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苦离开的第一个七天,时椿没有找他。
他还有些疑惑那朵花究竟意谓着甚么,深渊底下那从不被窥见的情感又是甚么,但他只是收起离婚协议书,将文件放入柜子中,开始缓慢习惯失去黎苦的生活。他一点点看着含苞待放的花,学习喂金鱼、浇阳台里的花,他没有意识,或者拒绝意识到黎苦的离去,似乎他们从未结婚,从未共同相处,长达四年。
四年,黎苦一点一滴将某种东西渗透他的生活,他不知道那是甚么,黎苦是Beta,没有信息素,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个人早已占据他的生活,那是除去信息素以外的某种物质,包含在早起的咖啡,偶尔顺路买回的蛋糕,注明不要辣椒的订单……在第七次吃到放有豆豉辣椒当作小菜的便当后,时椿开始难以遏制地思念黎苦,他想从普通而平凡的餐点里寻找黎苦的味道。
青年并非每天做饭,大部分时候他会替他叫外送,或许中途经过耐心的询问与不停的尝试,最终找到最符合他口味的那一间。而时椿并不知道那间便当店是甚么,他只能不停试错,却永远找不到正确答案。
黎苦离开的第二个七天,时椿的母亲在前来拜访时终于成为第二个知晓黎苦不见踪影的人。
时椿从小就是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时夫人没想过他的第一次不懂事,就几乎毁了另一个人的大半青春,黎苦那样好的孩子,那样赤诚的爱意,她以为时椿无论再怎么迟钝,总有一日也一定会被打动,而爱是不允许他人指点的,也因此从未点醒时椿,但当她看见儿子布置温馨的家中少了那一道安静的身影时,却又不禁责怪起自己的袖手旁观。
她问时椿,黎苦为甚么离开?他们吵架了吗?时椿不知道原因,一切一如往常,他们没有纷争,生活安稳,在那之前,黎苦出门旅游三天,第四天回家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时椿上班时黎苦会整理好家里,替他订餐,准备晚餐,他回家后黎苦已经回到房间,这几天很少见面,因而无法察觉异样。
然而最终,时夫人没有告诉时椿有关黎苦显而易见的爱意,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自私,她心疼黎苦,毋庸置疑,也后悔自己未曾尽早点醒时椿,但如今,在黎苦已经离开的如今,告诉时椿他失去一个曾经多么深爱着他的人,只要他对黎苦有哪怕一点点的好感,无论他是否选择挽回,将来的路都是极其艰困的。
于是她再一次选择沉默不语,因为她同样爱着时椿,以一个母亲的角度纯粹而自私地爱着时椿,所以她不会告诉他,曾经有一个人眼里闪烁着光芒,对她说,“我喜欢时椿,我想与他签订终身,结为伴侣。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那是许久许久以前,一个女作家用如今他们已然陌生的语言,在婚书上写下前两句,签订终身,结为伴侣;而她的丈夫添上后两句,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确实是极其浪漫的誓言,只是不晓得黎苦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最终也没能走到最后。
黎苦离开的第三个七天,黎苦的弟弟联络上他,说他找不到黎苦。在那之前,时椿从来都以为黎苦回家了,听到他的话,Omega沉默一下,忽然笑了,“这里哪是他的家?高中开始,他就不在家里住了。”
高中毕业以后,也只有逢年过节或是爷爷回家,为了喜气,或者为了不让亲戚有多余谈资才叫黎苦回来,所有疏远与冷淡其来有自,黎苦与他们有着无法瞒骗的血脉关系,却始终与他们陌生。
时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黎苦从始至终只有这一个家。
黎子鸢问,“所以黎苦呢?求着爷爷跟你结婚以后他就更少回来了,爸妈不在意,但我至少得知道他占了我的名额之后过得怎样吧?”
时椿愣了一下,他看着客厅里的金鱼,那只金鱼吐着细小的泡泡,黎子鸢的话语像是一个线头,轻轻揪着一拉,所有的真相便都水落石出,原本他是要跟黎子鸢结婚的,而黎苦强求了这个位置,为甚么?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
黎苦离开的第四个七天,时椿终于开始寻找黎苦的踪影,但一无所获。Beta办理辞职,没有过于亲密的关系也就代表无人知晓他的下落,时椿委托征信社,最终报警,请警方协寻失踪人口,那个人已经没有家了,时椿想带他回家。
他想给黎苦一个家,或许他还不能学会爱,但他看见深渊里开出的花,仅仅只有一个小小的花苞,那想必就是他始终追寻着的爱的雏型,至少时椿肯定自己并不排斥黎苦的爱,甚至对于接下来崭新的生活方式跃跃欲试。
第四个七天过去后的第一天,时椿终于接到有关黎苦的消息,Beta因为非法的腺体置换手术引发强烈炎症,在万水的湖边过世。
那朵花最终还来不及绽放,甚至都没能凋萎,转瞬之间就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余烬,风一吹,就甚么也没有了。
黎苦离开的第五个七天,时椿用最短的时间布置好葬礼,那是他很久以前曾经设想过的场景,就在烟城,离家不远。
他邀请了很多人,比他们结婚时要多得多——毕竟他们结婚时只是公证,未有喜酒,他找了很多照片,但只有一张他们的合照,照片里的黎苦眼里有星子闪烁,但他笑得疏离又冷淡。这是一看就能知晓他们关系并不亲昵的照片,可那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
他去问了很多人黎苦喜欢甚么,黎苦的同事,上司,弟弟甚至父母,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黎苦的同事思索许久,忽然灵光一闪,“他很喜欢深蓝色!像大海一样的蓝色。”
另一个同事这才想起甚么,看了眼时椿,说,“我问过他,他说,因为这是属于他爱人的颜色。”
时椿沉默着,最终面无表情地道谢,他没有落泪,彷佛已经十分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仍然不晓得黎苦喜欢甚么花种,最终时椿选择人工培育的蓝色玫瑰,与百合一起,布置花篮,花圈,棺盖面花,此外,他凭借印象寻来月光花,与那未开就已消散的花朵十分相似。
Alpha从不费心耽溺于浪漫的花语之中,但偶然听见与会宾客的私语,蓝玫瑰寓意着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月光花则是永远的爱与易碎易逝的美好,他沉默着经过他们,丧礼即将开始,黎苦的父母到场,他们的神色是甚么样的?
时椿不记得了。
葬礼按部就班,没有变故,没有意外,他送走黎苦,火化前时夫人站在他身旁,滞涩地说着那些本该在胃里腐烂的话,她以为她能永远沉默,但不能,黎苦死后某种混杂着遗憾与痛苦的情感淹没了她,于是她说,关于黎苦,关于爱,关于那句浪漫的誓言。
——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待续
※ 文中“签订终身,结为伴侣。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出自张爱玲与胡兰成婚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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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