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起源自黎苦,故事的结局也理所应当是由黎苦划下句点。
不过结局比黎苦想象的要更惨烈一些。
时椿的青梅回到这座城市,那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女性Omega,叫做林可,她更喜欢别人叫她艾琳。艾琳在高中毕业后出国,在那之前他们是亲近到几乎像是家人的朋友,即使在艾琳出国后,他们依旧保有联络,不近不远。
前面似乎说过,时椿的世界很简单,只有家人与工作,黎苦不算在家人的范畴里。艾琳是例外。
时椿的家庭聚餐很少邀请黎苦,艾琳则在常客名单内。令黎苦不知道该感到绝望还是高兴的是,艾琳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而非电视上的心机白月光,她会劝说时椿的家人接纳黎苦,黎苦那几次被邀请的机会全都是因为艾琳。
一方面黎苦感激艾琳,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因此感到痛苦,原因有二,恰恰是因为艾琳太好了,她温柔,善良,美丽,让黎苦完全无法责怪她——如果艾琳没有出现,或许黎苦还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至少没有其他人也是特别的,他与世界上所有人都一样。但哪里是呢?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一个特别的存在,她穿过海洋,回到这里。
即使艾琳是个好人,黎苦依旧会因为艾琳而感到痛苦。
另一个原因是,黎苦从艾琳的眼中看见与自己相似的情感,那种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所有喜欢时椿的人眼中都有的,在凝视着他时会闪闪发光的星星。
艾琳掩藏得太好了,或许是因为她是一名善良的Omega,她对黎苦的温柔毫不作伪,发自内心,并好好掩饰自己心中的情感,如果不是因为黎苦同样喜欢着时椿,他或许也不会发现,以为他们不过是普通至极的青梅竹马。
时椿没有意识到这份情感,艾琳也并不打算揭穿,这很痛苦,但艾琳甘之如饴,她甚至对黎苦说过无比诚挚的祝福。
或许是因为艾琳,也或许不是,总之,故事差不多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就像所有小说的尾声都不会只有一两页一样,最后最后的结局还需要一些铺陈,一些转折,一些惊天动地的痛。
黎苦一直都是一个乖小孩,严格来说,他这辈子只做过两件出格的事情,一是大学选择并非兴趣的美术大学,一是求着弟弟让自己与时椿结婚,这两件事情有着同样的原因:时椿,或者说是爱,但一切顺理成章,无论哪一件事情都是在原定的轨道上做出改变导致偏离,就像无论如何黎苦都要读大学,只是选择并非自己兴趣的专业;黎苦也始终都会结婚,只是在无数巧合下强求了时椿的婚姻。
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情,或者说所有痛苦的起源以及结束的肇因,并非黎苦应该有的人生,他的爱终于将他带进扭曲的黑暗之中。
黎苦与自己打了个赌。
他去做了腺体置换手术。
将Beta退化的腺体取下,植入人工制造的Omega腺体。成功率仅三成,而死亡率高达六成,这种手术甚至并不合法,它违反人们崇尚的自然原则,带来的反噬与利润同样可观,仅在某些地下诊所可见。
黎苦绝大部分的自卑都来自于他的身份,作为Beta,自出生开始便不被家人关注,像一株野草独自生长,如果他是Omega的话会变好吗?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想象,无论是黎子鸢还是艾琳,他们都比他更适合时椿,因为他们是Omega。
于是他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腺体置换手术成功,他就告白,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轻易放手;如果手术失败就离婚,告诉时椿艾琳喜欢他,即使违心也要祝福他们。
腺体置换手术很痛,布满细微神经的腺体被刀尖划开,取出腺体,涂上药剂以后放入人工腺体,需要等三天后,视腺体的愈合情况判断成功或失败。过程中自然打了麻药,但麻药退去之后,便是再如何强烈的止痛药也无法压抑哪怕只有一分的疼痛。
那三天他告诉时椿自己要去旅行,前往晏海,那里的腺体置换手术在地下市场格外出名。他找了一间旅馆抱着枕头,缩在棉被里面痛哭尖叫,为了不让叫声传出去,他咬着枕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在恍惚之间他甚至咬破自己的口腔,血液染红了纯白的枕头套,退房时多加了清洁费。
即便黎苦痛得像死了一次,幸运之神依旧没有眷顾他,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并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或许是因为那三天实在太痛了,在听到手术失败的消息时,黎苦反而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他点点头,向医生道谢。医生露出温和的笑,露出来的眼睛是温柔的绿色,医生说:「接下来的一周很重要,没有成功愈合的腺体有很大的机率发炎化脓,甚至病变成为癌症,如果有任何不舒服请记得回诊。」
黎苦点头,但却并不在意之后的事,他回到家,看着布置温馨也依旧显得格外空荡的房子。
愿赌服输,他想。
他在三天内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时椿并没有发现家中少了一些东西。黎苦带走的东西不多,后颈处腺体与日俱增的疼痛早就明明白白告知他所有痴心妄想都有代价。但黎苦没有寻找那个绿眼睛医生,也没有去任何一间医院就诊,他在第四天的早晨带着一个背包,离别前他浇了阳台的花,向客厅的鱼缸道别。
那是一条小小的金鱼,像打招呼一样地摆着尾巴,水面上冒出细小的泡泡,咕嘟咕嘟。
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黎苦想,如果爱也可以只有七秒钟就好了。
黎苦留下离婚协议书,编辑好短信后设置定时发送,他没有带走手机,背包里只有过去买下的那些时椿的照片还有他们结婚那天临时拍的合照。
他在阳光下迈出脚步,准备好寻找一个地方度过余生,那不会很长。
在公交车上,黎苦拿出背包里那一张他们第一也是唯一一张合照,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时椿的笑礼貌而客气,他的笑羞赧又热烈,黎苦碰了碰照片里的时椿,又碰了碰照片里的自己。
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星星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