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曼》 第1章 乌曼因 半夜一点,空气缓慢凝成胶质,蝉都被热得没精打采的夜晚,黏住发动机的轰鸣声,沉闷又恼人。 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轻微的震动,一辆漆黑低调的SUV缓缓滑入车位,最终停在了魔都一座寸土寸金小区的地下车库里。 乌曼因坐在后座上打盹,蝶翼般的睫毛扑闪几下,敛去女明星不易察觉的疲惫。 等车停稳,乌曼因才打了个哈欠,拎着两个鼓胀的超市塑料袋钻出后座。 只是三小时前生日晚宴上的十厘米细高跟带来的工伤,还在肌肉里残留着幻痛。 礼盒堆叠的阴影从半透明塑料袋里凸出来,棱角分明的轮廓硌得她大腿发麻。 看出来她的不对劲。 高跟鞋跟啄地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开车的经纪人真音姐连忙从司机位推门下来,接过她一个袋子,可没预估好重量,同样被下坠的力道拽得踉跄半步。 真音姐嘶了一声:“怎么这么重?塞了铁坨子吗?” “里面有水乳化妆品,这些密度大。”乌曼因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 “水乳别上脸啊,不安全,再贵都不行。”真音姐下意识嘱咐。 这话对于乌曼因来说有些多虑了。 因为她不在镜头前出没的大多数时候其实懒得化妆,整天耷拉着眼皮素面朝天。 品牌送她的化妆品基本都是送给相熟的化妆师。 等她需要出席活动时再去白蹭。 双赢。 “我晓得的,这些回头放公司里,有人愿意试试就拿走。” 乌曼因刚说完,摇摇晃晃走了两步,随着她的动作,塑料袋发出濒临撕裂的呻吟,满涨的礼品盒终于不堪重负,摇摇欲坠,蹦跶出一两个到了地上。 “……” …… 几个小时前,生日晚宴结束后,真音姐让乌曼因去找几个袋子装粉丝和品牌方送的礼物。 万万没想到乌曼因直接从几十万的爱马仕包里翻出俩叠得很仔细、看上去年代也比较久远的超市购物袋,“哗啦”一下潇洒展开。 真音姐:“……” 即使两人是认识很久的朋友,真音也听说乌曼因成名前的生活有些艰难,但还是经常被乌曼因的神奇习惯哽住。 倒也不用那么节省。 乌曼因没理她,把礼物装进购物塑料袋里,再把礼服一脱、妆一卸,两人退场的时候,别说保安,连资深站姐都没认出乌曼因,让她大摇大摆地从正门溜了。 狗仔当然也没有。 在他们的脑子里,乌曼因是谁,一代歌后,音乐app排行榜常青树,拿奖拿到手软的歌坛顶流。 怎么可能穿得像采购大妈一样。 对吧? …… 乌曼因蹲地上把蹦出来的礼物塞了回去,刚才砸在地上的声音挺沉闷的,她怕摔坏了里面的东西,塞之前还打开看了一眼,差点被表盘上的钻石闪瞎了:“怎么还有送手表的,这得多少钱?” 她觉得有点烫手,嘴角抽了抽。 手表盒没有经过包装,只贴了一张“生日快乐”的便利贴,圆珠笔油墨在笔划最后处晕开。品牌原厂的盒子耀武扬威地展现着它不菲的身价。 真音姐眼睛毒,道:“皇家橡树女装系列,价格是有的,但是表盘不太好看,这家卖男表更出名。” “大概多少钱?” “几十万到百万都有。” 乌曼因的表情更沉重了。 “不是说过别送那么贵的东西吗?” 真音姐扫过她纠结的脸,不以为意:“都是心意,你拦得住他们送吗?你这次生日,后援会自发筹措了超过七位数;一本杂志,他们一个人能买几百本。” 乌曼因叹口气,不说话了。 她把手表塞进袋子里,空着的手索性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蓝白的光映在她脸上,手指不停点点点。 “在玩什么?”真音姐随口问。 “杂牌开心消消乐。”乌曼因说。 真音姐过来瞄了一眼,见果然是劣质消消乐后便絮絮叨叨:“怎么不玩有名一点的游戏,最近电竞的热度很不错,据说拿了什么世界赛冠军,很多玩游戏的明星接了代言,互惠互利,我记得你当年游戏打得很好,是这个游戏吧?” 不知道怎么话题又绕回到工作上来了,乌曼因被她念叨得有点分心,望着手机上大大的“失败”,叹口气。 于是打断经纪人的畅想:“很早就不玩了。” “为什么不玩?” “签约了之后没时间,外加游戏搭子没了,”乌曼因一边说,指关节一边无意识摩挲手机边缘的划痕,“何况当年哪有人敢说自己喜欢玩游戏,我要是敢在那时候艹游戏高手人设,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真音姐一想有点道理,只能感叹社会喜好变化也太快了。十年前风靡全国的明星放现在还有点名气的,掰着手指就能数的过来,基本都被时间的浪潮拍死在沙滩上了。 现在时代变了,年轻的明星都很有个性。 乌曼因有次录综艺,搭档的小男明星人还不错,不抽烟、不喝酒,一下工就抱着手机兢兢业业打游戏,当野王带妹。 只能感叹有些人线下生活丰富多彩,线上也不遑多让啊。 想她也就区区二十八岁,不知道怎么就经常被人评价“曼姐我是听你的歌长大的”,生生把她叫老了一辈。 凭空把她架了起来,打个游戏都属于老艺术家失德。 …… 在真音姐眼里乌曼因是个做什么都能做好的音乐天才,区区游戏自然也手到擒来。 于是乌曼因没好意思说她不宣传自己打游戏的真实原因。 当年她游戏段位当然很高,但是怎么来的值得商榷。 ——十年前她驻唱酒吧的旁边有个网吧,再远点有个高中。 那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键盘上往来无弱者。 被带飞了属于是。 …… 真音姐吃力地扒拉手上的塑料袋走进电梯里,勒得手指生疼。 乌曼因比她好点,单手提着袋子也相当轻松。 她的体力很好,练习生时期她每天拎的四桶冰矿泉水上下楼,汗和冷凝水一起滴落下来,曾经的培训老师总说体力是歌手的基本功,舞台上唱跳五小时没有晕才算有成功的本钱。 进了电梯后,乌曼因跟只大王八一样靠在真音姐背上,带着没有长大的娇憨鼻音轻哼:“真音姐,我二十八岁了啊。” 真音姐被压得呼吸都沉重了些,嫌弃地推了推,没推开,只能“嗯”了一声,说:“生日快乐。” 乌曼因:“生日是昨天,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嗯。” “我又老了一岁。” “嗯。” “别嗯了,真音姐你有什么生日礼物送给我吗?” “有,大耳巴子要不要。” 乌曼因“呵呵”两声,不说话了。 …… 两人走到房屋门前,乌曼因用指纹开了锁。 防盗门咔嗒落锁,推门而入的瞬间,挤压已久的灰尘气扑面而来。 真音姐打开灯,瞥见玄关柜上倒扣的相框——她记得那张乌曼因捧起第一个全国歌手比赛奖杯的照片。 十九岁的出道照。 少女的脸上带着汗水、以及灿烂生动的笑容,身边站着她的几个同样意气风发的乐队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乌曼因 第2章 莲花蜡烛 屋内乱糟糟的,横七竖八放着各种纸箱子。 这套堆放礼物的房子是乌曼因刚出道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她还没什么钱,是个刚刚在娱乐圈混出头的穷鬼,所有的积蓄和签约费全部花在这对门的两套房子上了。 一套自己住;一套空着,没什么用自然没怎么费心装修,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她放纪念品和礼物的地方。 当年首都的房子还不算很贵,但也不便宜,很多朋友都不知道乌曼因为什么要倾家荡产买两套房子,觉得有这钱还不如去投资,或者买大牌的衣服化妆品。 最后这些不解的眼神最后统统都换成了看巴菲特一般的敬佩。 大概是觉得乌曼因眼光实在超前。 乌曼因以前倒没觉得房子升值很重要,毕竟只要她不卖房子,值多少钱无非只是一个数字。 现在她也开始钦佩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以前没名气的时候没话语权,写的歌版权都归公司所有,她其实除了演出费外没有多少收入。如果没有这套价值已经涨到近千万的房子在,她也不敢那么爽快地提出解约。 乌曼因把礼物往角落一堆,望着被礼物堆得乱糟糟的房子,叹了口气。 倒不是心疼这套即将离她而去的房子,主要是实在不耐烦整理这些东西。 十年啊,将近十年粉丝给的礼物全都堆在这里。 可想而知这里到底有多乱。 宽敞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有的东西高雅简素,有的东西则潦草得像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卖不出去的杂货。屋里房间里外到处都堆叠着连吊牌都没有剪掉的名牌衣服和裙子,被主人遗忘在角落里。 上一次整理还是四年前。 乌曼因记得是有个粉丝别出心裁地做了小点心,小粉丝羞涩地没说,把礼物往乌曼因手上一塞人就跑了;乌曼因又没仔细看,往房间里随便一塞,没过多久,小点心成了虫子们着窝的温床。 乌曼因再次进来的时候一个没防备被异味扑了满脸,不得不带着两个家政阿姨前来大扫除。 “你这里怎么跟垃圾堆一样。”真音姐无心的一句吐槽,又把乌曼因心上又插了一刀。 也不知道清理出空房子再挂牌卖出去要多少时间。 因为某些个人原因,她最近是真的很缺钱。 真音姐把那已经被砸了一下的手表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来,打开一个柜子。 好歹这么贵重,总得放得隐蔽一点。 她往柜子里瞟了一眼,没想到见到了一朵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的、廉价莲花蜡烛。 小时候过生日经常见的那种。 十几年前非常流行的、在很多人童年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种生日莲花蜡烛,一旦点燃,粉色的花瓣就会绽放,然后一群人围着它在关了灯的昏暗房间里唱生日歌,它也会和声唱到天荒地老,直到变成垃圾堆里的女妖哀嚎。 她稀奇地把莲花蜡烛拿出来,招呼乌曼因过来看:“你房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太古老了吧?” 乌曼因探了个头,见到这蜡烛也有些惊讶,仔细想了想,却没想出这破玩意是从哪里来的。 真的有粉丝会送塑料莲花蜡烛吗? “大概是哪年点生日蛋糕的时候店家送的吧……” 她兴致勃勃地把莲花蜡烛从真音姐手里拿过来,还伸手:“借个火?” “干嘛?” “现成的生日蜡烛,这不得用上?” “你生日已经过了。”真音姐嘴上嫌弃,但还是摸出了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乌曼因。 在几个小时前,公司和粉丝给她包下了数以千计的无人机和烟花庆祝生日,乌曼因只是看着,脸上尽是公式化空茫的笑容。 远不及她看到桌上这一朵莲花蜡烛忽然随着火焰绽放开时纯粹的开心。 明艳的火光喷涌而出,蜡烛颤了颤,年久失修的机括艰难地将粉色的花瓣一片片掀开,总算开出了一朵莲花的样子。 随后音乐曲调就从花蕊中隐隐穿透出来。 一开始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忙乱的声音线条在她们的耳中终于织成连贯的曲调。 并不是熟悉的“祝你生日快乐”,而是更陌生的曲调。 是一个少年清越的声音,还没有变声沙哑,带着最年轻清透的飞扬。 仿佛飞鹰展翅翱翔于苍穹,卷起的风凌厉扫过路人的脸颊。 刚入耳就极尽惊艳。 真音姐:“这是什么?粉丝送的礼物?” 乌曼因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她摇摇头,没说话。 此时蜡烛中的音乐又走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随着旋律的渐进,澎湃的鼓点远去,主部的高音高耸入云,轻柔的和声蜿蜒而过,吹拂过脸颊,一切归于生命无声旷远的力量。 最后,乌曼因和江彩蝶都觉得归于沉寂的时候,这个年轻青涩男声忽然道:“曼曼,生日快乐。” 乌曼因:“……” 乌曼因条件反射地想要关蜡烛,但抓起蜡烛后才猛地意识到,这可是童年认证出了名会唱到世界尽头的莲花蜡烛。 她只能绝望看着莲花蜡烛里的音乐又不受她控制地从头开始播放。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那个,你听我狡辩……” 乌曼因心虚地看了眼真音一眼,缩了回去。 真音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前男友?” “那还真不是,我小弟,小弟。”乌曼因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惊恐地连连摆手。 她可不是饥不择食的女人。 认识那家伙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成年的姑娘,虽然只是刚满18岁,但绝不至于禽兽到看上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她用仅剩的印象琢磨了一下,初见时那家伙目测瘦弱的模样,大概也就十四五岁。 一个男孩子,因为总是呆在酒吧昏暗的杂物间里,吃着她从厨房顺来的剩饭或是外卖,安静地听她无厘头的碎碎念,瘦弱得像bjd娃娃,漂亮的手腕纤细又脆弱,白得发光。 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美好又文静,可惜性格是个阴暗的矮个子白蘑菇。 时间一晃十年,算起来,矮她一头的的小鬼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了。 总之实在没法想象那个家伙成年的样子。 乌曼因在莲花蜡烛前坐着,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 跟随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她陷入了某些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回忆。 …… “这是你写的歌?”男孩在她身边坐下,他长得瘦骨伶仃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吹倒。 年轻的乌曼因有些心虚地把自己的笔记本合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见你没回房间……有点担心,就出来找找。” 见被戳穿了,乌曼因索性也不藏了:“只是随便写写——写歌好难啊。” “我听到了。” “怎么你耳朵也这么好,”乌曼因破罐子破摔,“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没想到他那么直白,乌曼因大受打击,她一骨碌坐起来对着男孩:“为什么这么说?” 男孩迟疑了一下,说:“我没有学过音乐,一切都是我的感觉——在你的谱相里,我没有听出数学的美感。” “数学?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男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我来说,数学有声音,而音乐里有脉冲、分形一样的数学在跳跃。” 乌曼因张了张嘴,眼睛里写满了“你在逗我吗”。 男孩知道她不信,他索性闭上眼睛,轻轻哼唱出乌曼因刚才的唱曲调。 乌曼因一直都知道没有成年的男孩声音有一种轻灵的好听。 曾经古罗马人采用阉伶的方法演唱小男孩声音的保鲜期,就是想要保留这种美感。 果然很美好。 男孩先几乎分毫不差地哼唱了一段,然后停下来,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唱。” 他以和乌曼因几乎相同的小段起手,但是到第二个小节忽然猛地降调转音,然后急促地升起,如海鸥临越水面。 乌曼因本来还不以为意,被着天赐一般的转音震惊到了,她呆呆坐在原地,听男孩即兴将她写出的曲子改编了天籁一般的曲调。 等男孩结束后,乌曼因说:“……我好像听出了有人在海边迎着浪在跑。” “我没有想那么多,”男孩说,“这是你的歌,我只是把它改得更让我喜欢了而已。” 男孩忽然凑过来:“你在想海?你家在海边吗?” “那倒不是,我纯正北京人,”乌曼因顿了一下,说,“只是觉得,好像是很自由广阔的调子。” 像她从来没见过的大海。 …… 这段音乐忽然叩响了乌曼因的记忆大门,她被包裹在支离破碎又五彩斑斓的记忆碎片里。 它渐渐与男孩哼出的曲调重合。 第3章 室友关系 真音姐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礼物,精巧的爱全部封装在廉价的工业品里,值钱又不值钱。 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朵莲花蜡烛和千架无人机比起来,到底谁更真心实意了。 最后她只能望着其貌不扬的塑料蜡烛,张了张嘴,感叹道,“好有心。” 她倒是没有追问声音的主人和乌曼因之间的关系。 作为职业素养出众的专业音乐经纪人,真音见多了娱乐圈的风风雨雨分分合合,早就麻了,对手下艺人的要求只有一点,别犯法就成。 这些小年轻的八卦触动不了她,反而这首堪称意外的歌曲更得她的惊喜。 她忍不住用专业的耳朵剖析曲调,点评道:“说实话,听起来非常像是你写歌的风格,如果放进你的专辑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分不出来。完成度很高,除了人声部分,乐器编曲也很优秀,层次感很足,可惜音质太差,模糊了太多细节,我都听不出是乐器实录还是MIDI。” 乌曼因想,因为最初的旋律动机就是她写的来着。 没想到当时随手写下的曲调,被他认真地改编、谱写成了完整的音乐,最后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和他本人一样,沉默地躺在积满灰尘的柜子里,等着她开启。 如果她今天没有点燃这只蜡烛,这辈子都恰好没有发现,那怎么办呢? “倒也没有这么像,主歌太保守了,如果是我的话,不会那么处理。”乌曼因一边神游,嘴上一边还回答着。 要说风格的话,真音姐还是听少了,不太熟悉两人的差别。 那家伙是个非常偏科的天才,只看了几本作曲原理的野路子出身半吊子作曲家,他的曲式结构一直带着完美计算的精确,比她严谨许多,极其擅长复调而拙于偏音。 而她自由散漫,写歌更倾向灵机一动。 神的时候很神,鬼的时候很鬼。 乌曼因不得不承认,那家伙写歌的下限是比她高一点。 莲花蜡烛里的男声独唱轮播到第三遍时,真音姐眼里越发流光溢彩,忍不住拿出手机开始录音:“很抓耳朵,这歌太好了。” 她连说了三遍。 然后跟着哼了几句,极其肯定地道:“我觉得这歌可以火。” 她目光灼灼地抓住乌曼因的肩膀:“我不管是不是前男友,你认识唱歌的人对不对?” 她说:“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想要和凌云解约,解约也要考虑未来的发展,我们工作室并没有凌云那么好的渠道和资源,想要不在阵痛期被市场抛下,这首歌就是最好的筹码。” 乌曼因见她满脸的见猎心喜,就知道有些人又开始幻想推出一首风靡全国的神曲了。 “这歌有那么好吗?” “太好了,perfect,完美,”真音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首歌的潜力,只好用抽象地描述来回复,“你每首爆火的歌,我都能听出独特的灵魂。这首也同样。” “……”乌曼因说,“那要让你失望了,我联系不到他。” 真音姐以为她只是面子重,不想低头求人:“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说。” “唉,姐,”乌曼因把自己的头发抓出个鸡窝,哀叹,“不是不想联系,是真的,我没有他联系方式,从来没有过。” 真的吗,我不信。 “那他怎么给你送的蜡烛?”真音姐狐疑。 乌曼因:“我还想知道呢,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顿了一下,乌曼因又说:“不过他向来神通广大,凭空给我送一件礼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 真音姐这回对两人的过去实实在在地产生出了一些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高傲的、火遍大江南北的一代传奇流行歌天王乌曼因露出这种落寞怀念的神色。 盲目信任到都开始说胡话了。 …… “曼因,”真音将乌曼因的鬓发拨到耳后,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你最近压力很大。” 乌曼因张了张嘴,没有否认。 真音姐继续说:“你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写新歌了。” “这对于创作型歌手出身的你,是极其致命的打击,也是凌云敢于打压你的根本原因——他们觉得你江郎才尽了。之前歌曲的版权全部在他们手中,如果你写不出新歌的话,国内好的vocal歌手要多少有多少,原唱并不是无可取代的。” 乌曼因知道真音说的是事实,从成年起,她很少承认自己的无力。 只是这个晚上,熟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 像是安静的少年又在旁边坐下,用那双纯粹的黑瞳望着她。 她抱着膝盖:“我现在一进工作室,就开始发呆,脑子里仿佛是空的,什么都写不出来。” 原本喜欢的音乐变成了刺耳的噪音,挥之不去。 随口哼出的旋律开始变得呆板,乌曼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整日的时间消磨在通告和应酬中。 “所以,”真音姐敲敲桌子,“你需要这首歌。” 乌曼因想,她需要吗? 需要一首能帮她“翻身”,让她惊艳回归大众视野的歌吗? 好像也不是很需要。 她是暂时不太有钱,但也饿不死。 但是。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过去,忽略掉琐碎与狼狈。 她有点想那家伙了。 或者说,有点怀念十年前,十八岁肆意的乌曼因和她的朋友们。 在小县城酒吧里,两人都一无所有、相依取暖的时候,她以为她和少年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 “真音姐,”乌曼因忽然问,“你想听一个青春疼痛故事,还是个恐怖故事?” “现在深更半夜,你讲恐怖故事?” 真音有些跟不上乌曼因的脑回路,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怎么话题突然从歌曲版权跳跃到恐怖故事上面了。 乌曼因想想也是,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还给真音姐也拉了一张,示意过来一起排排坐。 两人坐在积满灰尘的餐桌前,一同望着桌上莲花蜡烛燃烧悦动的幽幽烛火。 配合着时有电流破音的循环BGM,倒真有些身在恐怖电影里的感觉了。 乌曼因在想她和少年的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说起来她最开始见到少年的时候,他脸色惨白,也是在黑暗的房间里捧着一根燃烧的蜡烛。 害得她以为一时不查误入了什么邪教窝点。 总之留下了深刻的初见印象。 “我以前在酒吧卖唱的时候,没什么钱,就被老板安排睡在酒吧的杂物间里,那时他也住在里面,我俩当了两年的室友,”乌曼因掰着指头算了下,“那年我十八,他更小点,未成年。” “等等,”真音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就算了,为什么未成年会住在酒吧里?” “听他说父母一个死了、一个蹲大牢,家里的房子被拿去抵债,他没地方去,路过酒吧的时候无意间见到杂物间里面有张床,就偷偷住进来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桥洞总好些。” “我看他挺可怜的,就没跟酒吧老板声张,毕竟只是多个室友而已,又不碍着我什么,”时间太久了,乌曼因只能回忆出少年那张模糊的、巴掌大的安静小脸,总是坐在杂物间等着她回来,“他瘦得跟豆芽菜一样,我怕他饿死,天天给他带饭,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一口汤喝。” “他这人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是个智商很高的天才,学什么都快,那时我磕磕绊绊地开始学创作,他也一起,学得比我快多了,不过我个人感觉他写歌没我有天赋,好归好,就是太平均了。” 听到这儿时,真音姐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乌曼因嘴里的“平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评价,只吐槽:“没你有天赋那你还夸他是天才?” “他不是音乐的天才,是数学的天才。” 乌曼因瞥过真音姐的神色,知道她不信。 也正常,在少年消失后,她和很多人讲起他的故事,没有人信。 “我教他唱歌,他自学乐理教我写歌创作,他说等他学会了作曲,就写一首曲子送给我,作为我参加歌手全国大赛的参赛曲。” “……真的写了吗?” 真音记得乌曼因就是在歌手全国大赛中靠着一首原创曲《青鸟》一战成名的。 直到现在那首《青鸟》依然常驻KTV热榜,经久不衰。 可见是经得住时间检验的经典。 反正那年她的异军突起让当时内定好冠亚军的娱乐公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假的,”乌曼因没好气地说,“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就闹掰了,再也不见的那种,他怎么可能还帮我写歌?” “……是挺青春疼痛的,节哀。” “……” 等等,乌曼因忽然意识到,这朵莲花蜡烛里的歌,是不是就是少年承诺给她的礼物。 迟到了将近十年的礼物。 第4章 不存在的人 真音姐:“那恐怖故事又是什么意思?” 乌曼因回神:“你不是说半夜不听恐怖故事吗?” “就你这讲故事能力,能恐怖得到那里去?”真音姐摆摆手,“青春疼痛故事遍地都是,现实中的恐怖故事可不好找,你先讲讲怎么个恐怖法?” “……” 好奇心就不要那么重了吧。 乌曼因琢磨着怎么说得吓人点,但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措辞能力真的非常一般,只能老老实实地用自己干巴的语言继续叙述。 好在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科学,放在天涯灵异版块高低得是个热帖。 “如果我和他是年纪到了,各自走上不同的路,最后再也不见,那只是普通的青春疼痛故事,但是并不是。他不是离开了,是突然间消失了。” “消失了?”真音姐没听懂,“什么叫消失了?” “不是失踪、不是失联,就是消失了,像被从这个世界擦掉了一样,”乌曼因慢慢道。 “那年我得了全国大奖后,一夜之间火遍全国,突然就功成名就了,我除了不知所措外,非常开心,跑回去想要找他,我想问他有没有看我的表演,让他评价一下我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演出。回去的火车上,我都已经计划好了让他跟我认错,我大发慈悲原谅他,我们和好,毕竟作为我的乐理老师,我能得冠军肯定有他的功劳嘛。” “我签约了凌云,有了很多很多的钱,我想和他说我们不用住杂物间了,可以一起到北京开始新的人生。我记得我们曾经躺着床上聊天,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也要做邻居,那时候他可以天天来我家蹭饭。” “可等我回到了黄钟县,我问遍了那时所有的朋友,包括我们的共同好友,他们跟我说,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人,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她想,如果她和少年是寻常分别的话,以她心大的性格,过个几年就足以把他扫进大脑不重要的角落里。 她从来不会困扰自己太久。 一个普通的朋友,可以被平淡的提起,也可以在未来重逢的时候多来几杯回忆往昔。 可是她真的买了两套相邻的房子后,却等来了这样从未想过的结局。 这就让她能咬牙切齿地记少年一辈子了。 果然恨比爱长久。 …… “你报警了吗?警察总找得到吧?”真音也觉得不科学。 乌曼因撇嘴:“你能够想到的任何找人方式我当年都试过。” “我在派出所蹲了好几天,警察跟我说,户籍系统里从来没有一个叫‘李藏之’的人。” “更诡异的是,我和他一起报名了歌手的海选赛,报名系统里找不到他的名字,主办方的视频里没有他的身影;而无论是我驻场的酒吧老板、还是乐队的朋友,甚至是我们经常去打游戏的网吧,所有人都咬定他是不存在的。” “我和他甚至没有一张照片留下,”她拿起玄关上那张和乐队的合照,摩挲了几下,轻声道,“如果他当时愿意和我一起来首都,这张照片本来应该是有他的。” 一个人在电子系统里不存在,在社会关系里不存在,只存在于乌曼因的回忆里。 一阵阴风刮过,吹得真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乌曼因的叙述,真音姐大夏天汗毛直立,仿佛真的有一个叫做“李藏之”的透明人站在乌曼因的身后,沉默地出现又消失。 …… 过了一小会,真音姐的大脑开始从故事氛围里挣脱出来,智商迅速占领高地,很快发现了盲点。 她狐疑地问:“不是,如果他是你幻想的话,这首歌是怎么回事?” 在失真的电流麦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声依然很有存在感地回荡萦绕在屋子里。 照乌曼因的说法,记忆可以错乱、人可以撒谎、照片可以ps,但是乌曼因总不至于偷偷写了一首歌,自己包办完全部作曲编曲后,用变声器变了男声,再塞进莲花蜡烛里送给自己吧。 她哪有这种技术。 “怎么回事?”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乌曼因冷笑一声,“全部都在骗我呗。” 她拍案而起,脸上带着明显的烦躁,来回踱了好几步。 乌曼因很生气,又不知道该气谁。 骂同酒吧出身的乐队老朋友们?深更半夜又不能把这群老登从天南海北的被窝里拎出来打一顿。 她同时也意识到,她对于黄钟县那些人和物的记忆,是不真实的。 她第一次知道她其实不了解他们。 不只是李藏之。 这件事无疑让自诩黄钟县酒吧一条街大姐头的乌曼因很受伤。 真音姐拍拍她脑袋,表示自己的同情。 被这么多人做局骗的经历可太稀奇了。 …… 乌曼因很清楚,这些老朋友们都只是帮凶,罪魁祸首有且只有一个。 她曾经最好的朋友,那个自称“李藏之”的少年。 在她的印象里,李藏之几乎不出杂物间,杂乱的房间内是他的全世界,仿佛出了门他就会面对极大的恐惧,会无法呼吸般死掉。 他讨厌和任何人的沟通,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数学、她不懂的电子机械设备、认识她后逐渐学会的乐理。 他说酒吧老板不知道他住在杂物间,是他偷偷进来的。 他被她拉出来介绍给乐队朋友的时候,满脸写着抗拒。 他说他没上过初中,除了坐牢的爹没有其他亲戚,没人管他。 瘦弱美丽的小男孩满心满眼都是你,仿佛你是他的全世界,在这种诱惑下,他说的所有话乌曼因自然晕乎乎地照单全收。 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会撒谎的可能性。 …… “真音姐,最近有活动的话,能推的全部帮我推掉,”乌曼因说,“我要回一趟黄钟县,去找他。” 音乐版权的事情是其次,她要是抓不到李藏之的话,她会食不下咽,她的一些美好的社交礼仪、出众的性格,甚至美好的品德都会被毁掉。 真音当然是支持她去找人的,甚至她也想跟过去看热闹,但也有些为难。 乌曼因的合约只剩最后一年,凌云互娱发了疯似的试图压榨她的商业价值。 各种商单如雪片般积压。 江真音对此极其不满,但作为没什么权力的打工人,她对公司上层的要求也无能为力。 她说:“我只能尽量帮你把活动安排在上半月,给你空出七月下半月的时间,你去吧。” “谢啦,我会努力把他押到你面前的。” “要是见到人的话,麻烦对人家客气点,我还指望能让他给你作曲撑过这段时间呢,你别给我搞砸了。” 真音姐对艺人显然没什么信心。 把事情交给乌曼因,你就操心吧。 包出问题的。 …… 去找神秘作曲人的规划目前还太过遥远,希望渺茫。 俗话说得好,生活不止有未来的希望,还有眼前的苟且。 真音姐抓着乌曼因的肩膀:“先想想这只蜡烛怎么解决,一直放着也不是个事,等会儿没电了怎么办?” “没电了就没电了呗,还能怎么办?”乌曼因说。 “那曲子不是没有了?” 乌曼因瞥了眼真音姐的手机:“你不是录了嘛,别忘了发我一份。” “这自带的播放器音质这么差,哪里能入耳?”真音姐说,“我想要是能把音频文件导出来的话,那就太好了。” 廉价的芯片发出刺耳的噪音,粗糙的工业品模糊了音准和细腻的编曲,这首歌曲实在太美妙了,真音姐迫不及待希望见到它真正完美的样子。 乌曼因想了想:“你说的对。” 她的解决方式就是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修电子产品的店,毕竟莲花蜡烛四舍五入也是个电子产品。 能修手机怎么不能试试修个莲花蜡烛? 真音姐无语。 “都这么晚了,哪还有开店的?” “试试呗。”乌曼因手很迅速,在平台上向附近的手机维修店店主群发了需求。 “这个点谁接单……” 结果真音姐刚把脸凑过来,眼睛眯起,还没看清楚屏幕上的文字,就有一个夜猫子店主回复了。 事实证明现在的维修工作还挺卷的,24小时都有人待命。 店主:是那种粉色的生日莲花蜡烛吗? 乌曼因:是的[莲花蜡烛照片] 店主:!神奇,怎么做到的? 店主:你拿过来吧,我可以试试 第5章 听障 接单的修理铺叫“万元手机”,不是卖高档手机的,年轻店主的名字就叫万元。 店面开在一处不起眼的街角,乌曼因让真音姐把车停在街边,她用外套裹着莲花蜡烛下了车。 四下看看,她都不知道在自个住的高端小区几公里内还有这么破旧的地方。 也不知道城市规划什么时候改造到这里来。 年轻老板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趿拉着拖鞋从店楼上的休息室走出来,把门上的u型锁打开,开了灯。 老板并没有对乌曼因鬼鬼祟祟的打扮做出什么评价,只多瞥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 还是修东西的正事重要,他打了个哈欠说:“把东西给我看看吧。” 乌曼因将一坨外套递给他,拨出了里面还在唱歌的蜡烛。 这东西实在有点扰民,不包起来不行。 “能拆吗?” 乌曼因谨慎道:“不影响声音就行。” 得到主人准许,万元三下五除二地把莲花蜡烛的粉色花瓣全部掰光,拆掉塑料盖,露出其下光秃秃的黑色的芯片、播放器和银色的纽扣电池。 礼物的内核就是那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歌声没了物理的阻碍,倒是更加清晰明澈了。 正巧万元检查的时候,音频播到了歌尾的那句男声祝福,万元的脸色变得古怪,又有些恍然大悟:“表白啊~” 难怪要废那么大劲都要把音频导出来。 乌曼因抽了抽嘴角,懒得解释了。 姐弟恋是没有前途的,阿门。 万元八卦归八卦,专业能力还是很在线的,他根据芯片上写的型号上网搜了一下出厂说明书,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会儿,说:“这个芯片是单向烧录,没办法读取文件,导不出来的。” “……” 他望着乌曼因忽然失落的神色,小心地把芯片退回去:“要不你拿手机录一下?” “真没办法吗?” “真没办法,”万元解释,“要么就找设备检测芯片每根输出的引脚电平,还原音频文件,再找好点的播放器接上,一通下来效果未必有录音好,还很麻烦。”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乌曼因基本上没听懂,但她看出来他主要是嫌麻烦。 “五千,帮我试一下,成不?” 婉拒的话瞬间在嘴边卡了壳,万元话锋一转:“其实也不是不行,你等我一下,我问问朋友能不能解决。” 没等乌曼因回答,他又拿着芯片一溜烟钻回了里边的工作间。 这敏捷的身姿,看起来比刚才半梦不醒的样子积极多了。 果然金钱的力量不容小觑。 街边的手机修理铺通常都是店面与工作间的结合体,被一道薄薄的帘子隔开,十分逼仄。 乌曼因摸了摸鼻子,到底还是不放心她的芯片,她慢慢地磨蹭到帘子旁边,悄悄探进了一个头。 却见工作间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到处堆叠着不知名的机电设备,但被收拾得很干净,有种工业的美。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板万元正在以一种很狗腿的语气询问桌前坐着的一道瘦高身影。 那人背对着乌曼因,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接过芯片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那人从台面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一副银色的机械戴到了耳朵上。 过了一会,乌曼因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个助听器。 听障人士? 万元看到了她,很好说话地挥挥手招呼她进来。 他向那人介绍:“这就是那位客人。” 然后和乌曼因说:“这是我朋友,技术很好的大牛。” 坐在工作前的青年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他微微侧过脸,抬头望过来。 他应该看清了乌曼因的脸,但同样没有什么表态,视线平淡又寻常地移开。 就像扫过一只普通的花瓶。 昨天是乌曼因的生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粉丝包下各种大屏海报无人机贴她的大头照,甚至还包了公交和飞机。 搞得好像很火热的样子。 乌曼因叹口气,果然热度都是仅粉圈可见的。 说是国民歌手,到头来上街还是没人认识她。 虽然省了不少麻烦,但也有些小小的失落。 …… 青年坐得很直,穿着宽松的T恤,薄薄苍白的肌肤包裹透着青色血管的手。 单眼皮,眉眼清淡,长相是独特的好看。 明明是走两步就大汗淋漓的粘腻夏天,依然无损他冷感的气质。 很够劲。 技术好不好不清楚,但是这颜值真高啊。 不像个安分的技术宅。 大概是看出乌曼因的不信任,万元连忙说:“他南大毕业的,博士学历,高材生。” 乌曼因摆摆手,解释她没有不信任。 心道她只是被颜值蒙蔽了双眼。 脑子里只想着牵手手。 那双骨骼分明的手牵起来感觉一定很不错,冰凉的触感之后是有力的摩挲,十指交缠间尽是突出的骨节相碰。 扇人巴掌?那是奖励。 …… 乌曼因从帘后钻出来,走到工作台前,打量青年工作的环境。 在她上门之前,青年大概是正在熬夜焊模型,一座半成品潜水艇模型静静地摆在他手边。 还没上色,但已经初见精巧的结构。 原来是个胶佬。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上班吗?”她倒是很自来熟,和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万元知道青年不怎么喜欢交流,正要热情地帮他介绍自己,但是青年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些熬夜的疲惫与沙哑,但依然足够抓人耳朵: “我叫折敛。” “哪个zhe,哪个lian?” 青年拿起笔,在草稿纸的边缘写下自己的名字。 ——折敛。 名字好听,乌曼因很满意,加一分。 后半个问题,万元替他回答了:“折哥不是员工,他是我的房东,偶尔回首都的时候才会过来一趟。” “平常不在首都吗?” “单位在,但是经常加班出差,十二个月有十个月在外地吧。” “巧了,”乌曼因很有共鸣,工作连轴转,忙起来简直要人命,“我也是这样。” 北京有套店面,再加一分。 …… 背后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开心地聊上了。 折敛垂下眼,从脚边纸箱里找了个烧录器把芯片插上,连接上电脑。 由于他把芯片从套装里拆了下来,歌声没了电池支撑,自然而然戛然而止。 乌曼因和万元却被骤然停下的歌声吓了一跳。 乌曼因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艰难的选项,李藏之的礼物和心选小帅哥谁更重要,小帅哥要是把芯片修坏了,弟弟和爱情之间该如何抉择。 万元想着那五千块飞了。 两人脑袋凑过来,紧盯着折敛操作电脑。 他手指翩跹地在键盘上跳跃,打开了很多窗口,过了一会儿,窗口上实时刷新出引脚的电平线。 虽然还是没有声音,但至少能看出芯片依然是在工作的。 原本在万元嘴里麻烦的操作在折敛手下变得很轻巧,似乎将歌曲完整导出的希望近在眼前。 科幻到像是在变魔法。 隔行如隔山,乌曼因虽然看不懂,但是能感受到进度不错,她搓搓手,学着万元的称呼:“折哥,是不是搞定了?” 折敛苍白的手指压在芯片上,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不再平淡,他似乎对称呼有点意见,但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说:“没那么快。” “明天来拿。” …… 乌曼因回到车上的时候,给真音姐比了个搞定的手势,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折敛。 她想起几年前给一部电视剧录ost,剧情介绍说男主是个黑客,括弧被和谐成了网安,总之是个电脑高手。 她闲来无事去追了剧,觉得男主演差了一些意思,但不知道差在那里。 在看到这个青年后,乌曼因终于意识到,原来是差了一点游刃有余。 年龄不大的青年游刃有余地在自己的领域绽放远超同侪的光彩,本身就带着吸引力。 乌曼因前男友不少,自认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 但是这个男人绝对是她见一个爱一个里面最爱的那个。 第6章 两块五 乌曼因离开后,万元望着手机里转账的一千定金乐呵了半天。 半个月租金就这么到手了。 他向折敛感叹:“女明星出手就是大方。” 万元其实认出了乌曼因,毕竟他只是不追星,不是山顶洞人。 线下的女明星感觉比网上的精修图还要好看很多,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就是头发毛燥了一点,乱糟糟却很是精神的样子。 何况装路人还有格外福利,他居然加上了乌曼因微信,多少粉丝都得不到的待遇呢。 万元捧着手机喜滋滋地想。 这是他半夜不睡觉应得的。 同样加上了乌曼因微信的折敛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看不出特别的神色。 万元觉得正常,折敛才是真正的山顶洞人,大概也不认识几个女明星。 自他认识折敛以来,就没见后者跟任何一个女性有过正常沟通。 虽然男性也很少就是了。 疑似要把有限的人生全部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没有那种世俗的**。 正当万元觉得折敛要通宵干活、才能不愧对女明星的五千块的时候,折敛把芯片干脆地拔下来、插回了发声套装的底座里。 然后带着它站起身,掀开帘子,径直朝外间店面走去。 万元不明所以地跟着。 折敛走到柜台前,微凉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柜台的莲花蜡烛的残骸上,把芯片扔了回去。 算是回归了全尸。 全程都没有说话。像是等有些人走了,就懒得装下去了。 “这些壳子有什么特殊的吗?”万元小心翼翼地问,他总不至于拆坏了零件吧。 折敛没回答。 反而在长久地凝视这堆碎片后,冷不丁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首歌听上去怎么样?” 万元想了想,那首歌曲给人的印象蛮深的,于是老实说:“音质有点差,听不太清,节奏还挺好,唱歌的人声音很独特。” 他腿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开始抖,并在男声一个嘹亮高音下耳朵爽得一激灵。 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他能打9.5分 万元越想越心痒痒:“哥你能不能等会儿再把芯片再插回去,让我查下它叫什么名字,加进我的歌单里。” 折敛瞥了万元一眼:“七月十三号练习曲。” “咦,折哥你怎么知道?” 万元心想这名字真高端,像交响曲。 不对。 万元发觉了违和感。 折哥的态度太奇怪了。 不止是现在,而是从乌曼因找上门之后就一直很古怪。 总是逃避和陌生人类交流的折哥居然主动接了女明星的话茬。 “哎呦喂,仔细一想,好像声音也有点耳熟……” 有什么谜底感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伴随着瞳孔地震,他的目光渐渐落到了面前坐着的男人身上。 折敛的声音非常独特,因为自幼不常和人说话的关系,他发音很慢,咬字很轻,仿佛飘在云端,早年认识他的时候尤其,现在倒是稍微好些了。 可惜折敛刚刚经历了几乎完全失聪的几个月,直到到佩戴上助听器之前,没有办法通过听觉矫正发音,语言系统一朝回到解放前。 折敛的同事都嘱咐他最好和折敛多说说话,别让他一个人闷着,到时候真成一只蘑菇了。 虽然芯片里的歌声年轻、空灵而缱绻,不似现在带着熬夜带来的沙哑烟嗓,但万元和折敛认识有七八年,经历了他全部变声期的万元依然抓住了一丝熟悉感。 万元CPU烧了一半,精神有些恍惚,他咽了口唾沫。 这可不就是他亲爱的折哥年轻时的声音吗? 折敛微阖眼睫,算是默认了。 “所以不用在芯片上浪费时间了,她要的曲子原文件是导不出来的,”折敛拾起一片粉色花瓣,对着刺眼的白炽灯眯起眼,“这个芯片flash不够,只能压缩音频,所以音质才不好,不只是播放器的关系。” 万元瞅瞅莲花蜡烛残骸,再瞅瞅折敛:“不是?折哥,这玩意儿真是你做的啊?” 他现在说不是故意暴力拆卸的还来得及吗? 今天真是玄幻的一天,万元觉得自女明星进门起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他交不起房租后冻死在路边的幻想罢了。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折敛这种技术大牛去做创意小礼物? 他从不知道折敛会唱歌,也不知道原来折敛认识乌曼因。 很明显还是会送私人礼物的狂热粉丝。 折哥有小秘密了。 会追女明星了。 送的礼物被偶像珍藏,还被偶像搭话了很爽吧。 呵,男人。 万元心里骤然升起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态。 “折哥是什么时候偷偷做的?都不跟我说,伤心了。” “……” “你以为这是昨天我送她的?”折敛问。 难道不是吗?万元的眼神里明明白白这么写着。 “不是生日礼物,只是送她的一首歌而已,”折敛展开手心,粉色的花瓣泛着黄色,仔细看已经老化,“而且也不是昨天送的,是七年前。” 乌曼因离开他的第一年。 …… 记忆里曾经北京的冬天是很灰暗的,街上的行人总是穿着黑色的大袄行色匆匆。 男孩穿着破旧但干净的棉袄在店门口徘徊很久。 他有些抽条了,衣服并不合身,显得有些窘迫的滑稽。 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推开那家两元店的玻璃门,热气混着塑料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老板,有没有、能发声的礼物?"他问。 老板娘从柜台后掀起眼皮,领着他走进店里,从狭长的货架上拿出一个八音盒,拧紧发条,叮叮咚咚的旋律在狭小的店里格外清脆:“三十块。” “……还有便宜点的吗?”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水晶球,晃了晃,塑料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小城堡上,按下按钮就有古典音乐:“十五。” 男孩盯着水晶球里虚假的雪景:“……这不是两元店吗?” 老板娘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角落里抽出一支落灰的莲花蜡烛丢在柜台上:“两块五,爱要不要。” 男孩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对他来说,水晶球还是莲花蜡烛都一样,拓扑上都只是壳子包着发声芯片而已,但是乌曼因已经是很火的歌手了,他要把这朵廉价的莲花蜡烛送出去,不太容易。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 麻烦的反而是技术问题。 男孩拿起莲花蜡烛,手指灵活地一翻一翘,莲花芯就被他暴力拆开。 他扫了眼底座上的芯片,果然是不认识的杂牌。 他抬起头:“请问这个蜡烛的批发箱子还在吗?” 老板娘本来想赶人出去,但是瘦弱的男孩神情沉静且麻木,站在门边一动不动。骂他就跟骂一块石头似的,既不还嘴,连表情都欠奉。 看年纪也就和她孩子差不多大,不像是来找茬的。 她“哼”了一声,嘴里不干不净地钻进库房,灰头土脸给他扔出来了一个批发箱子。 很幸运,纸箱子上印刷着厂家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男孩扫了一眼便记住了。 里面还整齐地摆放百八十个莲花蜡烛。 看起来挺滞销的。 难怪老板娘火气那么大。 …… “原来折哥你会唱歌吗?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不会,”折敛矢口否认,“只是不跑调,不能叫会唱歌。” 我不会,我没有,别胡说。 像是不想再多说,折敛起身,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 今天的夜是熬不下去了,模型可以以后再做,临时抱佛脚多补点觉不知道能不能把黑眼圈送走。 “那这些?” “丢了吧,两块五,也不值钱。” 第7章 科幻电影 万元:什么时候来小店拿音频鸭? 乌曼因:不好意思,突然临时有事来不了了T-T 乌曼因:可能要明后天才能过来 万元:理解理解 万元:如果到时候店里没人的话你直接打我视频电话就成,我有些时候要给人上门维修电脑 乌曼因:咦折敛不在吗? 万元:他可能要去医院复查耳朵,不一定在店里 乌曼因:[亲亲.jpg] 乌曼因:我的歌曲是不是已经导出来了鸭? 折敛:嗯。 折敛:你过来了? 乌曼因:没有呢,被母老虎逮住了QAQ今天大概是来不了了呢QAQ 折敛:没事。 乌曼因:你最近什么时候在店里鸭,我过来拿0v0 折敛:都在。 乌曼因:可是老板说你要去医院复查……? 折敛:复查助听器功能而已。 折敛:可以拖几天的,等你来了我再去。 …… 可惜真音姐把处理莲花蜡烛的事情全权交给了乌曼因,不然她要是看了全部聊天记录的话,一定会发出死亡质问: 网络都这么发达了,就一个音频文件而已,不能网上发过来吗? …… 今天的乌曼因,其实既没有工作,也不在进行歌曲创作。 她穿着一身耐脏的黑衣,正在礼物房收拾东西,打算拾掇拾掇清理杂物搬走,然后把这个房子卖了。 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放下手机坐在杂物堆里发愁。 一刻也来不及为crush的贴心而感动,接下来马上要迎接真音姐的狂风骤雨。 都怪她一时嘴快,在电话里不小心说漏了想要卖房的事,导致真音姐直接杀过来了。 目前正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等着审讯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赚的钱不是足够交解约违约金的吗,为什么忽然要卖房?” 真音姐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老妈子经纪人,乌曼因叹口气,对她这个性子真是又感谢又烦恼。 感谢是因为现代社会很少有人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别人了,她要是染上赌博、真音姐绝对第一个收了她手机,把她往死里管;苦恼是偷偷摸摸干点私事的时候真不方便。 对乌曼因的经济状况,真音姐可能比她本人还了解,毕竟合约都是真音姐去谈的。 “赚得多花得也多啊,”乌曼因从身旁义乌小商品市场仓库一样的杂物堆里扒拉出一个小提琴盒,试图蒙混过关:“你看这是我从拍卖会上拍的斯特拉迪瓦里……仿制品,花了一百多万呢。” 盒子上厚厚的灰尘彰显了它和莲花蜡烛在主人那儿是一个待遇。 真音姐不为所动:“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你只去过一次。买了一次之后心疼得要死,说冲动消费要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进拍卖场了。” “……” “作为一个死宅,你今年的最高花费是过年在王者里氪了十个648,除此之外,化妆品是品牌送的、衣服是品牌送的,连车都是品牌送的。” “……” “所以为什么要卖房?”真音姐声音高了点,“你的钱到底哪里去了?” 江真音的担心是有根据的。 和大众印象相反的是,娱乐圈明星手里的钱其实很容易被骗。 公司、律所、品牌方、关系户……谁都有可能盯着明星艺人们手里的钱。 很多人靠着运气和脸赚到了第一桶金的同时,并没有获得合理规划它们的知识和能力水平。 美丽的脸加上空空的大脑,约等于脸上写着“人傻钱多速来”。 钱如流水一般地来,流水一般地去。 比起一般人来说,乌曼因已经非常让人省心了。 她不创业、不买高奢品牌、没亲戚借钱,唯二的大额投资是北京奥运会前买了北京两套房、和冤种小提琴。 房子先不提,那小提琴的制作师前几年忽然声名鹊起,现在做的琴起码要三百万起步了,老人家身体不太好,有价无市。 乌曼因甚至选择了卖房子而不是卖小提琴,这让真音姐估算她手上的资金缺口在三百万以上。 问题是乌曼因和凌云的合约签得早,不仅违约金不高,而且随着年份越久越低,到现在只需要赔两百多万就可以了。 她到底是干了什么,去传销窝点了吗? …… 乌曼因知道不给个解释已经混不过去了。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胳膊下夹着昂贵的小提琴盒,道:“姐,跟我过来吧,坐下来说。” 她领着真音姐走进对门的家,她自己住的房子,给真音倒了杯茶消消火。 然后以一种“我下楼买了9.9水果”的语气说: “其实我就是投了部电影,投了两千两百万,把手上的现金都投完了。” “……” 真音眼前一黑。 有些人,不搞事则已,一搞就搞个大的。 “什么电影?”居然要这么多钱。 乌曼因也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说:“科幻电影。” “……” 你怎么不去投资熊出没?那个好歹还有钱赚。 狗熊会说话难道不科幻吗? 真音姐深呼吸,默念不气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哪个影视公司?哪个导演?” “上次去影视晚会的时候遇到的导演,姓范,叫范略,拍摄的票房过亿了呢。” 音乐经纪人真音姐不太了解影视圈,拿出手机上网搜了一下乌曼因说的名字,发现此人身份倒不假,问题是上一次执导的电影是一部青春疼痛校园片,豆瓣评分4.9。 手在颤抖。 “……你终于疯了吗?” 乌曼因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只当没听到。 她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本子,那是导演送给她的手写剧本影印本,里面有大量范导手绘的分镜图,她很喜欢,这段时间闲下来的时候都会翻看,折了很多角。 剧本的名字叫做《信使》,改编自国内最知名科幻小说家的一篇不知名短篇。 扉页上写着爱因斯坦的一句话:“我们这个世界可以由音乐的音符组成,也可以由数学公式组成。” 乌曼因眼睛明亮。 “姐,你别嘲笑我钱打了水漂,我知道多半回不了本。但很多人会花成百上千万在旅游、豪车、红毯的高奢礼服上——这些不是失心疯,所以我愿意投资一部电影也不是。我想看到我的音乐在科幻电影里活过来。”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等到一个对科幻感兴趣的导演哎。” 真音姐有些迷茫,一向听话的艺人忽然晚年不详,高喊着机会啊理想啊什么的就冲了过来。 “我还没说话呢,”真音姐扶额,“我是怕你被骗。” 直觉系生物乌曼因没觉得自己被骗,她甚至还想再多投点,深怕少了导致导演流产。 乌曼因摸索着打开了小提琴琴盒,沾了一手灰尘,油润古朴的小提琴重见天日,喜滋滋地对真音说:“卖房子不卖小提琴是因为我还要把琴借给剧组,小提琴是剧本里很重要的一个道具,我想总应该用把好点的琴。恰巧我真有。” 就是这琴闲置太久了,需要保养一下才能用。 真音姐本来是在喝茶压火的,听到这话,水差点和积攒下来的不解和困惑一起喷涌而出。 她将目光以一种一言难尽的方式投注过去:“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 “我也不想,可是他说他能拍出和音乐结合的科幻片,我很想看嘛。” 真音姐的眼神升级成反诈宣传警官看向诈骗受害者的哀其不幸和看向烂泥扶不上墙的怒其不靠谱。 心想这算不算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第8章 贼船 真音姐真把她当涉世未深的青少年,恨铁不成钢地说:“让我来给你好好科普一下圈内的骗钱套路。” “比如一个圈内很有声望的前辈,向你介绍一个项目,说哎我手上有一个只差800万的大项目,一旦做成能翻个三倍。其实他和每个人都这么说,空手套白狼凑出千万上亿的投资额,把表面架子做起来,最后和你说项目黄了,做生意有赢有亏,没办法,自认倒霉。” “你那八百万就血本无归了!你图他利润,他图你本金知道不。” 乌曼因心说她当然知道。 只是乌曼因投资的条件慈善得有点离谱,她甚至没指望有回头钱。 她是冲着电影去的,只要最后导演给她端上来一盘完整成品,质量过得去,她就不会生气。 科幻毕竟小众嘛,赔了也不要紧,她看得很开。 乌曼因见真音姐急得跳脚的样子,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居然没忍住笑了笑。 “你还笑!等你流落街头了别指望我接济你!” 皇帝不急太监急。 真音姐见她抱着琴盒慢悠悠开始擦灰,始终油盐不进的样子,还是决定靠自己,斩钉截铁地说:“我到时候跟你去会会他!” 彳亍口巴。 乌曼因答应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 不过说起来,乌曼因觉得范导被误认为是一个骗子实在是太正常了。 她第一次见到范导,是在某个音乐节的后场。 历来拼盘音乐节都会请很多很多的妖魔鬼怪,啊不,嘉宾,最离谱的时候她还在邀请名单上见过说相声的。 那天她在台下懵逼地听了三十分钟相声,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或许她应该拿俩快板上去唱莲花落才比较合群。 还好这次音乐节只是个普通的草坪音乐节,没整那么多花活。 乌曼因在休息棚里候场,作为压轴嘉宾她早早到场,无所事事,闲得在休息棚里乱转,和认识的朋友叙叙旧,和不认识的朋友拉拉家常。 她晃荡到乐器区的时候,发现工作人员准备了小提琴。 很一般的入门小提琴,音质低劣,初学者锯木头的那种。 乌曼因手痒,生疏地为琴弓擦上松香后,她把红亮的琴身斜放在肩头。 虽然在全是工作人员的后台,但郑重虔诚的神色仿佛站在舞台上。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劲。 然后久违地,拉奏了一曲,小时候为了考级学的: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果然没拉几句,聚过来的围观群众觉得越听越熟悉,等反应过来,休息棚里顿时充斥着欢乐的气息。 范略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随着高昂嘹亮的乐曲曲调在乌曼因的指尖下流淌倾泄,他眼里的光芒越盛,像是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乌曼因越拉越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范略也越听越沉迷,等乌曼因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装模作样地鞠躬退场,将小提琴还给嘉宾以后,他才如梦初醒。 一抬头,发现乌曼因已经哼着歌走远了,他捏了捏背上背包的肩带,脚比大脑还要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步走到了乌曼因身边。 “你拉小提琴拉得真好。”范略说。 乌曼因大脑检索了半天,还是没有认出这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自来熟男人是谁。 范略也知道自己的脸没有什么知名度,只是笑着说:“我是邵亦的朋友,是个导演。” 乌曼因知道邵亦,一个乐队小主唱。 “您找我这是有什么事情吗?”乌曼因问。 她只是随口一问,但没想到范略居然还真的有事。 他说:“我筹备要拍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幕是拉小提琴,我觉得您拉得很好啊,之前都没有听说您会拉小提琴。” 乌曼因老脸一红。 就她那十多年没有拉过小提琴的水平,真有人来到她面前评价,她还是不敢托大的。 “啊……”乌曼因说,“我的小提琴技术非常一般,只是业余爱好者水平。” “那也很厉害了。” 聊了两句后,范略就向乌曼因发出了邀请:“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客串我的电影,表演一下您的小提琴技术?” 乌曼因连连摇头:“我没有演过戏,演不好的。” 范略被拒绝了也不沮丧。 但并没有放弃。 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叠稿纸,稿纸皱皱巴巴,显然被人经常翻阅:“这是我写的剧本,还有我画的分镜稿。” “这是一本科幻电影。” 范略有些固执,他坚持地把剧本递过来。 “科幻?”乌曼因愣了一下,“科幻还能有小提琴的剧情吗?” “有啊,”范略笑笑,“科学和艺术是不可分的,爱因斯坦就擅长小提琴。” 这句话有点文艺,让乌曼因对这个不知名导演的印象不错。 也许听上去像骗子与傻瓜的初见故事。 但是说得玄乎点,乌曼因在范略身上看到了一种执拗的、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光辉。 …… 回到休息棚中,化妆师招呼她过来坐下,给她头上喷定型喷雾:“乌姐,再不回来小祝要去抓你了。” “怕什么,我素颜上台都不会影响什么,粉丝又不会保存我的丑照。” 嘴上这么说,但是乌曼因还是乖乖仰头坐在凳子上,任凭化妆师下手。 手闲着也是闲着,她绷着脸,举起手里的剧本手稿随意翻阅了两下。 顿时就被手稿中粗犷而独特的美术风格惊艳到了。 这是一本有关音乐和声学的科幻剧本,每张分镜图的周围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设定,穿插交错。 乌曼因想,起码范略是一个审美很好的导演。 …… 演出没什么好说的,这种没有含金量的舞台就像校园里随便办办的文艺汇演,从舞美到灯光都一塌糊涂。 乌曼因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 唱完下台后,乌曼因便裹上外套靠着铁柱子,站在舞台侧边吹风,试图吹醒自己因为人流太多觉得有些缺氧的脑子。 顺便翻看那本破旧零散的手稿。 没想到第一个找到她的人不是范略,而是范略的朋友,邵亦。 这个小主唱顶着大高个,低头局促地说:“抱歉,我没有想到范略会来找您。您要是不想看剧本的话,可以把范略的本子还给我。” 乌曼因不解地看着他。 邵亦在她的目光下更结巴了,但认真解释:“这个是范略的手稿,对他很重要;他最近也是找人找昏头了,见谁都递本子……” “哦,原来是怕我弄丢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怕他打扰您——”邵亦连忙道歉。 “没事。” 乌曼因知道邵亦为什么姿态放那么低,她对自己在圈里的风评心里有点数,上至偷税漏税,下至殴打前辈。 反正凌云也不会替她公关。 本来乌曼因并没有很在意的,但是邵亦扭扭捏捏的样子,让天生反骨的乌曼因来了兴致。 她摆摆手,说:“我会看的,而且我对科幻还挺感兴趣的,尤其是和我职业有关的科幻,只不过很少听到有人拍科幻电影。” “……你感兴趣?”邵亦难以置信。 他们碰了太多壁了,导致听到正面评价依然怔愣着,很难反应过来。 “感兴趣啊,声学是音乐的基础。我觉得干我们这行的,都得有点起码的声学素养,可惜很多人没有。” 提到这个话题,乌曼因开始拉着邵亦对音乐节的布置指指点点,指着前面越跳越嗨的人群说: “你看这个草坪音乐节的音响师,布置得就一塌糊涂,两台主音响以这个角度对放,我都不敢想象台下高价的最佳位置的声波干涉有多严重,更可怕的是,居然到现在还没什么人投诉,这群人真的是来听歌的吗?是来听个响的吧。” 乌曼因啧啧:“反正下次我不会接这个团队策划的音乐节了。” 邵亦:“……” 好毒舌。 原来乌曼因私底下是这个性格的,他觉得自己的好兄弟真是胆大包天。 但运气也是真逆天。 这样都能捡到一个对科幻感兴趣的女明星。 乌曼因托着腮,把那叠手稿合上,抱在身前,遥遥地望着热闹的音乐节现场:“有个人曾经跟我说,音乐是振荡的数字,它是数学的。” 那天之后,乌曼因答应成为范略电影的音乐顾问。 …… 范略筹备的这部电影《信使》,改编自知名科幻小说作家的一篇短文。 由于原作读者很少,几乎没有人关注这篇短篇的归属,范略几乎一分钱都没有花就从公司那要到了版权。 低调地拿到授权之后,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大刀阔斧地改编了这篇仅有千余字的短文,硬生生地扩充到了一部电影的长度,甚至还骗,啊不,请来了国内知名男演员齐羽生的加盟。 凭借范略的三寸不烂之舌和狗狗眼,齐羽生来到这个剧组后一分钱都没拿过,甚至还往里面倒贴了几百万。 乌曼因都怀疑他遇到了杀猪盘——如果不是她也是其中一员的话就更好了。 很久以后乌曼因才知道。 范略对着她说,我们电影前途很远大,男主演是齐羽生,基本票房稳了。 然后对齐羽生说,我们请到了知名作曲家乌曼因加盟,班底质量肯定没问题,未来可期。 听上去和真音姐介绍的套路很像呢。 …… 《信使》的原文并不复杂,以极其精炼的语言描写了作为时空旅行者的主角与暮年爱因斯坦的相识。 倒数第二次见面,主角赠与爱因斯坦一把小提琴。 最后一次见面,见证了他的死亡。 这并不是时间旅行者的傲慢,而是某种崇拜与关怀。 范略在原文的框架上添加了很多很多内容,制片人邵亦说这些是范略的私货。 “原著说,主角‘还要去三个时代,见五个人,其中有统一场论的创立者’,”范略说,“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衍生入手。” 在范略的剧本里,他将《信使》原本的故事改为暗线,添加了一个明线故事和明线男主角——即齐羽生扮演的角色。 他是统一场论的创立者,同时也是一个喜欢掷骰子的野心家。 他的梦想,就是逆转时空,回到过去拯救自己车祸丧生的女儿。 于是电影的故事从女儿沾血的小提琴包开始,穿梭于多维世界的好几条时间线,最后收敛到爱因斯坦演奏未来的小提琴结束。 乌曼因承认,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科幻剧本,她在翻阅第一遍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当她问范略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 范略说:“我希望给科幻的剧本增加音乐的温度,有两把小提琴贯穿了剧本,一把是音乐的,一把是宇宙的。” “我想由一个真正了解小提琴的人来赋予灵魂。” …… 等到乌曼因被忽悠进组之后,她才知道范略的话水分有多大。 什么“赋予灵魂”,范略根本就不认识几个会拉小提琴的人,能逮着一个是一个。 更过分的是,由于剧组演员人数实在不够。 范略对乌曼因说:“反正主角也没有多少出场机会,我们也请不起太多人,不如改个性别吧,乌曼因你来演怎么样?” “啊?我?我是女的,原作主角是男的,”乌曼因指着自己,“不是,作者知道你这么魔改吗?” “领会精神就好,”范略表示,“性别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可我是歌手,不是演员,我没演过戏!” “你没几句台词,你不会演不重要,我会拍就可以,”范略很自信,“唱而优则演,很正常的。” 于是乌曼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主角。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范略骗上贼船了,明明刚开始不是说好只需要当个音乐顾问就可以了吗? 第9章 科学顾问 乌曼因:今天依然来不了了私密马赛TAT 乌曼因:临时有事要去剧组一趟>WO 狭小阴暗的店铺二层,折敛费力地睁开眼皮,打开振动的手机,眼珠缓慢机械地随着文字移动。 望着“来不了了”四个字,折敛轻嗤一声,将手机扔到看不见的地方。 抓起被子将脑袋盖上。 他明明感觉到乌曼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是炽热的,饶有兴趣的,她根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正大光明、横冲直撞。 折敛知道,她对他产生了兴趣,像曾经那样。 那为什么她总是不来,还是说,才过了两天,她又厌倦了? 熟悉又茫然的恐慌淹没了折敛。 她会不会不想见他,也不想要那首歌曲了? 每次都是这样,渐渐地疏离,越来越少的对话,似是而非的安慰,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做了新的合成器,她不再关注,还笑着和他说她已经买了,很好用。 她参加了歌手大赛,越来越出名,回来得更少了。 乌曼因本来就不属于黄钟县,有更好的老师、更好的平台在向她招手,于是她走得越来越远,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没有了用处之后,被弃之如敝履。 不可以。 她不能再丢下他一次。 无神地躺了一会儿,他的手将被单攥紧,抓出凌厉的折痕。 折敛意识到这样不行,本质无趣的人如果再不装作热烈迎合,只会被厌弃得更早。 乌曼因没有认出他,已经是上天白给他一次机会。 设她在七年后忽然翻出莲花蜡烛的概率为p find,附近手机修理店总数为N,修理店半夜依然开门工作的概率为p open,选中修理铺后遇到他的可能性P(A|B);还要考虑他每年在店的时间,定义为p z…… 脑子很混乱,但看在这十万分之一到亿分之一的极小概率的份上,他强撑着坐起来回复。 折敛:你不是歌手吗,为什么要去剧组? 乌曼因:果然被你发现了0v0 乌曼因:是我自己投资的科幻电影啦,我可是个爱好广泛的歌手 乌曼因:[自豪.jpg] 折敛:告诉我没有问题吗,不用保密? 乌曼因:不用啊,你会给我贡献票房的吧? 折敛:…… 乌曼因:会的吧会的吧? 折敛:会。 这么多年,他还是拿她没办法。 …… “曼姐早上好。” “曼姐回来啦!” 乌曼因调戏完青涩的crush,心情很好,她一路哼着自创的小曲,背着小提琴包,插着兜,酷酷地出现在了《信使》电影的拍摄现场。 一路走来,大家都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乌曼因也一一回应。 目前的拍摄场地坐落于燕郊的一座破旧厂房内。 齐羽生不在,留在片场的都是其他功能组成员和小演员。 调度井然有序,杂而不乱,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工作。 范略花钱的精打细算完全展露无遗,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乌曼因见证了范略把他纸上的幻想一步步在现实里搭建了起来,像是在创造自己的世界。 真音姐跟在她身后,脸上绷着身为当红歌手经纪人的体面表情。 眼神高傲且挑剔地扫过片场的每个角落。 从破旧的厂房场地,到没有一个能叫得上名字的演员。 只有布景和某些很有科幻实感的自制道具才让她觉得稍微有点看头。 乌曼因轻车熟路地在厂房的尽头找到了坐在监视器前的导演范略。 范略正缩在椅子里,和副导演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并没有注意到乌曼因的到来。 “不对,还是不对。”范略喃喃自语,“我们缺少一些东西。” 副导演“唔”了一声,问:“什么东西?” “一些科学的精神,因为我们实际上并没有人能真正理解音乐背后的物理本质,我们的台词非常苍白……科幻电影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边比划边说:“我们需要更专业的人来替我们把关和打磨剧本。” 一道声音忽然插入打断了范略的沉思。 乌曼因在背后和他们打招呼:“范导、付导,好久不见呀。” 范略回头一看,高兴地说:“你来了啊,我们可等着你说的小提琴很久了。” 他看到了乌曼因身后的真音姐:“这位是?” 乌曼因介绍:“我的经纪人,江真音,到时候剧里音乐的版权,都是和真音姐沟通的,我不懂。” 真音姐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哦哦,幸会幸会。” 客套完,乌曼因假装叹息:“果然没有想我,光惦记着我的小提琴了。” “没有的事,主角不到场,我们这几天拍戏都没劲儿了。” “你就瞎说吧,我一客串的,算什么主角,”乌曼因解下的小提琴包,“对了,你刚说需要专业的人,是什么人?” “声学领域的科学家,”范导说,“我们现在的剧本太想当然了,想要展现声学真正的魅力,还得请专家来指导。” 真音姐用一指禅戳乌曼因腰子,站在背后偷偷咬耳朵:“我跟你说,这种骗子我见多了,等会他一定会说自己多么多么有人脉,上面有关系,别人请不来的大佬我手拿把掐……” 范导乐呵呵地对乌曼因说:“不过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们电影还获得了中科院声学所的支持呢,两天后有所里专家过来指导,到时候我们再根据他们的意见改下剧本,科学性也不用担心了。” 感受到腰上的力道变化,乌曼因抽了抽嘴角,想让他少说两句。 本来真音姐就觉得他是个骗子,现在估计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了。 “我跟你说,这种套路我见过太多了,说是专家,其实就是哪个野鸡大学博士生,不,都不一定是博士生,野鸡本科生吧。”真音姐继续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乌曼因:“……” 只能寄希望于范导找来的人靠谱点了。 …… 中科院声学所。 折敛将难以下咽的最后一根青菜放入口中,总算结束了今天的卡路里摄入。 他有一些进食障碍,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只能在算好最佳卡路里和膳食纤维摄入后,每天强迫自己填鸭一样咽下复制黏贴的食谱。 折磨结束。 他正要端盘子离开食堂时,忽然发现他挂名的院士导师笑眯眯地坐在了他身前。 很显然来者不善。 折敛长期在外地借调,只有待遇是从声学所出的,这点上便宜导师对他很不错,行政流程一直是导师叫人帮忙跑的。 看在这份上,他到底还是没直接走人,用眼神示意导师有话直说。 导师果然有备而来,清了清嗓子: “前几天中影发了个邮件过来,说有导演正在拍摄一部关于声音的科幻电影,组织部门认为可以合作,询问我们有哪个老师有时间方便去兼职驻场指导,津贴不缺。” 中影全名中国电影集团公司,是隶属于中/宣/部的国企。 人家有拍电影的硬指标,声学所需要扩大名气招生招PI,双赢。 确实是好事,所以所里也不好意思随便派个研究生把对方打发了,讨论下来决定由一个教授组建两三人团队全职前往,大概驻一个月的场,津贴由剧组和声学所共同承担。 “目前所里职称最高又闲着没事的,只有你了,反正这段时间你也回不了厂里,就当休个假吧。”导师拍拍他肩膀。 “……” 他就知道这个总是劝他多出去和人说说话的老家伙没安好心。 第10章 提琴和数学 在乌曼因的理念里,带真音姐拜拜码头,大家就算朋友了。 至于他们之间的误会,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反正真音姐心软,最多嘴上骂骂,又不能拿范导和他的剧组怎么样。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她今天鸽了crush跑到这儿,可不只是为了聊聊天、巡视进度来着。 乌曼因把亲自保养了一遍的小提琴从琴包里剖出来。 这把小提琴,油润的色泽浸润到木制的琴身里,纹理细腻、色泽均匀,琴弦紧绷,充满着昂贵的气息。 范导和付导好奇地围上来,知道这是他们之后电影里要经常出现的重点道具。 乌曼因手指抚过琴弦,向他们介绍:“这把小提琴是斯特拉迪瓦里的仿制品,虽然是仿制品,但是用料和工艺都很接近,原版的斯琴没有经过维护的话,可能也比不上它,我花了一百多万美元从一个拍卖会上买回来的。” 范导虽然不懂乐器,但他懂一百万美元。 望向小提琴的目光不由得肃然起敬。 “配得上咱们的电影吗?” 两位导演不由得点点头:“配,太配了。” 付导掏出手机“咔咔咔”为小提琴拍了不少美照。 他说:“指不定后面宣传图用得上。” 小提琴做宣图,乌曼因想象了一下,忽然触动到脑海中回忆的零星碎片。 彼时她从李藏之的书堆里翻出了一本封面上印着小提琴的破旧的英文书,以为是小提琴教程手册,还欣慰终于有本她能看懂的书了。 打开一看。 什么天书。 “说起来,小提琴可能是唯一一个登上数学课本的乐器呢。”乌曼因想起记忆里的那本书,道。 “咦,为什么这么说?”范略问。 “因为小提琴的f孔,非常像积分符号,”乌曼因摩挲着提琴华丽的琴身,顺着f孔边缘划下,“美国最知名的微积分教材《斯图尔特微积分》,封面就是一把小提琴。如果问美国人,最数学的乐器是什么乐器,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回答小提琴。” 上过大学高数的范导端详琴面,眼睛一亮:“确实。” “f”的横几乎不可见,竖线倒是胖乎乎的。 像极了积分符号∫。 那时正在为了她学习乐理的李藏之向她介绍了这本书,然后道: 积分符号∫的最初使用者莱布尼兹曾经说过,音乐是一种隐藏的数学练习,是心灵在无意识处理数字的过程。 乌曼因没想到,她的随口一句话让范略陷入沉思,大脑迸发灵感碰撞的样子。 …… 导演拿起了自己的手稿涂涂改改。 乌曼因则闲不住地擦好琴弓,松松肩膀松松腿,做足了前期准备。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乌曼因说着,手脚并用爬上了搭好的舞台,“我给大家表演一曲小提琴。” 真音姐不忍卒睹地撑住额头,不想承认这个猴子是她带出来的歌手。 原本热闹的、窸窸窣窣的场地逐渐安静了下来,剧组的工作人员或好奇或凑热闹地从各种角落里钻出来,陆续走到台边,仰头看着这个知名的歌手。 她耀眼得仿佛在发着光。 真的在发光。 摄影组的组员觉得很有趣,把追光灯的灯光打在了舞台的正中间、乌曼因的身上。 丁达尔效应下,微尘变成了飘荡的漫天星屑。 场景的幕布并没有搭好,一半华丽,一半露出朴素的金属骨架。 乌曼因卸下了曾经在舞台上厚重的妆容,她穿着最普通的衣裤,扎着散漫的丸子头,素颜上阵。 手持琴弓搭在琴弦上。 流畅的音符从她的之间倾泻而出。 纤细又悠扬,仿佛能穿透心灵的最深处,触动灵魂的旋律。 她以为她很久很久没有练习过小提琴了,但是音乐的记忆被固定在关节和她大脑的深处。 就如同她十五岁、还是十六岁练琴般流畅,甚至还多了几分洒脱。 她不再是为了任何人而练琴。 所有人安静的听着。 乌曼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华丽的盛会。 她微笑的表情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仿佛能冲破一切阻碍,将激情与力量传达至每一个人。 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的时候。 范略和付导热烈地带头鼓起了掌。 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也很给面子,要不是地方实在不对,他们高低得上台送几束花捧个人场。 乌曼因很自得地给所有人一个飞吻,爬下了舞台。 “几乎就是我梦中的场景,”范略说。 他“哗啦啦”地翻过自己的手稿,把一页纸递给乌曼因,那时一副大跨页的黑白素描。 明暗张力下,天使一般的主角在她的舞台上独奏小提琴。 乌曼因还回去:“那恭喜啊,梦想成真。” 真音姐凑过来,盯着她问:“曲子倒是没听过,是现成的小提琴曲还是你自己写的?” 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乌曼因撇撇嘴,招供:“你知道的,同样是那朋友写的,一首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的曲子。” “……”真音姐,“不可能。” “真的。” 范略来了好奇心:“怎么就没有感情全是技巧了?” 乌曼因轻笑:“这是我朋友一边学作曲一边写的练习曲,据他说,所有的音分位点都是他算出来的。” 范略重复:“算?” “是啊,他说据他观察,乐曲的结构无非也就那么点曲式、调式、旋律和织体,舒伯特的《圣母颂》,全曲72拍,**约在44拍处(72×0.618≈44.50),完美符合黄金分割,然后再采用经典ABA''三段式,计算了自己共鸣体系,大量地使用微分音构成旋律。”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把对面几个人绕得眼晕晕的,乌曼因反问: “所以你们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 范略沉吟了一下,没敢说刚才场景那么唯美,音色那么嘹亮,人那么漂亮,唯一的败笔就是曲子,委婉道:“没什么感觉。” “那就对了,这是一首绝对正确的曲子,只是不好听,”乌曼因耸耸肩,反而笑了,“我朋友写完这首曲子后大受打击,知道音乐不只是平均律那么简单的东西,但是作为练习曲目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很少有曲子这么公平地照顾到每个音符。” 因为这是一直以来天才过头的李藏之难得吃瘪,乌曼因永远忘记不了他当时的脸色。 挺可爱的。 …… 哪怕没有那朵莲花蜡烛,乌曼因也知道、她答应范略邀请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她不可能真的忘记李藏之这个名字,以及有关他的一切。 是李藏之塑造了今天的乌曼因。 她和李藏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是什么呢? 那是记忆里和小鬼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要去北京比赛,没有高铁的年代,需要乘坐大巴到省城,再从省城坐火车到北京。 他第一次走出黄钟县,送她去省城。 他们当时已经很少说话了。 在大巴上,他依然抱着一本书。 “为什么在大巴上还要做题,很伤眼睛的。你都不上学了,学习还有什么用。”乌曼因把他的书拿走。 “永远不要放弃学习。” 他没有反抗,没了书的他抬起头,空茫地望着车窗外的黄昏,说:“它能把你带到□□达不到的、思想的彼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提琴和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