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暗暗叹了口气，他果然没听见，这下真要挟恩图报了。至少她的救命之恩是众人见证了的，如果谢舟不答应放过老爹，她就大肆宣传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举。
她眼珠转了转，小主意立刻成型，没等她开口，谢舟道：“你也太莽撞了，以我的武功怎么会躲不开一支箭？”
梨花立刻顿觉不妙，他什么意思，便听他继续道：“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该当何罪？”
怎么就成罪了，不是恩吗？难怪谢舟等她喝完最后一口药才说话，不然现在肯定喷他一脸黑药汁。
梨花将信将疑：“破坏了什么计划？”
谢舟道：“让韩世忠射伤我，我趁养伤之机留在辽东调查赈灾银失窃，如今你挡了箭，我就没有理由留下了，但念在你救我是一片好心，就免了你的罪。”
梨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想想好像确实是她的错。救命之恩一下子变成将功折罪，求情的话也噎在嗓子眼。
“还有。”谢舟又开口。
“还有什么？”梨花有些紧张。
谢舟用手帕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药汁：“你喝的药是用珍稀药材熬煮的，其中最关键的雪莲是我花重金请人加急运送而来，运费我免了，药材的十两金，你付一下吧。”
所以还欠下一屁股债？！
梨花本来平躺着，被天降债务惊得半仰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嘶嘶惨叫。
老天呀，谁来救救我！
她绝望地躺回去，绝望地望着床帐，绝望地思考，然后王八翻身趴在床边，把碗底的金药汁舔干净。
好像听见笑声，她僵硬抬头，看见谢舟以指关节掩唇咳嗽两声。也许听错了，她关心地问了句：“大人你不舒服吗？”
谢舟放下手面色严肃道：“入秋了，偶感风寒。”他十分好心的帮她躺回去。
在他扶着她肩膀的时候，梨花顺势窝进谢舟怀里，夹着嗓子啜泣道：“一想到你有危险，我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要你没事，我认打认罚。”怕流不出眼泪，她藏在被中的手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
画本子里都是这样演的，女子柔弱啼哭，摆出一副我爱惨了你的模样，公子少爷心立刻就软了，女子便可提出自己的请求，男子不好拒绝。反正在别人眼中，她已经是爱谢舟爱到为他舍命的痴情女子，不如利用这一点，让谢舟对她心生怜惜，到时候再提放过老爹的事就顺理成章。
等了半晌，谢舟毫无动静，她一抬头，就见谢舟定定望着她，瞳孔一张一弛，脸色说不出是好看难看，只能感觉他胸膛在剧烈起伏。
“大人，你心跳好快，发烧了吗？”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一点都不烫，没有发烧。
谢舟拿开她的手，立起枕头，扶她靠回床边，半晌才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看来他有点信了。
梨花并拢三根手指赌咒：“我对大人的绝对真心，如有半句虚言，就叫雷公劈死——”她话说到一半被谢舟截住：“够了。”
他声音闷闷的带了点怒气，梨花不知他怒从何来，大概还是不完全相信，于是重复誓言，反正她们漠风不信雷公只信天菩萨，说了什么她都无所谓，却再次被谢舟打断，他道：“我信。”
梨花偷乐，终于是信了，她正想说真心可否抵万金？但刚表白就提钱，市侩了点，真心打了折扣就不好了，便转移话题：“大人，小川呢，醒来还没见到他。”
谢舟脸色变了变道：“清溪，把人找来。”
梨花眉毛一挑，他不在？莫非受伤了，脚骨不知接上没，他最臭美了，要是变成瘸子得伤心死。
她又问：“对了，一百五十号呢，还有那些毒兵，可有妥善安置？等老爹大量培育吃人小花，到时候可以把大家都救回来。”老爹医术高超，谢舟总会留下对他有用的人吧，哪怕多留一时也好，她故意提了一嘴。
“大人你知道吗，一百五十号就是骆天的好兄弟呢，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哪天带他去拜祭骆天，让他们兄弟相见。”
“还有啊，大人……”梨花自顾自说了半天，才发觉谢舟一直没接话，“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谢舟道：“死了。”
“谁、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是什么意思？”他都能在那种场景救下她，肯定已经控制了局面，有一百五十号的血，那些毒兵是可控的啊。
困惑片刻，她蓦地想起谢舟说过的话：“死了一百还有一千，价格低廉。”他没把那些人当人。她你确定地问：“你杀的？”
谢舟沉默，不是他杀的，但他默许了。毒兵不可控，一旦冲到村庄，对百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他不敢赌，放任韩世忠用火箭消灭全部毒兵。
这时，清溪敲门，谢舟出门去，小川正站在走廊阴影里。
见到谢舟，小川二话不说给了他脸一拳：“你凭什么把我拦在外面。”
谢舟抹去嘴角的血迹冷声道：“凭这里是我的地盘。”
小川笑道：“梨花若知道你把我拦在门外，她会作何感想？”
谢舟道：“梨花若知道你几次害她，她又会做何感想？”
“你说什么？”小川眼睛眯了眯，对谢舟充满警惕。
谢舟伸手，清溪递上一封信，信上简短几行字：李川，豫州人士，永昌六年被大监秦征收为义子，改名秦川，秦征死后失踪。
小川问：“你什么意思？”
谢舟道：“梨花烧曼陀罗时你在，马球场兵部侍郎严灼的儿子受伤你也在，那木勒死的时候你还在，一次两次是巧合，几次三番就是阴谋。”
“你怀疑我？”
“是肯定。红牡丹杀死那木勒的那把匕首是你给她的，人也是你带进摘星楼的，为了有不在场证明，你刻意约梅隐香在摘星楼相见，只是你没想到梨花会出现在那里，害她成了杀人嫌犯。于是，你又引导红牡丹承认罪行，其实真正要杀那木勒嫁祸李遥的人，是你。”
他顿了顿，小川笑道：“这都是你的猜测，你继续。”
谢舟道：“千阴山军营里，你故意设局引我坠下山崖，巨鼍攻击时又骗我攻击它的鳞片，可你自己在危险时却攻击它腹部，你对巨鼍太了解了，竟然知道用鼍牙开门。还有铁人关，你故意触发暗箭机关，想害我死在箭下。”
小川鼓掌叫好：“不愧是谢舟，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我就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谢舟道：“一直怀疑，从未信任。本来没有方向，但你解开迷宫锁，这是宫里的东西，一般人接触不到。先帝对迷宫锁爱不释手，后来赏赐给太子，太子离宫后，此物不知所踪。秦征是先帝的贴身官宦，替他保管过此物，你能接触到并不稀奇。”
他一到辽阳城便飞鸽传书回京，要他们查秦征，今日上午收到回信，确认了他的猜测。
小川恍然大悟，遗憾道：“真是百密一疏啊。”
谢舟道：“你为谁卖命？或者与他们交易了什么，我的性命吗？”
小川道：“谢大人真会开玩笑，锦衣卫就是这样断案的，难怪屡破奇案，原来是靠胡编乱造啊。”
清溪怒道：“就凭你也敢编排锦衣卫？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谢舟抬手制止他：“你莫名来到千阴山军营，知道机关布置，被困研究毒兵的房间时，不着急出去反而坐等人来抓，被毒人围攻时，你故意摔倒，又暗中给我使绊子，怎么看都是为了困住我。”
小川道：“谢大人这么会编故事，不如去戏班子唱戏。”
清溪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的刀架在小川脖子上，就等谢舟一声令下砍了他。
谢舟道：“梨花很信任你。”小川眼神微动，咽了咽口水，他继续道：“你故意提起我有后招，想逼我亮出底牌，却没想到梨花替我挡箭。她把你当好朋友，所以我不杀你，只是你从此不要再见她，去和她道个别吧。”
小川往前一步，脖子贴上清溪的刀，瞬间压出一道血红：“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为了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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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禄检举生父，踏着别人的鲜血坐上高位，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全因我不如你狠，让梨花选，她未必会选你。”
谢舟侧身让开：“她就在里面，你大可试试。”
梨花正双眼空洞望着被面出神，谢舟的选择她能理解，从大多数人角度看，消灭毒兵是防患于未然，只是那些毒兵太无辜，被骗入军营，被迫当毒兵，哪怕死在战场保家卫国也算死得其所，这样不明不白算什么呢。普通人的一生都在被利用，她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听见有人敲门，她回过神请人进来，小川推门而入，在门口定了定，看到梨花身上的白色中衣掩在被子下，明明嘴唇惨白却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看到是小川，梨花诧异片刻，他什么时候会敲门了，她快速打量一眼他的脚，随后把笑容换成气鼓鼓的噘嘴：“你最好能解释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比谢舟出现的还晚，实在太没义气了。
小川道：“用这个解释行吗？”他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根糖葫芦。梨花眼一瞥：“这还差不多。”
她嘴张大，小川坐在床边狗腿地喂她，一口一个，配合得刚刚好。梨花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对谢大人了。”
小川手一抖，她果然发现了。
梨花抬下巴：“别停啊，再来一颗。”小川把胳膊往前伸，梨花边吃边道：“没关系，人之常情嘛。”
小川惊喜抬头：“你不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心眼儿坏，比不上他。”
想起谢舟问她要十两金，她切了一声翻个白眼：“他才心黑。”小川不易察觉的笑笑，梨花接着道：“放心吧，我替你求过情了，他不会追究你在军营设赌局连累他的事。”
小川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替我向他求情？”原来她只以为他连累谢舟而害怕，没想过他要害谢舟，小川又无奈又无助。
梨花道：“谢大人这个人啊，看似冷冰冰的，其实不是个坏人，我说你是被人骗到军营，为保命开设赌局，没有害他的意思，他立马就说不追究了，替你保密。”
小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我还得谢他不成？”
“不用，谢我就行了。”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能互相商量，一个敢说、一个愿听，替对方承情的程度。
“你说什么？”梨花没反应过来。
小川指一指胸口道：“为他连命都不要了。”他误解了，但挡箭的理由梨花不能说，只好沉默咬糖葫芦。
糖葫芦吃完，小川收回竹签，突然道：“梨花，你说过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跟我走吧，天南海北我们一起闯。”
漠北的生活天高地阔无拘无束，这样的生活梨花很是怀念，但她心中有更重要的牵挂，她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小川俯身重重握住她的肩膀，面目狰狞质问：“为什么，你真的爱上谢舟了吗？”
突如其来的力量弄得梨花伤口裂开，血从胸口大片洇出，疼得她叫出来，谢舟闻声立刻冲进来推开小川，杀意升腾：“清溪，叫大夫。”
小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看看梨花又看看自己的手，竟甩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
他反应太大，梨花惊得重重咳嗽，伤口又裂了几分，血冒得更厉害，小川下意识靠过去，却被谢舟一掌拍开，梨花忙抱住谢舟。
小川站起来复又向前，觉得自己没立场，退到门边，他苦笑道：“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梨花看谢舟一眼，为了老爹性命，现在万不能露馅，于是道：“心悦已久，同生共死，非他不嫁。”谢舟的心紧了紧。
小川背过身，似乎在深呼吸，而后回头，又换上吊儿郎当的样子，嬉皮笑脸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怕你忘了我，给你留下点深刻记忆。”哪怕是痛。
“天凉了，多加件衣服。”他走出门，被掰断的竹签死死扎在手心：“不要太想我哦。”
“你去哪儿？”不等梨花喊住他，人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