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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耻辱

作者:九晴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城郊弃屋,窗壁斑驳,蛛网银森,锦缎珠钗的少女双手后束,清瘦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栗,如受惊的兔子般蜷于墙角,谨慎着外间动静。


    “好歹是金枝玉叶,岂是哪般庸脂俗粉可比,杀了可惜,不若寻个偏远老宅藏娇,添个美妾岂不乐哉。”


    “荒唐!我看你色胆包天!”斥责混着酒坛碎裂的清脆一并响起:


    “主子下令,尔等几条性命竟敢违逆!若是歇足便即刻启程,趁早将那公主带出城去,才好动手!”


    听闻此言,余下众人莫敢再话。


    时不可待的局势越发令内室的李迎恩胆寒,背后以瓦割绳的动作越发急切,却勉强小心着不弄出声响,以免惊扰门外众匪,细密冷汗不由顺着额角渗落。


    索性窗外恰有雀儿啁啾,李迎恩借声掩护,狠命求生,终在鸟儿纷飞前磨断手脚绳缚,于灰絮飞扬间重获便捷。


    隔着残门缝隙,略瞥一眼众匪仍在酣饮,自知机不可失,即便鲁莽却也顾不得其它,起身直奔窗口一跃而出。


    尚未逃出院落,便被堂室众人警觉:


    “人跑了!快追!”


    幸而事发突然,无人牵马,能多容她些先机。


    转角没入闹市,李迎恩燃起希望,她知隔街便是温府,只要到了那,她的准驸马定会护她周全。


    偏事与愿违,身后脚步越逼越近,甚至连歹人手中宽刃略风的呼啸声都清晰可闻,李迎恩又急又怕,温府断然无法企及,如此紧迫情势,唯求救于就近之人方有一线生机。


    可路遇皆是手无寸铁百姓,果真对上凶恶悍匪,又能有几分胜算。


    正焦急之际,却见迎面行来高头大马一列,车队护卫众多,个个武器傍身。李迎恩大喜,无暇再想,瞧准了为首的威武官爷,飞身扑去,扶在马背拽住那人袍脚哀声哭求:


    “求求贵人救命!”


    这厢话音未落 ,身后匪首为防有人心生恻隐,边追边出言阻拦:


    “我追自家姬妾,尔等莫要多管他人家事!”


    云启于马背上居高轻扫,见那匪众粗布麻衣、凶光毕露,而身侧姑娘绫罗绸缎、金娇玉贵,便了然其中定有蹊跷。


    然是真是假却无法一时辨明,念及队后所护亲王,倒不必犯险趟这混水。


    见救命稻草这般无动于衷,甚至剑鞘轻挑,欲抽回衣角将她驱赶,李迎恩越发慌乱,毕竟局势所逼,她已无二次机会再另求他人。


    惊恐之下眼泪不受控一般喷薄,手上却越发狠命地紧抱官爷大腿不松,身体止不住颤栗。


    云启才知其当真怕极,不由稍作动容,却未等她再言,身后匪首便已追至跟前,伸手来擒。


    李迎恩大惊,条件反射之下猛然退开,倒是顺手将云启系于小腿的匕首摸了来,牢牢攥在手里,朝着匪首来向一通乱挥,唬得那人一时不敢上前。


    少顷她体力殆尽,便反手执刃护于身前,沉眸死盯着逐渐汇集而来的众匪,娇俏容颜此刻却凝满目肃杀,颇有一番鱼死网破的壮烈,不知何时磨破的手指再度渗出血来,一点一滴将墨蓝色的皮质刀柄染红。


    那匪首自非善类,见李迎恩如此顽抗,自知悄声灭口再无可能,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当街做个了断,如是抽出腰间宽刀,穷凶极恶向她扑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


    李迎恩本欲放手一搏,然未及她动作,便见身前一道人影闪过,快到视线来不及捕捉,只余一阵微波拂过,以及萦绕鼻尖若有似无的月麟香气。


    随即那匪首举刀欲砍的动作便僵在半空,鲜血自脖颈缓慢渗出,待他惊恐万状伸手去护,血流反而越发欢畅,瞬间便连人带刀一同砸向地面,再无生气。


    余下众人见头目被杀,叫嚣着欲上前报仇,可随着云启定住身形,反执的剑柄旋了半周握回手中,回正身子将目光锁于众人,倒无一人敢真正动作,反而踌躇着面面相觑,沉吟片刻便纷纷逃命而去。


    李迎恩立在原地有些呆傻,内心却腾起从未体会过的安定。


    可云启不知,他转回身见娇柔贵女泪痕未干,神色怔愣,只当是被方才血腥一幕吓破了胆,一时竟也不知如何相劝。


    后方车队被纷乱所扰,偏那使臣王爷是个最好热闹的少年,早悄悄溜至跟前,此刻见事态平息,便欲上前安抚。


    却不想李迎恩惊魂未定,余光又瞥一男子近身来探,再度惊慌下本能挥刀自卫,所幸云启及时出手拦断,未伤王爷分毫,却瞬间被那道陨铁利刃将自己手臂豁开一道。


    玄衣袖口顿时殷红一片,李迎恩不由呼吸一滞,愧疚至极,抬眸小心关切:


    “恩人莫怪,迎恩当真不是故意。”


    一面说着,动作麻利地抬手翻出袖衬,欲割之系作绑带止血。


    却被对方制止:


    “方才情急出手已是在下失礼,如若割衣为外男包扎,恐有辱姑娘名节。”


    李迎恩自幼耳濡目染各种繁文缛节又岂会不知,却还是毅然推开阻拦:


    “道义为先,名节何妨,我只念不该恩将仇报。”


    说话间袖衬割开,她将匕首咬在嘴里,“刺啦”一声扯下一条锦料叠作绑带,一圈圈绕上云启小臂上,抬头想叮嘱些什么,却因嘴里咬着刀含混不清。


    云启伸手取下匕首,这才听清李迎恩意在关切:“我手生不知轻重,恩人可忍着些。”


    言毕便猛地收紧力道以保止血确有成效,受伤之人倒面色如常,李迎恩自己却感同身受般咧了咧嘴。


    云启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免失笑。


    却见姑娘身着绫罗,珠翠凤簪,虽无雍容款式,却皆非市井凡物,想来身份自不一般,若还名唤“迎恩”,那便定是景国嫡公主无疑。


    只是不解,养尊处优的深宫贵女因何会落到这般险境。


    身后的小王爷见李迎恩心绪平稳,方再提着胆量上前,到不计较那一刀的冒失,反而彬彬有礼道:


    “吾乃北宁国使臣,瑞王刘卓礼,姑娘尽可放心,既救下你便定会护你周全,不知姑娘府邸何处,本王自当遣车队护你平安抵家。”


    前些日李迎恩确闻北宁瑞王来使,却尚未得见,不想却稀里糊涂成了救命恩人。


    只是自己如今这般落魄模样,丢脸倒作另说,当真有人会信她的公主身份吗?


    如是想着,眼珠不由自主朝云启方向虚扫一眼:


    特别是这人,警觉又冷漠,若他不信,当街丢下自己又该如何。


    自以为小动作无人察觉,却在抬眸的一瞬与腹诽对象四目相对,那人语调轻缓似循循善诱:


    “如实,禀明便好。”


    不知是否她多心,“如实”两字他念得尤为刻意。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迎恩顿时有了底气,端起仪态来道:


    “我乃景国六公主,李迎恩是也!”


    此言一出,对面的刘卓礼显然神色一愣,同样窃窃朝云启投去疑惑的目光,一时不知该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闻的话,还是眼睛所见的情境。


    却不想一向精明可靠的掌使大人,此刻却无半分怀疑,堪堪行过君臣之礼,又俯首向他请示:


    “车队仅驾一辆马车,二位殿下看如何分配是好?”


    “自然是让与公主。”见云启认可,刘卓礼便不疑有他:


    “我同你们一道骑马。”


    由此,队前开路便成了三马并行,即便中间夹着瑞王,看戏半晌插不上话的小侍卫也忍不住凑近,非要揶揄自家老大一回不可:


    “想当初我们一众兄弟联手,都未触及你那把隐鳞分毫,竟不知这小公主是何等身手,能从云大侠近身卸刃~”


    若是平日,此刻云启的马鞭早抽在他屁股上,如今隔着刘卓礼,倒不好轻易动手,只佯装不闻,任由二人笑闹。


    樱粉色锦带叠于玄色束袖,随着马匹颠簸巍巍轻颤,突兀却又道不明的和谐。原本的主人此刻正轻掀车窗,好奇着沿街景色,劫后余生的经历让她对当下的安稳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车马徐缓驶进宫城,却闻景帝因公主被掳盛怒,李迎恩慌忙跳下马车,也无暇与恩人道谢,便快步赶回承福宫,果不其然隔着宫墙都听见侍女哀嚎:


    “啊!奴婢,当真不知。”


    “若寻不到公主,奴婢绝不独活!”


    李迎恩听得心焦,虽说此行被掳确实疑点丛丛,但两位贴身侍女与她自幼相伴,比姐妹更亲,说有心陷害,她断然不信。


    于是疾步跑进宫苑,快到宫人来不及通报:


    “住手!”


    李迎恩喘着粗气往院内走,人群影影幢幢,有人欣喜,有人私语,她无暇辩白,只快速确认受刑境况,见秀蕊趴在凳上,面无血色,却在见到她的霎时勉强扯出一抹笑,有气无力地呢喃:


    “太好了,公主无事。”


    李迎恩安抚地笑笑,便提步走向景帝,施礼谢罪:


    “让父皇操心是儿臣不是,还请父皇责罚迎恩,莫与下人计较。”


    景帝不语,眸底却沉着万千雷霆。


    眼见父女二人僵持,一旁贵妃忙出言缓和:


    “陛下宽宏,怎会与下人计较,只是公主当街被掳,陛下太过着急,才不得已动刑,为的是紧快摸到线索营救公主。”


    这边与李迎恩解释,贵妃又陪笑着安抚景帝:


    “公主平安回来就好,想必这半日在外也十分辛苦,陛下不妨先让长平好好休息,隔日再话家常可好?”


    可明明是调和的话语,不知为何却反而激怒了帝王:


    “话家常?朕还有心思与她话家常?!”


    景帝拍椅而起,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白玉扳指磕在楠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击响。


    “朕早教导女子要谨言慎行!堂堂大景公主,当街被匪所掳!市井尽知!你女儿家名节保不齐,连皇家的颜面也让你丢尽!简直是我李家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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