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李迎恩竟练就了一番沉目冷笑的好本领,此番闻听端妃大言不惭,她唇角的嘲讽拉满,神色却毫无怯懦,反而自具威压,眉头轻挑,似笑非笑地俾睨着道:
“娘娘当真热心肠,只是不知,端妃打算以何身份替皇后教导本宫啊!”
后半句语气骤冷,连带注视端妃的眼神也裹上了刀,针锋气势不言而喻: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既端妃如此贤良,何不代父帝惩教本宫!”
端妃只当皇后母女素来软弱可欺,口头上讨些便宜又有何惧,却不想这李迎恩今日换了心性,非但不依不饶,还将景帝搬出来作比,如此僭越她岂敢承接,于是连忙否认:
“本宫何曾说过...”
却未及语句完整,便被李迎恩堵了回去:
“端妃娘娘自己不分尊卑、罔顾嫡庶,又何来立场声讨长平不守规矩?当真贻笑大方。”
端妃此行本打算压着李迎恩这个软柿子威风一番,可当下却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反被苛责,如何受得了这般委屈,赶忙拾起长辈威严来:
“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说!你敢如此同长辈不敬,便是该罚!”
“那又如何?”
李迎恩再次将端妃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堵回去:
“莫说本宫是中宫嫡出,要罚要赏还轮不到一个庶妃做主!”
“往日念你是长辈,略为敬让几分,然你今日之行,已然失尊、失德,本宫又何必再赏你颜面!”
端妃已然被李迎恩气势震慑,即便被责得满脸通红、颜面尽失,却颤抖着唇,不知如何反驳。
“端妃可知她们二人昨日因何受罚?”
见对方心虚地撇开视线,李迎恩心下了然:
“娘娘不会未知全貌,便贸然来承福宫耀武扬威了吧?”
“如此不辨是非、滥用职权、祸乱后宫之责,依照宫规,不知要如何处罚。”
端妃从未想过今日会落败,自然未曾顾及于此,可现下明晃晃被揪住错处,不由心下惶恐。
李迎恩洞察于心,抿唇轻笑着,再度嘲讽:
“不过,怎么说也好过故意偏袒的罪名。”
“毕竟依照她二人所为,即刻绞杀也使得,若娘娘明知却硬要保全,便已然不是宫规所解了。”
余光瞥见端妃气急败坏地朝身侧二人瞪眼,李迎恩也将视线移向兰芷、山茶,再无昨日好性:
“本只欲轻罚,给你二人长个教训便足矣,谁知你们非但不知悔过,更变本加厉挑拨端妃来兴师问罪,如此不知好歹之人,何必再留。”
“来人。”
话音未落,身后的宫人纷纷起身,李迎恩稍稍一瞥,点了两三个身壮力强的太监上前,望着兰、茶二人道:
“将这两个刁奴压入掖庭!永世不复得出!”
闻言二人彻底失了分寸,连忙匍匐在地,慌不择言地一会求着端妃救命,一会求着李迎恩饶恕,哭喊声乱作一团。
说到底也是端妃宫里得掌事丫鬟,即便怪罪二人给她惹事,却实不想连失两个得力使唤,且她当下已被李迎恩教训得如此难堪,着实也想扳回一城,于是强撑排面起身阻拦:
“慢着!”
“兰芷、山茶都是我宫里人,怎能叫你说罚就罚了去,长平公主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李迎恩见她这般强弩之末,只觉好笑,却再无往日谦卑敬让的情分,反而上前一步,眼里藏锋,蔑笑着正对上端妃视线,半是施压,半是挑衅道:
“便是如此,你能奈我何?”
不等对方回应,稍微侧目命令押送太监:
“再叫就把她们嘴缝上,带走!”
二人闻言果然不敢再喊,却狠命挣扎不肯离去,终不敌内侍力气,被拖了出去。
院内重归宁静,端妃一行人呆呆矗立原地,如霜打茄子般势弱无主,半响无所动亦无所言。
李迎恩亲手将端妃身后的椅子扯过来,怡然入座,故作一副傲慢姿态来邀人情,:
“也莫说我不念情分,她二人惹了这么大祸事,又蛊着娘娘来我宫里闹事,本宫还能留她们一命实属仁慈太过,自然也因念着娘娘的颜面,如此便好自为之罢。”
端妃此刻尽处下风,再无力抗辩,只不应不答,强撑着最后一丝尊严,带着下人浩浩荡荡摆驾回宫。
“恭送端妃娘娘。”
李迎恩嘴上做齐礼数,身子却根本未从椅子上挪开,俨然一副得势反派之态,直到端妃一队彻底消失于宫苑,才起身叫人将秀蕊扶回房,安顿院内事物。
承福宫何曾如此扬眉吐气,宫人们皆振奋于自家公主的硬气,阖宫上下一片轻欢朝气。
唯独絮莲,总归年纪长些,对李迎恩如此转变颇为敏锐上心,前脚公主进了殿,后脚她便收了手头活计,端了些茶果跟上前:
“公主犯不着与旁人动气,且吃些茶果静静心罢。”
絮莲一面说着,一面将托盘内的茶具食盘一一摆上桌台,轻手斟好一杯乳茶呈到李迎恩面前。
手上动作不停,眼睛也滴溜溜地察言观色,寻到适当的时机开口关切:
“公主这些时日心情欠佳,可是因为温大人?”
李迎恩正惬意地抿着甜乳茶,忽地听闻这个添堵之人,有些不快道: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絮莲知道,公主心里苦。”
“若是公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哪怕是想找个人发火撒气,絮莲尽可分忧。倒不见得要公主去外头树敌,现下许是一时冲动,来日可不好再为解”
李迎恩这才明白絮莲的担忧,虽不必要,确是暖心。
“与温询谦无关,也不是一时冲动,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些道理,想要换个活法。”
“可换个活法,当真要与端妃娘娘为敌吗?公主就不怕她向陛下告状?”絮莲有些急了。
李迎恩确实不怕,最多被父帝责骂几句,然后禁足、罚抄,左右这些她从小惯做,无甚在意。
现下唯一忧心,只是她若禁足,便无法继续出宫查案。
然扬威和证清白的目的殊途同归,即便顾此失彼,她也不算亏。且她今日言行,便是赌准了端妃不敢造次。
“不怕。”李迎恩异常坚定。
絮莲见惯了克制退让的李迎恩,如此回答倒让她略微吃惊,越发心疼起自家公主来:
“公主也别怪奴婢多嘴。”
絮莲说着,将手里剥好的坚果仁堆进干净的盘子,朝李迎恩面前推推,又抓起一些新的继续剥:
“女儿本弱,您又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如此大动干戈未免太过逞强,奴婢看着心疼。不若寻个贵婿,以护您周全,不必亲自去与那些污糟小人周旋。”
李迎恩视线落在絮莲剥坚果的手上,指头尖因反复用力已有些泛红,于是抬手按下动作,吩咐她坐到自己身侧细说。
絮莲深知公主品性,也不再推脱,乖顺落座继续道:
“即便温大人并非良人,亦有其他才俊可选,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更别说我们殿下本就金枝玉叶,寻个佳婿有何难。奴婢看着,那韩小将军自是不错。”
絮莲不过也才二十出头,正是对感情之事好奇上心的年纪,说起给公主拉郎作配便兴致斐然:
“与公主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又对您上心,虽说武将确没有文官得陛下赏识,但终归知疼知热,便是公主的好归宿。”
韩承允,与李迎恩和温询谦自幼相识,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便是从他这偷师得来的。可年岁渐长,他总要跟着父亲外出征战,便不似从前那般方便相见了。
他确每次回朝都会带些边疆的稀罕玩意给李迎恩纪念,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说“上心”,倒不如说念及一同长大的缘分。
可时过境迁、人心易变,温询谦能将往日情分抛诸脑后,又叫她如何轻信韩承允始终如一。
且上一次则温询谦为婿,便已少及情爱,只念女大当婚,寻个可信赖的总好过指婚给不熟之人,却仍遭此背叛。如今又何必重蹈覆辙,即便他不若温询谦负心无情,倒也没有必要将两个无爱之人硬生生捆绑。
“谁说女子必须得有归宿,如今无人护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李迎恩嘴硬,却着实心虚。
她当知自己势弱,只同那些无甚根基的妃嫔丫鬟耀武扬威便罢,若当真被有心之人针对,实无力自保。
可她又能如何,即便她想寻人依靠,以她如今的声名、势力,连拿得出手可交换资本都没有,与其难为了别人,倒不如咬紧牙为自己撑住一片天。
“我知你亦是为我打算,可有求于人便要受制于人,我不想那般度日,不如凡事凭自己,即便疲累,倒也逍遥。”
眼见絮莲表情迷惑,李迎恩了然其许是无法理解,便也不再强硬灌输,只仰头将杯中乳茶一口饮尽,将话题岔开,嘱咐起明夜安排。
毕竟平素白日行动,即便被人发觉,也无伤大雅;可此次夜探青楼,若被有心之人盯上,她当真全身是嘴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