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乱糟糟的,横七竖八放着各种纸箱子。
这套堆放礼物的房子是乌曼因刚出道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她还没什么钱,是个刚刚在娱乐圈混出头的穷鬼,所有的积蓄和签约费全部花在这对门的两套房子上了。
一套自己住;一套空着,没什么用自然没怎么费心装修,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她放纪念品和礼物的地方。
当年首都的房子还不算很贵,但也不便宜,很多朋友都不知道乌曼因为什么要倾家荡产买两套房子,觉得有这钱还不如去投资,或者买大牌的衣服化妆品。
最后这些不解的眼神最后统统都换成了看巴菲特一般的敬佩。
大概是觉得乌曼因眼光实在超前。
乌曼因以前倒没觉得房子升值很重要,毕竟只要她不卖房子,值多少钱无非只是一个数字。
现在她也开始钦佩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以前没名气的时候没话语权,写的歌版权都归公司所有,她其实除了演出费外没有多少收入。如果没有这套价值已经涨到近千万的房子在,她也不敢那么爽快地提出解约。
乌曼因把礼物往角落一堆,望着被礼物堆得乱糟糟的房子,叹了口气。
倒不是心疼这套即将离她而去的房子,主要是实在不耐烦整理这些东西。
十年啊,将近十年粉丝给的礼物全都堆在这里。
可想而知这里到底有多乱。
宽敞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有的东西高雅简素,有的东西则潦草得像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卖不出去的杂货。屋里房间里外到处都堆叠着连吊牌都没有剪掉的名牌衣服和裙子,被主人遗忘在角落里。
上一次整理还是四年前。
乌曼因记得是有个粉丝别出心裁地做了小点心,小粉丝羞涩地没说,把礼物往乌曼因手上一塞人就跑了;乌曼因又没仔细看,往房间里随便一塞,没过多久,小点心成了虫子们着窝的温床。
乌曼因再次进来的时候一个没防备被异味扑了满脸,不得不带着两个家政阿姨前来大扫除。
“你这里怎么跟垃圾堆一样。”真音姐无心的一句吐槽,又把乌曼因心上又插了一刀。
也不知道清理出空房子再挂牌卖出去要多少时间。
因为某些个人原因,她最近是真的很缺钱。
真音姐把那已经被砸了一下的手表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来,打开一个柜子。
好歹这么贵重,总得放得隐蔽一点。
她往柜子里瞟了一眼,没想到见到了一朵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的、廉价莲花蜡烛。
小时候过生日经常见的那种。
十几年前非常流行的、在很多人童年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种生日莲花蜡烛,一旦点燃,粉色的花瓣就会绽放,然后一群人围着它在关了灯的昏暗房间里唱生日歌,它也会和声唱到天荒地老,直到变成垃圾堆里的女妖哀嚎。
她稀奇地把莲花蜡烛拿出来,招呼乌曼因过来看:“你房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太古老了吧?”
乌曼因探了个头,见到这蜡烛也有些惊讶,仔细想了想,却没想出这破玩意是从哪里来的。
真的有粉丝会送塑料莲花蜡烛吗?
“大概是哪年点生日蛋糕的时候店家送的吧……”
她兴致勃勃地把莲花蜡烛从真音姐手里拿过来,还伸手:“借个火?”
“干嘛?”
“现成的生日蜡烛,这不得用上?”
“你生日已经过了。”真音姐嘴上嫌弃,但还是摸出了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乌曼因。
在几个小时前,公司和粉丝给她包下了数以千计的无人机和烟花庆祝生日,乌曼因只是看着,脸上尽是公式化空茫的笑容。
远不及她看到桌上这一朵莲花蜡烛忽然随着火焰绽放开时纯粹的开心。
明艳的火光喷涌而出,蜡烛颤了颤,年久失修的机括艰难地将粉色的花瓣一片片掀开,总算开出了一朵莲花的样子。
随后音乐曲调就从花蕊中隐隐穿透出来。
一开始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忙乱的声音线条在她们的耳中终于织成连贯的曲调。
并不是熟悉的“祝你生日快乐”,而是更陌生的曲调。
是一个少年清越的声音,还没有变声沙哑,带着最年轻清透的飞扬。
仿佛飞鹰展翅翱翔于苍穹,卷起的风凌厉扫过路人的脸颊。
刚入耳就极尽惊艳。
真音姐:“这是什么?粉丝送的礼物?”
乌曼因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她摇摇头,没说话。
此时蜡烛中的音乐又走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随着旋律的渐进,澎湃的鼓点远去,主部的高音高耸入云,轻柔的和声蜿蜒而过,吹拂过脸颊,一切归于生命无声旷远的力量。
最后,乌曼因和江彩蝶都觉得归于沉寂的时候,这个年轻青涩男声忽然道:“曼曼,生日快乐。”
乌曼因:“……”
乌曼因条件反射地想要关蜡烛,但抓起蜡烛后才猛地意识到,这可是童年认证出了名会唱到世界尽头的莲花蜡烛。
她只能绝望看着莲花蜡烛里的音乐又不受她控制地从头开始播放。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那个,你听我狡辩……”
乌曼因心虚地看了眼真音一眼,缩了回去。
真音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前男友?”
“那还真不是,我小弟,小弟。”乌曼因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惊恐地连连摆手。
她可不是饥不择食的女人。
认识那家伙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成年的姑娘,虽然只是刚满18岁,但绝不至于禽兽到看上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她用仅剩的印象琢磨了一下,初见时那家伙目测瘦弱的模样,大概也就十四五岁。
一个男孩子,因为总是呆在酒吧昏暗的杂物间里,吃着她从厨房顺来的剩饭或是外卖,安静地听她无厘头的碎碎念,瘦弱得像bjd娃娃,漂亮的手腕纤细又脆弱,白得发光。
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美好又文静,可惜性格是个阴暗的矮个子白蘑菇。
时间一晃十年,算起来,矮她一头的的小鬼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了。
总之实在没法想象那个家伙成年的样子。
乌曼因在莲花蜡烛前坐着,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
跟随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她陷入了某些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回忆。
……
“这是你写的歌?”男孩在她身边坐下,他长得瘦骨伶仃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吹倒。
年轻的乌曼因有些心虚地把自己的笔记本合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见你没回房间……有点担心,就出来找找。”
见被戳穿了,乌曼因索性也不藏了:“只是随便写写——写歌好难啊。”
“我听到了。”
“怎么你耳朵也这么好,”乌曼因破罐子破摔,“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没想到他那么直白,乌曼因大受打击,她一骨碌坐起来对着男孩:“为什么这么说?”
男孩迟疑了一下,说:“我没有学过音乐,一切都是我的感觉——在你的谱相里,我没有听出数学的美感。”
“数学?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男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我来说,数学有声音,而音乐里有脉冲、分形一样的数学在跳跃。”
乌曼因张了张嘴,眼睛里写满了“你在逗我吗”。
男孩知道她不信,他索性闭上眼睛,轻轻哼唱出乌曼因刚才的唱曲调。
乌曼因一直都知道没有成年的男孩声音有一种轻灵的好听。
曾经古罗马人采用阉伶的方法演唱小男孩声音的保鲜期,就是想要保留这种美感。
果然很美好。
男孩先几乎分毫不差地哼唱了一段,然后停下来,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唱。”
他以和乌曼因几乎相同的小段起手,但是到第二个小节忽然猛地降调转音,然后急促地升起,如海鸥临越水面。
乌曼因本来还不以为意,被着天赐一般的转音震惊到了,她呆呆坐在原地,听男孩即兴将她写出的曲子改编了天籁一般的曲调。
等男孩结束后,乌曼因说:“……我好像听出了有人在海边迎着浪在跑。”
“我没有想那么多,”男孩说,“这是你的歌,我只是把它改得更让我喜欢了而已。”
男孩忽然凑过来:“你在想海?你家在海边吗?”
“那倒不是,我纯正北京人,”乌曼因顿了一下,说,“只是觉得,好像是很自由广阔的调子。”
像她从来没见过的大海。
……
这段音乐忽然叩响了乌曼因的记忆大门,她被包裹在支离破碎又五彩斑斓的记忆碎片里。
它渐渐与男孩哼出的曲调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