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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失节

作者:九晴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迎恩早预料会是如此,毕竟父帝一惯爱皇威胜过子女,偏自己虽为嫡女又是最庸碌不讨欢心的那个,原以为早该习惯冷眼苛责,可劫后余生却毫无关切,反而如此冠罪,还是免不了委屈。


    强压下哽咽,哪怕不为辩白,单说经历如此危机,也该求父帝彻查,为自己报仇才是:


    “父帝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可此行遇险十分蹊跷,依那匪首所言恐是有人唆使,还请父帝彻查此案,为儿臣做主!”


    李迎恩满怀恳切望向眼前至亲至尊之人,以为血浓于水,即便如何盛怒,总不会任由旁人轻贱皇女。


    却不想,回应她的却唯有冰冷嘲讽:


    “彻查?”


    “如此有辱门楣之事,你叫朕如何查得?还嫌丢人不够,定要闹得人尽皆知才罢休吗?!”


    李迎恩一时错愕,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却只觉心口处针扎般刺痛,热泪霎时翻涌,只得将脸撇向一边,不叫人看见。


    她不知帝妃一众人何时离去,只是呆愣立在原处,想不明白,父帝何至厌她至此。


    待思绪回笼,宫苑已重归宁静,内侍太监们七手八脚将伤重的秀蕊抬回配殿,絮莲及时捧了生肌散跟在后面。


    李迎恩本想一同帮忙,可当真见了那皮肉绽开的伤势,却不免痛心手软,不敢妄自动作。


    絮莲瞥见公主局促模样,一面帮着拆解伤口碎布,一面开解道:


    “哪有做奴才不挨板子的,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说的就是。”秀蕊趴在床沿,此刻稍稍恢复些生气,却依旧唇色苍白,可谢恩的情谊听起来万分诚挚:


    “护驾不利本就死罪,如今能捡回条命,全仗圣上公主仁慈,秀蕊感念还来不及,这点子伤不算什么。”


    至于那帮与她主仆一道出行的侍卫如何,秀蕊没提,她也没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絮莲不想自家公主感伤,于是自然地寻个话题想将她支走:


    “公主要不差人去给温大人递个话儿?宫外消息慢,可别再白白焦心了。”


    提及温询谦,倒确让她舒心不少。


    母后与她均不受宠,鲜有威仪,幼时多亏温、韩二人照拂,才不至于孤单一人,多年积攒的情谊,让她自然地信任依赖。哪怕父帝不疼,有准驸马的爱护她也知足。


    不过与他传话倒是不急,现下她更关心母后可有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替她忧心:


    “母后可有差人来问?”


    “还未,应是还没听闻什么风声。”絮莲答。


    “那便好,我去母后宫里坐坐,慢些时候你替我与询谦传话便是。”


    李迎恩更了衣,理了妆,确保看不出任何端倪后往坤宁宫坐了半日,母女俩扯些闲话倒也放松,这时她才隐约记起自己慢待了恩人。


    父帝如何厌她是一回事,但北宁使团救驾该记功劳又是另一回事,于是离了皇后处,她又赶去紫宸殿面圣陈情。


    却见殿外早早候着两人,倒不是别人,正是她要陈情的二位恩公。


    许是救命恩情使然,即便只相处片刻,却也莫名让她感到亲近,于是知会了门口的掌事太监求见父帝,李迎恩便自然地凑到二人跟前闲话:


    “赶巧了二位恩公,怎的又再此处遇见呢。”


    云启早换掉了被她划破的玄色劲装,此时一袭青色束袖锦袍,少了些肃杀凌厉,衬得整个人越发俊秀出尘,只是依旧清傲不语。


    刘卓礼倒是依旧亲和欢脱,兔子一般探头过来接话:


    “陛下宣我二人共来赴宴,不过殿内尚在议事不好打扰,便姑且再等等罢。”


    “紫宸殿设宴?迎恩尚未享过如此优待,看来父帝着实赏识瑞王殿下呢。”


    这话倒不是奉承,着实李迎恩真情实感,哄得刘卓礼笑弯了眼,开口欲谦逊两句,却被殿内突然传出的高声怒斥吓了一跳:


    “你们温氏有几个脑袋!竟敢亵渎皇家威严!”


    “陛下息怒!”


    说话之人明显慌急,声音都带着颤,却不影响李迎恩辨听音色,自然凝神细闻:


    “询谦并非亵渎皇威,只是我朝素来遵从礼法,温家三代尽忠,自当以身作则,若询谦当真与失节公主成亲,恐温氏一脉失信于朝堂,更难为陛下分忧。”


    “能得陛下赏识是家族之幸,询谦怎敢退婚,只是想着既还未挑明嫁娶对象,陛下可否另则皇女置换长平公主赐婚,如此便能两全。”


    李迎恩听得真切。


    原来她奉为救赎的婚约,不过随意置换的一场交易;原来她信赖的少年情深,不过自作多情;原来她以为依靠的驸马,不过随时将她弃如敝履的两面三刀之辈。


    她只觉胸腔凝着一团火,周身却如坠冰窟般冷极,即便攥成拳也止不住发抖,可心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沉眼凝眸,怒极反笑。


    余下二人自然也听得清晰,只是此情此景,谁也不便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相觑。


    直到殿内回应再度传来:


    “既是长平失节在先,倒也不能怪你,也罢,便由纯乐相代,择日拟旨赐婚。”


    “谢陛下成全,询谦感激不尽,日后定全心全意爱戴公主,忠心赤胆尽忠陛下!”


    温询谦此时语调都带着轻快,又寒暄了几句便告退。


    却不想自己满面春风,出门便迎面撞见专程恭候他的长平公主。


    不知是心虚还是着实被李迎恩眼底寒气震慑,温询谦肉眼可见瑟缩了一下,又立马调整好姿态快步上前哄骗:


    “迎恩,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你我一同长大,你知我对你情谊不同,如今修改婚约,实在是无奈为之。我的官职倒不在意,但总要顾及家族颜面,不能太过自私。”


    听闻这套说辞,李迎恩只觉好笑:


    “你与我情谊不同,却求娶七妹,你以为如此说我会开心?七妹何错之有,要嫁与一个无情人?”


    “你要保全家族颜面,却曾想过我的颜面?前朝后宫哪个不知你我婚约?如今被掳便要退婚,谁会不猜其中缘由,原本无事,也要因你的行为坐实我失节之名,你又可曾在意过!”


    原是气愤,可越是说着越难免委屈,顿了顿勉强压下哭腔才能继续开口:


    “匪人喊打喊杀时我怕得要命,旁人冷眼污蔑我也可以装作全不在意,我以为总还有你护着我,那便知足。可这一切竟只是我自以为是,你却是将我推向风口浪尖的第一人!”


    闻言,温询谦也失了耐性,索性懒得再装:


    “这也不能全然怪我,你若安分守己,不被贼人所掳,怎会有如此变数?如今独身与那恶徒宵小共处,哪还有人会信你清白?你既好颜面,便自己去与人解释,信与不信都是你自己本事,总不该非要拉着我温氏一族蒙尘,只为给你做那些自欺欺人的证明!”


    李迎恩气极,她自问未做错何事,怎的明明是受害之人,却无有半句抚慰,反而到处被亲近之人厌弃,受尽羞辱?甚至不管真相为何,也要杜撰个罪名强加于自己,他们凭什么!


    越是激愤,便越是理不清思绪,她一时如鲠在喉,竟不知从何开口,指节捏得泛青,双手因恼怒而止不住颤栗,极力克制抬拳砸人的冲动。


    后者全不在意,正欲“乘胜追击”,却被身后陡然响起的一道男声打断:


    “久闻温大人年轻有为,如今总算得见。”


    云启寒暄着匀步上前,面色平和如常,李迎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如此,当真以为他不辨场合存心奉承,不由将委屈与愤恼一并投射于他,狠狠剜一眼便不愿再看。


    一切尽收眼底,他也不急不辩,随着步履停至李迎恩身侧,转身望向温询谦,却话锋一转:


    “倒不想,温大人竟是如此德行,所言所行无不令人瞠目,为君子不齿。”


    云启故意顿足了气息再言“不齿”,针对意味不言而喻,随着最后一句音节出口,周身凛冽气场瞬间席卷,原本平和的语调也登时化作一把寒刃般锋利肃杀,高出半个头的压迫感惊得温询谦半晌接不上话,攻守之势转瞬逆也。


    李迎恩没想到这清冷之人当真出言相助,颇有些意外地侧目相望。云启轻扫一眼,唇角浮现一抹难查的笑意,气势却未减半分继续道:


    “为臣,公主危机,你未与陛下分忧,反倒万般推诿,独善其身,是为不忠。”


    “为友,青梅被掳,你不援不助,反倒落井下石,是为不义。”


    “你虽为文臣,无缚鸡之力,总归该有些男儿血性,为此不忠不义之举,却将责任推于女子,陷公主于污名,实听闻不出温大人有何苦衷,倒识得满目皆是你的自私与算计!”


    李迎恩一双杏眼惊得滴溜圆,她本以为这人是个嘴笨的,却不想损人的功力如此了得,三言两语骂得对方狗血淋头,着实痛快。


    温询谦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摸清了李迎恩无势无助才如此嚣张,不想半路杀出个不好惹的主,就算他长着三寸不烂之舌,也断不敢再诡辩分毫。


    云启懒得纠缠,末了只道:


    “女子清誉不由他人言说,公主品德更不该你我置喙,在下拙见,与温大人共勉。”


    眼见温询谦嚣张气焰全无,李迎恩头一次体会到有人撑腰的底气,不由得浑身舒爽,却不忘狐假虎威一把。


    她卯足气势,沉目威盯,俨然一副王者姿态,探手去摸云启身侧佩剑,然却抓了个空:


    “你佩剑呢?”为防气势垮断,她稍瞥了瞥眼问到。


    “进殿面圣,下官岂敢执剑。”云启声音里似乎夹着笑。


    ‘罢了。’李迎恩收回手,洒脱一扬,盯着温询谦道:


    “本欲与你割袍断义,如今倒省了功夫,从此你我二人恩断义绝,若日后再遇瓜葛,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适巧掌事太监自殿内出来宣见,三人便一同提步上殿,徒温询谦一人立在原地,不甘地暗自愤怨:


    “谁都能踩两脚的无势之辈,在我这端哪门子公主架势。”


    “不过运气倒真是不错,我且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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