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0-40

作者:生啖脑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世界二:李华章6


    李华章到紫宸殿时, 气氛已经有些焦灼了。


    她大略扫了一眼殿内叩拜各色人等,眼神落在大殿中央的一箱人头上,便明白了八九分。


    叩首参见, 一片寂静, 皇帝半晌没有开口叫她起来, 只阴沉着脸, 缓慢地敲着龙椅的扶手。


    直到李华章跪得膝盖酸疼, 上面才传来一声不慌不忙的“起来说话”。


    “静安, 你上前来,看看那箱子里的人头,你可认得?”


    李华章扫了一眼:“不认得。”


    “不认得?!”周国仆从惊声叫起来,“这些人是我周国马夫,随使者前来与贵国商议谈和之事!却被你纵仆所杀,身首异处!”


    “如今你看着这些人命债,竟说不认得!”


    李华章笑了:“本宫下令杀得人多了,难道还能每个都认得?”


    满场哗然,纵然这些文武官员大都知道马球场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也被李华章这倨傲的态度气得不轻。


    连皇帝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这言论传出去,还不得被诟病皇家草菅人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宿主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你不怼他能怎样啊!】


    【我求求你了别作死了, 你但凡解释一下呢?】


    周国仆从果然找到机会, 大哭起来:“遂国公主尚且如此, 还叫我们如何为死去的兄弟讨回一个公道?”


    “也罢!也罢!我们兄弟几人这就回去回禀使臣,也回国告诉国君, 告诉大周的百姓, 原来遂国的皇家贵族便是如此德行!”


    眼见着话越说越难听, 皇帝的眼神愈加冷冽,兵部尚书心下暗喜。


    还是萧大人说得对, 静安那厮就算再如何备受宠爱,也终有一日会死在她那嚣张跋扈的性格上!


    想起自己断腿的儿子,想起被李华章磋磨的萧元弋,他迫不及待想要置李华章于死地,当即站出来,怒不可遏道:


    “陛下!殿下已经搅黄了两国谈和之事,如今怎么还如此不思悔改呢?!”


    “原以为殿下口口声声三日内让周国后退十里让利三成,是想弥补,却不料反而变本加厉!陛下,臣跪求陛下责罚静安殿下!”


    周国仆从一听立刻横眉冷对:“后退十里让利三成?!公主好大的口气!我周国如今兵多将广粮草充沛,分明是你们遂国求着我大周谈和的!”


    “今日静安公主若不当众步行前往使者行馆给我家大人端茶赔礼,我等定会将静安公主所做的荒唐事儿编撰成书,公之于众!”


    “也好教列国都瞧瞧,你遂国公主是什么德行!”


    他们怒气冲冲,在大殿叫嚣,虽是仆从身份,却丝毫不畏惧脸色越来越差的皇帝,反而牙尖嘴利,权变锋出,大谈两国政局,叫在场官员无不汗颜。


    众官员这会儿想也明白,这些人与先前的马夫一样,根本不是普通人。


    如此看来,周国使团此次入遂,大约本意就不打算谈和,反而是来试探底线,大肆羞辱。


    李华章的玉佛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掀桌子的借口,叫他们能心安理得索取无度罢了。


    萧尚书令眼观鼻鼻观心,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早就知道,谈和势必不成,不若借此机会铲除静安那个累卵之危,顺水推舟。


    三皇子李景铄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双眼点起两盏灯,灼灼冒着精光。


    原来如此!李华章无论如何机关算尽,也绝不能“挽回”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谈和!


    他又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萧尚书令,心下暗暗埋怨怎么不早说,害得他还在马球场上平白受气。


    不过好在李华章那个傻子又一次行事乖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如今他也算逃过一劫。


    正暗自窃喜,却听李华章的声音又响彻大殿:


    “你们几个来兴师问罪,问过你家大人的意思么?”


    周国仆从几人嗤之以鼻,他们在周国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幕僚,此次出使,他们与乔装成马夫的精兵良将作用一样,只为轻慢遂国。


    于是当即昂首狂道:“自不必公主提醒!我们大人因此事已郁结成疾,这才令我等前来讨个说法!”


    还不忘打秋风:“郎中瞧过大人,说是怒火攻心,还得需上品灵芝入药。我家大人受了贵国公主的气,还请贵国速速将灵芝送予我家大人!”


    讨得理直气壮,不知道还以为是伸手要蘑菇呢。


    众官员气得面色通红,却碍于周国强兵,不得不忍气吞声,恨恨看向李华章。


    要不是她多事,早早把这几尊大佛送走也就罢了!如今可好,上赶着叫人骂!简直下贱!


    却见李华章轻蔑一笑,那纤细雪白的脖颈高高挺着,撑起她头上累累金丝珠宝,任凭金银珍珠如何沉重,也从未低下头来:


    “是么?不见得吧!”


    不等众人明白她什么意思,却听门外黄门一溜小跑叩跪下来:“陛下,门外周国使者一众求见!”


    “他们来干什么?”


    “不是卧病在床么?怎么又来了?”


    “先遣仆从来闹事,现在又自己亲上阵,这是要闹大啊!”


    一片窸窸窣窣声中,皇帝眯了眯眼,与殿中唯一泰然自若的李华章对视片刻,缓缓开口:“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使者团呼啦涌入,还不等众人反应t?,就见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了下来,叩拜皇帝。


    众人惊骇哑然,却听为首的使者道:


    “周遂两国国君徳厚恩宏,谈和休战,此为两国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当以立行!”


    “我周国自愿后退十里,让利三成,修商道、开驿站,以共谋和平!”


    什么?!


    众人神情各异,几乎惊掉下巴,愣愣看着跪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的使者团,又僵硬着将目光挪向尚且耀武扬威的周国仆从。


    周国仆从几人更是个个儿面容龟裂,他们原以为使者前来是为他们撑场子的,却不料事情居然如此发展?!


    “呵。”一片寂静中,李华章冷道,“方才贵国众位仆从,可不是这么说的。”


    使者团屁股一抖,面红耳赤,两人当即站起来一脚踹在仆从的膝窝,逼着几人跪下来磕头:


    “小小仆从没有教养,冲撞了公主,实在是罪无可恕!这几人就送予公主,是死是活,吾等一概不问!”


    前两日还对遂国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三皇子冷眼相待的使者团,如今却撅着大腚战战兢兢讨好李华章。


    明明乔装马夫的精兵强将就死于李华章手下,如今他们竟还将乔装仆从的幕僚拱手送上,着实叫人瞠目结舌。


    “听说本宫下令诛杀周国马夫?”


    “那是三皇子与我等打赌,公主之仆从力挽狂澜,马夫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还说本宫将人头砍下,丢入别院?”


    “一派胡言!公主金枝玉叶怎会做出如此卑劣行径?定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哦……那是我遂国求着你周国谈和?”


    使臣汗如雨下,几乎带着哭腔嘶吼:“怎会!此乃贵我两国邦交结好之机,福泽百姓之事,我大周也是倾尽全力促成,不敢有丝毫怠慢啊!”


    众官员听得那叫一个脑瓜子嗡嗡,恨不能一脚踹上他那高耸入云的臀部,狠狠啐一口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合着这两日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不是他们?在马球场上三番四次羞辱遂国无人的,不是他们?


    群情激奋,纵然不知道使者团态度为何如此转变,众官员也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好机会。


    “前日招摇过市搜刮民脂民膏的?”


    “……是借!会还、会还……”


    “昨日越级乘坐正一品车辇入宫的?”


    “……那不是三皇子……咳咳,是吾等不懂遂国规矩,该罚该罚……”


    “在马球场上羞辱我遂国无将的?”


    使者欲哭无泪,咬着牙哆嗦着双肩,苦哈哈挨骂,看向李华章,巴望她能一锤定音,救他于水火。


    却见李华章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斜眼看来。


    这笑邪性,明明是二八年华养在深宫的娇嫩少女,却愣是从眉眼中透出一股子杀气,端似地狱爬上来的煞神,能用眼刀杀人。


    使者打了一个寒颤,与昨日不同,他不敢再小觑这个小小公主。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周国八百里加急的急脚递,告诉他情况有变,立刻答应遂国谈和条件,不惜代价。


    这与他临行前的任务大相径庭,于是不免细细看去。


    原来就在他们针锋相对之时,与遂周两国相持而立的齐国突然发难,数百辆战车围在了周国的边境线上。


    周国兵强马壮不错,可齐国擅机巧之术,且能用于战场,可破敌无数,各国历来不与之争锋,连周国也不敢招惹一二。


    齐国素来不掺和周遂两国战事,这次发兵实在突然,周国派人接触一问,却只得到了一句话:


    “与静安公主之约,莫敢不从。”


    遂国不足为惧,可加上一个齐国,周国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使者吞口唾沫,不明白一个小小的遂国公主凭什么能让齐国出手,但他明白,这场谈和的主导者已经不是两国国君,而是面前这个形如罗刹的魔头。


    “周国……”他艰难开口,眼巴巴望着,小心翼翼,“后退三十里,让利五成!休战五十年不违约!再奉上东珠百斛,皮草千张,骏马五百匹……如何?”


    众官员喉咙发痒,大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纷纷看向皇帝。


    皇帝不语,沉静地盯着李华章,见她总算将戏谑的目光从使者的跪姿上收回,点了头,这才笑开来:


    “周国诚意十足!王爱卿,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务必办好!”


    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抚慰了使者团惊慌失措的心,这才叫他们退下去。


    使者团退下,众官员尚且晕乎乎,不敢相信谈和这么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就如此轻飘飘解决了。


    想想原先使者团的态度,再想想方才谈和的条件……这搁昨日,就是天方夜谭啊!


    皇帝心情大好,笑眯眯看向李华章:“我儿此次将功补过,实为卓越!我儿想要什么赏赐?不如将周国奉上的东珠都赐予我儿!”


    众人牙酸,那东珠名贵,一颗就是寻常人家几年的开销,皇亲贵族能有几斛已经是蒙上开恩,如今却要百斛都赠与李华章?


    这静安公主本就富贵逼人,东珠锦上添花,还不知道她私产几多!


    可这会儿谁也不敢说话,只将津液吞了又吞,才按住腹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见李华章下巴一抬,眉稍微扬:


    “东珠不必,儿臣确有一事呈上!”


    “兵部尚书钟秀,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上至其子钟灿赌官致使南郭才子断腿,下至其侄在兵营造假贪墨,经手假身份入伍者高达百余!”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请父皇秉公处理,将兵部尚书钟秀拿下!”


    世界二:李华章7


    “污蔑!这全是污蔑!”兵部尚书钟秀脸红脖子粗, 跪伏在地膝行上前,老泪纵横,“陛下!臣自早年跟随陛下, 忠心可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静安殿下, 竟然要妄受此非议诋欺!”


    “先前殿下在京城东市纵马撞上我儿, 当众人面将我儿拖下马车, 打断了腿, 至今仍然卧病在床, 动弹不得,此一生就此毁了啊!”


    “彼时念及殿下年少,臣便也就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却不料忍气吞声换来的是殿下妄口拔舌,这是要逼死臣啊!”


    “说来,当日我儿也不过是遇见殿下马车,尚未来得及避让而已啊!怎至于殿下如此步步紧逼,如此咄咄逼人,如此枉费心机要我一家老小去死啊!”


    他声嘶力竭, 眼红得几乎滴血。


    他是真的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李华章只是一个普通公主,或者她今日未能扭转局势, 他一个堂堂兵部尚书, 是万不可能因为李华章几句话就跪地嚎哭的。


    可现在她不是。


    钟秀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见李华章一次又一次避开了众人投掷过去的尖刀,大手一挥, 将利刃对准了他。


    他哭得真情实感, 撕心裂肺, 同僚们自然纷纷跪地看向皇帝,片刻间就忘了李华章方才化解了多大的危机, 张着大嘴就想骂。


    可李华章再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轻哧一声朗声道:


    “钟秀出任兵部尚书以来,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长子钟灿入仕礼部,卖官鬻爵,嗜赌如命,以贡举之权为赌注。”


    “南郭才子孝悌忠良,素有名望,本应入仕。却因钟灿赌官横遭祸端,被钟灿生生打断双腿绝了仕途不算,还丢入城外等死!幸得本宫所救,如今携同一家老小,正在大理寺卿的家门口坐着呢!”


    “钟秀之侄左图四年前进入京中兵营,负责招募府兵。四年来,多少人贿赂左图入伍,图谋兵营调度、升迁分粮,如今多少人的档案是假,钟秀你可数得过来?!”


    她说着,便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赫然是左图收受贿赂的的账本!


    钟秀脸色发白,跪直了身子想要去抢,却见李华章大手一挥,直接将账册甩在了他的老脸上!


    殿内呼啦啦掀起一阵风来,纸片砸在钟秀脸上四散开来,如雪花一般飞扬着盘旋,霎时间将整个大殿拢在了一个肃杀压抑的威压之下。


    “不可能……不可能!”钟秀失神,一面低声喃喃,一面跪趴在地上去捡那些纸片。


    他的儿子和侄子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不相信!这一定是那妖女的奸计!


    可是当他看到纸张上熟悉的字迹,看到来往错综复杂的交易金额,看到自己侄子的私章时,一切信心都轰然倒塌。


    周围官员也都捡起地上的账册去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后t?怕。


    兵营重地不比其他,这里哪能是那些纨绔富商子弟能镀金的地方?


    这些行贿之人大都要求进兵营后不久便升迁做官,远离苦训,那若是真到了用人之际,难道要这些草包去上战场丢人现眼吗!


    “钟秀……你糊涂呀!”有武官气得眼红,攥紧了账册用力一扔,再不肯为他仗义执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官们也是骇然相顾,压着声音议论纷纷:“所以静安公主原先当众打断钟灿的腿,竟是为南郭才子鸣冤?”


    “她有那么好心?”


    “可事实如此……难得她有这份心,你们瞧这账册只是四年前的,想必还有更多没搬来的,若再放任下去,兵营成什么地方了!”


    “我就说先前怎么打个马球都打不过人家,唉!”


    眼见着众人闭眼歪头,对钟秀百般唾弃,大有一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架势,李景铄急了。


    钟秀的大女儿是李景铄的侧妃,当年求娶就是为了拢住兵部这个人脉,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甘心?


    “萧大人!”他声音发颤,凑到萧大人身边,“您快说句话啊!都是那个小贱人……”


    萧大人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唯独在“小贱人”三个字时微微蹙眉,示意李景铄不要再说下去了。


    “您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别忘了,当初是您让我求娶钟秀之女的,如今我……”


    李景铄见萧大人无论如何也不开口,当即怒火中烧,自己三两步站出来,跪了下来:


    “父皇!钟大人为人如何,几十年来有目共睹!如今仅凭几页纸几个乌合之众就要治他的罪,未免太过偏颇!”


    “静安与钟大人早有宿怨,今日这一出难保不是为了抹黑泄愤,请父皇……”


    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剩下的话就都堵在了嘴里,发也发不出。


    只见稳坐高台的皇帝正眯着眼睛,慢吞吞地将阴冷的目光,从李华章身上,落在了他的身上。


    蠢货。


    萧大人狠狠闭眼,才稳住心神。


    李华章今日高调破局,乘势当众发难,是在逼皇帝处置钟秀。


    一个公主,就算再怎么备受宠爱,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她当众逼迫自己做决定,更遑论钟秀当年有从龙之功,是股肱之臣。


    就算不求情,皇帝也会因对李华章的不满将此事压下,总归钟灿已经断腿无缘仕途,将他和那个什么左图推出去也就结了。


    可李景铄偏要出头,偏要将皇帝的目光吸引来,偏要说些混账话来让皇帝揣测他与钟秀之间的关系。


    如今皇帝那冷冽的目光中,分明带了几分打量和盘算,盘算李景铄与钟秀的翁婿之情究竟几何,盘算在钟家这张枝盘节错的权力网中,李景铄占据什么地位。


    萧大人缓缓叹了一口气,眼神落在了李华章脸上,两人对视,交锋,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开。


    只这么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一切都在李华章的掌握之中。


    她算准了李景铄会耐不住性子站出来,才敢当众上演这么一出好戏。


    此等妖女,莫说李景铄,就是所有皇子加起来,也斗不过啊。


    “陛下。”他缓步出来,稳稳一跪。


    以他的地位,早就被免除了所有大礼,今日这一跪,愣是让在场众人都呼吸一滞,静静望去。


    “爱卿这是何意啊?”皇帝脸色更黑。


    萧大人慢慢道:“臣与钟秀早年同窗,后一同入仕辅佐陛下,如今几十年有余,交情甚深。”


    “如今既有此案,定当秉公执法,臣只因往日情面,跪求陛下一事——钟大人年事已高,身上又有陈年旧伤,羁押禁闭之时,还请大理寺卿莫要太为难。”


    这一番话说得心酸,表面是说他与钟秀多年的情谊,实际却是勾起皇帝对钟秀的君臣情谊,让他想想钟秀为他效忠了多少年,做过多少事。


    老狐狸。


    “难为爱卿有这份心,快快请起。”皇帝脸色变幻莫测,不过瞬息又威严中带了些仁慈,“此事定要彻查,但念及钟卿身子骨,羁押就不必了,暂且在府中配合大理寺调查吧。”


    李华章没意外,只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钟秀,心底里略有些遗憾。


    不能让他也尝尝自己当年在地牢里受过的刑了。


    “好了,若无事就都散了!”皇帝扫视一圈,见无人再多说,便点头道,“静安留下,退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勤政阁。


    李华章一进门便轻车熟路跪在了地上,脸上平静无波,见皇帝扬起巴掌来,非但不躲,反而抬头迎上去。


    给皇帝气笑了。


    巴掌没落下来,袖子甩得猎猎作响,皇帝来回踱步片刻,这才叱责:


    “今日之事,你太过鲁莽!”


    李华章并不否认:“儿臣只是为父皇分忧。”


    “毕竟,是父皇命儿臣,绝了钟灿仕途的,不是吗?”


    她目光灼灼,像是染着血色,明明是一双含水眸,却从中射出不属于她这个无忧公主的老成和沧桑来。


    “是,可朕没有让你连钟家都连根拔起!”皇帝坐下,皱着眉头,“钟家毕竟是多年老臣,若是一下子拔除,恐有后患。”


    李华章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一如皇帝赐予她的封号一般,沉静安恬。


    她也曾试过在皇帝烦心时出言谏策,可换来的是皇帝狐疑的目光,和逐渐冷下去的态度。此后三个月,她失去了跪在勤政阁的资格,学会了闭嘴。


    她只是一把刀,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当年她提出的计策切实可用,皇帝也按下不用,换了另一种更为艰难的解决方式,流了很多血,死了很多人。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皇帝才似乎想通了什么,收回了飘向远方的视线,重新笑起来:


    “此次周国言和之事,你做得很好。齐国那边如何了?”


    “一切均已妥当,请父皇放心。”


    齐国那些列阵在边境的战车并非战车,而是伪装成战车的货车。


    她在玉佛之事当晚为齐国送去急脚递,以石漆为酬金,换齐国配合上演这一出好戏。


    齐国擅机巧之术,对石漆有大量需求,却苦于境内无矿,需要进口他国石漆。


    而李华章凭借上一世记忆,早知道在陇西一带有石漆矿尚未掘出,更巧的是,那矿就在她的封地。


    齐国无需与周国宣战,甚至无需动用战车,只模棱两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就能得到一大批石漆,自然乐得出手相助。


    想必现在,那些伪装成战车的货车,正从周国边境拉石漆回去了。


    等周国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遂国早将两国言和的契书公之于众,若周国还要脸,也该吃了这个闷亏。


    “不错。”皇帝欣慰一笑,面上和蔼不少,“为父有你,实乃幸事也。静安,过两日冬狩,你也一并前往吧。”


    “此次冬狩,朕会让京中文武新贵、世家子弟尽数前往。”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嘴一张一合,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来:


    “你不会让朕失望吧?”


    世界二:李华章8


    李景铄大步流星踏入椒房殿, 不等太监通传,便怀着怒火掀开了殿门。


    正面迎来个端了一盘琉璃盏的宫女,吓得打了个哆嗦, 浑身一抖撞在李景铄身上, 盏中残剩的汤羹系数泼洒在了他的锦袍上。


    “瞎了你的狗眼!你是哪个混账东西?也敢往本殿身上撞!”李景铄怒从中来, 当即抬脚踹去, 十分的力使了十二分, 竟是将宫女直接踹飞出去。


    呼啦啦殿内跪倒一大片, 那宫女吃痛,白着脸在地上艰难打了个滚儿,跪也跪不直,只呜咽着挣扎。


    里间皇后听到动静,皱着眉头开口问:“外间怎地如此吵闹?惊了本宫的客,可担当得起?”


    李景铄一愣,这才明白是母亲给自己暗示,连忙挥手,叫几个太监将那宫女拖下去, 这才快步上前:“母后,是儿子来了。”


    “门口太监通报时慌张, 撞上了宫女, 扰了母后和客人的安。”


    里面传出笑声来, 听声音是一位妇人:“三殿下真是温润公子。下交不渎,仁人之心也, 今日一见, 才知道平素民间传言非虚。”


    皇后笑笑:“哪里的话?你家大姑娘才真叫扫眉才子, 前些日子在京中举建游船诗会,又有几篇佳作流传诵读, 正是才情横溢,不让须眉。”


    “过些日子冬狩,不妨带上你家姑娘,一道儿寻个趣儿。难为万将军戍边多年,本宫于情于理也该对你们一家招抚一二,更何况芰荷这姑娘本宫是真t?心喜欢。”


    两人一来一往,外间偷听的李景铄便明白了,这女人是上将军万武阳的夫人,万曾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口中的大姑娘万芰荷,则是京中远近闻名有咏絮之才的才女。


    许是因李景铄来了,万曾氏应下邀约后就匆匆告辞,由嬷嬷引着从另一扇门走了,不曾与李景铄会面。


    他大步流星越过屏风,不向皇后见礼,反而皱着一张脸埋怨起来:


    “万武阳虽是上将军,却常年戍边,根本不在京中。他儿子虽说这两年入仕,却也平平。母后何苦为我与他家姑娘牵线?”


    皇后正端着一盏茶,闻言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着眉眼扫他:“万家东观续史的大家闺秀,就是出了京城也颇有名望,配不上你?”


    李景铄胡乱往榻上一歪:“再有才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的女儿,能如何?母后,我这正妻之位,定要留给能助我夺储的人啊!”


    “萧尚书令的小女儿不是年才十二?再等一年也该议亲了,许她一个正妻之位,等三年后娶进门,岂不美哉?”


    皇后眼眸一眯,半举的茶盏又搁了下去:“今日早朝,可发生什么事了?”


    见皇后问,李景铄也不瞒着,一五一十将李华章如何出尽风头,如何逼迫皇帝处置钟秀,如何引得自己下不来台悉数告知。


    没注意到皇后越发难看的脸色,他狠狠咬牙:“那小贱人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今钟秀被罢官已是板上钉钉,父皇就算顾念旧情不杀他,也绝不会再让他做兵部尚书。”


    “母后,你说萧大人怎么想的?以他之力,保全钟秀分明轻松,却愣是一句话不说,让那个千人骑万人蹋的淫货……”


    啪!


    一耳光掀风带雨地扇过来,将李景铄满嘴喷涌的牢骚抽回腹中去。


    李景铄惊恐地摸着脸,凝固在床榻上,待脸肉传来火辣的疼痛才回过神:“母后!您这是……”


    “李景铄,本宫最后一次提醒你,管好这张嘴!”皇后雍容的脸上崩出几分裂隙,从中可窥探到她完美皮囊下的幽暗深邃的灵魂,正燃着无人知晓的烈火,于暗中蓬勃。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李景铄,缓缓拍了拍手,仿佛刚刚打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件沾染了灰尘的脏东西。


    “陛下后宫充盈,子嗣众多,不乏英武男儿。可这么多年来,本宫可有一次叫你提防其他兄弟?”


    “便是当年先皇后所诞下的长子,不也照样滚下地府?这,就是本宫这个皇后给你的底气,给你铺就的前途!”


    她声音平平,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一字一句的气势,却将李景铄压得喘息不过来,略一挣扎,竟是直接滚落床榻,跪伏下来。


    “可唯独李华章,一个小小公主,却从六岁起日日于勤政阁听训,至今你们兄弟都不知道陛下和她每日说些什么。明明先皇后死后陛下连大皇子都顾不得,却仍将她好好儿护着养大,本宫多年来连一根手指都碰不着!”


    “行事荒唐暴虐,连萧尚书令仅剩的儿子都能被她压在身下当马骑,杀人如麻害人无数,却仍是大遂第一的静安公主。”


    “你以为只是因为陛下宠爱她?后宫公主何其多!怎不见陛下这般偏宠他人?”


    “你不敌她智多近妖,不敌她冷血无情,不敌她狂悖无道、破死忘生,这辈子她活着,你便坐不上那个位置!”


    她微微弯腰,攥住李景铄的下巴,用力扳起来逼他看着自己:“而你居然只看到她玩男人?”


    李景铄迎上皇后的目光,几乎是魂飞魄散。自早年入太学后,母后再没有以这种眼神瞧过他,更遑论扇耳光。


    可如今,他却仿佛回到了曾经跪在雪地里一字一字背诵诗文的过往,双颊生疼,脊梁冒汗。


    下意识地,他闭上眼缩了缩脖子,背诵一般吐出一段来:“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从今日起定当勤学苦练,早日赶上静安妹妹的进度,下次父皇问话定不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说完,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又慌忙闭上了嘴。


    皇后静静盯着那双和自己枕边人有八分相似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本宫娘家早年遭陛下查抄流放,不能给你助力,所幸萧大人站在你这边。如今钟秀是没指望了,你却还需掌兵的武官支持。”


    “上将军万武阳虽远在边关,但手握精兵,可为人选。如无意外,万芰荷会是你的正妻,你好好儿和她交流感情。”


    “冬狩,世家子弟皆会前往,此次陛下让静安前往,大抵是有择婿的心思。”


    “听闻此次参与冬狩的藩国会献上猛虎作陪……景铄,你明白吧?”


    李景铄吞口唾沫点头,又茫然道:“可宫里人不都说,父皇看上的驸马是萧元弋吗?既能笼络朝臣,又算是顶好的姻缘,怎么还会让她去冬狩择婿呢?”


    皇后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冷笑出声。良久,才意味不明地轻声道:


    “他们两个啊……”


    “绝无可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被皇后称绝无可能的两人正在温泉里泡着。


    奶白的浓雾如月纱沉在半空,透出不浅不淡的一个人影,肤白胜雪,润颈削肩。


    她半眯着眼,脸上飞起一抹潮红,慵懒地靠在萧元弋身上,任他在自己肩头臂膀揉捏,若是按中了穴位,还会发出一两声满足的喟叹。


    习武之人便是这点好处,手劲儿大、会认穴位、知道操劳后该按摩哪儿。


    屏风后有脚步声匆匆,人影在屏风三步外顿住,恭敬道:“殿下,使者行馆将仆役送来了,问您如何处置?”


    李华章状似迷糊,可说出的话却清晰冷冽:“叫他们自己动手,把头砍下串成串儿,再带走。”


    “是。”人影颔首,并不因主子的残暴命令而有半分动摇,只继续回禀,“偏殿那位的文书一应调入碧珩宫,原处的存档也都毁去了。”


    李华章闻言唇角扬起,好整以暇抬了下巴。


    自上一世知道有万悦这么个人起,她便明白兵部腐败不是一朝一夕,否则怎能让万悦一个假身份的人从大头兵一步步爬到将军?


    这一世她重生当天,便对钟秀的侄子左图展开详细地调查。


    所幸先前皇帝命她折了钟灿前途时就已有不少现成的资料,加上万悦的供词,才叫她在短短几日之间找出击溃钟秀的证据。


    “叫她好生修养,不必急于一时。待能下地了,做本宫的贴身侍卫。”


    屏风外的人应声退下,李华章身后这位却迟钝片刻,搁在她肩头的手停了动作,指尖陷进软肉中。


    不动声色地,萧元弋往前靠了靠,用他那被温泉水暖得泛起粉色的前胸,小心翼翼贴上李华章的后背,蹭得她一阵发痒。


    水流激涌起来,李华章踹在他大腿上向前滑去,在浓雾中转身过来面向他,似笑非笑抬起手,润泽如玉的手中攥着一根铁链。


    铁链的另一头,拴着萧元弋的脖子。


    她猛然向下一扯,萧元弋登时沉了水,只有墨黑的发丝飘在水面,如藻荇舒展开来,顺着波纹跌宕。


    习武之人惯会闭气凫水,李华章便饶有兴味地盯着水下的一抹身影,直到他连最后一口气都吐净了,才松开力道。


    萧元弋破水而出,喘息着抬头看向她,满眼的红血丝,眼下蔓延到双颊的是与前胸一般的嫩红,连薄唇都被泉水浸润,透出几分柔滑来。


    “殿下……”他想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于是只哀戚地望着李华章。


    李华章眼眸流转,扯着锁链,一点一点在手中绕圈,收紧,将萧元弋牵着脖子扯到自己面前来。


    她贴上去,手撑在他前胸,指甲肆意刮蹭着,直到他战栗得几乎将水煮沸,才凑在他耳边呢喃:


    “钟秀绝无翻身之日了,李景铄正妻之位空悬,本宫记得,你家还有个小妹,年才十二?”


    萧元弋抑制着呼吸,一开口,声音却哑了半截:“父亲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小妹绝不会嫁给任何皇亲国戚。”


    “哦——”李华章拉长声音,一步步推着他后退,将他摁在池边,不顾他撞上石壁的轻嘶,压了下去,“那你说,萧大人会给他选什么人呢?”


    石壁棱角冰凉,怀中的人却灼烫,萧元弋胸膛t?里翻腾的激情几乎要冲破出来。


    可他不能,不配,不敢,便只能任凭那股热浪在体内冲撞,逼着他噙住热泪,将落未落,竭力用前胸去贴她:


    “上将军万武阳……早年与家母是故交……只是京中少有人知。钟秀走后,三殿下大约会选他。”


    李华章眼波一转,这倒是她没查到的。


    万武阳家除过万悦这个逃亡的次女,似乎只有一个嫡长女适龄,叫什么来着?


    对了,万芰荷。


    她眸中划过一抹杀意,思忖着什么,不自觉地又扯紧了手里的锁链,勒得萧元弋面色胀红,青筋凸起。


    许久,她松了手,撑着萧元弋的肩膀借水力跃上岸边,坐在边沿儿俯身。


    萧元弋站起来仰头,她笑着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指尖从眼睛划到嘴唇,蹂躏似的用指甲反复碾着:


    “好狗。”


    “今天奖励你用这里。”


    没入水下的脚一抬,踩上一块燥石:


    “不可以用这里。”


    指尖没入唇瓣,换来一句含糊不清的:


    “谢殿下恩赐。”


    世界二:李华章9


    仲冬狩猎, 声势甚大。


    待车队抵达行宫时,已近傍晚。


    李景铄避开耳目,左右瞧了瞧, 这才给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飞快跑来, 满身腥臊, 穿着粗布短衿, 前胸后背裹着软甲, 腰间挂着一个令牌:御兽园。


    “殿下, 藩属国送来的大虎已醒,咱兄弟几个给喝了几口水,特意没喂食。”


    李景铄满意地点头,将一个瓷瓶塞进小厮手中:“把这东西掺进大虎喝的水中,至于其他,你们到时候离远点儿,别妨碍它扑食就是了。”


    小厮连忙应下,舔着嘴唇搓着手,巴巴儿盯着李景铄身边的太监, 得了一囊袋的银子,这才欢天喜地道谢着跑去了。


    李景铄带着随从绕了一圈儿, 从另一个方向前往御兽园, 远远就瞧见满脸不耐的李华章, 阴狠一笑。


    那瓷瓶里装的药,能让大虎嗅觉发生变化, 闻到息神香就如同闻到了带血的生肉!饿虎饥馑, 定会发狂扑食!


    而阖宫上下, 用息神香的,唯李华章尔。


    李景铄看着皇帝与李华章讲话, 那般亲昵,如民间寻常父女一般,威严不足,慈爱有余,更是怒从中来。


    凭什么!


    凭什么李华章一个女人,却从小到大处处压他一头?!


    父亲偏宠她,什么特权都尽归她一人,就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也轻飘飘揭过。


    母亲忌惮她,幼时便用她比量自己,如今大了,还为她抽自己耳光!


    可她明明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绝不可能威胁他地位的女人罢了!


    李景铄紧攥着拳头,一点一点靠近李华章,任由心中的恨意疯长,如黑色枝条般扭曲,蚕食侵吞着他。


    母亲狭隘胆小,居然认为一个女人会影响自己继承大统。他今日势必要让母亲知道,李华章,不过是他手下众多惨死的蝼蚁之中的一个罢了,不足挂齿!


    “啊!”


    “殿下!”


    “静安公主被推进虎圈了!”


    一片尖叫混乱中,李景铄兴奋得两眼冒星星,盯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李华章后肩的温度。


    去死!


    去死!!


    快去死!!!


    “萧元弋跳进去了!”


    “还有个人也跳进去了?!是谁?”


    “是前几日公主带走的那个瘦将!”


    憧憧人影中,众人神色各异,千变万化,一个斜藏在人群中的女人忽地一愣,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万悦?”


    *


    李华章后肩疼,膝盖疼,跌倒在地上,半晌没起来。


    虎圈为防猛虎伤人,特意向下深挖了几米,那些环绕在虎圈外的尖叫声、求救声、厉喝声全都融成混沌,听不真切。


    【宿主,你怎么样?我为你打开了痛觉减退,现在可以试着站起来吗?】


    系统有点难过,这个世界进展多日,它一点儿作用都没起到,反倒是李华章屡屡受害。


    “知道是谁推的吗?”李华章并不在意这点儿疼痛,不过是这一世的身体还娇嫩,可她的灵魂早已经磨砺得刀枪不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皇子李景铄。他想利用老虎杀了你,你身上的香味会诱导老虎扑食。】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封闭老虎的五感,虽然短暂,但足够支撑到你获救了!】


    李华章盯着不远处的老虎,正准备点头,却见萧元弋和万悦一前一后飞身下来,双双挡在了自己和老虎之间。


    “殿下!您没事吧?可以站起来吗?您先挪到墙边去,上面会有人接您。”


    “殿下……卑职失职,待卑职斩杀此虎,再来领罚!”


    两人的声音交织着,分明不过两人,却坚定得宛若百万雄兵,丝毫不退。


    李华章笑了。


    她抬手用小指勾住额前散乱的发丝,往耳后一捋,慢慢起身,心里道:


    “既能屏蔽五感,就能放大五感,是也不是?”


    【是倒是……不过你想干什么?】


    她笑意更深:“本宫若死,大快人心。可若是萧尚书令之子,万上将军之女受伤……”


    “你说,李景铄自以为如铁桶一般的同盟,还能如此坚固么?”


    “来,放大它的五感。今日,叫它死得其所!”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元弋怎么跳下去了?!你没派人拦住他?”皇后压低声音,简直不敢相信李景铄会如此蠢。


    萧元弋就是李华章的一条狗,指哪咬哪,便是李华章下令让他去被老虎咬一口,他也毫不犹豫!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母子如何跟萧大人交代?!


    李景铄也慌了:“他……他怎么会自己跳下去?!他不是被李华章胁迫……他不是应该巴不得李华章死吗?!”


    “我以为……我以为李华章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断腿,只要御兽园的按兵不动,她就必死无疑……”


    谁能想到萧元弋是个傻子啊!


    皇后头风骤发,踉跄着后退,脸色白的吓人。


    倒不是为李华章,也不是为萧元弋,而是为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明明从小到大处处都比不过李华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李华章脆弱不堪一击?


    身旁几个嬷嬷连忙扶住,她这才缓过气来,去看不远处的萧大人。


    却见那人面色阴沉如炭,嘴唇也是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萧大人撩起眼皮往这边望了一眼,只一眼,便迅速收回,却叫皇后心又慌了几分。


    “救人。”皇后盯着李景铄,咬牙,“快去救人!”


    与这边一样慌乱的还有万家。


    “你确定没看错?那是万悦?”万武阳的长子皱着眉头探头去看,“她离家出走这几年,居然是女扮男装入了军营!”


    “这小贱种!”万曾氏气得憋闷,“我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


    万芰荷担忧:“这大虎骇人,她怎能这般莽撞?若是激怒了大虎,扑上来可……”


    “扑上去刚好!”她二哥万振宏阴恻恻一笑,“咬死这个小杂种,便无人知道她是我们万家的人,省得惹祸上身!”


    他眼神在万悦身上流连了一瞬,又去看李华章,讥笑道:“还傍上了公主,怕是公主瞧上了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东窗事发,无论是陛下还是公主,都饶不了咱家!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万芰荷有些眩晕,扶着身边丫鬟的手抽回,去拉万曾氏的胳膊:“母亲,到底是父亲的孩子,她……”


    “芰荷。”万曾氏露出与万振宏如出一辙的狠辣,反手摁住她的手,“你此次之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三皇子培养感情,定下婚期。”


    “除此之外,不许另作他想!”


    话音未落,却听众人一阵惊呼:


    “动了!大虎动了!”


    “大虎发狂了!”


    三方紧盯着圈内的目光瞬间收缩,一时之间风起云涌,虎啸阵阵席卷狂沙,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却见大虎猛然扑来,萧元弋和万悦同时从旁扑上。


    萧元弋手持长剑,万悦则横握大刀,兵器破空掀起一片肃杀的铮鸣!


    吼!


    大虎双目猩红,见有人阻挡自己捕猎,当即转了目标,宽厚坚硬的虎爪袭来,竟是向着萧元弋的头拍去!


    萧元弋侧身闪躲,万悦随之冲上,大刀落下,老虎腰腹瞬间斜绽开一层皮肉,外翻如盛开的牡丹,重瓣殷红。


    老虎怒极,大吼着冲向万悦,速度更快,力量更强,竟是直接将她甩飞出去t?,重重砸在墙上。


    当啷一声,大刀脱了手,砸在地上。


    万悦倒地,萧元弋却趁势将长剑送入老虎咽喉。


    然而就在这时,李华章却略往旁边挪了一步。


    新鲜生肉的气息扰动着老虎的神经,它几乎是下意识偏头,却正巧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萧元弋心头一沉,时机已过,他被发狂的大虎逼得步步后退。


    众人惊疑,那大虎被万悦一刀劈开腹部,肠子流了一地,又挨了萧元弋几剑,理应是强弩之末。就算不至于立死,也应该不堪一击才对。


    可为何如今还是威风凛凛,不退反进?!


    他们如何知道,李华章早将系统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止痛全让渡给了大虎,为的就是让它能闹起来,再闹起来!


    吼!


    又是一声长啸。


    大虎彻底失去耐心,一爪子将萧元弋拍在地上,掀起一片黄土。


    惊呼声中,浓云般的灰尘散去。


    只见萧元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卜。他的剑也脱手出去,正砸在李华章的脚边。


    大虎已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可没有一个人看小瞧它,都倒吸一口凉气,为李华章捏一把汗。


    萧元弋的武艺在京中也是素有威名,那万悦虽名不见经传,但看她砍下的伤口也知道是精锐之军。


    这样的两个人都落败了,李华章岂有还手之力?!


    李景铄攥紧拳头,手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快咬死她!咬死她啊!


    只要李华章死在这儿,萧大人自不会计较萧元弋受伤一事。


    快咬啊!


    吼!


    老虎鼻息喷溅,尖齿毕露,这一声嘶吼早已没了前面的气势,却添了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双浑圆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猎物,随后四肢蹬地——如离弦之箭一般飞扑过来!


    所有人屏息,强忍着别开脑袋的本能,定定看下去!


    却见捡起萧元弋佩剑的李华章波澜不惊,口脂晕开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冽的笑意。


    老虎腾空,她非但不退,反冲了上去!


    只见她骤然滚地,手中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刺去,竟是直接插进了滞空中的老虎的咽喉!


    两相交错,血色漫天!


    李华章顺势起身,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身上赤红的血带着温热挥洒,血雾拢在她身上,陡然增添几分可怖森然的煞气。


    再看她身后的老虎,已从中竖着劈开来了。


    世界二:李华章10


    大虎已死, 尘埃已定。


    李景铄晕眩得几乎站不稳,左右太监将他架在中间,才没叫他猝然倒下。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大虎凶猛异常, 最后一击分明是使出了全力!就算已被萧元弋和那瘦将消磨不少, 也应当能将李华章的头啃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多年来被皇后比量的阴影重新笼罩在他心头, 他下意识去想, 如果站在那里的是自己, 自己能否逃过一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说笑了……


    若是他, 怕连动弹都动弹不得,更遑论诛杀大虎!


    “景铄!李景铄!”


    皇后压抑到极致的低声将他从混乱中唤醒,恨恨道:“御兽园的人,你处理了吗?”


    李景铄茫然回头,连皇后的话都听不大懂了。


    他以为李华章必死无疑,哪里想过若是失败要如何是好?


    皇后沉沉吐出一口气,给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神,见嬷嬷小步跑开,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向李景铄伸手, 李景铄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往后躲去,她的手不高不低悬在半空, 略僵硬了一瞬。


    随后再伸向前, 紧紧抓住了李景铄的手腕:“我儿……是母亲的错, 是母亲将你逼得太紧了……”


    她凑得近,李景铄便能瞧见她眉梢眼角的皱纹, 仿佛是一息之间绷出来的似的, 让他呼吸一滞, 眼圈发红:


    “母后……”


    “听着,景铄。”皇后望着他, 额头上的汗珠洇开了脂粉,“之后每一步,你都要好好听话,切不可擅作主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的,比不过李华章,没事的。”


    “有母亲在。”


    “母亲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为你夺来!”


    *


    李华章左臂脱臼,太医检查时惊得“啊呀”了好几声,惹得皇帝坐不住,恨不能闯入幕帘后。


    “究竟怎么了?”皇帝焦灼,挡开皇后递上的参汤,半个身子贴在帘子上,“太医,我儿可有大碍?”


    太医这才回过神来,一面擦汗一面回道:“回禀陛下,静安殿下除左臂脱出,十余处擦伤外,并无大碍。”


    “那你叫唤个什么劲!”皇帝气得想踹人。


    “呃……”太医为李华章复原骨位,才颤声道,“这左臂脱出,是殿下坠入虎圈时受的伤。”


    换言之,李华章竟是在左臂脱臼的情况下,拔剑诛杀大虎!


    莫说她是个公主,就算是兵营里的精兵良将,能做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啊。


    皇后端着参茶,低垂着眉眼,可眼神却穿过睫毛去窥探皇帝的神情。


    却见皇帝脸上晦明不定,一言不发,方才的焦急和关切也一扫而空。


    她心下了然,重新递上参茶:“陛下,既然静安无甚大碍,您也可安心了。”


    “景铄因知静安出事,彻查御兽园,却见负责大虎的小厮均被杀身亡,御兽师携款出逃,景铄已亲自去拿了。”


    皇帝眸子一定,转过头来看向皇后,良久微微一笑,接过参茶:“难为景铄有这份儿心了。”


    “既是如此,此事便交由景铄去办。静安,你安心养伤,朕与你母后,便不扰你休息了。”


    人群散尽,方才来往热闹的殿内,只剩药味四处冲荡,将李华章身上的息神香也掩盖住了。


    【皇帝怎么回事啊!他不知道这件事就是李景铄设计的吗?还交给李景铄去办?!】


    【这不就是放虎归山吗?你白受这么多苦了?!】


    系统不解,系统发疯,系统恨不得给皇帝一记头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一个世界,沈清远遇到危险,好歹它还能报警。可李华章遇到危险,真叫一个求助无门!


    上一个世界,就算沈博林和林边月对沈清远疏离淡漠,可至少还会在周渊发疯时不惜代价救人。李华章的爹倒好,平时宠上天,真遇到事儿是一点儿不管啊!


    李华章冷笑一声:“你养过狗吗?”


    系统茫然。


    “你若养狗,想要其为你看家护院、忠心护主、捕猎伤人,自然要尽心尽力养着。喂好肉,盖狗窝,聘御兽师严加训练,增其胆魄,长其见识。”


    “可若是狗爪子利了,牙齿尖了,你又会忌惮,要拴住她的狗脖子,要用哨音命令她跪下。”


    “若是出门捕猎,狗不听你的命令自作主张,哪怕猎来了成倍的猎物,也得痛打一顿!要见血,要见骨,要疼得她这辈子也生不出自己的主意来。”


    “因为狗就是狗,狗只能是狗。”


    系统哽塞。它恍惚间觉得自己生出了四肢,正冰凉发寒,又似乎长出了血肉,被李华章的一字一句割成薄片。


    【宿主……我们逃吧!】


    【这群人都是疯子!皇帝,皇后,李景铄,萧大人,全是疯子啊!】


    【他们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想打断你的骨头做骨笛!我们离开这里,我帮你藏起来。】


    【对了!择婿!明日围猎,你选一个如意郎君,我帮你把他查个底儿掉,你嫁给他!】


    【这样你就脱离了这群疯子!你就能活下来了!】


    李华章笑了,她两世为人,怎能不知道那些人个个儿盼着她不得善终?


    “本宫乏了,你静音吧。”


    “明日,还有要事要做。”


    *


    万悦受伤较轻,当日晕倒只是撞了脑袋,故而睡了一晚便生龙活虎,重新站在了李华章身侧。


    萧元弋便没有这么好运。他被大虎拍断了肋骨,故而便是妒火中烧,恨不能将万悦杀了取而代之,也不得不听李华章的命,继续静养。


    只凄凄抱着偷藏的李华章的绢帕,安抚自己姑且得了她一句关切。


    日头刚出,众人便已经骑着马步入林间,个个儿意气风发,都想多猎些猎物,好讨封受赏,崭露头角。


    妇人家眷一众则在林边说笑,听闻山间有清泉流水,上有隐世道观,都可一览。


    李景铄牵着马,并未深入林间,而是和万芰荷慢慢前行,脱离了人群。


    他心神不定。昨日李华章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冲击,就算皇后为他平下此事,也让他惴惴不安到了现在。


    他仍不认为李华章一介女子能影响自己继承大统,可现在却意识到李华章的本事,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t?强悍。


    母后说得对……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患!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便告辞了。”万芰荷忍无可忍,她这一路看尽了李景铄变幻莫测的脸色,实在不知道此行的意义在哪。


    李景铄不耐烦一抓缰绳,站定下来:“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你母亲没有同你说过吗?此次冬狩结束,本殿会上门求娶你,你会是正妻。”


    “你我姻缘已定,如今同行便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厌烦道:


    “对了,听闻你时常在京中组建什么游船诗会,什么锦瑟诗社,男男女女混在一处,闺房墨迹广为流传,实在是贻笑大方。”


    “冬狩回去后,你将这些悉数移交解散才好。那些流传出去的诗文……能收回便收回,收不回也就罢了,大不了之后我找人说是旁人写的。”


    “不过游戏,玩玩也就罢了,成了皇子妃后可不能如此。”


    “省得外人见了耻笑,说你抛头露面,不懂安分守己。连带着本殿也成了夫纲不振,徒增笑柄。”


    万芰荷没想到李景铄会说这些,眉黛青颦的脸略微一沉,但仍端着大家闺秀的风度:


    “殿下说姻缘已定,可我却瞧不出殿下对我有丝毫情义。”


    “你我从未见过,今日甫一相会,便对我有诸多不满。”


    “您可曾读过我的诗文?可曾参与过诗会?若都不曾,又为何断言不过游戏?”


    李景铄没忍住讥讽,嗤笑道:“不过女儿家悲春伤秋、思慕郎君的只字片语,怎堪为诗文?本殿可不读那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了李华章的影子。


    幼时一同读书时,少傅便时常夸赞李华章文章卓越,只是长大后似乎鲜少见她有佳作,后来更是连太学都没读……


    收回视线,他惊讶地发现一直澹然恬静的万芰荷,竟凝重深沉地看着自己。


    她仰着下巴,文弱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甚至有些细软娇嫩,可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妇好征战,姜后勤王,许穆夫人情寄《载驰》。西施忍辱,如姬大义,褚蒜子三度临朝堪为大家。这都是殿下口中的女儿家,殿下可读过她们的事迹、她们的文章?”


    “周国来犯,锦瑟诗社出文三百余篇,号召百姓同心御敌,一月内让各郡参军人数翻了一番。其中一百八十三篇,都是您口中的女儿家所作!”


    “就算不是如此,便是悲春伤秋了又如何?便是思慕郎君又如何?以诗寄情由来已久,她们愿意写什么便写什么。”


    她一气儿说完,已有些气喘吁吁,双颊泛着薄红。


    李景铄瞠目结舌和她对视两眼,舌头打结一般只字片语都飞不出。


    良久,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万芰荷,骂了一声“有病”,便骑上马挥鞭,往林中去了。


    万芰荷怔在原地,一阵冷风吹来,将她里里外外吹了个透心凉。


    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双肩无力地垂下去,纤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若是让母亲知道……她闭上眼,攥紧了衣角。


    却不知道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丛中,一支瞄准她后心的箭正搭在弓上,随着弓弦缓缓向后,直至绷紧。


    拉弓者,正是李华章。


    世界二:李华章11


    风停, 周围静得怕人,几乎能听到弓弦细微的铮铮声。


    万悦屏息凝神,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横放在腰间的手紧紧攥着刀鞘, 不敢有丝毫放松。


    她只知今日要跟李华章出来杀人, 却不知李华章瞄准的, 竟是自己的长姐万芰荷!


    万悦自懂事起便知道, 自己的亲娘不过一个卑贱的家生子, 因万武阳酒后强迫,怀上了孩子,才勉强抬做姨娘。


    姨娘生产时伤了根本,又只生了一个女儿,自不受重视。硬是靠着对女儿的担忧强撑着活了三年,才叫万悦不至于早夭。


    姨娘病故,她归为万曾氏名下,却比较家生子不如,若非嬷嬷仁心, 怕是早就死了。


    而万芰荷不同,她上有两个亲哥哥, 又是嫡女, 自幼便备受瞩目, 光是为她开蒙的先生,就足有六个。


    不过总角之年就有诗作流出, 太后寿辰时现场作赋贺寿, 更是引得众人惊叹。如今二八年华, 却已然是驰名当世,无人不晓。


    两人唯一的交集, 也不过是万悦幼年时有一次险些饿死,是万芰荷丢了几个馒头给她,才叫她活下来。


    之后无论万悦如何挨打受骂,如何落魄不堪,万芰荷也不过轻飘飘一扫,恍若未见。


    万悦余光看向李华章的侧脸,从其专注的神态和尖锐的目光中,她读出了杀意。


    没有阻止,她强迫自己放下躁动不安的那颗心,告诉自己:


    殿下是要成大事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道理。


    自己既然选择追随,就不可三心二意,不可妄加揣测,不可……


    “不阻止我?”李华章轻笑起来,“不怕报不了一饭之恩?”


    万悦瞳孔骤缩。


    她不知道李华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身边这个女人彻底看穿,毫无保留。


    “谁?!”李华章的声音惊动了万芰荷,她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厉声道,“我乃上将军万武阳之女,何人尾随?休要放肆!”


    万悦还未来得及回话,李华章已然收了弓箭,昂首走出树影,接受万芰荷惊慌的行礼。


    深吸一口气,万悦跟上李华章的脚步,尽职尽责当她的贴身侍卫,装作没有瞧见万芰荷投来的惊讶目光。


    “万芰荷。”李华章似笑非笑,盯着低眉顺眼的万芰荷,将她的名字在舌尖上细细碾了一遭,才道,“听闻你与李景铄那厮好事将成?”


    万芰荷顿时觉得有些难堪,双颊烧红,四肢僵硬,却只是停顿了片刻,就又恢复大家闺秀的气度来:


    “纵有此意,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文书告天下知,断没有女儿家自己闲话的道理。故不能答殿下问。”


    “呵。”李华章轻蔑一笑,“这么说来,你也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了。”


    “也是,就李景铄那肠肥脑满的蠢货,怕是也读不懂你诗文中的披肝沥胆、凌云壮志。”


    万芰荷有些窒息,她从未见过李华章这般咄咄逼人的,将这些平素七拐八拐才好委婉出口的话,大剌剌直刺出来,戳得她心口生疼。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刺痛却掀起了一股子陌生的悸动,顺着血液倒流回心口,如擂鼓一般轰隆隆震得她发麻。


    她喉咙干涩,下意识看了一眼万悦。


    也许二哥哥说的不对。


    也许万悦不是靠雌雄莫辨的容貌走到李华章身边的,而是与她一样经受过这种刺痛,这种血液倒涌的冲动,才选择站在李华章身边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悦没有回望她,她也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并不接李华章的话。


    却听李华章继续道:“政通人和,激浊扬清,使民信而加多,官廉而法正,君仁而德盛,谓之海晏河清。”


    “你去年写下的这篇论政,正是秋闱考题。”


    “去年六月游船诗会,你作长诗咏荷,却暗指遂周齐三国局势,也正是春闱考题。”


    “哦对了,你更名青山写的这篇《论才子》还顺便骂了你二哥,倒是有趣。不过虽刻意更改了文风,却忘了修饰文骨,故而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瞧出……这么说来你二哥还真是蠢材。”


    她还没细数完,万芰荷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叩首:


    “殿下恕罪!”


    妄议朝政,讽古骂今,那篇《论才子》里暗中讥讽的何止她二哥?分明还有三皇子李景铄!


    这要是被发现了,莫说她,就连她爹,也会惨遭横祸!


    一息之间,她脑子里全是李华章杀人伤人的奇闻异事,犹记得永安侯府的二姑娘不过是与之打了个照面,就被簪子刮花了脸,从此销声匿迹!


    她战战兢兢,思索着若将此事全一人揽下,或是干脆以死谢罪,能不能救万家于李华章手。


    风起,树叶淆乱地拂动,远处似乎传来了一两声野兽的嘶鸣,随后便是狂乱的马蹄声。


    人语马嘶,雷雷心鼓,扰得万芰荷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所以……”李华章的声音高高响起,惊得她心脏骤缩,连呼吸也忘了,只白着一张脸静候审判。


    “你为何不参加科考呢?”


    风止树静,马踏远去。


    万芰荷抬起头来,恍若隔世。


    什么?


    眼前这位放僻淫佚的静安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将你长姐扶起来。”李华章斜了一眼万悦,后者忙不迭上前,将万芰荷搀t?起。


    望着万芰荷迷茫的双眸,李华章朗笑:“若我没记错,你二哥已通过省试,只待明年三月参加殿试。”


    “可你平心而论,你二哥配么?”


    “考前文章背的是谁的?充门面的诗作是谁作的?如今在京城的才名,是靠谁撑起来的?”


    万芰荷哑然,她嘴唇微张,下意识想要辩驳,想要维护万家的体面,维护二哥的名誉,可又猛然想到,眼前的公主,是连自己藏下的青山之名都能看出的人。


    她怎可能看不出二哥并无真才实学?


    “万芰荷,你当真愿意嫁给李景铄那个草包?当真愿意,在用你的才情学识为你哥哥铺路后,又用你的婚姻、未来、子嗣继续为你哥哥铺路?”


    “你的诗不是你的,文章不是你的,姻缘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连姓也不是你的。”


    “如今我看着你,看不到破云冲霄的青山,只看到烂在池塘里的残荷。”


    她低着头,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锋芒毕露,逼得万芰荷躲闪、后退,却无路可逃。


    心口的刺痛愈加强烈,万芰荷紧攥着袖口,甫一喘息,眼泪先滚了出来。


    她双目猩红,瞪着李华章,声音嘶哑:“我能如何?我能如何!我是万家嫡女,既享嫡女厚待,便该承担责任!”


    “若我为皇子妃,万家便是皇亲国戚,大哥二哥之职均能更上一层,不必惶惶终日,畏惧大厦将倾!”


    她泪流满面,牙关紧咬,柳叶眉蹙成一团,倒透出几分强硬来:


    “诗文再好,不能入仕又有何用?我博古通今兢兢十数载,不如嫁做人妇对家族有益!殿下又要我如何!”


    李华章静静看着她发火,并不气恼,反而笑意更深:


    “不能入仕?”


    她劈手取出一根长箭,飞速搭弓,拉弦,袖口翻飞的猎猎声惊得万芰荷愣在原地。


    咻!


    弓弦铮鸣一声,长箭飞出,以流星飞电之势没入丛林!


    不过须臾,林中传来嘶鸣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惊呼!


    砰!


    他坠马了!


    万芰荷下颌震颤,面无血色。


    那惊呼声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她的二哥万振宏!


    她惊恐地望向李华章,却见这位刚刚射箭伤人的殿下神色如常,那双幽深的眸子带着诱惑和疯狂,正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此处无人会来,你有两个选择。”


    “要么,现在去救助他,断腿尚能保全,待明年三月仍能殿试。”


    “要么,自己离开。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发现他,只可惜那时他的腿已回天乏术,终身跛瘸。”


    李华章伸手,轻轻擦去万芰荷脸上凝滞的眼泪,笑得邪性:


    “青山,你自己选。”


    *


    李华章并不等万芰荷做出选择,便带着万悦离开了。


    万悦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万芰荷仍然呆愣在原地,似乎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万悦分明从她那双明眸中看到了一抹微弱的火光。


    “殿下,若她不如您愿,怎么办?”万悦不知道李华章怎么敢将万芰荷独自放在那儿做决定。


    万芰荷与她不同,那是万家的嫡姑娘,自幼便被万曾氏亲自教导,孩提时便知道何谓责任,何谓家族,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可万芰荷还要顾念万曾氏,顾念十几年来压在肩头的重担。


    “猎物在前,却不打猎,是不想么?”李华章意有所指地看她,指尖点了点自己肩头的弓,“是没有弓箭。”


    “她若真甘于此,世上便没有青山了。”


    “本宫不过是将搭好箭的弓递给了她,你说,她抵挡得住这诱惑吗?”


    万悦醍醐灌顶,眼中掀起澎湃的崇拜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日就是李华章一句“你合该是将军”,将她那些不敢想不能想的妄念,呼啦啦拽出来放在了眼前。


    如今李华章一声“青山”,万芰荷真能耐得住?真能不惦念?


    她不信。


    却听李华章又说:“若不成也倒罢了,今日本打算直接杀了了事,不过是念及你欠她一条命。”


    “成与不成,这条命都还了。”


    “万悦,如今你全算是本宫的人了。你的万,不是万武阳的万,是万里鹏程的万,是豪情万丈的万。今日起,你与万家再无瓜葛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悦喉头一紧,几乎就地叩首,只抑制着热泪不滚出发烫的眼圈,重重应下:


    “卑职,万死不辞!”


    世界二:李华章12


    暮色降至, 号角吹响,这头一日的围猎就此结束。


    李景铄心不在焉,这一日所见野鸡野兔全无射中, 空着手回了行宫。


    却在路上遇到了萧尚书令。


    萧大人闲庭信步, 仿佛不过偶遇, 可李景铄心里清楚, 他是专程在等自己的。


    李景铄心下惶惶, 自己设下的猛虎计非但没让李华章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反而还叫萧元弋重伤卧床……那可是萧大人仅剩的儿子啊!他自然心虚。


    “殿下。”萧大人拱手见礼,脸上看不出阴晴来。


    “萧大人……”李景铄讪讪还礼,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萧大人抬手打断了。


    “臣听闻殿下近日奉陛下口谕追查御兽师,想必定是席不暇暖。”


    “既是如此,那工部的活计,想必是无暇顾及了。臣已将河北筑堤一事转交给他人,殿下尽可安心,专心寻找凶手。”


    他声音沉沉, 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叫李景铄惊得顿在原地。


    河北筑堤通渠一事, 是他近两年着手负责的要事。工部油水充足, 都水司上下对河北水患早有预案, 也不需要他费什么心思。


    这简直就是美差中的美差!


    可如今萧尚书令愣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这份肥差送给了别人!


    “萧大人, 这门差事可是我一直负责……”


    “殿下太忙了。”萧大人眼皮一抬, 打断了他, “以至于做起事来都有些顾此失彼、忙中出错。若左支右绌,还不若专心一桩。”


    他盯着李景铄, 那双沧桑的眼眸透着一抹不容置疑的阴寒:


    “若殿下有异议,不妨禀告陛下。臣定无二话。”


    李景铄不敢说话了。


    他不是不能去找皇帝,毕竟萧大人虽统领六部,但皇帝的话还是会听的。


    而皇帝大约也很乐于见到自己和萧大人之间生出嫌隙。


    他不满,他愤懑,但他知道这是萧大人给他的敲打,若是应下,萧元弋一事也就罢了。


    故而他咬紧了牙关,恭敬行了一礼:“大人深思熟虑,学生拜服。”


    后宫兄弟们确实被母后残害得所剩无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前不久淑妃诞下皇子,因家族势大,母后尚未出手,听说那边也正想着如何巴结萧大人呢。


    望着萧大人远去的背影,他站在原地,凛冬时节,却发了一身的黏汗。


    不行……


    绝不能给其他皇子可趁之机!


    他必须行动起来!


    *


    万芰荷强撑着体面,和各家娘子夫人谈天说地,面儿上一如既往端庄大方,心底里却总是绷着一根弦。


    这根弦直到号角响了三回,才慢慢松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知道李华章是如何做到的,但自她离开林子起,那里就真的没再进过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助万振宏,但几个时辰过去,一点儿风声也不见。


    心里揣着事儿,她愣是挨到女眷们困乏散去,才慢悠悠往回走。


    甫一进院,就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


    “母亲?大哥?这是怎么了?”她谨慎行事,小心地观察着门厅两人的脸色,装出焦灼担忧的模样来。


    万曾氏闻声抽噎两下,跌坐在太师椅上捂着嘴,大哥则黑着脸沉沉叹气,示意万芰荷将房门关上。


    “你二哥骑马时一时不查,摔下马去,如今一条腿被马蹄蹋得血肉模糊!”


    “咱家府医瞧过,均是束手无策!”


    一时不查?


    万芰荷心头一跳:“二哥自幼学习骑术,怎会摔下马去?”


    “可说呢!”万曾氏隐忍着悲痛,紧攥着绢帕低声道:“你二哥说是有人射中了他的马,才酿此祸端!依我看,怕是有人暗中使坏,故意要害死你哥哥!”


    “娘!你别听老二瞎说!马就在他身边,好好儿的,哪有什么箭?”大哥没好气道,“我遇到时他已经昏死过去,那马正在旁边吃草!”


    万芰荷这才明白,李华章竟是设计让万家自己人去发现万振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陡然有些害怕。


    世人都说李华章是个被宠坏的公主,世家大族私下里谈起,也都说她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


    可若真是如此,她又如何能做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一t?切尽在掌握呢?


    她眉宇间溢出担忧,却不是对万振宏的担忧,而是对自己、对家族的担忧。


    李华章一句“青山”,让她十几年未曾掀起波澜的心翻涌了,可冷静下来一想,这不就是与虎谋皮?


    那位公主既有大志,又怎会屈居公主?


    也许她的目标是扶持傀儡皇帝,自己做摄政公主!


    又也许……她图谋的是正大光明坐上那个大位!


    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险些上了怎样的一艘船!


    若她与万悦一样孑然一身,当然可以以命相搏!可她如今是万家嫡女,背负着家族兴衰,一举一动牵连的都是几百号人!


    李华章要成就大业,真的会放过意图扶持三皇子的万家吗?


    她突然有些庆幸,没在当时直接答应李华章,如今虽然行差踏错了一步,但好在为时未晚!


    “唉……老二这腿是治不了了。都不必等明年三月殿试,只要被人瞧见身上残疾,就与仕途无缘了。”大哥继续说着,“要我看,娘你也别想着瞒下,我去找御医,尽早治疗也就罢了。”


    他说着抬头看向万芰荷:“总归妹妹是个争气的,待年初嫁给三殿下,还愁万家的前途吗?届时妹妹在妹夫面前美言几句,我还不……”


    “什么?!”万芰荷骤然拧眉,打断了大哥的话。


    万曾氏不满意地瞥了一眼万芰荷,呵斥道:“你怎可打断你哥哥说话?没家教!”


    “方才你回来前,三殿下来过了。看来你们今日聊得不错,他说一回京就会上门提亲。”


    “只是婚期有些赶,三殿下本想今年就完婚,我寻思着若如此仓促,倒叫别人觉得咱家闺女便宜了。便定了明年初。”


    万芰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年初就不便宜了?母亲!京中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成婚不是先定亲筹备?若是要摆谱露脸,筹备三年也是有的!”


    “便是三殿下,也该等年关过去,待春来提亲,从长计议,方为体面!”


    “从长计议?”万曾氏眉眼冷下,一拍桌子,“若能从长计议,何尝不想?可如今你二哥仕途不保,三殿下催得紧,难道你要等三殿下另聘她人才满意?”


    “万芰荷,你莫忘了,你姓万!万家什么时候需要你,你便什么时候出嫁!”


    大哥从旁宽慰母亲两声,又转头看向万芰荷:“小妹少说两句吧!原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妨?”


    “现今钟秀一家上下被罢官调查,兵部空缺了好多紧俏位子,待你快快嫁去,也好让三殿下将我安排进去。”


    “老二废了,爹在边关,这偌大的万家,可就靠哥哥了。”


    万芰荷只觉得口鼻咽喉堵了一团棉花,叫她喘不过气,一阵儿冷一阵儿热,头脑发昏。


    她早便做好了一生为万家奉献的准备,幼时刚有成亲这个概念时,便明白未来的夫君不一定是自己心上人,却一定会于家族有益。


    她明白,她理解,她在李华章和万悦的诱惑下稍微动摇了一瞬,但总归她接受。


    可面对一个形如草包的皇子,她只是想尽可能拉长一点儿离家的时间,尽可能在母亲膝下尽尽孝……


    却也因哥哥的仕途,不成?


    心口钝痛,她蹙着眉,头一次轻声询问:“母亲,大哥,你们可曾读过青山的文字?”


    “青山?何许人也?如此藏名埋姓,恐怕不是善类!”万曾氏连连摇头,不懂女儿为什么突然提及,“早叫你别读那些杂书,总归四书就够你卖弄……”


    万芰荷没有去听,只是将怀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大哥。


    “似乎是听过……哦对,我当差时,有同僚曾拿来叫我看过,是什么《论才子》。你说的可是这人?”


    不等万芰荷回答,他又轻哧一声,道:“佶屈聱牙,不只是哪个酸腐秀才功名不成,心生怨恨。呵,不值一读。”


    万芰荷沉默了下来。


    母亲没有读过青山,大哥读不懂青山,二哥认不出她就是青山。


    可李华章能认出。


    她从容转身,从内阀上门,再转身回来时,双眼中的温顺和哀怨已经一扫而空。


    “二哥是用我的文章出名,也是提前背了我的策论考上的贡士。”


    “就算他腿不惨,这几月刻苦背诵,辅以我暗中筹备,也不可能中进士。”


    她温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李华章那般云淡风轻:


    “但让我去,势必高中。”


    万曾氏瞪大双眼,猛然站起身,抬手一个耳光甩下来,将万芰荷恨恨抽倒在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混账!”


    “父亲为上将军,手握兵权,陛下怎可能让大哥进入兵部?可大哥自幼习武,被困于京城,又能做什么?!”


    万芰荷爬起来,满身灰尘,鬓发散乱,可眼睛却亮得吓人:


    “若三殿下真举荐大哥上任兵部,我们万家便成了陛下眼中头一颗眼中钉!”


    “可若是中举呢?”


    “若是万家这一辈武力平平,不可能接手父亲衣钵,反而凭空闯入了毫无根基的文官阵营呢?”


    “彼时父亲在边关,大哥庸碌,原本准备和三殿下议亲的小女万芰荷突发重病,亲事作罢……”


    “你说陛下,还会对我万家提防打压吗?”


    大哥闻言气笑了,抄起身边的花瓶猛然砸下,落了一地碎片:“万芰荷,你放肆!如你所言,我此生仕途就此止步不前了?”


    万芰荷没有看大哥,而是紧紧盯着万曾氏:


    “母亲,您仔细思量。如今万家要的是哥哥的前程,三殿下的前程,还是万家上下稳妥,不遭横祸!”


    万曾氏掌心灼烫,她从未见过万芰荷这副穷追不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呆愣。


    却也不由自主地去想女儿方才的话,字字句句,皆在耳边盘旋。


    总归结亲就是为了借李景铄这棵大树的荫蔽,其实也不算全无风险。


    毕竟陛下身子骨健朗,又尚未立储,李景铄成为太子的概率再大,也只是概率而已。


    她心跳加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和你们父亲商议……”


    “发信去往边关一来一回便是月余,更何况母亲觉得,那信件就不会被截去?”万芰荷走上前,握住万曾氏的手,“母亲,若要决断,二哥断腿一事,绝不能再有人知道!”


    “我与二哥是双生兄妹,身姿形容几乎一样,待乔装一番,不会有人认出。”


    “母亲,您是当家主母,父亲不在,这万家,该您掌权。”


    万曾氏心尖儿颤了一下,目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慢慢上移,最终定格在了万芰荷的双眸间。


    “娘!您不会真……”


    “殿试搜身查验,你当如何?”万曾氏打断大儿子急迫的劝阻,只盯着万芰荷,一点儿也不放松。


    万芰荷只一笑。


    她从未问过,但她相信,李华章尽可准备妥当。


    如今,她正如李华章所说那样。


    要准备科考了。


    世界二:李华章13


    李景铄不明白。


    为什么万芰荷突然就生病了?病到连门都出不了, 病到整个万家等不到冬狩结束就匆匆回京,病到万曾氏面对他这门绝好的亲事,只能抹着眼泪回绝。


    京城发来急报, 钟秀一案已经彻底查清楚, 除了钟灿和左图, 还有紧密相关的三十余人收到牵连, 其中不乏和他李景铄有私的。只好在那些人没牵连到他, 大约其中也有萧大人的手笔, 匆匆定了罪也就没顺藤摸瓜下去。


    倒是钟秀一夜白头,这老家伙鞠躬尽瘁一辈子,当年为了皇帝蹈锋饮血,如今一把年纪,最出格的事儿也不过是给李华章难看,哪里想过自家孩子们会顶着钟家的名声在外张扬?


    想不通,呕了血,当场触柱,人是没死, 只是也没几日可活了。


    他不明白。


    怎么短短几日之内,他没了钟秀, 没了肥差, 如今连几近到手的万家也没了。


    明明是李华章几次三番濒临死亡, 险些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为什么最后失去砝码的,会是他?


    万家走后, 萧大人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冷冽起来, 仿佛在鄙夷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皇后也是脸色更加阴沉, 明明皇帝明里暗里想让李华章择婿,她却屡屡出手阻止, 惹得皇帝有些不快。这两日都没宿在皇后寝宫,更别说来看看他这个三皇子了。


    他不明白。若是李华章嫁了人,滚出宫去,不正眼不见心不烦?


    可皇后说,这样的人养在宫里,是困于樊笼,放出宫去,那叫放虎归山。


    皇后还说,绝不能让李华章择t?婿,否则那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他听不懂,但心烦意乱,只觉得皇位离自己越发远了,越发够不着了。


    淑妃生的皇子这两天也满百日了,抓周时是皇帝抱着抓的,抓了一枚玉章,大家都说他必成大器。


    可李景铄一个恍惚,分瞧着那小弟弟抱的是玉玺!


    又听说冬狩最后一日皇帝要搞篝火宴会,到时会让李华章先选猎物皮草……那哪是选皮草,那是选如虎添翼的翼!


    若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真没指望了?


    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这皇位是他的!


    只能他来坐!


    *


    淑妃那边出事儿时,李华章正在为晚上的篝火宴会绾发。


    来报的小厮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小殿下吃了有毒的米糊,如今已经是危在旦夕。陛下命即刻回京,这会儿就要走了。”


    “奶妈呢?小厨房呢?都查了吗?”


    “还未,小殿下一个劲儿吐血,那场面吓人呢,太医匆匆叫着往京城去,陛下就先将涉事人等一应关押起来,待回京再审。”


    李华章靠在椅子上,挥去为她绾发的婢女:“叫谁主事?”


    “尚书令,萧大人。”


    遣退小厮,李华章冷笑一声:“真是越蠢的人胆子越大!”


    【你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不是李景铄那草包又能是谁?”她嗤笑一声,手撑着脑袋揉太阳穴。


    淑妃的小皇子,就是她上一世垂帘听政时扶上去的傀儡皇帝。挺可爱一小孩儿,可惜生性胆小,在她手里是傀儡,在萧尚书令手里也是傀儡。


    她还记得那小孩儿战战兢兢坐在龙椅上,被萧大人逼着念讨伐她的诏书时,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念两句就喊“皇姐我怕”。


    读取到李华章的记忆,系统的声音也放缓了几分:


    【你没事吧?小皇子已经送回京城抢救了,说不定能……】


    “活不了。”李华章睁开眼,眸底一片冷冽,“便是能活,本宫也会助李景铄一臂之力。”


    她既要坐皇位,就不会留一丝多余的李家血脉,小皇子今日不死在李景铄手中,他日也会死在她手里。


    只是她没想到李景铄这么愚蠢,会在皇帝还对小皇子疼爱万分的节骨眼儿下手。


    【你要告发李景铄吗?皇帝看起来真挺疼爱这个老来子的,要是让他知道是李景铄干的,肯定饶不了他!】


    【我可以帮你找到证据。】


    李华章狐疑,这系统平时就是个废物点心,今天怎么突然殷勤起来了?


    却听系统嘿嘿一笑,满不好意思地继续说:


    【现在篝火宴会办不成,你的择婿大业却不能被迫停滞啊!你还得赶紧嫁人逃出深宫去呢!】


    【新任务发布!在系统提供的几个杰出青年里选一个成亲,就能获得奖励:李景铄谋害皇嗣的证据!】


    李华章是没想到系统还惦记这一茬儿呢,冷眼一翻:“滚。”


    眼见李华章又要按静音,系统急了:


    【别啊别啊!你就不想报复李景铄吗?他害你那么多次,差点让你命丧虎口!你不是睚眦必报吗?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哎哟就算不成亲,订婚总行了吧?不不不,发展一下总可以了吧?】


    见李华章不为所动,系统一退再退:


    【见一面!见一面好了吧?!就见一面,我就把罪证送你桌上来,让你拿捏李景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划算了好不好!】


    李华章点静音的动作顿了顿:“你这罪证说来就来?莫不是凭空捏的?”


    【怎么可能!是李景铄那家伙自己手脚不干净好吧!你说得对,他就是个蠢蛋!】


    【反正这罪证放在萧大人手里也会被销毁,还不如拿来给你呢,至少把李景铄弄牢里去能让我爽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系统刚说完就打了个寒噤,光速删除聊天记录,警惕地等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倒反天罡的发言没有被主系统检测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完了完了,真是跟宿主学坏了,它只是个系统!不是人类!不能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感情!


    【咳咳,总之,只要你见见我给你安排的心动男嘉宾,我就让你拿到那个罪证,如何?】


    李华章抬眸,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万悦叩门进来,屏退众人后压低声音:


    “殿下,黑羽卫回来了。”


    “您找的人,不在边关。”


    黑羽卫是李华章派去找李恪的,这个原著中的男主角此时应该隐姓埋名在边关历练,如今应当已经是都督了。


    李华章是下了杀令的。和万悦不同,她绝不能允许一个姓李的男人有与她相同的野心。


    却不料人不在边关?


    “殿下……”万悦有些犹豫,见李华章目光望来,才继续说,“方才黑羽卫回来时,卑职不小心瞧见了那画像。”


    “卑职好像见过画像那人。”


    “什么?!”


    【什么?!】


    李华章和系统几乎是同时质问出声。


    距离男女主相遇,至少还要三年时间!万悦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就见过李恪?


    “就在昨日,一个男子撞上卑职,古怪地盯着卑职瞧了又瞧,一副激动模样。”万悦不敢隐瞒,连忙道,“随后悄声约卑职今晚在京中相见。”


    “卑职思量着今日不该回程,以为他是胡言乱语,警告了一番便离开了。只临走时扫了一眼,见他还在原地望我。”


    似乎见李华章对这人格外关注,万悦竭力回忆每一个细节:


    “对了,我走时瞧着有人来引他,那人是……萧大人身边的人。”


    李华章骤然长出一口气,方才的怀疑和猜测在这一瞬间落到了实处。


    李恪也重生了。


    重生后的他自然不甘心在军中蹉跎几年,拥有前世记忆的他明白,萧尚书令会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他想效仿上一世,借萧尚书令的手铲除异己,再卸磨杀驴。


    至于万悦,那可是他上一世战无不胜的决胜秘宝,是他登基后携手与共的皇后,他自然是要一并捞回的。


    【……对不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系统有点想死,或者说,想格式化自己。


    【我刚查阅数据日志发现……是我在重生你时技术失误,把未来的李恪也给带回来了……】


    【咋办啊宿主……男主已经很难打了,重生男主那就是龙傲天级别的难打啊!】


    【他现在是要回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啊!要不我跟主系统申请一下重开算了……】


    【宿主……宿主你说句话啊……你别这样我害怕……】


    李华章突然笑了,笑得双肩轻颤,眉眼弯弯。


    系统更害怕了,宿主别是被它气疯了吧?


    “李景铄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在萧老头那儿已经被放弃了吧?”李华章勾着唇角,满眼讥讽。


    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皇子,和一个能文能武韬光养晦的听话世子,萧大人很难不偏袒李恪吧?


    若是李恪那厮再聪明点儿,投诚时只说辅佐皇子,不提自己的野心,恐怕萧大人心中那杆秤就又偏了几分。


    而这时,李景铄居然敢给小皇子下毒?


    原先萧大人扶持李景铄,便只是因着他嫡子血脉,加上在皇后手笔下后宫竟无能与李景铄匹敌的其他皇子,毫无选择的余地而已。


    “你说错了。”李华章轻笑着告诉系统,“萧老头不会藏下这份证据。相反,他会秉公处置,将证据交给父皇。”


    这样才能解决掉李景铄那个废物狗皮膏药,转而选择更为乖顺的皇子……比如那个尚有一口气的小皇子。


    【啊?那我们怎么办?静观其变吗?】


    “不。”李华章指尖点在桌面,一抹灼红悄无声息爬上她的脖颈,耳根,脸颊,眼下,最终灌在微颤的双眸中。


    系统一愣,感知到她兴奋得战栗,不明所以,只继续听下去。


    “萧老头不藏住证据,本宫帮他藏。”


    “本宫倒要看看李景铄知道萧老头另选他人后,会不会发疯!”


    却见李华章眼神一点,系统退而求其次的相亲任务便被接了下来。


    正是这时它才明白李华章在兴奋什么。


    “现在,才真正有点儿意思了!”


    世界二:李华章14


    小皇子倒是没死, 只是尚在昏迷。


    皇帝大发雷霆,迁怒到了皇后身上,说她治宫不严, 禁了她的足。


    和淑妃交好的纯妃暂时代理后宫, 与萧大人联手查案, 一上来就来个下马威, 将那些抓去的婆子侍从全拷打了t?一番。


    大有一副六亲不认, 誓要找出凶手的架势。


    李景铄过得战战兢兢, 几次想去找萧大人,都被挡了回去。这日又去,门房只瞧了一眼就说萧大人正忙,连通禀一声都懒怠动弹了。


    这倒也罢,偏生从旁斜出一个人影来,穿着粗布长衫,头戴斗笠,看不清脸,直愣愣往里面去。


    门房却没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景铄皱着眉头一把扯住那人, 质问:“他凭什么能进?你知不知道本殿是谁?!”


    “哎呦三殿下,您就饶了小的吧!”门房哭丧着脸扑通跪下, “这位爷是我们爷请来一道儿查案的, 屋内正经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爷吩咐过,真不见客, 谁也不见。”


    李景铄还想说什么, 却见那人把胳膊一抽, 压低声音说了句“恕罪”,便匆匆往里去了。


    他不免一愣, 那人胳膊精壮,挣脱的那一下竟是震得他虎口发麻。如此练家子,萧大人要他查什么案?


    这么想着又踮脚望去,只见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穷追不舍的目光,回头扫了一眼,斗笠扬起一个角,露出小半张脸来。


    又急忙压下去了。


    好生眼熟。


    李景铄端站在门口想了又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好巧下起融融雪花来,他再站不住,便转身往回去。


    如今萧大人不见他,不知是怎么个境况。难不成是因母后被禁足,瞧低了他们母子?


    可那小皇子虽然不死,也豁出了半条命去,能不能妥当度过这一劫还是问题,更别说安生长大了。


    萧大人真能把宝押在他身上?


    李景铄抓耳挠腮,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绝妙,到如今也没人发现端倪,一会儿又思量自己是不是太激进,没跟母后商量。


    这么一焦灼,车也不想坐了,挥挥手叫马车先走,自己带了几个小厮慢悠悠逛着。


    旁边溜须拍马的见他心情不好,忙忙上来提议:“殿下,这会儿小冯大人约莫无事,不若找他去醉仙楼吃酒?也好排解一二?”


    小冯大人说的是冯生,他爹是工部尚书,他前几年一举中了探花,如今正在吏部做侍郎。


    冯生儿时是李景铄的伴读,也是进过太学的,后来入仕了,两人也常常混在一处,整日为李景铄的前途奔波。


    故而李景铄当即抚掌点头,带着几人冒雪往冯家去。


    却不料刚近冯家,就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甫一钻进耳朵,就往心里头扎去,搅得他血肉模糊,恨不能立时提刀杀人。


    能叫他这般憎恨的,不是李华章又是谁?!


    他定睛看去,就见李华章竟没铺张着坐她那能堵住路的马车,只踩着金丝纳就的软底儿云头锦履,踏过青石板上的碎雪走来。


    再看她身边,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恭敬撑着油纸伞,自己大半个身子都积了一层薄雪,却将李华章好好儿护在伞下,竟是一颗雪花都没沾染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冯生又是谁?


    两人自巷子那头走来,远远儿瞧见了李景铄,都是一愣。


    随后不等李景铄发作,李华章先冷笑一声,连兄妹之间的面子都懒得给,只冲冯生点了点头:


    “今日便如此吧,本宫也乏了。改日得了空儿,再请小冯大人喝茶叙旧。”


    冯生躬身一礼,李华章便上了马车,连李景铄理都不理,驱车走远了。


    “喝茶叙旧!?呵,我怎不知道你们两个何时有旧!”李景铄顿感被背叛,怒火中烧,二话不说扑上去先给了冯生一拳,“你我同窗十几年,我当你是我至交,原来你也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宵小之徒!”


    “怎么?!如今听闻李华章要择婿,想尚公主,攀高枝儿了?想入她那后宅,跟几十个面首一块儿以色侍人了?”


    他脑子里全是皇后那句“如虎添翼”,若是李华章和冯家结了亲,那这翅膀可就太肥大了!


    “殿下!”冯生躲避不及,生挨了两拳,鼻青脸肿坐在地上,焦急大叫着,“我与公主不过偶遇,您何必多疑!”


    “说是叙旧,不过是公主提及当年在宫内读书的时光,我那时候不是您的伴读吗?自是认得公主的啊!”


    “这多年来我如何忠心耿耿,殿下您都忘了吗?”


    李景铄呼哧带喘地松了手,看着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的冯生,又看了看远远儿围观的百姓,这才慌了神。


    他薅起冯生领子,一脚踹开冯家大门闯了进去,恶狠狠使唤门房:“把外面那群不长眼的刁民都赶走!谁若敢胡说八道,打断他的腿!”


    冯生一凛:“可不敢!若这般行事叫我爹知道了,得揍死我!”


    可李景铄瞪他一眼,他又把嘴闭上了,只痛苦地从门缝儿往外瞧,看着家丁将门口的百姓暴力驱逐,才喃喃着“完了完了”瘫坐下来。


    “殿下,你可知今日公主找我是什么事儿?”他哭丧着脸,挥手遣退了仆从,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连连叹气,“她问我誉王府之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誉王?誉王不是两年前就被抄家流放了么?誉王如今怕是骨头都变成渣儿了,她问这个干什么?”


    冯生吞口唾沫,招招手:“不是誉王,是誉王世子,李恪。他原先不是领过差事?在吏部有档案的。”


    “公主问我李恪的档案可还在,能不能给她看看。那我能给吗?自是糊弄过去了。可我觉得她不可能是随便问问,便告知您看……”


    李景铄先是一愣,随即骤然血液逆流,轰隆隆叫嚣着往脑子涌去!


    李恪!


    他想起来了!


    刚才在萧大人府门口,那个带着斗笠的练家子,就是李恪啊!


    他居然还活着?还敢来京城?!又进出萧家自如!


    李景铄晕眩了,他踉跄两步,死死抓住冯生的肩头,问:“死去的誉王妃,是不是和淑妃有点儿关系来着?”


    “对对。”冯生忙着点头,“誉王妃和淑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如此说来,李恪和小皇子不仅是堂兄弟,还是表兄弟,他要管淑妃叫一声小姨!


    他冒死回京,能是一般事儿吗?


    他搭上萧大人,能是一般事儿吗?!


    “母后……我要告诉母后!该死的,那老东西叛变!他要帮着李恪扶持那小兔崽子!”李景铄还哪有不明白,狂怒着就要往外冲。


    冯生拼命拦住:“殿下!如今皇后正被禁足,中宫有御林军看守,谁也不能进啊!你若递信儿被发现了,天子之怒,承受不起啊!”


    “那叫我如何?!真等这十日让他们查出是我下毒?便是没罪证也捏出罪证来了!”李景铄喘着粗气,猩红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不行……绝不能给他们机会!


    绝不能!


    *


    【任务完成,奖励“李景铄的罪证”已发放。】


    【宿主,我费劲吧唧给你挖了两三天的资料,连冯生他大伯的二舅母早年卖过地瓜都挖出来了,你就跟他聊两句?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我提醒你啊,你寿终正寝率现在才39%!现在男主重生了,你的胜算更少了!】


    【经过测算,你在剧情开始前光速嫁人是最好的结……别别别静音!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系统委屈,系统难过,系统觉得李华章纯纯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它好怀念沈清远,虽然沈总会坑它积分,但是至少能沟通啊!


    不像李华章,天天掐它的麦!


    混不顾系统哼哼唧唧,李华章歪在春凳上,眯着眼睛享受萧元弋的按摩。


    该放出去的信儿已经放出去了,之后能不能上演一出大戏,就看李景铄够不够聪明了。


    或者说……够不够蠢了。


    门被叩响,万悦得了令才进来,单膝跪地禀道:


    “三殿下连夜出了京城,黑羽卫已经跟上了。萧大人那边暂无动向,似是还未查出什么。”


    “殿下,您说他会不会捏造证据,诬陷您?”


    李华章抬脚,踩在萧元弋还没好全的肋骨上,逼他闷哼一声,吃痛趴伏在地上:


    “大概吧。那老东西不厚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管他。”


    “让黑羽卫继续盯着,无论李景铄做什么,都别阻拦。”


    万悦领命,但不着急走,又道:“殿下,李恪又来了。”


    “他几次三番佯装偶遇,约我私下会面,浑说一些殿下苛待卑职的话,简直不知所谓。”


    “您看?”


    李华章笑起来。万悦摸不着头脑,她却t?心里明白。


    大约是上一世两人在一起后,万悦提到过去边关前在营中的艰难日子。可李恪却分不清她上一世说的是击鞠营,这一世却在碧珩宫。


    看来正如她所料,李恪也没那么在意么。


    “既然纠缠不休,那你就去见他一见。说不定是什么故人呢?”李华章想起书中写道两人儿时曾有过一次交集,不免打趣儿。


    可万悦板着一张脸都快嫌弃死了,一面告退一面嘟哝:“什么故人?我看他像是有头疾的病人!”


    李华章听了只笑。她是不惮以让两人见面的,就算明知道李恪会用他们儿时那一面拉近关系,也并不在意。


    她能给万悦的,比如今李恪能给的要多,她当然不怵。


    更何况她真的很想知道,重生一世的李恪,还有什么本事。


    脚下的温度越发滚烫,李华章这才将目光收回,似笑非笑看着萧元弋,和他逐渐红起来的身体。


    “断了肋骨,还这么生龙活虎?”她用力踩下去,看萧元弋白了脸倒吸凉气,就更愉悦了几分。


    萧元弋仰着头,喉结上下滑动,慢慢伸手,解开了腰带。


    青色的外衫滑落,李华章眼神略一凝滞,下意识收回脚。


    他里面什么也没穿。


    精壮的身体横错着累累伤痕,发红泛粉,从脖颈染到腿根,明明触目惊心,却叫人挪不开眼去。


    他双手托起李华章搁在春凳旁的脚,小心翼翼挺直腰,用胸膛接住,再巴巴望来:


    “殿下今日心情好。”


    李华章脚心一震一震的,锣鼓一样,又快又狠,还灼烫,勾得她嘴唇有些发干。


    萧元弋不是没有热络着凑上来的时候,只是大都克制又小心,最激进不过低声求她,倒是从未像今日这般……孟浪。


    “不是还没好全?”李华章打量着他的腰身,状似关心,脚下力道却加重几分。


    “卑职自幼习武,身子骨自然比那些文官强得多。”他跪着膝行两步,意有所指地阴损道,“若是什么马生牛生,自是没能耐伺候好殿下的。”


    李华章笑了,脚尖缓缓挪上,勾着他的下巴往起抬:“嘴这么会说?想必用起来也不会让本宫失望吧?”


    萧元弋便红了眼,眸子亮得怕人:


    “卑职好用的地方还很多。”


    “请殿下用用卑职吧。”


    世界二:李华章15


    午夜时分, 勤政殿内,皇帝撂下手中的奏折,揉着眉心强忍着怒火。


    一旁侍奉的太监犹豫片刻, 还是走上来恭敬道:“陛下, 椒房殿送来参汤一碗, 您看……”


    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骤然起身, 一把将桌上的奏折悉数挥落, 呼啦啦掀动着旁边烛台里的灯火摇曳, 吓得满屋仆从侍女全都跪下。


    “参汤?呵,皇后好雅兴。”他脸色铁青,抄起一本奏折摔在太监脸上,“若非她那好儿子,朕何至于批阅如此多的奏章?”


    “你拿去叫她看看!全是参老三的!当街打人,打得还是吏部侍郎!暴力驱散围观人群,沿街百姓不过路过,就被他的人打得吐了血!”


    “你把这些奏折拿去让她看看!看她还喝不喝得下参汤!”


    太监被奏折坚硬的棱角砸得头破血流,却一动也不敢动, 只沉沉低着头,一遍一遍呼告“陛下息怒”。


    皇帝也想息怒, 可他这个皇后所出的嫡子, 近来实在有些叫他失望。


    他重新坐了下来, 挥手遣退了太监宫女,怔怔盯着桌案上的本子瞧。


    自己儿子众多, 但大都早夭。勉强活下来的几个, 不是先天不足身子亏损, 就是脑子不够,唯独这个李景铄虽然莽撞, 但还算有几分正形。


    他不是没想过立储,但一直碍于萧尚书令那层关系,迟迟不动。


    萧尚书令扶持李景铄,他活着的时候是好事,君臣一心,可若等他百年故去,李景铄真的能从那老东西手里将权力夺回攥紧吗?


    这天下,真的不会改姓萧吗?


    皇帝不敢赌,饶是几十年老臣,赤胆忠心,他也不敢赌。


    李景铄脑子直,一根筋,从他竟然胆敢当众为钟秀求情来看,就知道他委实玩不转这些弯弯绕绕。


    若不能在立储之前削弱萧尚书令的势力,至少让他们分庭抗礼,那么等到立储之时,萧尚书令的势力就会更大,更磅礴。


    到那时,李景铄再想压住,就难了。


    这便是为什么他要让李华章将钟秀一支砍去,先折损萧尚书令左膀。


    再放出话去给李华章择婿,引得那些年轻人蠢蠢欲动,彼此猜忌相争,牵连萧尚书令脉络相互纠缠,不得齐心。


    他缓缓叹了口气,李景铄怎么就不能像李华章一样,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想到李华章,他眉心舒展几分,把玩着桌上的笔,冲门外道:“叫静安来。”


    外门应了一声,正要往碧珩宫去,却见远远儿一排火光晃动着快速扑来,声势浩大,虽尚在远方,但已经能听到马蹄踢踏、刀剑铮鸣!


    还不等他反应,只见一道身影从院门闪入,后面跟着还未来得及通报的太监,一面追着一面大喊:“静安殿下求见!静安殿下求见!”


    “吵什么!”皇帝烦躁,掀开门怒吼一声。


    却见自己刚刚才去叫的女儿正站在院中,面色凝重:“父皇!”


    “三哥他,发兵逼宫了!”


    *


    李景铄身披金甲,手握缰绳,甫一进午门便挥剑高呼,带着身后百余位骑兵往前冲去,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母后娘家原是兵戎世家,因父皇畏惧外戚,屡屡发难,将外公逼死后举家流放。


    可母后早知道手中有兵马的重要性,偷偷在京郊训养私兵,这都是李景铄今日敢发兵逼宫的后盾。


    “逆子!”皇帝极近绝眦,振声怒吼,不过寥寥两字,却叫李景铄的马乱了步伐,原地踢跺了一阵儿才勒住缰绳。


    “父皇……”李景铄先天畏惧皇帝,下意识软了声音,可下一秒眼神落在李华章身上,便陡然怒了起来,“李华章?!你凭什么在勤政殿!”


    过往皇帝偏袒李华章的种种悉数浮现眼前,玉佛,周国,钟秀,猛虎……李景铄愈发愤怒起来,刚刚垂下去的手重新抬起,剑指李华章:


    “将这贱人拿下!即刻诛杀!”


    步兵冲上前就要拿人,手将将伸到李华章面前,就见一道冷光闪过,霎时间血溅当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景铄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伸出去的胳膊就已经断裂飞走,可血光漫天,竟是一点儿也没溅在李华章身上!


    “我看谁敢!”万悦手握大刀护在李华章身前,凌冽的眸光扫视一圈儿,竟是生生用眼神逼退了剩下的士兵!


    李景铄见步兵后退,又气又急:“不过一个瘦将,怎至于将你们吓成这样?!杀了她!再拿下李华章!”


    “今日,我要将她五马分尸,让她有来无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混账!”皇帝气得面色通红,指着李景铄的鼻子怒骂,“你母后就是如此教你的?带兵进宫,你可知是什么罪名?!朕看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


    “休要提母后!”李景铄红了眼,剑锋一偏,竟是指向了皇帝,“你何曾当她是皇后?!何曾当她是你的妻子!”


    “杀我外公,流放母族几百人,叫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是你!待她生产,尚未出月子,就灌下汤药让她此生再不能怀孕是你!封她皇后,却从未按礼制夜宿椒房殿,叫她遭人小瞧耻笑还是你!”


    “你若真对先皇后情根深种,又怎会连先皇后所出长子都保不住?你若对母后有情,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伤她害她,如今连凤印也夺去!”


    “你分明无情无义,还敢再羞辱母后?!”


    皇帝难以置信,眼角的皱纹抽搐着绷紧:“你竟敢这样同朕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朕这个皇帝!”


    “今日一过,我就是皇帝!请父皇即刻下诏禅位于我!”


    皇帝气得猛咳嗽两声,在李华章的搀扶下才勉强直起身子,双眼通红:“你现在退兵,朕饶你,也饶你母后一命。”


    “若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朕不念父子亲情!”


    却不知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李景铄的痛点,顿时嘶吼起来:“父子亲情?你与我何曾有过父子亲情!”


    “你从未正眼瞧过我,你的目光永远在李华章身上!明明我才是你的儿子!我如今是嫡长子!我才应该入主东宫!”


    “你与静安争风吃醋什么!”皇帝怒火冲天,“她不过一介女子,便是参与政事也是为你铺路!她入不得朝堂,待年纪到了嫁出宫去,难道还能挡了你的路么!t?”


    李景铄一愣,旋即大笑起来:“李华章!你可听到?你比我强又如何?不过是为我铺路的一条狗!”


    “可父皇,今日我既来了,便不能回头。断没有我空着手回去的道理!请父皇立诏书让位,我会尊您太上皇!”


    皇帝喘不上气,胸口的衣服被他捏皱一团,眼中的失望和愤怒逐渐冷却下来,慢慢凝成冰冷的嫌恶:


    “朕与你母后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


    李景铄还没明白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身后传来更喧嚣的马蹄声。


    他回头,兵戎相见,一人带兵将他们齐齐包围住。


    那打头阵的下马跪地,叩拜皇帝后朗声道:“臣奉萧大人之命特来救驾,城外上万私兵已尽数俘获,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李恪!”李景铄跳下马去,挥剑就要砍李恪,却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控制住,“父皇!你看清楚!他是誉王世子李恪!他早该死!”


    皇帝眸光沉沉,没看李景铄,只淡淡道:“爱卿救驾及时,何罪之有?平身吧。”


    “誉王府一案另有蹊跷,着令大理寺卿重查此案。世子李恪救驾及时,即日起恢复爵位,赐还王府。”


    “臣,多谢陛下!”李恪颔首,将笑容掩藏在阴影下。


    重生一世,翻案和回京都比上一世简单了不少,只等将万悦……他眼神晦涩,粘连在万悦握刀的手上,又恋恋不舍地挪开。


    李景铄懵了。


    他定定站着,眼神从皇帝身上挪到李恪身上。


    突然明白了。


    他在城外的私兵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俘获?除非这群人早就知道他养了私兵,提早布局!


    皇帝和萧尚书令早就知道他今日要发兵逼宫!


    “为什么……”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脸色白得好似一张纸,抖着双手撑地,才不至于倒下。


    “为什么?朕也很想问你为什么。”皇帝冷着脸,走到李景铄面前,帝王威严轰然压下,叫他跪都跪不稳,“为什么你会蠢到如此地步?”


    几日前,萧尚书令和世子李恪求见,将李景铄养私兵一事据实相告。


    皇帝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李景铄毕竟是他中意的储君,小皇子尚且年幼,还不知道中毒有没有后遗症,他不想轻易放弃李景铄。


    于是他与自己打了一个赌。


    若李景铄什么都不做,那他就当不知道此事,只敲打敲打皇后也就罢了。


    若李景铄当真胆敢逼宫,那他就为李恪翻案恢复爵位,让他重入朝堂,为淑妃的小皇子添一份保障。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储君之位,他给李景铄,才是李景铄的,他不给,李景铄不能抢。


    “皇子李景铄,结党营私,作乱犯上,狂悖无道!即日起贬为庶人,押至御史台,容后发落!”


    皇帝说罢,便摆摆手挥开李华章,自己往勤政殿内去了。


    他苍凉的背影仿佛顷刻间衰老了几十岁,大门缓缓合上时,李景铄也再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李华章盯着被拖下去的李景铄,慢慢勾出一个讽笑来,悠悠往碧珩宫去。


    她身后的万悦得了眼神,从怀中取出李景铄下毒谋害皇子的证据,偷偷塞给了李恪。


    迎着李恪炽热的目光,万悦强忍着不适,努力按照李华章所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仿佛她是偷了主家的物件示好似的。


    这让李恪将怀中的东西抱得更紧,眼中越发狂热起来。


    万悦吞口唾沫,匆匆退后,跟上李华章,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全如她家殿下所说,分毫不差!


    那么接下来……


    不等她想,后宫便传来一声哀痛的丧报:


    “小皇子……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