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音姐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礼物,精巧的爱全部封装在廉价的工业品里,值钱又不值钱。
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朵莲花蜡烛和千架无人机比起来,到底谁更真心实意了。
最后她只能望着其貌不扬的塑料蜡烛,张了张嘴,感叹道,“好有心。”
她倒是没有追问声音的主人和乌曼因之间的关系。
作为职业素养出众的专业音乐经纪人,真音见多了娱乐圈的风风雨雨分分合合,早就麻了,对手下艺人的要求只有一点,别犯法就成。
这些小年轻的八卦触动不了她,反而这首堪称意外的歌曲更得她的惊喜。
她忍不住用专业的耳朵剖析曲调,点评道:“说实话,听起来非常像是你写歌的风格,如果放进你的专辑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分不出来。完成度很高,除了人声部分,乐器编曲也很优秀,层次感很足,可惜音质太差,模糊了太多细节,我都听不出是乐器实录还是MIDI。”
乌曼因想,因为最初的旋律动机就是她写的来着。
没想到当时随手写下的曲调,被他认真地改编、谱写成了完整的音乐,最后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和他本人一样,沉默地躺在积满灰尘的柜子里,等着她开启。
如果她今天没有点燃这只蜡烛,这辈子都恰好没有发现,那怎么办呢?
“倒也没有这么像,主歌太保守了,如果是我的话,不会那么处理。”乌曼因一边神游,嘴上一边还回答着。
要说风格的话,真音姐还是听少了,不太熟悉两人的差别。
那家伙是个非常偏科的天才,只看了几本作曲原理的野路子出身半吊子作曲家,他的曲式结构一直带着完美计算的精确,比她严谨许多,极其擅长复调而拙于偏音。
而她自由散漫,写歌更倾向灵机一动。
神的时候很神,鬼的时候很鬼。
乌曼因不得不承认,那家伙写歌的下限是比她高一点。
莲花蜡烛里的男声独唱轮播到第三遍时,真音姐眼里越发流光溢彩,忍不住拿出手机开始录音:“很抓耳朵,这歌太好了。”
她连说了三遍。
然后跟着哼了几句,极其肯定地道:“我觉得这歌可以火。”
她目光灼灼地抓住乌曼因的肩膀:“我不管是不是前男友,你认识唱歌的人对不对?”
她说:“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想要和凌云解约,解约也要考虑未来的发展,我们工作室并没有凌云那么好的渠道和资源,想要不在阵痛期被市场抛下,这首歌就是最好的筹码。”
乌曼因见她满脸的见猎心喜,就知道有些人又开始幻想推出一首风靡全国的神曲了。
“这歌有那么好吗?”
“太好了,perfect,完美,”真音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首歌的潜力,只好用抽象地描述来回复,“你每首爆火的歌,我都能听出独特的灵魂。这首也同样。”
“……”乌曼因说,“那要让你失望了,我联系不到他。”
真音姐以为她只是面子重,不想低头求人:“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说。”
“唉,姐,”乌曼因把自己的头发抓出个鸡窝,哀叹,“不是不想联系,是真的,我没有他联系方式,从来没有过。”
真的吗,我不信。
“那他怎么给你送的蜡烛?”真音姐狐疑。
乌曼因:“我还想知道呢,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顿了一下,乌曼因又说:“不过他向来神通广大,凭空给我送一件礼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
真音姐这回对两人的过去实实在在地产生出了一些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高傲的、火遍大江南北的一代传奇流行歌天王乌曼因露出这种落寞怀念的神色。
盲目信任到都开始说胡话了。
……
“曼因,”真音将乌曼因的鬓发拨到耳后,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你最近压力很大。”
乌曼因张了张嘴,没有否认。
真音姐继续说:“你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写新歌了。”
“这对于创作型歌手出身的你,是极其致命的打击,也是凌云敢于打压你的根本原因——他们觉得你江郎才尽了。之前歌曲的版权全部在他们手中,如果你写不出新歌的话,国内好的vocal歌手要多少有多少,原唱并不是无可取代的。”
乌曼因知道真音说的是事实,从成年起,她很少承认自己的无力。
只是这个晚上,熟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
像是安静的少年又在旁边坐下,用那双纯粹的黑瞳望着她。
她抱着膝盖:“我现在一进工作室,就开始发呆,脑子里仿佛是空的,什么都写不出来。”
原本喜欢的音乐变成了刺耳的噪音,挥之不去。
随口哼出的旋律开始变得呆板,乌曼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整日的时间消磨在通告和应酬中。
“所以,”真音姐敲敲桌子,“你需要这首歌。”
乌曼因想,她需要吗?
需要一首能帮她“翻身”,让她惊艳回归大众视野的歌吗?
好像也不是很需要。
她是暂时不太有钱,但也饿不死。
但是。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过去,忽略掉琐碎与狼狈。
她有点想那家伙了。
或者说,有点怀念十年前,十八岁肆意的乌曼因和她的朋友们。
在小县城酒吧里,两人都一无所有、相依取暖的时候,她以为她和少年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
“真音姐,”乌曼因忽然问,“你想听一个青春疼痛故事,还是个恐怖故事?”
“现在深更半夜,你讲恐怖故事?”
真音有些跟不上乌曼因的脑回路,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怎么话题突然从歌曲版权跳跃到恐怖故事上面了。
乌曼因想想也是,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还给真音姐也拉了一张,示意过来一起排排坐。
两人坐在积满灰尘的餐桌前,一同望着桌上莲花蜡烛燃烧悦动的幽幽烛火。
配合着时有电流破音的循环BGM,倒真有些身在恐怖电影里的感觉了。
乌曼因在想她和少年的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说起来她最开始见到少年的时候,他脸色惨白,也是在黑暗的房间里捧着一根燃烧的蜡烛。
害得她以为一时不查误入了什么邪教窝点。
总之留下了深刻的初见印象。
“我以前在酒吧卖唱的时候,没什么钱,就被老板安排睡在酒吧的杂物间里,那时他也住在里面,我俩当了两年的室友,”乌曼因掰着指头算了下,“那年我十八,他更小点,未成年。”
“等等,”真音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就算了,为什么未成年会住在酒吧里?”
“听他说父母一个死了、一个蹲大牢,家里的房子被拿去抵债,他没地方去,路过酒吧的时候无意间见到杂物间里面有张床,就偷偷住进来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桥洞总好些。”
“我看他挺可怜的,就没跟酒吧老板声张,毕竟只是多个室友而已,又不碍着我什么,”时间太久了,乌曼因只能回忆出少年那张模糊的、巴掌大的安静小脸,总是坐在杂物间等着她回来,“他瘦得跟豆芽菜一样,我怕他饿死,天天给他带饭,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一口汤喝。”
“他这人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是个智商很高的天才,学什么都快,那时我磕磕绊绊地开始学创作,他也一起,学得比我快多了,不过我个人感觉他写歌没我有天赋,好归好,就是太平均了。”
听到这儿时,真音姐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乌曼因嘴里的“平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评价,只吐槽:“没你有天赋那你还夸他是天才?”
“他不是音乐的天才,是数学的天才。”
乌曼因瞥过真音姐的神色,知道她不信。
也正常,在少年消失后,她和很多人讲起他的故事,没有人信。
“我教他唱歌,他自学乐理教我写歌创作,他说等他学会了作曲,就写一首曲子送给我,作为我参加歌手全国大赛的参赛曲。”
“……真的写了吗?”
真音记得乌曼因就是在歌手全国大赛中靠着一首原创曲《青鸟》一战成名的。
直到现在那首《青鸟》依然常驻KTV热榜,经久不衰。
可见是经得住时间检验的经典。
反正那年她的异军突起让当时内定好冠亚军的娱乐公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假的,”乌曼因没好气地说,“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就闹掰了,再也不见的那种,他怎么可能还帮我写歌?”
“……是挺青春疼痛的,节哀。”
“……”
等等,乌曼因忽然意识到,这朵莲花蜡烛里的歌,是不是就是少年承诺给她的礼物。
迟到了将近十年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