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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断肠谋(七)

作者:有木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厅内,徐镜已重新投入案牍之中。她正凝神翻阅着京兆府法曹参军记录的斗殴双方的口供。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入,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更显眉目清绝。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一份份供词。唐家其他仆役、小厮的证言,与小厮长顺所述基本一致,皆称今晨卯时三刻左右,管家曾传自府外归来。因时辰尚早,唐宅大门尚未开启,曾传上前叩门时,赫然发现大门边上竟用一柄锋利的匕首钉着一封书信!他正欲禀报就被唐海山撞见,然后唐海山就带人去了西市。


    而高家店铺的伙计们则众口一词,自家店铺刚卸下门板开张不久,唐海山便带着一群人凶神恶煞地打上门来,口中不断叫嚷着“欺人太甚”、“颠倒黑白”之类的话语。高唐两家素有积怨,高家众人以为对方是故意上门寻衅滋事,自然不肯示弱认输。


    两伙人很快便拳脚相向,打作一团。混乱之中,一直站在后方督战的唐海山突然捂住胸口,面色青紫,大口喘气,随即猛地喷出一口乌血,当场便倒地气绝身亡。


    围观商贩和路人也证实全程未见唐海山服用或接触任何可疑之物,他甚至都未曾亲自下场动手,只是在一旁呼喝指挥。


    徐镜修长的手指停在供词某页,鸦青色的睫羽低垂,掩住了眸中深沉的思虑。


    曾传昨夜未在唐宅内居住……他是第一个发现那封致命书信的人……


    然而,方才在唐家问话时,这位曾管家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徐镜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厅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裴肃悄然进门,在她对面落座,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手指停留之处。他温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徐少卿,下官可否一观?”他指了指那份供词。


    徐镜闻声抬眸,眼中清冷之色稍敛,将卷宗转手递出:“裴少尹,我需得再见一见小厮长顺,供词未写明死者唐海山今晨出门本意为何,亦未详述管家曾传为何清晨方归,这几处不明之处仍需明晰。”


    裴肃接过卷宗快速浏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他眉头微蹙,语带歉意:“此确系京兆疏漏,惭愧。”他随即扬声,声音沉稳有力,“来人!速去将唐宅小厮长顺带来!”门外值守的胥吏高声应喏,脚步声匆匆远去。


    裴肃又从又从袖中取出方才在门外胥吏呈上来的证物——那柄匕首与书信,轻轻推到徐镜面前:“这是周沛自唐家人处取回的证物,请少卿过目。”


    匕首入手冰凉沉重,样式极其普通,确是长安城内任何一家铁匠铺子都能轻易打制出来的寻常之物,毫无辨识特征。徐镜放下匕首,展开那封被匕首钉在门上的书信。纸张粗糙,字迹潦草歪斜,遣词造句更是粗鄙不堪,毫无章法逻辑。通篇皆是恶毒的咒骂与指控,矛头直指唐家,痛斥其“杀人夺宝”、“见利忘义”、“忘恩负义”云云。


    徐镜的目光带着审视般的冷意快速扫过,忽然,她的视线停住,猛地凝滞在其中一个“宝”字上!这个字……似乎缺了两笔?她的心脏微微一跳,立刻屏息凝神,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整张纸页。


    果然!通篇共有三个“宝”字,无一例外,全都缺了相同的两笔!这绝非笔误或墨迹晕染,而是一种刻意的、统一的写法!


    徐镜的指尖在“宝”字的缺笔处轻轻划过,脑中念头飞转。


    恰在此时,小厮长顺被带到。经过一上午的缓冲,他已不似晨间初见时那般惊骇欲绝,但面色依旧苍白,双腿微微发颤,哆哆嗦嗦地向徐镜和裴肃行了个礼。


    徐镜放下书信,目光如实质般锐利地刺向长顺:“长顺,供词所言,第一个发现书信之人,是外宿归来的管家曾传。我且问你,你可知昨夜管家曾传因何外宿?”


    长顺被那目光看得一缩脖子,连忙躬身答道:“回……回少卿大人,好像……好像是说昨儿个是曾管家他老娘的忌日。他出城祭拜去了,去得晚了些,没能在坊门关闭之前赶回来,就……就索性在外头歇了一晚。”


    徐镜又问:“你可知他母亲葬于何处?”


    长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一眼徐镜的脸色:“这……这个小人的确不知。曾管家他不是家生的奴才,也不是长安本地人。听说是家里人都亡故了,走投无路才卖身到我们府上的。”他努力回忆着,忽然眼睛一亮,“啊!想起来了少卿大人!之前曾听他提过一句,说自己一向是在城外那座城隍庙里祭拜的。”


    徐镜闻言,目光微不可察地转向裴肃。裴肃心领神会,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示意侍立在门边的亲随孙焕近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孙焕神色一凛,叉手领命,悄无声息地快步退了出去。


    徐镜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再次开口:“你身为唐海山的贴身随侍,可知今晨你家少爷出门本意究竟为何?他原打算去做什么?”


    长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惶恐:“回少卿大人,我家少爷他……他原是要去平康坊,赴月奴姑娘的约。”


    “月奴姑娘?”徐镜追问道,“他们约定了何事?”


    长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卿大人明鉴!这个……这个小人是真的不知道了!”


    徐镜凝视着他因恐惧而颤抖的脊背,知他所言非虚,便不再强逼,转而问了那位月奴姑娘在平康坊内的具体住处。长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详细禀明。


    待长顺被胥吏带离偏厅,裴肃才沉声开口:“你怀疑管家曾传?”他的目光微微一触徐镜紧锁的眉间,又落在以及案上那封书信上。


    徐镜缓缓点头,眸中寒芒微闪:“此人言行举止,总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之感,”她稍作迟疑,才接着道,“他回话时过于……镇定。只是现下证据尚不足以定论,不好妄加揣测。暂且让人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吧。”


    她说着,又将方才注意到的书信异常之处指给裴肃看,指尖点在那三个刻意缺笔的“宝”字上:“裴少尹,你且细看此处。这缺笔,绝非偶然。你觉得其中有何深意?”


    裴肃凑近细看,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扫过纸面:“确实古怪!这信中笔画繁复的字不少,他却独独只在这‘宝’字上做此手脚,且三处缺笔一模一样……绝非无心之失,定有文章!”他抬起头,看向徐镜,“徐少卿以为?”


    徐镜指尖摩挲着纸页,分析道:“我怀疑这投递书信之人,与给唐海山下毒之人,系同一人所为。此人不仅深谙高唐两家宿怨,更精准地拿捏住了唐海山暴躁易怒的性子。这封书信出现的时机、地点、措辞,都太过‘恰到好处’,简直如同精心设计的诱饵,一步步引着唐海山走向他的末路。”


    裴肃深以为然,颔首道:“正是!高唐两家积怨多年,唐海山又偏偏死在高家铺子前,若非仵作验出中毒异状,旁人知晓了,十有**会认定他是被高家活活气死的!”


    徐镜默然。


    裴肃见她凝眉沉思,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便默默起身。他走到角落的茶炉旁,动作娴熟地重新沏了一壶新茶,氤氲的茶香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又轻轻将案上那壶早已凉透的旧茶替换下来,温热的茶盏无声地推到徐镜手边。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京兆府的衙役尤铭与大理寺的仵作常仁愿结伴走了进来。


    尤铭看向常仁愿,示意他先禀报验尸结果。常仁愿也不推辞,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禀少卿,裴少尹,属下已仔细勘验过唐海山尸身。死者心脏异常肿大,同时,其心脉、肝脉等多处重要血管破裂,腔内积有大量暗红近黑的淤血。观其血液色泽,红中带黑,质地粘稠,死者所中之毒应已潜伏体内多时!”


    徐镜猛地抬眸,目光如电射向常仁愿。裴肃亦是神色一凛,缓缓开口:“可知是何毒物所致?”


    常仁愿脸上浮现一丝惭愧之色,摇了摇头:“回少尹,毒物种类……尚未能查清。属下遍思所知之毒物,罕有能致此状者。为求稳妥,属下又特地前往太医署,请教了几位精研毒理的博士。”他顿了顿,见两位上官神色专注,继续道,“有两位老太医提到,西域或天竺之地,确有一些罕见药草,服之可令人血脉贲张、五内如焚,若用量极大,重者确能导致血脉崩裂,暴毙而亡,其状与死者有几分相似……”


    裴肃追问:“那依太医所言,此毒可能来自西域?”


    常仁愿点头,随即又面露难色:“是,老太医确有提及。但是……”他环视了一下这间不小的偏厅,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老太医也言明,若想像死者这般心脏爆裂、多处血管崩毁,所需药草恐怕要堆满整个偏厅!且需长期、持续地服用方有可能累积至此!此等用量,实难想象如何瞒过旁人耳目。”


    厅内气氛瞬间更加凝重。徐镜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一事,将自己从唐宅带回的那包香灰取出,递给常仁愿:“你再看看这个。此乃唐海山卧房内香炉中倒出的灰烬,可有何异常之处?”


    常仁愿连忙双手接过。他伸出指尖,极其谨慎地拈起一小撮灰烬,凑到鼻尖前,闭目深深嗅闻。接着,他又将灰烬置于掌心,迎着窗口的光线仔细端详其色泽与颗粒。半晌,他才开口,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深思:“回少卿,这香灰主体确是上好的沉水香,气味纯正。但其中似乎掺杂了某种异物粉末,与沉水香灰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属下方才仔细嗅辨,几不可察。属下不敢妄断,需带回大理寺,寻几只小鼠试上一试,方能知晓其性。”


    徐镜毫不犹豫:“可。”


    常仁愿叉手行礼,带着香灰步履匆匆地返回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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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断肠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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