷衍拿捏吧?
若能借贵妃之手来个下马威,对她有百利无一害。就在她将要信服,准备为方才的冲动赔罪时,心头却突地一跳。
就算身边人有百般不是,也该由她这个太子妃裁决,而非假手他人。她瞬间回过味来,贵妃真正要敲打的是她……
一念及此,她当即坚定了心意,敛衣拜下,从容不迫道:“妾身愚钝,未能管教好身边人,不仅拖累殿下,还惹得贵妃动气,请您息怒,惩处下人这种事,就交给妾身来办吧!您执掌后宫本就辛苦,若还要分心处理东宫内务,那妾身可真就罪该万死了。”
贵妃神情微愕,不禁望向李绛,母子二人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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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觑,似乎谁也没想到她会做此反应。
可贵妃独断专行惯了,话已出口,哪容得旁人置喙?眼见她怒意横生,姜氏忙出来打圆场,和声道:“太子妃也是在为娘子分忧,实在孝心可嘉,您看……”
李绛轻轻摇头,眼中也有恳求之意,贵妃稍微冷静了一些。
当众和儿媳争锋,若传出去,只会让那些痛恨她的人看了笑话,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把银牙暗咬,一字一句道:“太子妃既有此意,本宫自当成全。”说着狠狠剜了郑鹤衣一眼,话锋一转道:“家宴你就不用出席了,先回东宫处理内务吧!”
说罢,她再不看任何人,转过身趾高气昂地离开。一众随从慌忙跟上,方才还气氛紧张的偏殿,慢慢归于平静。
“好端端的,你犯什么倔?”李绛上前扶起她,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别难过了,等会儿筵席上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给你带回去。”
郑鹤衣扬起脸,有些好笑道:“殿下把我当小孩子吗?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李绛见状才放心,握住她手腕轻捏了捏道:“那就好,下回可别逞强了,免得再吃亏。”
“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我没觉得有错。”她轻轻推开他,语气疏离,“殿下快去吧,要是再耽误了时辰,罪名怕是还得我来背。”
李绛喉头有些噎,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这个人,真是得理不饶人。”
“殿下知道就好,以后别轻易得罪我。”她绷着脸,凶巴巴道。
李绛忍俊不禁,不由得流露出赞许之色,他很欣赏她今日的行为,虽说鲁莽了些,但勇气可嘉。若连她都沦为母亲的拥趸,那他可真就觉得将来的生活暗无天日了。
“昨夜受累了,”他压低嗓音,温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你先回去等着,我应酬完就回来。”
郑鹤衣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甜甜道:“我都听殿下的。”
突然的乖顺让他很不适应,却也无瑕多想,匆匆吩咐了于氏后,便大步出了侧殿。
李绛的脚步声消失后,得救的宫人才爬起来,跪在她面前磕头谢恩。
可大家没听到意料中的客套,却见郑鹤衣身形一晃坐倒在地。她将脸埋在掌心,一声极力压抑的破碎喉音从指缝间溢出。
她双肩颤抖,哽咽着泣不成声。
三名宫人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深深伏跪在地,将额头贴着冷硬的地砖。
于氏也很慌乱,她知道郑鹤衣满腹委屈,毕竟身为新妇,本该是家宴的女主角,却莫名其妙被剥夺了出席资格,还不知道宾客们如何议论。
她有理由伤心,有理由撒野,可她的身份非比寻常,这样实在有失体面。
“太子妃……”于氏迟疑着俯下身,将手帕递给她,关切道:“您还好吗?”
郑鹤衣接过来胡乱擦抹了几把,抽抽噎噎道:“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她不知道为何要哭,只知道莫名其妙多了无数心事,难过的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