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半日,待一行三人回宫已近日暮,李迎恩带着宫外的稀罕吃食,才一进承福宫的门,便迫不及待唤着下人来尝,可逐个分发过后,却迟迟不见絮莲,不由心下奇怪,遂派人去寻。
半晌才遮遮掩掩出现在李迎恩面前,可脸上指痕显眼,被自家公主当即问询,却嘴硬着顾左右而言他,直到一同出门的小太监唯唯诺诺说出实情:
“奴才们办差归来,路上遇见端妃娘娘宫里的和兰芷和山茶在议论公主,絮莲姐姐气不过上去理论,便吃了亏。奴才,奴才太害怕了,就躲了起来。”
小太监自知心亏,越说声音越小,末了还偷偷瞄一眼絮莲的反应,看她有没有怪罪自己。
可絮莲此刻哪有功夫管他,倒是怕公主不悦,赶忙出言开解:
“今日是奴婢莽撞了,被姐姐们教规矩也是自然,日后定然谨记公主教诲,宽忍待人,不生事端。”
李迎恩并未接话,却指头轮番轻点着桌面,心平气和地问:
“她们议论什么,让你如此动气?”
知道絮莲不会如实说,李迎恩根本不待她开口,便自顾自答道:
“莫不是什么公主被掳,未婚失节的腌臜言论。”
见自家公主已猜出大概,絮莲也不敢欺瞒,只沉沉地应声算是默认,又担心公主委屈,连忙出声安慰:
“公主不必忧心,过些时日便没人再会记得,我们就同往常一般不与小人计较便好。”
却不料李迎恩一改往日姿态,淡然言笑:
“许是我宽忍太久,纵得她们忘了身份。”
说罢抬眸望着絮莲,笑眼里掩着锋利:
“你今日多吃些饭菜,攒些气力,明日本宫亲自带你报仇,凭什么不计较,这次咱们便不忍了!”
眼见李迎恩如此转变,絮莲不禁有些吃惊,她们家公主自小到大不得宠爱,性子又谦忍无为,自是受了不少委屈,每每都是下人们哄着护着聊以排解,怎么如今竟有这般勇气?
她只当是公主一时气急胡乱言说,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翌日方用过午膳,便被李迎恩拉着前去“复仇”。
本计划径直往端妃的兰秀宫,倒是运气好,未及半路便在御花园遇上昨日二人,如此又省却许多唇舌,李迎恩不免气势更盛,撺掇着絮莲上前,自己则寻个隐秘之处暂隐,静待最佳时机。
并非她临阵退缩,即便她如何不为人尊敬,面上得功夫还是做得,若当真与絮莲一同上前理论,那二人定然不会承认自己过失,反倒无功而返,莫不如抛出絮莲为饵,自己黄雀在后,逮她们个无处遁形。
“奴婢这般冒然出现会不会太刻意?奴婢该说些什么?她们若不上钩可如何是好?”
这会子絮莲倒是心虚起来,嘟嘟囔囔提了一堆疑问,听得李迎恩颇有些不耐,她亦是第一次做“恶人”,哪知道如何挑衅。左右不得门路,不如直接顶上,随机应变。
于是找准力度,神秘一笑,一把将絮莲推了出去。
二人正聊得投入,忽觉一人迎面撞上,顿感不悦,待看清来人,“新仇旧恨”一起,越发不依不饶起来:
“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这么宽的路不走,偏往旁人身上撞,莫不是昨日的巴掌挨得不够,刻意叫嚣来着?”
兰芷这厢话音刚落,山茶也一唱一和地帮腔:
“早就说了上行下效,主子那般不知耻,能调教出什么好奴才。”
闻言絮莲得怒火登时重燃,哪里还需要什么刻意挑唆,真情实意便已然是一出好戏:
“同为女子,你们当知名节重要,却这般空穴来风诋毁皇女,当真恶毒!”
“那又如何?你自回去告状啊,你们宫里那位,从来惯做缩头乌龟,如今恐怕更加无颜,整个皇室都以她为耻,还谈什么皇女。”
“可不是,听闻前些日子还往翰音院纠缠,任是哪家知礼仪懂廉耻的闺秀,也该与外男避嫌,偏她们承福宫那位,不知检点!”
山茶正说着,却望见远处李锦月正与云启并肩行来,言笑嫣然。
絮莲不平道:
“如何?大公主也未避嫌,你又作何议论!”
“大,大公主自然不同!想来许是奉陛下、贵妃之命与掌使大人会晤,毕竟我朝尚未有太子。”
储君哪是下人妄议之事,山茶也自知嘴快,赶忙收声,然针对与偏颇已然显露,李迎恩听闻,只觉可气、可笑。
言笑间二人已至跟前,三个丫鬟不便继续纠缠,纷纷行礼问安,尤其是兰芷与山茶,俨然变了个人一般,谄笑着嘘寒问暖,佯装热切。
李迎恩亦堆了个假笑,自树后步出,一边向前,一边与长姐热络地招呼:
“许久未见长姐,适巧今儿在这碰上,不知长姐欲往何处?”
闻及身后声音,殷勤卖乖的兰、茶二人身躯一震,不约而同转头来望,正对上李迎恩冷沉如冰湖的眸色,越发惊慌无措。
“父帝在母妃宫内设宴,叫我亲自请了掌使大人前去相谈,想来又要听一席国政新理,不若妹妹这般悠然闲适。”
李锦月虽语气艳羡,可话里话外的炫耀姿态总是掩藏不住,李迎恩也不欲戳穿,只顺着话头奉承两句便做告别。
另一厢噤若寒蝉的两个丫鬟,趁着她未及注意,也欲偷溜,却被李迎恩转过头来,厉声喝止:
“站住!”
李锦月也被这一声吓住,驻足来看。
李迎恩虽察,却并不打算理会,目光紧盯着兰、茶二人,绕至身前,居高临下施威道:
“说来可巧,二位适才嚼了什么舌根,昨日造了什么谣,本宫均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是开了眼,竟不知这宫里何时翻了天,下人也能爬到公主头上为所欲为了。”
二人见势不妙,齐刷刷跪在李迎恩脚边,哆哆嗦嗦地认错求饶,可言语却无半分悔过,皆是无力的狡辩,仿佛在敷衍一个傻子:
“冤枉啊公主,奴婢也是听了别人谗言,自觉不可信才忍不住私下议论,并未对您有半分不敬之心。”
“是啊公主,奴婢二人还替您辩白来着,但是人家不听,我二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哦?如此说,本宫倒该感谢你们了?”李迎恩冷笑着挑眉。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你们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李迎恩沉声,竟也有不怒自威的压迫:
“以下犯上,持强凌弱,造谣生事,哪一条都够本宫要了你们的命!”
“然本宫素来宽仁,小罚一下,让你们长长记性便好。”说罢转头对絮莲道:
“她们昨日如何掌你耳光,今日你尽管讨回来便是。”
絮莲得令,挽高了衣袖上前,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新仇旧恨一起,打得二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迎恩抱着手臂退于后侧,视线全被眼前三人占据,却不知身后李锦月欲转身离去,但见云启视线依然停在李迎恩身上,不由以为在外邦使臣面前失了规矩,于是连忙出言推脱:
“我这六妹,仗着是唯一嫡出,又是武将之后,素来跋扈鲁莽惯了,还请掌使大人莫要见怪。”
“哦?跋扈惯了。”
“正是。”李锦月点头,神情真切。
云启闻言收回视线,眸色晦暗不明,却也未驳分毫,一边客套应下:
“公主多虑。”
一边谦逊揖让,与大公主续步同行。
树下的哀嚎声持续了个把时辰才慢慢停歇,倒不是罚够了,只是絮莲打累了。
看着她红肿的手,李迎恩也心疼,于是再威慑几句狠话便暂且放过了那两个刁奴。
主仆二人回到寝宫,宫人们便迅速围拢而来探听今日战况,细听了经过,不禁各自神清气爽,干活都越发卖力几分,更有会办事儿的,特为絮莲准备了药浴泡手,以酬她代劳教训了外头那些压迫承福宫的势利小人。
与宫人们的鼓舞不同,李迎恩深知今日责罚不过一时之强,于消止谣言无益。若想从根源上除去污名,非得立证自己清白,亦或扭转偏见才行。
可无论哪条路,都非易事。
既然她已踏出第一步,便不该再为世俗眼光所困,左右已为人诟病,不若索性冲破樊笼,管他什么规矩、声名,但求问心无愧,有何不可为。
如此定了心,隔日李迎恩便复登门翰音院,力争明夜一道往花月楼。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早看清云启是个嘴冷心热的,再加上南星和泥,刘卓礼帮腔,说服他简直易如反掌。
唯一略为芥蒂的,是昨日见他与长姐相会,可眼下日程紧迫,她不便,也无暇探其究竟。
商定好夜行计划,也算解了一桩心事,李迎恩怡然轻松地独自归程。
却不想,前脚刚刚踏入承福宫,便见宫内侍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连重伤未愈的秀蕊,也被人从床榻上拖了下来,与絮莲二人平齐跪在最前端,却因体力不支,只得歪歪扭扭伏于地面苦苦支撑。
而稳坐于众人面前,声势浩大的雍容贵妇,不是别人,正是端妃。
见此阵势,李迎恩不用细瞧,都知道端妃身侧二人正是昨日受罚的兰芷、山茶。不知这两个又进了什么谗言,搬了主子亲自来承福宫扬威。
“竟不知端妃娘娘大驾光临,若宫人们有何怠慢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尽管早已洞悉敌意,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李迎恩不慌不忙踱步至端妃面前,客套地见礼问安。
“多日不见,长平公主越发没有规矩!”
端妃丝毫不将李迎恩放在眼里,基本的回礼都没有,劈头盖脸便数落起来:
“不仅纵容宫人妄为,身为公主却毫无气量,肆意责罚别宫之人泄愤,如此荒暴行径,着实令人发指!”
“宫人无状,本宫便替公主好好调教;但公主自己也不懂规矩,本宫便替皇后好好教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