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的心思,比深渊还要难以揣测。他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若是他今日执意要将这些人就地正法,别说是他邱瑞,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拦不住。
终于。
在邱瑞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宇文成都,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不带任何感情。
不像惋惜,不像怜悯,更不像疲惫。
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骨子里的厌倦。一扬本该酣畅淋漓的厮杀,却被一群不入流的角色和拙劣的表演,弄得兴致全无。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扬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家奴?”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弄。
邱瑞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宇文成都的目光,从秦琼身上移开,落在了邱瑞那张惨白的脸上。
“昌平王。”
他缓缓说道,“既然你是……秦琼的姨夫。”
轰!
这短短的一句话,是一道九天惊雷,在邱瑞和秦琼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邱瑞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他……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根本就没有相信自己那套“家奴”的说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秦琼的真实身份!
那自己刚才那番声泪俱下、赌咒发誓的表演,在对方眼里,岂不就成了一个上蹿下跳、丑态百出的滑稽小丑?!
前所未有的羞耻和恐惧,瞬间攫住了邱瑞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要站立不住。
而秦琼,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宇文成都,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姨父的身份,也暴露了。
他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是阳光下的薄冰,一触即碎,可笑至极。
惶恐。
无边的惶恐,如同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已经不是他们几个人的事了。一旦坐实了“反贼”的身份,不但他们要死,姨父邱瑞,甚至整个昌平王府,都要被牵连进去,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扬!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拼了!
就算死,也不能连累姨父!
“将这些人全部押入大牢!”
他的语气,平淡得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有……”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两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身影。
“绿林道的赤发灵官单雄信,太行山的紫面天王雄阔海……也一并带走。”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称号,都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邱瑞和秦琼的心上。
邱瑞的嘴巴,已经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呆滞地看着宇文成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不仅知道秦琼,连单雄信和雄阔海的底细,都一清二楚!
宇文成都没有看他们,他抬起手,用手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城墙。
在漆黑的夜幕下,城楼的轮廓若隐若现。
“至于城墙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他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叫王伯当吧?”
“也一并从城墙上摘下来,带走。”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秦琼最后的心理防线。
王伯当!
他的兄弟,神射手王伯当!
宇文成都……竟然连王伯当都知道!
神骏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四蹄翻飞
宇文成都骑在神骏上,不疾不徐地前行。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传出很远。
他没有直接返回成都王府,也没有去皇宫复命。
他就这样,巡视着这座沉睡中的都城。
他脸上的煞气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那双能冻结灵魂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紧闭的门扉。
门后,是大隋的子民。
他们或许愚昧,或许胆小,或许还会在背后议论他这个“杀神”。
对于柔然,对于突厥,对于那些胆敢窥伺中原的豺狼,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将他们连同他们的牛羊、帐篷、乃至文明的痕迹,一同从这片土地上抹去。因为在他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率领三万铁骑踏破漠北时,从不接受投降。
他下令在草原上筑起京观时,眼中没有波澜。
不是守卫王朝,而是守卫百姓!
这是他身为大隋上柱国,成都王的底线。
他愿意用自己的凤翅镏金镗,为这些门扉后的百姓,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哪怕他们永远不会理解,甚至会畏惧、唾骂他。
无所谓。
他不需要理解。
他只需要他们活着,在这片名为“大隋”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想到这里,宇文成都眼中的冰霜似乎都融化了。
今夜,如意还在府中等他。
那个会为他掌灯,会为他担忧的女子,是他心中唯一柔软的所在。
这偌大的、冰冷的京城,因为有了她,才终于有了温度。
然而,就在这时。
“踏!踏踏!踏踏踏——!”
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马蹄声,如同骤雨般从长街的尽头砸来,撕裂了夜的寂静。
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与不顾一切。
宇文成都勒住缰绳,马儿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一名骑士。
一名隶属于成都王府的亲兵斥候。
那斥候伏在马背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抽打着马臀,那匹战马已经口吐白沫,显然是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奔驰。
“吁——!”
斥候在距离宇文成都十余丈外猛地拽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他还未等马儿站稳,便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头盔都滚落到了一旁,露出一张因恐惧和急促呼吸而扭曲的脸。
“大帅!大帅!”
斥候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他踉踉跄蹌地冲过来,最后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宇文成都的马前,额头死死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砰!”
一声闷响,在这空旷的长街上显得格外刺耳。
宇文成都静静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平静的目光,却比任何催促都更具压迫感。
他认得这个斥候,是负责王府外围警戒的校尉,一向沉稳干练。
能让他惊惶至此,事情绝不简单。
斥候感受到了那山岳般沉重的注视,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他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大……大帅……夫人……夫人她……”
“夫人”两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了宇文成都的耳中。
他周身那刚刚平复下去的煞气,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有了苏醒的迹象。
“说。”
只有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渣,让那斥候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是被这个字抽干了所有力气,嚎啕出声:“启禀大帅!夫人……夫人被歹人劫掠了!”
轰——!
宛如一道九天惊雷,在宇文成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瞬间消失了。
风停了。
马儿的嘶鸣听不见了。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也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然后又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猛烈撞击着肋骨的声音。
“砰、砰、砰……”
如意……
被劫掠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那张温柔的、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她还在等他回家。
她怎么会被劫掠?
在这大兴城中?在他的成都王府附近?
谁敢?!
谁有这个胆子?!
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他的脊椎骨一路攀爬,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坚韧的牛皮缰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座下的神骏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息,不安地嘶鸣着,马蹄在原地烦躁地踏动,刨出一连串的火星。
跪在地上的斥候,被这股无形的、纯粹的杀气压得窒息。
他不敢抬头,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后续的情报吼了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恐惧。
“是……是柴绍!唐国公李渊的女婿,柴绍!他带人冲进了后街,掳走了夫人!”
柴绍?李渊?
宇文成都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关陇李家……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了吗?
好……很好!
李渊!
此仇不报!
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