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方圆百里都见不到一个活着的突厥人,只有被遗弃的、破败的帐篷,以及散落在各处的白骨,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
就连那些追随宇文成都的铁血悍卒,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嗜血与兴奋,渐渐变成了麻木和茫然。
他们不知道将军到底要追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扬杀戮何时才是尽头。
但他们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
终于,在又一个黄昏,当夕阳的余晖将整个草原染成一片悲壮的血红色时,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勒住了马缰。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水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水面广阔无垠,波涛起伏,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不是他们之前渡过的那种河流,这片水域的浩瀚,远超他们的想象。
水天相接之处,残阳如血,将云霞和水面都映照得一片壮丽而苍凉。
“这……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年轻的士兵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震撼和迷茫。
即使是宇文成都,在看到这片突如其来的“大海”时,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他征战半生,踏遍山河,却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内陆水域。
那是一种与真正海洋不同的壮美,带着草原的粗犷与野性。
赛龙五斑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片水域的非凡,它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嘶鸣。
宇文成都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缓缓走向水边。
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着他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帅袍。
他走到水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尝了一口。
水质清冽,带着淡淡的咸味。
“将军!”
一名斥候队长匆匆赶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敬畏,“属下……属下派人探查过了,也询问了附近偶然遇到的一个快要饿死的突厥老牧人。”
斥候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颤抖地继续说道:“那老牧人说,这里……这里是突厥人传说中的‘天海’,他们……他们称之为……瀚海!”
“瀚海……”
宇文成都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那无垠的水面。
瀚海!
这便是传说中的瀚海!
他麾下的士兵们,也纷纷下马,围了过来,他们望着这片浩瀚的水域,脸上的表情各异,有震撼,有好奇,也有深深的敬畏。
他们从未想过,在草原的尽头,竟然会有这样一片堪比海洋的巨大湖泊。
“饮马!”
宇文成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饮马瀚海!”
“饮马瀚海!”
他们牵着自己的战马,涌向水边。
战马们也早已渴极,纷纷将头埋入水中,大口大口地畅饮起来。
宇文成都也解下了自己的水囊,将其灌满,然后痛饮了几口。
清冽的湖水,洗去了他连日来的口干舌燥,也洗去了他心中的杀伐之气。
他站在这瀚海之滨,晚风拂面,看着自己的士兵和战马尽情饮水,一种难以言喻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
饮马瀚海!
这四个字,自古以来,便是中原武将的至高荣耀之一!
如今,他宇文成都,也做到了!
他不仅做到了,而且是以一种更为彻底、更为酷烈的方式,将整个漠北草原,都踩在了脚下!
夕阳渐渐沉入水天相接之处,夜幕开始降临。
士兵们在瀚海边燃起了篝火,简单地烤着所剩不多的肉干。
宇文成都却没有休息。
他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瀚海东南方向。
在那里,朦胧的夜色之中,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天地之间。
那山势雄奇,壁立千仞,即便是在夜色中,也透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是什么山?”
宇文成都沉声问道。
斥候队长再次上前,他的脸上带着潮红,显然也因为“饮马瀚海”这一壮举而心潮澎湃。
“回禀将军!”
斥候队长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那老牧人说了,那座山……那座山,便是……便是传说中的……封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山!”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宇文成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封狼居胥!
汉时,冠军侯霍去病,率领大军,横扫匈奴,追亡逐北,直至瀚海,然后,登临此山,祭天封礼,勒石记功!
那是何等的气魄!
那是何等的功业!
自那以后,“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
,便成了中原王朝武将所能达到的最高军事成就的象征!
宇文成都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无比。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路追杀突厥残部,竟然真的来到了这传说中的圣地!
“封狼居胥……”
他喃喃自语,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
胸中的那股豪情,再也无法抑制。
“来人!”
宇文成都猛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备马!本将军要亲自去看看,那座封狼居胥山!”
不需要太多的准备。
宇文成都挑选了数十名最精悍的亲卫,再次跨上了赛龙五斑驹。
夜色已深,星斗漫天。
瀚海的波涛声,在夜风中传出很远。
一行人借着星光,向着那座巍峨的高山疾驰而去。
距离并不算太远,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来到了封狼居胥山的山脚下。
仰望此山,更觉其雄伟险峻。
山石嶙峋,草木稀疏,透着饱经风霜的苍凉与孤傲。
“将军,夜晚上山,恐有危险。”
一名亲卫统领忍不住劝道。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无妨。区区一座山而已,还能挡得住本将军的脚步?”
他翻身下马,将凤翅镏金镗往地上一插,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在此等候。”
说完,他便迈开大步,独自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怪石林立。
但对于宇文成都这等武功盖世之人而言,如履平地。
他身形矫健,几个起落之间,便已攀上了半山腰。
越往上,风势越大。
凛冽的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能够感受到,数百年前,那位同样年轻、同样意气风发的冠军侯,也是这样迎着山风,一步步登上这座山峰的。
终于,他登上了山顶。
山顶之上,地势相对平坦,怪石之间,生长着一些顽强的矮树。
宇文成都极目远眺。
北面,是浩瀚无垠的瀚海,在星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南面,是广袤无边的草原,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
天地苍茫,唯我独尊!
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情,充斥着宇文成都的胸膛。
他缓缓转身,目光在山顶搜寻着。
很快,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边,他看到了一块人为竖立的石碑。
那石碑并不算高大,约莫一人多高,由于年代久远,饱经风霜雨雪的侵蚀,碑面已经变得斑驳陆离,许多字迹都已模糊不清。
但宇文成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定然就是当年冠军侯霍去病所立的那块功绩碑!
他一步步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尘土。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能够触摸到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他凝神细看,努力辨认着碑上残存的字迹。
“……大破匈奴……”
“……封狼居胥山……”
“……禅于姑衍……”
“……登临瀚海……”
虽然字迹残缺,但那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雄浑气魄,却依然能够从这残碑断碣之中,扑面而来。
宇文成都久久地矗立在石碑前,一言不发。
他看到了,当年那位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是如何意气风发地站在这里,祭告天地,宣告大汉的赫赫军威。
而今,时移世易,匈奴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悍的突厥。
但这片土地,依然见证着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永无休止的征伐与杀戮。
“冠军侯……”
宇文成都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似是敬佩,又似是自傲,“你当年所做到的,本将军今日,也做到了!”
“你饮马瀚海,本将军也饮马瀚海!”
“你封狼居胥,本将军今日,也立于这封狼居胥山之巅!”
“只是……”
宇文成都顿了顿,继续呢喃:,“本将军杀的突厥人,比你杀的匈奴,只多不少!本将军踏平的草原,比你当年所见的,更为广阔!”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深邃的夜空,以及夜空中那轮孤傲的明月。
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从他身上油然而生。
“从今往后,这封狼居胥山,这瀚海,将不仅仅只记载你霍去病的功绩!”
“更要记住,我宇文成都,曾踏足于此!”
“我大隋的军威,将远播万里,令四夷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