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沈清远31
不欢而散。
沈清远筋疲力竭, 回到自己家,在车库停好车想要拿手包时,才发现手包和戒指一起都落在沈家了。
她闭上眼, 坐在驾驶座静了一会儿, 才重新提起精神来, 往家去。
客厅灯开着一盏, 光线扑不满整个房间, 她皱着眉头, 只能看见陈越如雕塑一般坐在明暗交界线,一动不动。
“你怎么……”她上前两步,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就在陈越手边,摊开着,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陈越木讷地抬起头,像是才发现沈清远回来了一样,定定望着她, 迟钝的双眼一眨不眨。
良久,才喑哑开口:
“小张下午给你送文件, 你不在, 我就接了。抱歉啊……我不该看的, 对不对?”
他声音很轻,没有质问, 没有恼怒, 只是像被风卷走的浮萍, 随时都会折断:
“你说那是废标,但那是南江大桥的标书, 是我没看过的版本。”
“你早知道我和周渊在镜色见过面对不对?比我向你坦白还要早。”
“你怕我真的听信了周渊的话给他泄密,你怕我背叛你偷走标书,从那天开始,我所接触到的南江大桥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万事都有两手准备,知道你理智清醒行事谨慎,知道你是为了沈氏,为了能赢……”
“可是沈清远……”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他的双眼是一块蒙上尘埃的镜子,在沈清远的沉默中片片碎裂,透出千疮百孔的心来。
意识到沈清远不会回答,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我以为就算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心仪的结婚对象,也好歹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学弟,是你从M国选回来的唯一的助理。”
“可大概就像当初在飞机上,你不愿意把手伸向我一样……”
“你也不愿意把后背交给我。”
“我要申请休年假,沈总,报告明早发到您的邮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沈清远,她微弱的呼吸声激起冰凉的回音,一层一层将她裹住,蚕丝一样纤细柔软,却将她皮肉割开,嵌进脏腑,直至缠成一个茧,让她无法呼吸。
她很累,双肩压着一座大山,几乎要将她砸得陷进地里去,连维持心跳的力气都没有,恨不能原地躺倒,就这样睡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她的膝盖没有软,腰没有弯,甚至连脑袋也没有低下去,只是短暂地喘息了片刻,就迈着步子上楼去洗澡,换衣服,睡觉。
窝在软和的被子里,她闭上眼,面无表情,呼吸逐渐平稳。如果不是系统对宿主有监测功能,恐怕连它也会以为沈清远睡着了。
它有一个地方堵得慌,不知道是不是程序出了BUG,这种感觉竟然和书中描写的“心疼”很像,可它没有心,它也不是人。
它只知道哪怕沈清远轮着番儿伤害了这一圈人,它也无法像之前一样,毫无负担地义愤填膺,骂她“不是个东西”。
它的宿主,不该被这样对待。
【宿主……】
它说话,AI语音带了点不自然的电流声。
【你还好吗?】
沈清远呼吸一滞,眼睛闭得更紧。
好着呢。
她能有什么不好的?
重生一世,她真正做到了扭转乾坤,再也没有剧情能挡住她的脚步,只等周氏宣告破产,最后那1%进度条补上,她就可以正式开启新的人生。
死过一遭后,她最清醒t?的决定就是不指望任何人,全权自己把控。毕竟谁知道在什么事上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就像谁知道飞机上那个劫匪会突然发狂一样。
她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她不能回头。
【我会把当前环境调整为最适合休息的模式,之后我会离线,将空间留给你独处。】
【宿主,好好休息,晚安。】
沈清远脑中的声音消失,墙角的夜灯渲染出暖色的微光,音响里流出似有若无的悠长音乐,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按摩着沈清远刺痛的耳膜。
她紧绷的太阳穴终于放松下来,沉重的身体陷入如怀抱般温软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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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她一个人。
只剩她一个人了。
偌大的房间里,突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呜咽,之后斜风细雨吹打着玻璃,寒气笼罩着被子里颤抖的人。
夜深了。
*
陈越请了一个月的假,随请假申请附上的是他近期工作的交接文件,哪怕他知道自己经手的南江大桥标书是假的,也一样事无巨细归了档。
沈清远只是看了一眼,就重新投入工作状态。
董事大会召开,沈清远几乎是全票通过董事长提名,在众人的掌声中,迎着沈博林复杂的目光,入主了集团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媒体的闪光灯闪烁,衬得她光彩照人,可当她站在台上接受众人注目礼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的一个角落。
那本该是陈越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她的目光只流连了一个瞬间,快到无人察觉。
短短几天,“沈清远出任集团董事长”、“鹰飞集团官宣加入‘她不计划’”、“许歆然新剧上映备受好评”等热搜词条铺天盖地,以至于“周氏集团宣告破产”只在热搜停留了不到半小时。
就在沈氏集团正式确立和国家科研院合作的当天,十大杰出企业和年度最具影响力企业的桂冠也被沈清远收入囊中。
而与此同时,酒吧里的周渊,正穿着紧绷着肌肉的制服,被几个彪形大汉摁着跪在酒桌上灌酒。
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一个男人压着他的双肩,扯着他的头发让他仰头,前面的男人则抄着一瓶洋酒,大笑着怼进他的口中。
不等众人反应,第一瓶已经见了底,紧接着第二瓶又开,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就又塞了进去。
“大伙儿都数着啊!只要这小哥能灌三瓶,咱请全场喝一轮!业绩全算这小哥头上!”
男人话音刚落,周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还有不少人敲着桌子起哄,让周渊多喝两瓶。
周渊满脸通红,脸上不知道是酒液还是泪水,汇成小河往领口淌。紧身的制服让他身上的肌肉紧绷着,仔细看去衬衫纽扣摇摇欲坠,裤子也过于贴身。
再看其他服务员,明知道这样玩下去会出人命,也没有人阻止,连保安都跑来看热闹,掏出手机来录视频。
绝对是有人打过招呼诚心耍他,他心知肚明。
破产结算后,他和方渟名下一无所有。原以为凭借他优秀的履历,再怎么样也能进大厂,可没想到所有简历都石沉大海。
他这时候才明白,他这么多年背靠周家,得罪的不只是沈清远和许歆然。那些人不像沈清远一样敢和他正面较量,但却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方渟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动不动就回已经卖出去的周苑吵闹,其他业主烦不胜烦最终报警,周家最后一点东拼西凑来的钱也拿来交了罚款。
周渊真的走投无路了,他等不及按部就班去小公司挣那三五千,方渟的情况也让他无法朝九晚五去上固定时间的班。
所以他想到了白善宁,想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酒吧,想到了她当初走投无路下干的工作。
“好!”第二瓶见底。
周渊眼前一片迷蒙,胃部灼烧着翻涌,一个没忍住就吐了出来。
那几个男人并不嫌弃,伸手脱下他的上衣给他擦干净,问:“还喝吗?”
“喝……”两瓶都喝了,还差第三瓶吗?三瓶下来提成少说上千,请一轮酒的提成更是上万,他需要这笔钱。
第三瓶刚打开,另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盘酒上前来了:“各位大哥,那边3号台的小姐姐请您诸位一套店内top套餐。”
放下后又鞠了一躬,恭敬地补了一句:“那个小姐姐说,洋酒太烈,再喝下去容易出事儿,打扰您诸位的雅兴了,不好意思。”
这里子面子给全乎,几个男人对视一眼,也就顺坡下驴,点了头。
周渊踉跄着爬下桌,正要走时,一个男人顺手揩油,狠狠捏了一把他的屁股,冲其他人哄笑道:“我去,真他妈翘!”
那几个人笑得翻天覆地,促狭的眼神全往周渊裸露的上半身黏去,不知道是谁又伸手摸了几把,笑声更添了几分恶意。
周渊脑子发热,整个人都红起来了,一把打掉别人的手怒吼:“滚!”
“你他妈跟谁俩呢?”几个男人瞬间变了脸色,一把将周渊推倒在地,甩出几张红票子砸在他脸上,“你就是个服务员,不就是要钱么?这么多钱能摸你一把么?能么?!”
“不就是个服务员,拽什么拽!”
服务员!服务员怎么了?服务员就能被你们这样欺负?周渊想喊,想骂,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因为曾经在镜色酒吧,在他闲适地看着白善宁被调戏、挣扎、无人施以援手时,在他因着那所谓的一点怜悯将其打横抱起、无视她反抗将她带走时……他也是这样看待白善宁的。
他看着几个体态健硕的男人,抄起一个酒瓶子就砸在了第一个人头上,转身咬着牙往3号台的方向跑去。
3号台的顾客刚刚点了十八万八的套餐救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一定不会……
他脑袋发晕,一个没留神就扑在地上,愣是手脚并用爬到了三号台旁。
“帮帮我……”他抬起头,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沙发上的女人,“求您……”
可当他看清女人是谁时,整个人又僵在了原地。
沈清远!
世界一:沈清远32
“啧, 怎么是你啊?”许歆然翻了个白眼,用肩膀怼了一下沈清远,“完了, 十八万八白花了。”
早知道是周渊, 她才不会让沈清远花钱救人呢。
康颖话少, 但也是满脸的阴霾。康兰被绑架的事儿她始终没能找到出口跟周渊算账, 哪怕之前和沈清远联手, 也不过是让他破产, 太便宜他了。
“在这儿呢!抓住他!”壮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妈的,敢砸老子,看老子今天玩不死你!”
眼见壮汉追了上来,周渊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纠缠宁……白善宁,不该几次三番针对你,我混蛋, 我无耻,我真的知道错了!”
“沈清远, 你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我求求你……”
他毫无尊严地跪在三人面前磕头, 浑然不觉自己的额头上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
后面追过来的壮汉本来伸手要提周渊的脖领子,被另一个人拽走了:“你疯了?那仨人你不认识?沈氏集团董事长沈清远, 荣光集团名誉总裁许歆然, 鹰飞集团董事康颖!”
“你他妈一个都得罪不起!赶紧走赶紧走!”
几人慌慌张张冲沈清远三人鞠了一躬, 左脚绊右脚飞也似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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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这才了然,能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认出她们三个, 必然也是圈子里的人。看来是有人故意要整死周渊。
周渊蜷缩着跪伏在地上,被抛弃的自尊如同一把钢锯,一点一点磨着他的心脏。
明明都曾是同一个高度的人,如今他跪在地上被人当蝼蚁踩踏,而沈清远却一句话不用说,光坐在那里就令人望而生畏。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听方渟的一派胡言,误以为沈清远钟情自己,嫉妒白善宁……
如果自己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挑衅针对,没有和黄子兴许彬一样小看沈清远……
如果自己在第一次吃亏时就马上收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扯着自己的领子扇那时的自己几个耳光!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们放过我好不好?”周渊哭得眼泪t?鼻涕一块儿流,“我只是想找个工作,我再也不可能和你们作对,你们就放过我行不行?”
“晦气。”许歆然看着周渊,嗤笑一声,“你也有今天!”
“别以为我不知道,许彬从看守所出来后,是你一直在给他钱!要不是许彬死了,荣光也会受创!”
“还有兰兰,她还那么小,你就拿她当筹码,要不是清远,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现在还有脸来这儿哭?你恶不恶心!”
周渊知道,周渊当然知道,眼前这三个人他都害过,而且是手段阴损着往死里整,哪个单拎出来都是恨不得他赶紧去死的。
可是他也知道,今天那些壮汉只是一个开始。不是所有人都遵纪守法,不是所有人的报复都在合法范围,他今天走出这扇门,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他想都不敢想。
只有沈清远能救他,只要沈清远出面保他,就没人敢再找他的茬儿!
他借着酒劲儿做出了决定,跪直身子,一巴掌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我恶心!我混蛋!我无耻!我对不起你们!我是小人!”
“清远……你消消气,我已经这样了,我已经爬不起来了,求你……”
“你帮帮我,我们好歹有娃娃亲,你帮我一次,你救救我……”
许歆然被恶心的不行:“我去买单了,这玩意儿看了晚上得做噩梦。”
康颖也站起来,踩过周渊伏在地上的手骨:“我去叫司机。”
两人走后,沈清远才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去,站在周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张嘴,却是在和系统说话:
“看吧。”
“我就说,女频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旦离开了女主,就什么也不是。”
那些提高角色“苏感”的脾气秉性,在脱离了主角光环后就成了低情商,曾经烘托霸道总裁人设的经典桥段,在小说没有写明的地方深深扎根,成了反刺过来的荆棘。
“女频小说,女主想让谁当男主,谁才是男主。”沈清远饶有兴味地看着地上狼狈的周渊,鞋跟绕过他,踩都懒得踩一脚,“怎么好意思虐女主的?”
她说完就离开了,只留下仍匍匐在地的周渊抽搐着双肩,面容扭曲。
不行……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只有她能救自己,只有她能让自己从这种苦难中脱离……
他发疯似的站起来狂奔,不顾周围顾客嫌恶的眼神,就这样顶着满身的污秽追了出去。
只见康颖和许歆然上了一辆车,正向沈清远挥手告别,不多时,另一辆车来接沈清远,司机下车来为她拎包开门。
周渊意欲扑上去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怎么不是陈越?
他死死盯着那个司机,确定了一次又一次。不是陈越,也不是之前沈家的老司机,似乎是个新人,还很年轻。
他心头一跳,阴暗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如同藤蔓悄然滋生,鼓动着他将自己藏在了墙角的漆黑处。
对……沈清远说了……他是男主角……
那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一定会翻盘!一定会重新回到女主角的身边!
“只要恶毒女配死了……一切就都能重新回到原点!”
*
上车前往央视录制财经频道的黄金时间访谈时,沈清远回头看了一眼沈氏大厦,脑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当前寿终正寝率已达100%!数据上传中,预计时间为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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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系统将自动脱离宿主,请宿主做好准备。】
“我有什么可准备的?”沈清远笑起来,坐进后座,敲了敲驾驶座的挡板以示可以开车。
【准备迎接新生呀!以后再也没有被作者偏袒的男女主光环,没有恶毒女配的剧情束缚,你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沈清远笑着低头看财报不说话。
从上一世死后选择绑定系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说过,她不会输。
车上了高速,刚才还是万里晴空,突然阴云密布,不一会儿就劈里啪啦下起雨来。
雨点打在车窗上吵得沈清远心烦,好在没有堵车,应该赶得及。
她关了平板看向车窗外,略打量了一番就皱起眉头来。
眼前的路和上一世自己出车祸的那条路逐渐重叠,连雨幕和潮闷的空气都如出一辙。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自己手握方向盘,拼命踩刹车的时候。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她骤然清醒。
这不是同一场雨,她也不会重温上一世的凄惨死状。
“小刘,你绕路了?”她按下对讲,“去电视台的路不是这条。”
兹拉,那边回应:“是的沈总,导航说主干道堵车,这条路快一些。”
沈清远掏出手机看导航,不知怎么,信号差到没有网,她刷新了好几次,屏幕上仍然一片空白:
“你是不是把屏蔽仪开了?我这里怎么没有信号?”
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屏蔽仪开了,小刘又是怎么看导航的?
【警告!警告!】
【数据上传失败,宿主寿终正寝率重新计算中!】
【当前寿终正寝率为:98%】
【……87%】
【……62%】
“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毫无回应,只机械地报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
【……58%】
【……39%】
沈清远心跳加速,一把按下隔板的按钮,定定看向观后镜。
黑色隔板寸寸下降,观后镜中那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眼睛带着癫狂的讥笑露了出来。
“周渊!”
“你好啊!”周渊已经瘦成了骷髅架子,脸上漫出一抹疯意,斜着眼看她,“沈清远!”
那天之后,酒吧就将他开除了,好在沈清远花的十八万八给他算了15%提成,和工资加起来有个小五万。
还了网贷,给方渟买了药,再交了房租,手头剩下的钱只是他曾经一句话的开销。
新人司机太过青涩,一点蝇头小利和骗术就能将他骗走,周渊没想到自己曾经的荣耀和光辉成全了如今骗人的伎俩,但他没有退路。
“你明明可以救我,明明只需要你一句话!对于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为什么不救我?!你对一个陌生人都能花十八万八去救人,对我却一笑置之?”周渊狂笑着,骨骼突出的肩膀剧烈耸动,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震穿玻璃,“沈清远,你才是最可恨的人!你凭什么不救我!”
“我有今天全都是你害的!你要是不让我好过,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我说过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就是你的报应!”
他将油门踩到底,雨水冲刷车窗发出阵阵巨响,沈清远被惯性推着倒在后座,竭力伸手去按报警键,可怎么也够不着。
系统还在急促地倒数。
【……18%】
【……5%】
【……3%】
长久的静谧后,车猛然冲出道路。
【……0……】
世界一:沈清远33
呼吸骤然急促。
沈清远剧烈咳嗽着从昏迷中醒来, 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腐朽潮湿味的空气,粉尘灌进口鼻,又掀起一轮咳嗽。
她咳得面红耳赤, 五脏六腑都针扎一般疼, 但她却不由自主咧了一下唇角。
还能感觉到疼, 就是还活着。
【宿主!你没事吧?你左胳膊骨折, 脚踝扭伤, 还有轻微脑震荡, 我调低了你的痛感,让你不至于疼到昏迷。】
【坚持住!你晕倒时,按动了报警键,我违规操作干扰了信号屏蔽器,警察马上就会到!】
沈清远挣扎了一下,才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扎带死死捆住了:
“寿终正寝率,还剩多少?”
系统一下子安静下来,艰难开口:
【0.3%。】
周渊是真的起了杀心,他这会儿正坐在沈清远不远不近的地方, 把玩着手里的刀,神叨叨地喃喃着什么。
沈清远环顾四周, 这里并不陌生, 正是之前许彬绑架康兰的废弃工厂。
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偶有一两块碎石,也不足以割开束缚她的扎带。而她也不可能有力气去和周渊这个疯子搏斗。
积分商城里倒是有一些武器, 可她买不起不说, 也无法在这个法治社会解释武器来源, 于是只能作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远处传来汽车声,不止一辆, 但没有开警笛,不是警察。
周渊头也不抬,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来:“来了。”
谁来了?
沈清远看向车辆驶来的方向,心头沉沉向下坠着,等第一辆车闯出扬尘打着漂移停下时,她瞳孔不可控制地收缩了一瞬。
是陈越。
第二辆车是沈博林林边月和白善宁,第三辆车是保镖,但当他们看到沈清远t?跪在地上,被周渊手里的尖刀指着时,还是不敢冒险,退后了几米。
“周渊!有话好好说!放了清远!”陈越刚上前一步,就被周渊划过沈清远脖颈的尖刀吓得顿住,双手悬在空中往后退,“是我骗了你,你要找找我,放了她。”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周渊嗤笑一声,欣赏着几人惨白的面色,“你还真是她的一条狗!她信过你吗?她爱过你吗?你被她耍得团团转,还主动跑过来摇尾乞怜!”
“真是恶心!”
沈博林厉声呵斥:“周渊!你现在放了清远,还来得及,等警察来了,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周苑我也会帮你赎回,你妈妈的病也不是大问题。听伯伯一句话,放下刀!”
他神经质地看着几人,眼球不正常地震颤着:“我就不明白了,沈清远都把你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了,你怎么就不恨她呢?”
“你,你们,康颖,许歆然……她沈清远一刀一刀把你们扎过去,你们却都站在她身边对付我。”
“可我呢?我做什么对不起你们你的事儿了?为什么轮到我,就都恨不得让我去死!让我家破人亡!”
他越发激动起来,刀刃在哆哆嗦嗦的手中乱晃,将沈清远脖颈处割出细碎的血痕。
白善宁泪流满面,想要冲上来,被沈博林夫妻硬生生拦下:“周渊!你放开我姐姐!放开她!”
“宁宁……”周渊望向白善宁,眼中的痛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你也这样……”
“沈清远这个贱人一直在利用你!是她挑拨离间让我连见你一面都成奢望!是她害的你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你为什么还要站在她那边?!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明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爱你的!”
“你忘了吗?当初在酒吧,是我从客人手中救了你,是我给你妈出钱治病,是我把你从泥潭里捞出来!”
“你应该爱我啊!你应该爱我啊!!”
白善宁咬着牙,通红的眼全无对往昔爱意的回味,只剩厌恶和憎恨:“那是我姐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周渊,你让我感到恶心!”
周渊彻底疯了,他一把扯住沈清远的头发,逼她抬起头来,尖刀越发深入地往脖颈里扎去:“那我就杀了她!只要杀了她,你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失去的一切都会重新回来!”
“不要!”白善宁尖叫一声扑上去,被沈博林用力一拉,没站稳跪倒在地,匍匐着冲沈清远伸出手去,“你要是敢动我姐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渊扭曲着脸痛哭起来,可到底没能真的扎下去:“宁宁……你这是在剜我的心。”
他攥着沈清远的头发,略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沈博林:“你说的,我要什么你都给,是不是真的?”
“你尽管开口。”沈博林阴鸷地盯着他,一手揽着林边月,一手拉着白善宁,稳如泰山,“只要你能放了清远,条件你开。”
“好!”周渊等的就是这句话,“我要沈氏5%股份,我要进入董事会,还要沈清远从董事长的位置上下去!现在就签合同。”
沈博林咬牙:“可以。小王,现在拟定合同。你这下可以……”
“还有!”周渊打断他的话,“我要娶白善宁。”
所有人都恼恨地瞪着他,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肉。
可他却泰然自若,甚至大笑起来:“不同意吗?没关系,等我听到警笛声,这把刀就会插进沈清远的喉咙里!”
“我已经到这个地步,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看你们怕不怕了!”
他扯起沈清远的头发,脸贴在她耳边,狂笑着逼她看向沈博林等人:“你看啊!你快看啊!你说他们会不会同意?啊?会不会救你这个恶毒女人!”
“好!”白善宁不假思索,“放了我姐姐,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民政局。”
她含着泪,在周渊的指挥下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给了沈清远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踮起脚闭上眼,吻上周渊送过来的唇。
沈清远费力地抬起眼皮,头皮被周渊扯得生疼,她眼前发黑,看不清白善宁的表情。
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早被她遗忘的,二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她的作业正确率只有98%,挨了沈博林一顿鞭子,趴在小黑屋的架子床上发呆。
白善宁从门缝里叫她,给她讲今天和妈妈去游乐园都遇到了什么稀奇事儿,小丑手里拿着的气球多大多好看,也许缠在手上就能飞起来,飞出小黑屋去。
沈清远是恼恨的。
她没去过游乐园,白善宁也没写过超纲功课,没挨过打。
于是她强忍着痛,随口敷衍:“那你拿来我看看能不能飞出去。”
那时的白善宁也是不假思索,和现在的语气分毫不差:“好!”
“我现在就去!”
然后整整二十年没回来。
沈清远自以为冷硬的心脏有什么东西开始活动,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刺痛。
小说原著对白善宁有一句介绍:
她拥有一颗钻石般晶莹剔透而珍贵万分的心。
此时此刻,这句被沈清远嗤之以鼻地评价为老土的设定,陡然间冲出黑白的文字,呈现在了沈清远的面前。
“周渊你大爷!谁的妹妹都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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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远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混着上一世不甘的怨怼,这一世步步谨慎的压抑,猛然仰起头,狠狠撞在了周渊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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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嗷嗷叫着调高了她的肾上腺素,让她这一记头槌格外有力。
砰一声,周渊整个人往后仰去,下嘴唇被牙齿刺穿,血顺着下巴哗啦啦往下涌,溅了沈清远和白善宁满脸!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动作起来。
陈越一脚将周渊踹得更远,抱住沈清远向后撤去。沈博林和林边月也连忙将愣在原地的白善宁扯回去,示意保镖围上!
周渊头晕眼花,松开沈清远时,一不小心连刀都掉落在地,被林边月踢远。
他浑浑噩噩,只绝望地望着远去的白善宁,没有错过她嫌恶的目光。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什么也回不来了。
那么……
他大笑着,任凭血液在胸前蔓延开来,任凭嘴上的伤二度撕裂。
“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沈清远,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怒吼声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个用钢管、瞄准器和汽修厂废弃零件拼装成的枪,看起来简陋至极,可正是这种简陋,让在场众人全都悬起心来。
越是这种看着乱七八糟的自制枪,越是说明它确有威力!
“都不许动!谁动我就打死谁!”周渊挥动着枪胡乱瞄准,那些没靠近的保镖不敢再上前,沈家几人也不敢往后退。
周渊享受着众人惊恐的目光,狞笑着将枪口对准沈清远,扭曲狰狞的脸上写满了愉悦:
“你们根本不会兑现承诺对不对?你们只会骗我,你们想让我死!”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
他大叫一声,食指摸上扳机,指尖逐渐用力!
陈越想也不想转过身去,用后背挡住周渊的枪口,用力将沈清远推开来。
他因恐惧而凉透了的血液在看到沈清远被推开的瞬间有了些许回温,明明脸已经僵得如同雕塑,却还是硬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来。
“清远……”你没事就好。
“砰!”
世界一:沈清远34
万籁俱寂。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连空中微小的浮尘都静止了下来。
直到一队整齐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在众人惊恐的呼吸和不可置信的惊呼中, 空气重新开始扰动。
陈越愣愣低头, 摸索了一通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 茫然看向沈清远。
却迎上了一抹笑。
她坐在地上, 脸上是飞溅的血, 身上满是灰尘, 手脚被捆绑着动弹不得,狼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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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静静地注视着这边,目光越过陈越,如破空之箭,直直射向周渊。
那平静的笑容陈越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标志性的,胜券在握的笑。
他慢慢回头,只见刚才还举着枪对准自己的周渊,这会儿已经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着,那把他自制的枪也被甩飞了出去, 砸在墙角。
一群训练有素的保镖不知道从哪儿围了上来,手握□□, 恭敬地站t?在沈清远身后。
沈清远一边用保镖递来的刀割开身上的扎带, 一边抬头问:“都准备好了?”
“是, 沈总!”
陈越紧绷的弦吧嗒一声扯断了,他哆嗦着看向沈清远, 一张嘴, 话还没说出来, 眼泪先掉下来了。
“别这样看着我。”沈清远脚踝受伤站不起来,只坐在地上笑着看他, “我好歹也是身价百亿的集团董事长,怎么可能连这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呢?”
许彬一事给了她一个大教训,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没放下过对周渊的监视,当她知道周渊在偷偷收集汽修零件时,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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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渊伪装司机确实是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但沈清远重活一世,最珍惜的就是这条命。
她抬起手来,小拇指上的尾戒和她落在沈家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同样的戒指她还有一抽屉。仔细看去,尾戒上雕刻着花纹的角落,有一个细小的红点,正在闪烁。
跟踪器。
来这个废弃工厂最早的,不是陈越,不是沈博林一家,而是沈清远重金聘请的保镖团队。
沈清远知道,周渊和她是同一种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一点儿绝地求生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她不想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她等的就是现在。
正在众人惊魂未定时,周渊抽搐着扯掉自己身上的电针,手脚并用扑到陈越的车上,发动了引擎。
沈博林和林边月惊慌地招呼身边的保镖,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动。
沈清远的保镖也都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静静矗立在原地。
车子发出轰鸣,在扬尘中歪歪扭扭冲出厂房,刚拐一个弯,就骤然响起刺耳的刹车。
砰!
碰撞声震耳欲聋。
随后是铺天盖地的警笛声,疯一般呼啸而来,训练有素的警察冲进厂房,看到几人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外面……发生什么了?”白善宁惶恐地望着厂房外,“他撞车了吗?”
“是撞人了。”警察叹口气,啧啧道,“迎面撞上了一个女人,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
“哦对了,那女人,似乎是他妈。说是精神有点问题,听说儿子在这边就来了……也是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沈清远的身上,惊诧的,慌乱的,恐惧的,一拥而上。
而视线中心的沈清远,只是静静坐着,面色如常。
她从未放弃过调查上一世自己的死因。
直到她发现,自己经常保养汽车的那家店,是方渟名下的。
“我说过。”她轻飘飘开口,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我不会输。”
想明白一切的陈越发疯般扑上来,将沈清远死死按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
良久,他恶狠狠抬头,悲咽的声音中满是怨怼,几乎是泣血一样咬牙:“沈清远!”
“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哪怕给我一个眼神,给我一个暗示,有这么难吗?!”
“我真是……我真是恨透了你这副永远理智、永远清醒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可他箍在沈清远腰间的手却没挪动哪怕一寸,反而更紧了几分。
沈清远抬起手,轻轻摘下他蒙上眼泪和尘土的金丝眼镜,凑上去含住他眼角的泪水,细密的吻一路向下,缠绕到唇边:
“胡说。”
“你爱死了。”
*
周渊,绑架,自制枪械,谋杀未遂,危险驾驶,人证物证俱全。
开庭前,他的律师安慰他:“你是谋杀未遂,交通事故也是意外,在庭上态度好点,我争取缩短刑期,放心吧。”
可开庭后十分钟,法庭上的气氛就逐渐压抑起来,任凭律师使出浑身解数,也被对面追着打。
而审判长和书记员虽然面无表情,但周渊总能看出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似有若无的鄙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都是林边月的学生!是她的同事!你们和沈家是一伙儿的!”周渊瞪着眼睛,大叫着冲律师吼,“我要申请他们回避!他们和原告有利益关系!”
原告律师嗤笑一声:“被告,林教授不仅是政法大学的教授,更是国内三所名校的客座教授,桃李满天下。”
“您要想找一位从未上过林教授的课、从未崇拜过林教授、从未和林教授共事过的法律人,恐怕有点强人所难吧?”
该项申请自然被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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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提供的视频可以证明周渊勒索财务和杀人未遂,最终当庭宣判周渊获刑十二年,没有缓刑。
周渊当场崩溃,嘶吼着被押下去,对法警拳打脚踢,因藐视法庭又喜提两年刑期。
而方渟,虽然仍在医院接受抢救,但医生表示,就算手术成功,也会变成植物人。她会以最低标准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人要她承受至少两年的植物人生涯。
沈清远没有出庭,她在医院,用没打石膏的手端着平板看文件,嚼着陈越喂到嘴边的苹果。
宣判结果是白善宁带来的。
她消瘦不少,手里提着一些补品,在交给陈越的时候有点不知道怎么称呼,有些局促。
“还是叫我陈助理就好。”陈越神色自若,嘴角挂着浅淡的笑。
经此一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了。
他不需要沈清远毫无防备地把后背交给他,也不需要她在危险中伸出手。
他不需要以此证明他在沈清远心中的地位,这都没有关系了。
他只要沈清远好好的,只要她平安。
反正他会永远站在她身后,坚定不移。
然而正是这时,看文件的沈清远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开口:“你乐意的话也可以管他叫姐夫。”
陈越的脸腾地红起来,强压着几欲冲出心口的悸动,看向沈清远。
“姐、姐夫?”白善宁不忍戳破陈越的粉红泡泡,但她真的有事情要说,“那个……让我和我姐……”
“啊你们聊!抱歉!我去水房买碗馄饨……不是,我去食堂打壶水……”他的脸更红,懊恼着咬住了嘴唇,同手同脚往外去了。
白善宁多少有点儿惊恐,盯着门外左脚绊右脚的陈越倒吸一口凉气:“陈助理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沈清远轻笑一声,收了平板,“他且美着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白善宁也自然了不少,坐在她床边,自然地接起陈越的工作,一边说着周渊的刑期,一边喂她吃苹果。
沈清远没吃,只是笑着看她:“我以为你会恨我。”
如果说之前白善宁太天真,没有意识到沈清远的操控,那么当沈博林和林边月将一切摊开时,她也应该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白善宁举着苹果的手顿了顿,放了下去。
良久,才轻轻道:“我很生气。”
“你那天走后,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虽然你是在利用我达成目的,但整个过程都没有伤害我,反而给了我很多我曾经无法拥有的东西。”
“我不明白,难道我真的是个得寸进尺、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因为你的动机把这一切全都抹杀?更何况你的动机甚至都不是害我。”
“可我真的生气。比周渊囚禁我还气,比在酒吧被客人骚扰还气,我气得整晚整晚哭,睡不着,几次都想找到你家去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肩头微耸着哭了:“你被绑架的时候我才想明白,我生气,是因为我爱你。”
“就算你不对我那么好,我也会帮你对付周渊。我生气,因为你居然用物质和手段去收买我,而不是直接要求我帮忙。”
“我生气,是因为我害怕,我怕你觉得我帮你是因为那些外物,我怕有朝一日你和别人针锋相对,会觉得我也会被别人的小恩小惠收买。”
她哭得梨花带雨,手不自觉攥住了床单,抽抽嗒嗒地抬起眼,望着沈清远:
“姐姐,我最后悔最后悔的事……”
“就是当年,没能在游乐场给你买一只气球,让你抓着气球的线,飞出那间小黑屋。”
在生死关头想起二十年前的不只是沈清远,还有白善宁。
沈清远沉默着,眼眶发热。
白善宁的眼泪烫得她想挪开视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转头,反而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陈越,许歆然,康颖,他们都曾用不同的方式告诉她,她这么做太伤人。
她不以为意,这么做切实有效不是吗?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只不过是既得利益者t?之一。
可当白善宁一字一句将心剖开,一片一片展露在沈清远面前时,她就再无法放任自己装作若无其事。
她仿佛看到二十年前蜷缩在小黑屋的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独处,学会了人生的第一课:她只有自己。
然而下一瞬,那扇封锁住她孤寂世界的门松动了,一只只手奋力将门推开,让光漏进去,丝丝缕缕照在她身上,热得怕人。
门缝中走出陈越,走出许歆然,走出那些明知道她是什么人,还义无反顾站在她身边的人来。
最后是个四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大把五彩斑斓的气球,踮着脚,闯进这间房来。
沈清远闭上眼,看着四岁的自己接过那束气球,原谅了那年的沈清秋,也原谅了那年的自己。
“那……”她看向白善宁,第一次没有目的地开口,“等我出院,一起去一趟游乐园吧。你要给我买一大束气球。”
白善宁点点头,瘪着嘴钻进她怀里哭:“你烦死了!等你说句真心话比中彩票还难!讨厌你!”
“这么讨厌我?也不知道谁刚刚一口一个爱我。”
“讨厌你!”
两人笑了一阵,沈清远张嘴叼住白善宁递过来的苹果,大起大落的情绪才算平稳。
白善宁盯着苹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妈的事,他们一直瞒着你,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当年我失踪后,妈就得了抑郁症。她自杀过好几次,精神出现问题,也……试图伤害你。”
“她清醒的时候不敢靠近你,不清醒的时候爸控制着她不去见你,所以这些年……治疗后,她精神状态稳定了,但是重度抑郁还是没有改善。”
“她不是只恨你,她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沈清远没有露出什么太惊讶的表情,这么多年了,她猜也猜到了点儿端倪。
白善宁接着说:“周渊在城南土地的审批文件遭卡,是妈的手笔。他能判十四年,也是妈的影响力。她其实……一直都在帮你,只是从来不说而已。”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是问:“你会原谅妈吗?”
沈清远笑笑:“是爸告诉你这些事的吧?”
见白善宁愣住,她笑意更深。
那老东西才是真正的狐狸,他知道只要告诉白善宁这些事情,以这小白花的性子肯定会漏给沈清远。
可惜,沈博林还是不明白那晚她说的话。
她已经不是十几岁了。
她不渴求迟来的母爱或者父爱,也不会因沈博林一句话就只身前往M国面对漩涡,更不会被动挨打,屈服于权威。
她是沈氏集团董事长。
沈氏集团,是沈清远的沈,不是沈博林的沈。
于是她只是浅笑着:
“谁知道呢。”
世界一:沈清远完
沈清远出院那天, 阳光正好,照得人暖烘烘的。
站在沈氏集团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她俯瞰着整个城市, 看暖阳泼洒在林立的高楼上, 溅起金黄的水花来。
“你要走了, 对吗?”她笑着看向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 仿佛能透过影子看见脑中的系统。
【是的, 宿主。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当前寿终正寝率为100%。数据上传完成,我也该走了。】
系统没说,其实在周渊被宣判入狱的时候,数据就已经上传完成了。
只是被系统绑定的宿主多少有点正向加成,可以加快沈清远伤势的恢复,所以它拖延了几天。
沈清远极目远眺,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钢铁森林:“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这个恶毒女配拯救系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绑定我,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其实与恶毒女配救赎系统相对应的,还有反派拯救系统、炮灰拯救系统等, 归根结底我们是在通过更改原著中死亡角色的结局,消除怨念, 来获得能量。】
【不过其他系统大都会选择绑定其他角色, 通过攻略手段来改变恶毒女配的结局。所以我算是一个全新的尝试啦, 没有前辈的指导,就显得有点废物……骚瑞。】
沈清远重生后也浏览过相关题材的书, 于是不禁好奇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和它们一样, 绑定其他角色来攻略我?”
系统给她脑子里弹了个流汗黄豆表情:怕攻略者被你玩死啊大姐!
开玩笑归开玩笑, 系统还是正式回答了她:
【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恶毒女配本人更希望自己能够善终了。】
【如果只能等待别人来拯救自己……那得多绝望啊。】
【所以我想,如果给你们一个重来的机会, 你们会比任何攻略者做的都好……吧?】
它夸着夸着就想起沈清远从来没听过劝,几次三番置身险境就算了,还头铁到硬是把男主光环给摔碎了,故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来了个疑问句。
沈清远笑出声来,郑重地向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系统道谢:
“谢谢你。发自内心地。”
谢谢你让我重来一次,爬出原作者文字下的地狱,重塑自我。
谢谢你绑定我,让我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静等他人拯救。
谢谢你让我撕破冰冷的设定,在黑暗中凿出生机,窥得天光。
现在,我沈清远的人生,终于重新属于我自己了。
系统给她脑内弹了一个猫猫微笑表情包,又连发了一串儿抱抱。它程序中不曾有过“温暖”的设定,但此时此刻,它周身萦绕着一层暖意,像是和沈清远一起,沐浴着斜阳。
【沈清远。】
【钢铁森林一望无际,但你站得足够高,只有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风景。】
【祝你永远得偿所愿,常胜不败。】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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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的离开对沈清远的生活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只是当她看着用剩余积分从积分商城里换来的数十份产品设计概念图时,还是偶尔会想起那道机械音。
“怎么在发呆?”陈越敲了两次门,见沈清远愣在桌边,就自作主张地进来了。
他作为助理,办公室正在董事长办公室的旁边,搬上来那天,沈清远亲自给他送名牌,意外发现了他桌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沈清远宣布出任沈氏集团董事长那天,站在新闻发布会的台上,笑得从容自信。
见沈清远发现,陈越也不隐瞒,只是别扭地转过头去:“我有个朋友是记者……我去帮他扛了一天机器,才带我进去的……”
因为还在生沈清远的气,所以那天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打定主意不让沈清远认出自己。
可当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从幕后走出时,他淆乱的心跳,握不住相机的手,还有疯狂按动快门的指尖,都宣告他单方面的冷战就此告终。
“你说,你想让我看着你站上那个位置。”他声音软下来,和沈清远一起看着那张照片,“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沈清远从产品概念图中回神,抬头看向陈越,弯了嘴角:“刚刚在想一个朋友。有什么事?”
陈越拿出文件,正色道:“这几款产品的市场调研结果十分可观,设计部那边也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接下来是否将重心放在这几个项目上?”
沈清远满意地扫了一眼文件,敲定了下个季度的主要方向。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这一个点头,将会掀起长达数十年的飓风,沈清远的沈氏集团从此乘风而上,任凭其他公司如何追赶,也难以望其项背。
但他们都知道,沈清远会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毋庸置疑。
*
周渊死了,死在一个冬夜。
他精神状态本来就已经不好,在监狱的生活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折磨。更别说还定期有律师来探监,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植物人方渟是如何生活的。
他脆弱的神经在一次又一次紧绷后终于断了,在一个静谧的深夜,他咬碎了自己的舌头,用血在墙上地下写满了对不起。
等第二天室友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凉透了。
这件事太过血腥,沈清远按下没让白善宁知道。但获知消息的当天,她开了一瓶好酒,和陈越喝了个微醺。
她永远忘不了周渊和方渟是如何一步步把她蚕食殆尽,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暴雨中她猛踩刹车的绝望。
现在,这份绝望一一奉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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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举酒杯,敬上一世的自己。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怕下雨天开车了。
*
谁也没想到白善宁被许歆t?然拐去音综当了个飞行嘉宾,就一夜之间爆火了。
身世家底被扒了个底朝天,“沈家二公主”、“从灰姑娘到真千金”、“会计的尽头是出道”,热搜铺天盖地,大有替身文小白花爆改娱乐圈文当红爱豆的架势。
家庭会议上,面对决定出道的白善宁,沈博林和林边月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他们倒不是想对白善宁的未来指手画脚,也不是对娱乐圈有什么偏见,毕竟再乱的圈子也不敢把手伸到沈家来,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儿。
只是与白善宁火出圈的唱歌视频一起传遍各大社交媒体的,还有她当年被迫在酒吧唱歌,被迫和周渊喝交杯酒,以及被周渊打横抱着离开的视频。
那些小说原著中被读者高呼“嗑到了”的桥段,现在跟白善宁的案底似的阴魂不散,让她风评受害。
沈博林斟酌字句,半晌才说:“沈家的手再大,也捂不住群众的嘴。如果你出道,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沈氏集团……”
“咳咳。”沈清远倚着门框干咳两声,挑眉看向沈博林,“沈氏集团并不惧怕这种程度的舆论,甚至觉得还可以再炒作一下。说归说,别带我的立场。”
“姐姐!你回来了!”白善宁惊喜地扑过去。
自从上次争吵,沈清远就再没回过沈家,任凭沈博林和林边月如何明示暗示,她全装听不懂。
沈博林还想再在白善宁那边使使劲儿,可惜这丫头跟她姐穿一条裤子,一问三不知,装得比她姐还像。
“哼,你这会儿回来干什么?还以为你不要这个家了!”
沈清远理都不理他,呼噜一把白善宁的头发,悠闲道:“回来找我未来的产品代言人签合同啊。熠星传媒已经准备好了金牌经纪人和未来三年的全套规划,白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价格好说。”
“沈清远!”沈博林气得吹胡子瞪眼,沈清远这话一出,他还怎么迂回劝阻白善宁?
可不等沈清远说话,白善宁就先毅然站在了她身前,郑重看向沈博林和林边月:
“爸,妈。我的路,我要自己走。”
“虽然姐姐说过,沈家会给我一切我想要的。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挺起的脊梁像姐姐一样,是靠自己的钢筋铁骨铸就的。”
她不再是曾经被生活、命运、还有周渊推着走的浮萍,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接受、给自己洗脑的小白花。
她在泥潭中沉浮过,也站在上位者的视角俯瞰过别人,她从作者为她铺设的道路中走来,也试过沈清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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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那么多,拿起来又放下去,她觉得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都不是她应得的。
她要主动出击,她要过自己选择的人生。
沈博林沉默片刻,看向林边月,见她点头,才沉沉叹口气:“好吧。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清远,慢悠悠站起来,背着手往书房去:“老咯,不中用咯!退休咯——”
沈清远嗤笑一声,只当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扬头发就往外走去。
“清远。”林边月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留下来吃饭吧。”
沈清远只是步子微顿,就继续向前了:
“再说吧。”
世界二:李华章1
“静安公主向周国使臣献礼!”
尖细的唱呐声直刺得李华章耳根发痒, 她缓缓抬眼打量着周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殿金碧辉煌,文武百官、朝廷命妇、后宫妃嫔一应具在,此刻个个儿翘首看来, 灼灼目光都盯着自己身侧的一个红木雕花盒子。
李华章心头一跳,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双在地牢里饱经折磨, 连指甲也被根根拔除的手, 如今尚且丰润如玉, 细白胜雪。
“我们静安听闻周国皇后修禅, 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找到的宝玉,请了八十多位能工巧匠齐心雕刻,才出了这么一尊玉佛!”皇后笑道,“来啊,快打开看看!”
周国使者?
玉佛?
李华章猛然抬头,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声,就见两个宫女上前,将红木盒左右打开,露出里面的玉佛。
只一眼, 周国使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皲裂,凡是瞧见玉佛正面的官员均大惊失色, 连皇后都略微一颤, 险些摔下座来!
只见那玉佛通体温润, 栩栩如生,身上披着的袈裟丝线分明, 坐莲上雕刻着针尖大小的经文, 从用玉到雕工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可唯独玉佛的那双眼睛, 本应该是圆滑透亮的慈悲目,却被凿成了两个空洞, 活像是瞎了一般!
“她怎么敢的?!周国国君当年就是因眼疾无缘东宫,耗了十几年的铁血手段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谁敢旧事重提?!”
“静安公主有什么不敢的?若是旁人我疑心一二,她?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是啊,前两日才让侍卫打断了兵部尚书之子的腿,尚且没养好呢!”
“还有永安侯府的二姑娘,被静安公主用簪子划花了脸,至今都嫁不出去!”
“往常顽劣也就罢了,如今两国议和此等大事,也横生事端!”
啪!
玉盏带着温热的残酒砸在李华章的额角,粘稠的血液瞬间涌出,飞溅在玉佛的瞎眼上,更显骇人。
皇帝暴怒,丢出玉盏的手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指着李华章的鼻尖大骂,“混账东西!”
呼啦一声,满堂众人齐刷刷跪地,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贵国公主金枝玉叶,送出的大礼我等实不敢收!”周国使者铁青着脸拱手,“此事我等会据实禀报我国国君,议和之事……且等贵国有诚意了再说吧!”
话罢,周国使团摔袖离去,路过站在殿中的李华章时个个儿面色愠怒,恨不得往她脸上啐一口。
灼烫的血液跌进眼睛,李华章这才确信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了十六岁那年。
上一世她专国弄权,从公主之位步步爬上顶峰,扶持幼弟登基,垂帘听政。却不料那群大臣早早暗中勾结,以清君侧为名,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五马分尸,城楼悬颅,人人唾弃不说,还将她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而今日之事,不仅逼得她动用手段自保,引人怀疑,也是她往后十几年悲惨命运的导火索。
周国来使,她作为最受宠的静安公主出席朝宴,为表两国建交的诚心,大费周章请来了这尊玉佛。
却不料玉佛被人动了手脚,好好儿的献礼成了挑衅周国国君,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叫她足足三年翻不了身,更是险些死在皇陵!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大人该出面了。
“陛下!”果然,尚书令萧大人深深一礼,花白的胡子随着动作狠狠颤了颤,“我国与周国世代不和,此次议和事关重大,意义非凡!静安公主这么做实在是……”
“是啊陛下!”兵部尚书膝行出来接话,“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这边关的将士和百姓,还想回家呢……”
男人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纵然知道他那眼泪有一多半都是为自己儿子的断腿而流,也不免引得一众官员义愤填膺,纷纷痛陈起李华章的荒唐,将脑袋狠狠往地上砸,求皇帝重罚。
吵闹声哭嚎声几乎要掀翻大殿,凡是被李华章欺辱折磨过的,这会儿都声嘶力竭翻旧账,将皇帝高举轻放的念头彻底打消。
萧大人和兵部尚书惯会一唱一和,煽动官员施压。
上一世李华章沦落地牢,拼死逃出京城,就是那位萧大人穷追不舍,下令追杀,将她拖回京城行刑。
被拖回京城时,她全身没一块儿好肉,蛆虫在腐肉和白骨中穿行,用手一扯,牵连着筋脉阵阵跳动。
那时萧大人也是如此居高临下,只说了一句话:
“早在周国来使之时,就该杀了你这妖女,以绝后患。”
哈。
一声轻笑冷不防响起,众人狐疑间纷纷回头,却见发笑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华章。
她眼皮一抬,血渍勾在长睫上打着珠儿落下,更显得那双阴鸷的眼睛邪性了。
兵部尚书气得不行:“陛下,这么大的事儿,殿下怎么像是浑然不觉,还笑得出声呢?!”
“静安!”皇帝也是勃然大怒,指着李华章的手指上下点了点,“你可知道你这次捅了多大的娄子?!”
却见李华章不紧不慢:
“父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儿臣在此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必将挽回t?议和之事,且让周国让利三成,后退十里。”
朝臣哗然,这个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刚刚用一尊玉佛得罪了周国使臣,现在却说三日之内能让周国让利?!
要知道周国地处北方,人人善武,根本不怵冬日里开战,他们就是拿捏了这一点,踩在年关之际来讨好处的!
兵部尚书更是冷笑连连:“要是议和之事如殿下所言这般轻松,我等武夫早就不必日夜勤练了!”
群臣嗤笑,宫妃和命妇们也是连连摇头,用帕子掩着嘴窸窸窣窣。
连三皇子都站出来轻蔑道:“父皇,依儿臣看,静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为今之计,只有父皇重罚静安,让周国看到诚意,儿臣再去登门拜访,方可挽回。”
却不料李华章毫不退让,昂首望着皇帝,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偃旗息鼓:
“若三日之内本宫做不到,就倾尽私库嫁妆充作军需,并前往周国和亲,以保两国和平。”
“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是呆若木鸡。
静安公主名声远扬,静安两个字已经不仅是公主封号,更是皇帝的重视,这让她和亲的意义与其他公主远远不同。
也就是说,她真能用亲事换城池。
而静安公主的私库也是极其充盈,除了皇室赏下来的奇珍异宝,先皇后留下来的嫁妆,还有她在全国各地开设的铺子庄园,光是每年进账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若是这笔钱全数充作军需,他们何至于怕周国兵力?!
可谁不知道静安公主从小娇生惯养,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只等合适时赐婚京中哪个俊俏才子,一辈子安顺无忧。
和亲?这种吃力残酷事儿只会落在宗室女或不受宠的公主头上,和她静安公主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关系!
她这个娇纵惯了的公主居然肯拿此事下军令状?只怕其中有诈!
“殿下未免也太夸下海口!陛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兵部尚书眼瞧着皇帝脸色松动,连忙上前道。
却不料皇帝睨了他一眼,冷冷开口:“那爱卿将家底充作军需?”
“还是爱卿前去和亲啊?”
兵部尚书冷汗直流,扑通一声重重叩首:“陛下息怒!”
“哼,息怒。”皇帝扫了一眼群臣,厉声道,“若是你们有比静安更好的方法,大可以现在说出来,只要可行,朕现在就将静安拿下去。”
“有吗?”
众人齐刷刷将额头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谁敢跟李华章比家底?还是谁敢应声说要去和亲?
就连三日内让周国回心转意,他们也没人做得到!
死寂中,萧大人恭恭敬敬上前,冲李华章行了一礼,热泪盈眶:“殿下能有此心,老臣备受感动,殿下受老臣一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尚书令躬身拜公主,这场面谁也没见过,可李华章愣是站得笔直,稳稳接了下来,更是轻狂得叫人牙根痒痒。
有尚书令牵头,众位大臣当即行礼拜谢,仿佛刚刚痛斥李华章的不是他们一般。
“好!”皇帝这才算有了点儿笑模样,“静安,朕相信此事不是你所为,但你御下不严,看管不力也是真!你就戴罪立功,若是事成,朕定当重重嘉奖!”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皇帝这才起身,在众人叩拜中离席。
兵部尚书半晌缓不过来,这就完了?
破坏两国议和,挑衅别国国君,此等大罪,竟转瞬间成了轻飘飘的御下不严?!
不等众人回神,却听李华章一声轻喝:
“萧大人。”
众人目光聚来,她故意顿了顿,好叫所有人都听得见自己的声音,“本宫有没有对玉佛下手,有一个人定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萧大人大可以问问。”
萧大人脸色微微一变,不懂李华章是什么意思。
“毕竟令郎萧元弋正在本宫殿内当差,这几个月来一直和本宫朝夕相处。”李华章欣赏着萧大人越发黝黑的脸,舌尖轻轻抵过牙齿,一字一顿,“日日夜夜。”
“你!”
“萧大人!萧大人您怎么样?!”
“来人啊!萧大人气晕过去了!”
一片混乱中,李华章笑得轻蔑,扶着身边丫鬟的手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殿下,那几个碰过玉佛的宫女小厮都抓起来了。”丫鬟压低声音,“要不要审一审,看看是谁在背后指使?”
李华章闻言神色一冷。
上一世,她当场就将给玉佛动手脚的人找了出来,想要自证清白。
却不料这是个连环计。
那动了手脚的宫女说李华章暴戾异常,将她全家杀死,还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所以才生出报复心来。
宫女说完就撞死在大殿上一了百了,只有李华章成了众矢之的,新账旧账一起算,群臣激愤下,皇帝想保都保不住她。
被罚皇陵抄经的那一年里,李华章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证清白是最可笑的事儿了。
陷害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清白。
“杀了。”她唇瓣轻启,“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一道古怪的机械音从李华章脑内响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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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二:李华章2
烈日骄阳, 赤旗猎猎,翻飞中透出不远处的重重人影来。
“到了。”三皇子李景铄下巴一扬,含笑看向身边使团众人, “这就是我们皇家球场, 诸位大人快请入座!”
使团众人闻言, 随着李景铄登上宣榭, 乜斜一圈儿。
这球场千步有余, 平整如镜, 在热浪中蒸着泛出油香来。上有百余仆从各司其职,几十匹骏马列阵以待,间或马蹄踢跺,不见飞尘。
李景铄悄悄盯着几人打量球场的眼神,不无得意。这球场是由他去年主持建造,用料之奢靡,用工之繁琐,花费之庞大,不足为外人道。
且不说这是历朝历代以来最大的球场, 就说这规格,恐怕各国皇家球场加一起, 也比不上!
眼见着使团众人打量得入神, 他转头过去和兵部尚书对了一个视线, 都暗笑颔首。
今日李华章遣人来使者别院下帖子宴请,好在萧大人一早算到, 让他们来接使臣观赏击鞠, 这才错开来。
区区三日, 他誓要让李华章连使团的面儿都见不上,更遑论谈和!
只待三日之期一到, 还怕李华章不受罚?
然而不等他再开口,却听为首络腮胡的使臣轻蔑道:
“纵有广场如遂国,却无善骑者如我大周,亦是徒劳!”
几位使臣闻声大笑,狂妄嚣张之意不加掩饰,气得众位遂国官员面色通红。
李景铄虽然也心有不满,但他不仅想坏了李华章的计谋,更想得力挽狂澜之功,自然只顾着将使臣伺候得舒舒服服,于是并不接话:
“都教练使,既已准备就绪,那就即刻开始吧!今日拔得头筹者,本殿重重有赏!”
见堂堂三皇子都不敢正面应声,众使臣更显傲气,大剌剌喝酒吃肉,斜睨着台下入场诸将人马,满脸不屑,嬉笑羞辱。
下坐官员见状忍无可忍,咬牙冲兵部尚书拱手,压声道:“大人,这周人也欺人太甚!岂可如此助长他人威风?”
兵部尚书也气得够呛,却愣是生灌两盅烈酒压了下去,喘匀了气。
此事也皆在萧大人计算之中,于是他稳定心神,做出义愤填膺之势,将萧大人先前嘱咐过的话一字不差说了出来:
“若是原先,大不了我等披甲上阵,再与他周国一战。可如今有了静安公主盲眼玉佛一事,若是叫周国那个杀神国君知晓了,怕是要倾尽举国之力攻打我遂!不死不休!”
“眼下只有请诸位大人暂且忍耐,等使臣气消了,也就罢了。”
他说罢沉沉叹气,用力一拍大腿:“我等受辱倒也无妨,可恨我大遂也要惨受此僇啊!”
众人一听更是气结。只是这气早就顺着兵部尚书的话,全化作一处,直冲李华章去了。
“要不是静安公主搞出这等荒唐事,何至于此?!”
“谁说不是?她静安食奉受供,不思为国为民效力也就罢了,还整日胡作非为,奢靡无度!简直令人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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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越说越气愤,兵部尚书眉稍微扬,表面劝慰两句,心里却巴不得再多说些。
最好是说得气血上涌,回去就多参t?她李华章几本!
不然难慰他儿子断腿之苦!
这边正说话,场上已然进了第一个球。
李景铄连声叫好,喜上眉梢,可转头看向使臣,却见几人哈欠连天,自说自话,根本没有看击鞠。
不等他问,使臣先提:“殿下,贵国的击鞠将,怎么都软绵绵的,跟娘们儿似的?难道这已经是遂国最好的击鞠将了?却连我的马夫都不如!”
“你!”有官员忍无可忍,腾地一声站起来,“我遂国将士皆熊罴之士,有贲育之勇,岂容尔等欺辱?!”
“欺辱?”使臣大笑,冷声喝道,“那就让我的马夫上场,和你们所谓的熊罴之士打一场!”
“若你们赢,玉佛之事便就此作罢。若我们赢……你们遂国便要承认无将,连我周国马夫也不如!”
“怎么样,遂国的三皇子,你们敢不敢赌?”
李景铄心动。今日上场击鞠的将士个个儿骁勇,哪个不是能上阵挑梁的一把好手?区区几个马夫,还真能翻了天去?
可他见使臣这样自信,也不敢小觑,于是悄悄给都教练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调最好的精兵强将上来。
“击鞠不过玩乐,众大人何苦较真?既然想要比,那就比一场好了。”安排妥当,他才笑着点头。
剑拔弩张中,两方上场,马匹略打一个响鼻,正式开赛。
大风刮过,吹得窄袖袍呼呼作响,两边虎视眈眈一对视,同时出动!
骏马嘶鸣狂奔,球杖在空中画出残影,风驰电掣中,镂空雕花球腾空而起,飞往周国球门。
李景铄抚掌大笑,众官员也面露得意,不过区区马夫,到底不能入眼。
然而下一秒,那些所谓马夫突然起身御马,行动之间粗布麻衣撕裂,爆出泛着油光的肌肉来,坚实有力。
只见为首的一人半身悬空,弯月杖信手一捞,那球竟是被轻松捞回,直冲遂国球门飞去!
兵部尚书后脊梁一紧,眼神在马夫的挺拔身姿和击球功夫上流连一瞬便知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马夫!
坏了!中计了!
李景铄也觉察出了不对,不自然地攥紧了拳头,额汗涔涔。
那球自周国马夫杖中飞出后,竟是连破两人阻拦,如离弦之箭向球门冲去,势不可挡!
球进了!
“呵呵!”众使臣越发神动色飞,“竟是我周国马夫率先拔得头筹!三殿下,便是谦让,也该到此为止了。让我们看看你们遂国的真功夫吧!”
李景铄白着脸尴尬陪笑,眼神紧密盯在场上众人,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嵌进掌心里去。
球再次回到中场,遂国众将不敢怠慢,全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严阵以待,足足半炷香的功夫,球仍在中场,不进不退。
众官员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周国马夫突然列阵,呼号着周国方言的号子,策马直直冲向遂国众将,球杖抡得呼呼作响!
“这是干什么?!”
“不是击球吗?怎么直冲人去了?!”
“住手!都住手!”
就在一片淆乱之中,遂国众将不得不策马避让,马蹄乱踏侧倒,互相撞在一起。
可周国马夫却在顷刻间散开来,不仅没碰到遂国众将一根毫毛,还将球掳走,再次击入球门。
“好!哈哈哈哈!”使臣抚掌大笑,“三皇子,你们遂国的将士这是怎么回事?敌人还没杀到面前,就先自乱阵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怪不得遂国屡屡求和,原来是因为举国无将啊!”
众官员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皆是愤不欲生。
可再看场上的遂国众将,为首的领队因刚才的混乱摔下马去断了腿,副将也被马踢到了腹部,早就被抬下去了。
如今两员猛将都已经被抬下,难道真要他们这些老将上场,去对付所谓的周国马夫?
那岂不真成了笑柄!
都教练使急得满头大汗,压低声音禀报李景铄:“殿下,这已经是最出色的将士了,若是换剩下的,只怕……连一盏茶的工夫都受不住啊!”
“如今可如何是好?”
使臣见场上还没开始,更是以箸击桌,乜道:“难道偌大遂国,连替补的将士也没有吗?若是如此,还是早早认输得好!”
李景铄额汗如豆,心慌意乱,他哪敢说这话?可现在境遇如此,他真是毫无办法了!
“三皇子,怎么还不说话啊?”
“这击鞠,究竟还继不继续了?”
“三皇子?”
使臣咄咄逼人,众官员也是心乱如麻。
兵部尚书含恨咬牙,看向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就算此刻上场等同于脸面尽失,就算之后仕途怕是要饱受诟病,可至少,不能真让三皇子承认遂国将士不如马夫啊!
他痛心疾首,还是拱手道:“殿下,不如让犬子……”
“静安公主到!”
一声尖锐唱呐截停了兵部尚书的话,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场门处。
“静安公主?她来干什么?”
“干什么?总不是来看击鞠的吧?她还有个三日之期呢!”
“天呐,如今场面已经够混乱的了,怎么还要加个混世魔王!”
众官员连连叹息,有甚者更是掩面而泣,已经想好第二天乞骸骨的奏疏了。
却见李华章形容烨然若神人,头戴累丝朱雀金步摇,点翠宝蓝嵌珠钿,身上拢着金银丝锦绣绮罗裙,外罩一暗纹珍珠白锦袍,款款而来。
前后仆从数十,左右随侍丫鬟就八个,更别提守在击鞠场外的车马和小厮。
这架势,与击鞠场格格不入,不像是来看击鞠的,倒像是去参加皇宴的!
使臣嗤之以鼻,白眼犯上天,众官员也是眼前一黑,几欲吐血。
李景铄皱着眉头抬手指去:“静安,你这么大动静,是干什么来的?!”
一个小小公主,场面比他这三皇子还大了!
李华章抬手扶鬓,姿容高傲,正欲开口,却不料脚下一绊,险些摔出去。
仆从大惊,往地上一看,原来是马球掉落在地,被她踩了一脚。
“怎么清扫路的?!连马球都瞧不见吗?瞎了你的眼!”随侍丫鬟竖着指尖怒骂前面开路的小厮,青葱般的指头几乎戳进他的眼睛里。
小厮慌忙跪地磕头:“殿下恕罪!”
丫鬟嗤笑一声,转头询问:“殿下,您看是将他送去兽园喂老虎,还是拔了指甲绑了腿丢进河里?”
见李华章真的在思考折磨人的法子,众官员个个儿瞠目结舌,控制不住愤怒叽叽喳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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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场面越加混乱,李景铄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将刚刚积攒的怨气全撒在李华章头上:“静安!使臣与众朝臣在此,岂容你胡闹?!”
“你若要看击鞠便好好坐着看,若不看,就回你宫中去!”
李华章略扫一眼击球场,勾唇起来:“击鞠……倒是有点意思。”
她眉稍一扬,朱唇轻启,吐出蛇蝎般细语来:“不如你一人对阵周国马夫一众,若是你赢,不仅免你的罪,更有嘉奖。”
“若你输……不必本宫多说吧?”
“胡闹!”兵部尚书大喝一声,“殿下!您这不是让他送死吗?”
“是啊,这十几将士都打不过那群马夫,他一人……”
“静安公主当真心肠毒辣,简直如恶鬼降世!”
李华章闻声不怒反笑,张扬道:“一人不敌?那就再给你加一人。”
她瞥了一眼候补场上最瘦小的将士,下巴微抬:“就他了。你们二人可要好好儿打,莫叫本宫无聊了。”
“若打不赢,就死场上好了,也为三哥这马球场,添一抹颜色。”
世界二:李华章3
两人上场, 马不识人,吹着鼻子乱跺蹄子,引得周国马夫哄然大笑。
望着场上衣着朴素瞧不清面容的小仆, 又瞧瞧瘦弱得大腿抵不上对方一条胳膊的小将, 台下朝臣纷纷掩面, 不忍去看。
周国使臣也是嗤笑摇头, 看向李景铄:“三皇子, 就这杂耍戏班子, 怕是甫一会战就要吐血而亡!到那时,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李景铄急得嘴上燎起三个大泡,狠狠瞪向李华章:“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精兵强将尚且屡战屡败,两个乌合之众只会死得更惨,徒增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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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李华章斜倚着扶手歪倒在座椅上,悠哉游哉张口,含住旁边随侍丫鬟送上的荔枝,待细细嚼过,吐了核, 才不咸不淡说上一句:
“又不是本宫打的赌。”
李景铄两眼一黑,还想再骂, 却听场上鸣锣, 已然开赛。
许t?是因为对手实在是太可笑, 周国马夫这一次既没列阵又没冲锋,甚至都没抢先去捞球, 而是戏谑笑着拨动缰绳, 原地转了两圈。
小仆没动, 瘦将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连忙两腿一夹, 吆喝着策马上前。
就在他挥动球杖准备击球时,对面打头阵的马夫突然爆喝一声,吓得瘦将□□马匹抬起前蹄,嘶鸣着撂了蹶子。
瘦将惊呼一声,双手紧攥着缰绳,整个人悬空出去,几乎仰倒,头上的幞巾也散乱开来,摇摇欲坠,好不滑稽。
“哈哈哈哈!瞧!遂国的将士连御马都不会!”马夫狂笑,甩着球杖发出奚落,“连大周的女人都不如,简直可笑!”
“瞧你瘦弱无骨的样子,何苦从军?不如来我兄弟帐中承欢,夜深人静时,叫哥哥来教你如何御马啊!”
“究竟是御马还是御人?抑或是先御人,后御马啊?哈哈哈哈哈!”
朝臣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啖其肉。这周国马夫哪里是在嘲弄瘦将?分明是在嘲弄遂国!
可如今技不如人,他们却愣是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打碎牙活血吞,将怒火全转移到李华章身上。
若非李华章非要折磨那小仆,他们何至于如此丢脸!
无人说话,气氛压抑,只有周国使臣笑声朗朗,听得人惊心动魄,越发焦躁。
瘦将没能摔下马去,那小仆眼疾手快扯了一把缰绳,稳住了受惊的马匹。
只是这一折腾,原本居中的马球轱辘一圈儿,滚到周国马夫脚边去了。
马夫等人一笑,呼号一声哨子,便抬手抡起球杖策马而来。
马球被击到空中,越过两人往遂国球门去,似是准备速战速决。
朝臣叹息,李景铄扼腕,使臣望着飞起的球干笑两声:“三皇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砰。
使臣笑着指向球场:“喏,又进……”
他话没说完,眼神先飘了过去,剩下半截话便都梗在了喉咙,怎么也出不来了!
那球,怎么突然朝着周国球门去了?!
朝臣皆是一愣,纷纷挺直脊梁眯眼看去,却见那小仆掂着手中的弯月杖,单手策马,俨然是刚击中球的姿态!
他竟接住了球,还打了回去?!
“巧合罢了。”使臣脸色一僵,随后又是不屑。
不过是马夫意欲速战速决,信手击球,没有使出全力,才叫那小仆得手,不足挂齿。
其余朝臣虽面上不满,但心里也是这般想的,故而只是稍稍惊讶一瞬,没抱什么希望。
果然,周国马夫反应迅速,当即截停了马球,重新挥动球杖,往遂国球门奔来。
这次他们可没再随意发球,而是卯足了劲儿齐齐冲来,摆明了是要一次性将胜局捏在手中。
众人不忍再看,如坐针毡,李景铄和兵部尚书更是对上眼神,暗暗绞尽脑汁如何破局。
砰!
这回是球撞球门的声音不错。李景铄低着头,讪讪开口:“这周国马夫……确实骁勇啊……”
回他的却是使臣铁青着脸的一声“哼”。
这是个什么反应?
李景铄愕然看向球场,却见马球确实入袋,只不过入的是周国的球门!
居然是遂国进球了?!
众人大惊,却见那小仆策马立在场中,孤身一人与面黑如炭的周国众马夫对视,气场竟丝毫不输!
“好!”
不知谁先叫了一声好,朝臣纷纷抚掌大笑,一扫方才的阴霾,全将之前忍受的屈辱宣泄了出去!
“不过一球!”使臣冷笑着,“就高兴成这样?遂国人也太沉不住气了!”
他说着便一摔杯子,冲马夫喝道:“休要再谦让,速速取胜!”
马夫一众迅速列阵,目光灼灼动身而上。却见一仆一将丝毫不退,反而更策马迎战,将球杖挥得呼呼作响。
那小仆一马当先,在与马夫交会时强抢先机,率先击中马球。
列阵被他撞散,马夫全力阻他,却不料瘦将灵巧地从旁斜插进来,带着球连破三人,直冲球门!
又进了!
席上爆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李景铄弯曲的脊背都不自觉挺直了,兵部尚书更是瞠目结舌,死死盯着场上变动,恨不能凑上去看个究竟。
风水轮流转,使臣这边的气压越发低下来,酒也不喝了,肉也不吃了,一双双眼睛几乎是绝眦,桌下的手也攥成了拳。
怎会如此?
那些马夫根本不是寻常马夫,而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周国强将,个个儿都是带兵打仗的好手,人人身上背着百十敌军的命!
怎么会连一个小仆,一个瘦将都打不过?!
场上马夫也恼了起来,略一对眼神,都从彼此猩红的眸子中看出杀意来。
再交会,那高举起来的球杖俨然成了长枪刀剑,这马球场也成了战场,血雨腥风霎时卷起千层浪!
球杖挥下,小仆抬手格挡,却被另一人从背后偷袭,狠狠砸在脊梁上,震的他闷哼一声。
瘦将也被包围,两个壮汉不顾地上滚动的马球,反而去袭击他的马和腿,一棍下去咔吧一声,竟是骨头都断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朝臣哪里能忍?拍案而起,“你们是打马球还是打人?!”
“我竟不知周国人都是如此输不起的小人!”
“快叫他们住手!”
使臣轻哧一声:“球场如战场,若你遂国仆将有本事反击,我周国自是没话说的。若想停,那就请三皇子亲口承认贵国认输好了!”
怎么可能认输!
“欺人太甚!”
“简直卑鄙无耻!”
一片喧嚣中,李华章打了个哈欠,眯着朦胧的睡眼换了个姿势:“还没结束?怎么这么慢?”
众人怒目而视,这女人还想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太慢了,若再这么无趣,你们俩就死场上好了。”
“静安!”李景铄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这女人是不是诚心过来添堵的?
可场中被围攻的小仆耳朵微动,听到李华章的话,眸色一变。
下一秒,他反手抄起球杖,用力一挥!
弯月如镰刀般划过,三位马夫俱是一惊,匆匆向后退去,可为时已晚!
那球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袭来,直冲他们脑袋依次击过,竟是直接将三人重击下马,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使臣猛然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场上发生的一切,喉咙发出喑哑的“嘶嘶”声,险些叫喊出来!
怎么可能!!
却见小仆动作不停,双手翻飞着球杖,如耍枪一般挽了个花儿又冲其他马夫袭去。
瘦将见状,趁机挣脱桎梏,绕到小仆身旁协助。他动作灵巧又快,偷袭了两三下都没能被抓着,如泥鳅一般在场上游走。
不过须臾,两人又将一人击下马去!
“还等什么!快杀了他们!一群废物!”使臣狂怒,浑然不顾身边都是遂国人,竟直接大喊。
剩余马夫也都恼羞成怒,怒吼着冲两人飞扑而来!
然而顷刻之间,他们连小仆手中的球杖如何飞来都不知道,就被击溃在地,重伤吐血!
“妈的,折了他手中的球杖!”另有马夫大叫,几人一拥而上,硬挺着挨了瘦将几棍子,迎上小仆,挥棍砍他手中的球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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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人败落,第三人球杖一挥,只听卡吧一声,小仆手中的球杖应声而断!
好机会!
那人越战越勇,打马上前,阴恻恻笑着攥紧球杖:“去死吧!”
眼见球杖即将落下——
万籁俱寂,众人屏息凝神。
却听噗一声。
那球杖没能挥下来,只僵在空中顿了顿,就脱了手,掉落在地。
再看马夫,已经被折断了的球杖穿透了前胸后背,一面吐血一面滚落马下,死前还瞪圆着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一盏茶,场上所有马夫竟尽数死伤,便是有苟延残喘的,也在小仆的马蹄下没了声息。
惊愕骇然中,却见瘦将费力一挥杆,无人再挡的马球直直砸入周国球门,打了个转儿再没弹出。
都教练使将锣鼓敲得震天,几乎嘶吼着宣布:“遂国取胜!”
气氛轰然炸开,朝臣们纷纷大笑叫好,这下轮到他们斜眼去瞧使臣,真叫一个扬眉吐气。
使臣气涌如山,当即掀桌而起,瞪着李华章,恨不得将她活吃了:“公主纵仆杀我马夫十余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华章老神在在,仿佛这会儿才睡醒,略一抬眉,都懒得正眼瞧他:“不过几个连本宫的开路仆从都打不过的马夫,也值得几位这般兴师动众?大不了本宫送你几个罢了。”
“放心,本宫送你的马夫,定t?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弄死。”
使臣气结,那哪里是什么马夫,那都是他们周国的精兵啊!
可他们哪能说出这话?自家精兵被两个小仆瘦将全数打死,说出去还不得被笑掉大牙?
故而几人几乎昏厥,也不得不强忍着脾气,绷着额角的青筋甩袖而去,连告辞都忘了。
待使臣离开,都教练使带着小仆瘦将来宣榭领赏,正喜滋滋往前走,却见方才还喜气洋洋的朝臣,个个儿都瞪大双眼,又惊又气。
兵部尚书更是直接站起身踉跄两步,眼睛红得几乎要吃人!
他指着小仆哆嗦着手,怫然看向李华章:“你!你!你竟让萧大人的儿子扮作小仆上场?!”
世界二:李华章4
众臣大惊, 那小仆根本不是什么小仆,而是萧尚书令的幼子,萧元弋!
一想到方才李华章让萧元弋和一个瘦将迎战十余精兵, 一想到她一口一个打杀弄死, 众人就越发恼怒, 当即喧闹起来:
“殿下怎能以朝臣之子性命相博?!萧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 岂非寒了老臣的心?!”
“竟让萧公子做开路仆从, 殿下行事未免太过荒唐!”
“殿下此举无疑是羞辱!待臣今日回府, 定要据实上奏陛下!”
李景铄也是阴沉着脸:“静安,你寻常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这般肆意妄为!为兄若是包庇你,怕是难以服众!”
“今日之事,为兄会尽数禀告父皇,你就等着跟父皇解释吧!”
却见李华章仍是一副傲气模样,眼神不过往萧元弋身上扫了一下,就落在了那断了腿的瘦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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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有几分姿色。”
素手一扬:“抬回宫去。”
“李华章!你休要猖狂!”
李华章这才舍得瞥李景铄一眼,冷笑道:“三哥尽管禀告父皇, 顺便也将赌局一事据实相告。”
“本宫等着,看父皇是先治本宫的罪, 还是治三哥的罪!”
她冷冽的目光扫视一圈儿怒发冲冠的朝臣:“诸位弹劾本宫之时, 也别忘写下前因, 好叫父皇秉公处理,休要包庇了谁!”
话罢, 也不顾李景铄气急败坏的怒吼, 在众人憎恶的目光中离开。
瘦将已经被抬走, 只留萧元弋在最后,转身欲走。
兵部尚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下:“元弋!你莫要再跟着那毒……殿下, 我明日上疏,求陛下将你调出她宫中!”
“你多久没回府中了?萧大人可念着你呢!你还不知道,静安殿下将萧大人气得旧疾发作,卧床不起了!”
萧元弋沉默着避开兵部尚书的手,漆黑的眸中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草草行了一礼,不发一言转身,直追着李华章远去的队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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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珩宫画栋飞甍、玉除彤庭,无论是规模还是气派,竟与东宫不相上下。
而这硕大寝宫所住,不过一个李华章而已。
如今皇帝十余子嗣,便是争夺太子之位最有希望的三皇子也不过是一殿之主,其中偏爱不言而喻,也不怪李景铄瞧见李华章就来气了。
主殿灯火通明,李华章斜歪在春凳上小酌几杯,任由三个丫鬟从旁服侍,小心翼翼地替她更衣梳头。
面儿上清净,可李华章脑子里的系统正喋喋不休,吵得她头疼:
【宿主,根据系统数据库分析,当前提高寿终正寝率的最佳方式就是低调行事!】
【只要你足够低调,淡化自己的存在感,等剧情线过去,你就能任务成功!是不是很简单?】
系统十分激动,由于李华章身份的特殊性,她甚至不需要像沈清远一样刻意躲开男女主!
虽然沈清远最后也没躲就是了……
【你可是公主!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只要吃喝玩乐,不惹是生非,没人能拿你怎么样的!】
所以求求了,能不能别天天惹这个怼那个!
李华章恍若未闻,眼神落在酒杯中,盯着自己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门外小厮来报,说那瘦将已安置在偏殿,将将送走太医。说是腿骨虽断,养上三五月也就好全了。
李华章眯着眼饮酒,半晌才道:“好生养着,别让他出门。”
小厮应下,忙忙退去,张罗着小心伺候去了。
【宿主,你留着瘦将干嘛?你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李华章便无师自通,点了系统界面的闭麦键,将它的絮絮叨叨截停。
又没用又烦,吵得她头疼。
更衣结束,丫鬟退下,她慢悠悠起身,抬脚踹向春凳下的暗格。
暗格弹出抽屉,三尺见方的空间内,赫然摆满了各色刑具。
她指尖流连一阵,捏出一条皮鞭,挥动两下,抽得风声硕硕。
转入三殿,穿过殿中横放的四面画屏,原本应该放床榻的地方,被打入了四根地钉,连着婴儿胳膊粗的四根锁链,汇聚在中间,锁着一个人。
萧元弋低着头,被迫抬高着双手跪在地上,略一喘息,铁链就当啷作响。
他赤裸着的上半身上伤痕累累,脊背肿起约三寸的山棱,可怖地青肿着,那是被周国马夫偷袭时受的伤。
他嘴角含血,眉眼一抬,瞧见地上李华章的影子慢慢靠来,心脏便紧缩成一团,抽疼着狂跳起来。
啪!
冷不防一鞭子抽来,直直从萧元弋肩头甩到小腹。不过两息,他胸前就膨起红痕,点点血色争相泛出。
他知道李华章为什么抽他。
今日这出折辱的大戏,他爹萧尚书令竟没来看,惹了她不快。
朝政之事,他没本事帮忙,阴私秘事,他萧家之子的身份不配得到信任,唯有折辱萧尚书令一事还算有用,今日竟也不成。
该罚。
李华章用皮鞭托起他的下颌,逼他抬头:
“李景铄蠢笨如猪,玉佛一事必定是你那好爹的计谋,陷害不成又堵截使臣,想叫本宫三日见不到面,逼杀本宫?”
“萧元弋,你爹好本事呢。”
皮鞭顺着萧元弋下颌往下滑动,冰凉粗粝的皮质刮过喉结、锁骨,顿在心口。
随后用力一怼,痛得他脸色煞白,闷哼一声。
“你说要是把你大卸八块,一日一块送上萧府……”李华章用鞭子在他身上勾勒出几条线,仔细看去,那是她上一世被五马分尸时身体撕裂的地方,“萧尚书令该是什么表情?”
萧元弋低垂着眉眼,紧盯着李华章的裙角。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如尖刀一般,划过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似乎真的在考虑从哪里开始下刀。
那尖锐的灼烫的目光让他浑身发颤,控制不住的战栗将四根锁链牵连着叮当作响,任凭他如何咬牙克制,也无济于事。
李华章盯着他逐渐隆起的某处,一脚踩下去:“真贱。”
萧元弋闭眼。
他知道。
鞭子如雨点般细密落下,一道道红痕层叠起来,血色越发浓烈,凝成蜿蜒的溪流,顺着沟壑而下。
泄愤罢,李华章脸上的阴鸷总算散去,随手丢掉沾血的皮鞭,转身欲走。
却听身后始终咬牙吞声的人突然开了口:“殿下。”
“卑职击鞠获胜,殿下还未奖赏卑职。”
李华章脚步一顿,这才想起自己在球场曾说过,若是获胜,她厚厚嘉奖。
只是没想到萧元弋会提。
“你想要什么?要本宫放过你?”她嗤笑一声。
萧元弋摇头,就着铁链的力道直起腰来,看向李华章:“让偏殿那个离开。”
“什么?”
“殿下已经有卑职伺候了,无需旁人。”
“你算什么东西?”
萧元弋沉默,他确实算不上什么东西。在李华章眼中,他在床上是玩物,在床下是敌人之子,只要冠以萧姓一天,就连狗都算不得一只。
半晌,赶在李华章耐心尽失前,他艰涩开口:“那就请殿下为卑职上药。”
“亲手,为卑职上药吧。”
*
萧元弋一事很快便被兵部尚书带入了萧府。
彼时告病在家的萧尚书令正在桌案前画虎,那猛虎目光灼灼,正是准备下山捕猎的凶残模样。
再看萧尚书令,哪里有抱恙的疲态?分明神采奕奕。
听了兵部尚书一顿痛骂,他也不恼,反而笑起来:“既全了三殿下的面子,又叫静安与使臣嫌隙更深,有何可忧虑的?”
“可那毒妇分明是想害死元弋啊!若非元弋自幼习武身怀本事,今日怕是……”兵部尚书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满怀担忧,“萧大人,您还是快点奏请陛下,叫陛下将令郎调离那毒妇吧!”
萧尚书令笔尖微顿,看向兵部尚书:“你可想过你我近来交往甚密,为何陛下不疑心你我结党营私?”
他用笔杆指指兵部尚书:“因为你t?的长子断腿,永不能入仕,而次子尚在校场学习,未有官职。剩余儿子还都是奶娃娃,尚且不论。”
又用笔尖指指自己:“而我的长子次子均早死,幼子在静安手中。”
兵部尚书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陛下……”
李华章与萧尚书令的针锋相对不是一朝一夕,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看得清楚,陛下又何尝不知?
去年萧元弋入宫出任侍卫,李华章不顾规矩将人绑去碧珩宫,陛下竟只是口头责罚,还将萧元弋拨去碧珩宫。
原来是……质子。
“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陛下能以此钳制我,我也能以此钳制静安。她是不会让元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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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这才回神,他是军营出身,当年有从龙之功,这才坐上今天的位置,故而不懂这些君臣制衡的弯弯绕绕。
如今萧尚书令一说,他才恍然开悟,颤颤吞了口唾沫:“可就算不死,在那毒妇手下也难逃磋磨啊!”
“您可就这一个儿子了,怎能忍心?”
萧尚书令笑笑,笔尖重新落在画纸上,为猛虎点睛:“所以,才要让谈和一事不成。”
“谈和不成,届时满朝文武皆请旨将其废为庶人,而我则上疏请静安去皇陵抄经三年,你说陛下会怎么选?”
他后面的话没说,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李华章一走,两国开战,他再举荐元弋参军,率兵退敌。不过几年,功成名就班师回朝,到那时陛下自然不能再扣着人不放。
他撂下笔来,满意地看着画中猛虎:
“告诉三殿下,还剩两日,忍耐些。”
兵部尚书迟钝片刻,追问:“大人可是已有后招?那静安可不像是能就此作罢的人!”
墨迹半干,萧尚书令随手将画卷起来,丢进一旁的竹篓里,收拾砚台。
良久,抬起一个轻描淡写的笑来:
“元弋不是杀了十几个马夫么?”
“不要浪费了。”
世界二:李华章5
天尚未明, 一行十数人便锣鼓喧天,招摇过市,从使者行馆出发, 绕皇城一周, 这才赶在文武百官上朝之时横在了宫门口。
却见来人均是周国使者团带来的仆役, 个个儿气冲云霄, 义愤填膺, 将一口四人抬起的木箱往大门口一砸, 在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中掀开来。
一股腐臭的血气霎时间弥漫开,有好事者探头看去,只一眼就魂不附体,两股战战,蹲在旁边干呕起来。
那木箱里装着的,竟是十几颗圆滚滚的头颅!
有人强忍着恶心仔细辨去,惊慌中发觉,这竟是马球场上被萧元弋和瘦将活活打死的几个周国马夫!
“吾等自周国远道而来商谈议和之事,却不料贵国静安公主先是以玉佛羞辱我国君, 再是纵仆杀我马夫十余人!”
“原本马夫技不如人不足再道,可静安公主欺人太甚!竟趁夜色将此十余人头颅尽数割下, 以麻绳串连丢入使者行馆!”
众人哗然, 那说话的仆役便当即哭号起来:“可怜我们兄弟几人, 一齐为国效力图谋和平,却身死异国他乡, 连个全尸都落不下啊!”
“我等知道静安公主备受遂国皇帝宠爱, 多半也不会有所责罚, 故而不求其他,只求静安公主能将我们兄弟的尸身还给我们, 让兄弟入土为安吧!”
几人哭得声嘶力竭,箱子里的头更是面目狰狞,叫人心惊胆战。
且不论这些赶着上朝的官员,就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都忍不住叽叽喳喳唾骂起来:
“静安公主又惹事了?她怎么没个消停呢?”
“周国谈和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她为何要一再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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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人群中似有人听不下去,为李华章仗义执言了一句:“不是说是有人乘夜色将人头丢入使馆吗?又无人证,何来静安公主主使一说?”
却被其他人立刻骂了回去:“她静安公主为人轻狂嚣张,若非她所为,再无人能为了!”
“再说了,那马夫是她纵仆所伤,不是她还能是谁?”
此言一出,又掀起一轮争吵,直到萧尚书令出面安抚,令仆役进入宫门,这才算罢。
前朝争执不休之际,李华章方秉烛夜读罢,正望着蒙蒙亮的天际愣神。
她手上是一卷《水经》。上一世她被迫逃亡之际,曾于河北修养,恰逢水患,将救她的农户村落系数卷于狂澜之中。
那是她作为久居深宫的公主头一次直面天灾。洪水奔腾而来,席卷着房屋栋梁、车马牲畜,所过之处全无生机,一旦淌入水流,只有死路一条。
她运气尚可,洪水来临前一天因追兵赶到而逃上山去,才幸免于难。
当啷一声,铁链声响起,打断了李华章的回忆。
她侧头看去,只见保持了一整晚跪姿的萧元弋正满头大汗,再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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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恕罪。”他努力撑起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想要再跪起来,但稍动一下就浑身疼痛难忍,铁链反而响得更厉害。
吧嗒。
书卷落地。
萧元弋后脊梁一紧,急促告求:“卑职会跪起来……铁链不会再响了……殿下……”
昨夜李华章嫌他血脏,不愿亲手为他上药,他便一退再退,只求她陪他一会儿。
只要留住她,别让她往偏殿去,怎么样都行。
这一次她同意了,取了一本书在他身边夜读,只是跪姿不得塌,锁链不得响。
他咬牙一夜纹丝不动,只用那缱绻的目光隐晦地盯着李华章的侧脸,直到身体彻底撑不住。
“殿下……”
他还在唤,但李华章已经走出门了。
丫鬟在门侧守着,一见李华章出来,便迎了上去:“殿下,偏殿那位醒了,可要见见?”
屋内的萧元弋抬起头来,望着门上映出的轮廓,在他极近痛苦的万般希冀中点了头。
“把萧元弋放下,让他自己上完药滚出来。”撂下这句话,那身影便往偏殿走去,便是萧元弋的目光化成了丝,也锁不住她分毫。
偏殿门一开,药味先打得人一个踉跄。
瘦将仰躺在床上,一听脚步声进来,忙不迭撑起上身要行礼,被李华章一个眼神按下。
“多谢殿下救治……”瘦将心惊胆战,静安公主实在是威名在外,光是站那儿就叫人无端胆寒,恨不能当即跪伏,“承蒙殿下厚爱,多有叨扰,营中也有军医……”
“营中是有军医,你可敢让其为你疗伤诊脉?”李华章轻笑一声,正对着瘦将坐下,抬手示意丫鬟关门锁窗,才在瘦将愈加惊恐的目光中,轻声念道,“不知上将军万武阳若是知晓自己的女儿乔装改扮进了军营,会作何感想?”
万悦当即冷汗如注,再顾不上打了夹板的伤腿,扑通一声从床上摔下来,跪伏在地:“殿下恕罪!”
“解释。本宫听着。”
万悦喘息片刻,镇定了心神:“回殿下。卑职本为上将军万武阳之妾所生庶女,因姨娘早逝无人教养,便时常随仆役嬷嬷混迹府兵营帐,做粗使混口饭吃。”
“十四岁那年上将军戍边,卑职在府中彻底不为人所容。卑职不愿议亲,这才乔装改扮逃离万家,用假身份贿赂入营做了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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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有两年了。”
说起来轻巧,不过两年。
可不靠家世入征京城兵营,两年里赶上其他世家子弟的训练进度,期间为不暴露女儿身无法就医……
还能在入营两年后凭本事进入李景铄的击鞠队,哪怕是替补,也不同寻常。
李华章自上而下打量着万悦伏在地上的肩背,能透过白色的单薄中衣瞧出结实的肌肉来。
马球场上,虽然风头都让萧元弋抢了去,但李华章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万悦身上。
看她身姿矫健从周国马夫身侧突袭,看她利用娇小的体型灵巧躲避袭击,看她在所有人只顾着盯萧元弋如何大杀四方时,将最后一个马球击进球门。
萧元弋只在意夺人性命,她却从始至终都只盯着球。
“周国马夫打断你的腿,百般羞辱你、羞辱我遂国,你不恼吗?”李华章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怎么只顾着击鞠,而不出手伤人?”
万悦一愣,旋即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略一眨,像是在说什么显而易见的事儿一般:“殿下之命,从来都是赢球啊!”
李华章闻言抚掌轻笑,当即起身将万悦扶了起来,重新放回床上,还贴心地盖上被子:“伤好之前尽t?可安心在此住下,本宫免你欺瞒之罪。”
“若你想回营中继续做一个击鞠将,那便回去。若你想从军入仕,驰骋沙场,那便留下。”
在万悦越发惊异的眼神中,李华章握住了她的手,眉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张扬和野心:
“你在我心中,合该是将军。”
万悦太阳穴猛跳,不敢说话,可心中却翻涌着异样剧烈的狂潮。
她一个女子合该是将军?
那公主一个女子,就甘心做公主?
李华章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不必多说,便安抚两句,重新直起身,端往外去了。
殿门自身后合上,将万悦探究的目光逐渐隔绝在内,李华章这才慢条斯理从袖子中摸出一包油纸包起的粉末,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丢给了身旁的丫鬟:“处理掉。”
【你!想!毒!死!她!】
五个血红色加粗的大字在李华章眼前浮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系统开麦,于是用眼神一点。
【宿主!你一早就知道她是原文女主了对不对?!】
李华章笑了。
她一笑起来眸如弯刀,愣是从眉宇间沁出肃杀的寒气来。
不错。
早在马球场,李华章就认出那瘦将是万悦。
上一世李华章死前,曾听见有小厮禀报萧尚书令,称周国战事已平,两员虎将班师回朝。
其一就是万悦。
而另一位虎将,则是系统口中的原文男主,世子李恪。
据系统所说,这是一本双向救赎文。
饱受摧残的落魄世子,和因社会现状而无法完成从军梦想的将军府庶女,突破重重困难双双登顶,携手与共。
登顶踩的是她李华章的尸身,携手坐的是她李华章的位子。
李华章死后才明白,萧尚书令一介文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清君侧”,正是因李恪万悦两人在军中协助。
李恪回京后以摄政王之名把持朝政,卸磨杀驴,将萧尚书令满门抄斩后,登基为帝。万悦正是他的皇后。
【所以先前在马球场……你选万悦助阵萧元弋……其实是想让她死在场上?!】
李华章神色倨傲,懒懒呵出一口气。
不然呢?
既已知道日后此人为患,自然要在其羽翼未丰之时斩草除根!
别说万悦,就是李恪,她也已经派人去追查行踪了。
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
万悦不过是早年混迹府兵营帐,就能打入京城兵营中去,短短两年,旁人还在扎马步练体能,她却已经成为击鞠将。
其中武学天赋和魄力非同一般。
更重要的是,她在场上不会因愤怒和紧张蒙蔽心神,自始至终她都知道目标在哪,从未偏离。
单这一点,就比无数习武之人强上百倍。
既然她还没有和李恪同流合污,那为什么不能成为她李华章的人?
方才与万悦对视的时候,她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熟悉的野心。
她不相信万悦领导过百万雄兵后,会甘愿幽居深宫,也不相信她在沙场上处处压过李恪一头后,会就此卑躬屈膝,更不相信李恪在见识到万悦的豪情万丈后,会与她两不相疑。
她赌皇后和将军之位,万悦会选将军。
“殿下。”换好衣服的萧元弋走上前来,目光轻瞥了一眼偏殿紧闭的门,露出几点寒芒,“陛下宣您觐见。”
“似是要……兴师问罪。”【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