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鹤衣从侧殿出来时,正是日上中天。她被扶上软檐华盖肩舆时,秋风中传来丝竹管弦声。
肩舆不甚宽敞,可三面曲阑,镂雕云凤、孔雀、龟文,绯绣幰衣,紫罗画帷,青罗夹幔,内铺锦褥,左右各有隐囊可供靠卧,却也极其舒适。
“太子妃,是否要传话,让车驾到掖门外等候?”罗幔刚放下,便听于氏隔帘请示。
“为何?”郑鹤衣的声音的带着几分沙哑。
“咱们这个时辰出去……若在丹凤门外上车,被那么多人瞧着,也不甚光彩,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于氏犹豫着解释。
郑鹤衣心头火起,不由攥住了垂幔上的彩络,嘎声道:“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躲躲藏藏?不许改路线,我就要堂堂正正的出去。”
见她态度坚定,于氏只得应诺。
肩舆平稳的前进,背后乐声越来越远。郑鹤衣侧着身子,疲倦地趴伏在隐囊上。
随着卫士整齐的步伐,肩舆也有有节奏的一颠一颠,她渐渐有了睡意,合上眼没多久,耳畔隐约响起郑云川苦口婆心的声音:若是成婚后,太子遇到心仪之人,仍可修成正果。可你不一样,若你对别人心动,就得压抑一辈子。小鸾,你藏不住那么深的心事……
郑鹤衣微微一震,猛地醒了过来。
有人轻叩右面曲阑,她定了定神,才发现队伍好像停了。
“何事?”她清了清嗓子,偏过身问道。
“回禀太子妃,”于氏贴着绣幔,轻声道:“江王给您让道,论理该还礼,到底是长辈。”
郑鹤衣有一霎地失神,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怎么会这么巧?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微平复狂乱的心跳,缓缓掀开罗幔,就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侧立道边,素袍如新雪,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看到她的时候,他徐徐抬袖,身姿优雅的拱了拱手。两名随从跟着一揖,深深低下头去。
郑鹤衣心潮起伏,激动难耐,她知道按照礼数只需遥遥颔首或欠身即可,但她却抬高了音量,好奇道:“这才开宴,大王怎么就退场了?”
江王没料到她会搭腔,眸中闪过一抹惊诧。
可他并未开口,身后一名内侍上前半步,叉手一礼道:“回禀太子妃,大王一路鞍马劳顿,今日才回京,圣人体恤,准他先去住处安顿。”
郑鹤衣刚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时,就听于氏咳嗽了两声,转头望去,见她不住朝自己使眼色。
她本就思绪纷乱,见于氏还要管这管那,愈发觉得烦躁,不由起了逆反,便对她视若无睹,兴致勃勃道:“圣人有言,请大王以后多多关照太子。您安置好后可别一个人来,记得把家眷也带上,到时候好……”
话未说完,便听到于氏倒抽了口冷气。
她警觉地闭上了嘴,就见江王霍然抬起头,目光如冷锐箭矢,带着仇恨和愤怒呼啸而至。
她心里打了个突,有些无措地望向于氏。
和陌生人套近乎不都这样吗?她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为何大家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大王见谅,”于氏冷汗直流,转向江王拜了拜,硬着头皮颤声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太子妃初来乍到,并非存心冒犯,请您看在她年少天真的份上,多多包涵……”
郑鹤衣牙关轻颤,心中满是懊悔,惭愧的低下头去。
江王缓缓收回目光,眼底哀恸尽数敛去,徐徐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沉声道:“诸位先请吧!”
风从宫道另一头卷来,他的衣袍翻涌如雪浪,幞头后的黑色丝带也迎风招展,在高墙的映衬下活像一幅画,郑鹤衣还想多看一眼,于氏却强行放下了帷幔。
重新上路后,不知是否错觉,仪仗队好像加快了脚程。
**
宜春宫,承恩殿。
郑鹤衣总算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舒了口气,将于氏拉到内室,悄声问道:“方才路遇江王,我不过邀他带家眷来玩,为何他就变了脸色?究竟……”
“嘘!”于氏一脸凝重,示意她噤声,肃然道:“太子妃,此乃江王家事,我们做外人的不该私下议论。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在这宫里说多错多,多听多看才是生存之道。”
郑鹤衣撇了撇嘴,不满道:“你是我的傅姆,理当行使教引之责,可你这不说那不说,我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于氏冷笑道:“难道打探别家阴私,就能让您快速成长?”
郑鹤衣遭她回呛,不由涨红了脸。
于氏话锋一转,指了指外边道,“当务之急,是先处置那四名宫人。您能保住她们的小命,已经是天大功德了,若真就此揭过,不仅彻底开罪了贵妃,您也会变成下人口中面活心软没有原则的老好人,将来再想树立威信可就难了。”
这话倒是中肯,可她们未免太无辜。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氏叹口气道:“总有一天您会明白,这里不讲是非公道。”
郑鹤衣心头一沉,咬着唇道:“该怎么处置?”
“这可不在妾身分内。”于氏连忙推脱,建议她召集东宫女官商议。
片刻之后,掌引导的司闱、掌礼仪的司则、掌衣食的司馔等人陆续到了。
郑鹤衣高坐在紫檀嵌螺钿贵妃榻上,垂目望着她们,正色道:“今日之事,诸位想必都听傅姆讲了。”她有些紧张地勾着锦褥上的丝络,“贵妃娘子将处置她们的事交予我定夺。你们熟知宫中律例,又比我资历深,该如何处置,才能既整肃宫规,又不失宽仁?”
她原以为会听到有关处罚名目的争论,不料殿内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四名宫人跪在门口,皆提心吊胆,先前晕过去那个又有些摇摇晃晃。
女官们交换着眼神,最终资历最老的司闱上前一步,语气沉重:“太子妃明鉴,她们四人行事怠慢,疏于职守,或杖责或贬役或驱逐皆在情理之中。妾等以为,您此刻该考虑的并非这个……”
“那是什么?”郑鹤衣大惑不解。
司则忧心忡忡地接口道:“太子妃,您今日以新妇的身份觐见帝妃,并首次参与宗室家宴。可如今却中途而归……您可知道这在旁人眼中,意味着什么?”
司馔也低声附和道:“是啊,太子妃,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您真不该一时冲动就……”
郑鹤衣难掩羞恼,厉声打断道:“我该死皮赖脸去哭求贵妃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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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
她霍然起身,步下玉阶朗声道:“这意味着贵妃不满意我这个儿媳,也意味着我沦为了宫廷笑柄。”她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摊手道:“那又如何?贵妃大可以下旨休了我……”
“太子妃,请慎言。”殿中人人脸色大变,于氏冲过来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她轻易避开。
“我知道此刻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贵妃耳中。”她像是突然理解了李绛的苦恼,气急败坏道:“你们究竟是贵妃的传声筒,还是为东宫效命的女官?”
这些女官在宫里什么没见过?可这样别具一格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真是头回见。
司闺敛衣跪下,诚惶诚恐道:“太子妃息怒,妾身绝无此意。”
其他几人也陆续跪下表忠心,就连于氏也有些犹豫,正要屈服时,却被郑鹤衣拉住,“于姑姑,你是我的傅姆,我们荣辱与共。你若对我不忠,便是对自己不忠。”
于氏既惶恐又尴尬,郑鹤衣不等她开口便放手了,她抱臂走到众女官面前,扬眉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肯定觉得,我不配当太子妃。”
“妾身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郑鹤衣并不理会,自顾自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我却坐到了这个位置?我是三书六聘、朝廷承认、告祭过宗庙的皇太子妃。难道因为缺席家宴,就要被人质疑法理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按理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身为局中人,却能这样冷静,倒是极其令人意外。
郑鹤衣回到了座位上,问道:“我们此刻该议论什么?”
司则上前谏言:“回太子妃,依妾身之见,当罚入掖庭为奴,虽稍显严苛,但或可借此向贵妃表明您赏罚分明、绝不姑息的态度。”
其他几人也纷纷赞同。
郑鹤衣却颇不悦,凭什么她做事要看贵妃的眼色?
她想了想道:“能在东宫当差,都是千里挑一的,她们即便有疏忽,也不至沦为苦役。依我之见,她们今日的过错无外乎两种,要么刻意怠慢,要么学艺不精。若故意为之,那死不足惜,但我更愿相信是后者。”
她坐直了身体,肃然道:“就将她们遣回各司继续学习,东宫所缺人手,便有劳你们重新选拔。若贵妃怪罪,我一力承担。”
四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等于氏示意,便膝行过来磕头谢恩。
郑鹤衣一一问过姓名,便打发人带她们下去了,等众人散尽后,她才对于氏耳语道:“帮我留意一下那个叫舒宁的,日后找机会调回来,仍在宜春宫当值。”
于氏见她有意将自己引为心腹,一时惊喜难耐,点头道:“太子妃放心,此事就交给妾身吧!”
掌灯过后,李绛才珊珊而归。
他带着几分醉意,脚步蹒跚的来到了宜春宫,歪在榻上唤着郑鹤衣。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迎了出来,福了福身道:“殿下,当日不过戏言,我把寝阁还给您,您还是去丽正殿歇息吧!那边宽敞舒适,侍候的人也多。”
他哼哼唧唧地摇着头,拍了拍胸前的锦盒,大着舌头道:“这都是我……给你搜罗的,快瞧瞧好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