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逃跑呢?长芽这样问自己。
听说,长家将她捡回去,救了她一条命,给她一口热粥,让她不至于饿死荒野。她们还大发慈悲,让她跟长姓,让她变成有门有户之人。
但长芽明白,自己在长家的位置,比家仆不如。家仆有工钱,而她是个免费劳力。
在长家干了许多活,险些丧命许多回。什么救命之恩,早已悉数还清。意识到这一点时,长芽便生出了逃离牢笼的想法。
某天,被长赢冤枉后受罚,长芽逃跑了。
那是她第一次逃离,长家人没有防备,她顺利出了长家,出了小镇,一路走一路跑,直到累倒在大道边。
长芽问路过的樵夫:“这是何处?”樵夫道:“这是濛山。”
长芽爬起来,继续走。夕阳消失在群山后头,她也再走不动了。四周没有一户人家,尽是无垠的旷野与清风,还有她自己的喘息声。
长芽是被饿醒的,睁开眼,大地晃动。原来是小白来了,不知如何将她驮到后背。月上半空,蟾光清辉,不知小白走了多久,她竟稳稳伏在狗背上,一路没有掉下。
“小白,你来救我吗?”
小白将长芽带回了长家,长家用一碗稀饭将她救活过来,命门丁将她看住了,轻易不许她再出大门。
主母勾起长芽长得越发精致的脸,甩过一掌,道:“可别她再跑掉,过了及笄,就让她给赢儿做个通房。”
往后再设法逃跑,来拖她回去的,不再是小白,而是长家门丁。门丁似是将濛山一带绘在心中,不管她走的大路小道,不论走多远,他们总有办法将她找回去,按主母的命令将她打一顿,扔回柴房,饿三餐,让她长记性。
长芽决定,倘若逃不出去,她就一把火将长家烧个干净,大不了同归于尽。
然而她的想法还未来得及付诸实践,饥荒就来了。
先是天地大旱三年,运进濛山的米粮越来越少,土地贫瘠,山地麦子收得薄,青翠的濛山变成一片灰黄。
长家有钱,却换不来口粮。为节省伙食,主母遣走不少下人,只留下几个服侍的与看家护院的。
后来,粮食没有了。虽未到易子而食的地步,贫苦人家已不得不吃野草树皮。长家当家的还算圆润,家仆们只每日一碗稀粥,饿得皮包骨。
再后来,当家的也饿瘦了。
人尚不够吃的,家畜更无从裹腹,于是成了裹腹的对象。
小白被捉住的那一天,漫天风霜。
长宅院中架起一口大锅,添了热水,渐渐煮沸,小白被绑住前后脚扔在锅旁。
“你们敢杀了它!我绝不放过你们!”长芽红着眼扑向小白,试图解开束缚它的绳索。
“哼,就凭你?”家丁一脚踹她身上,“滚开!老爷夫人还等着吃狗肉呢!再碍手碍脚,将你一块儿煮了!”
这一脚力气不大,却正中后背,踹得她脊骨发麻。长芽没停手,死死抓牢绳索,迅速解开了小白前爪。
“嘿,你他娘的真是!”家丁补上几脚,疼得她脊骨几乎要断。
也许是疼得头眼昏花,长芽伏在小白身旁,忽然听见它在自己耳旁说了话。
“长芽,当年将你驮回长家,对不起。趁现在,跑吧。一直跑,别回头。”
说完这话,小白突然暴起,挣脱剩下的绳索,跃向一旁家丁,发了狂似的撕咬。长芽忍住疼痛,迅速起身,跑出门口。两个家丁留在院中与小白激战,一个家丁追在长芽身后,嚷嚷着叫她站住。
挨饿,乃长芽家常便饭,日常挑水做饭家务不断,身体养出一股病态的结实。家丁却是头一遭,挨饿数日,手脚发软,跟在长芽后头跑,愣是没追上。
长芽成功跑掉了,但这次她没走远。
当日傍晚,长芽折返,用外衣在一户人家换回一瓶火油和两块打火石,沿路搜集了干草,收在怀中。
天渐黑,长宅大门已关。长芽趴在大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院中已恢复平静,没有人,也没有狗,大锅被收走,地上残留一滩未清洗干净的的血迹。她朝平日晾晒菜干的架子上望去,却看见,那里挂起了一张狗皮。
夜深人静时,长芽捡来一堆小石头,在长宅院外侧找好方位,揉皱干草,将干草包住石块,撒上火油,点燃后一一掷入院内。
火光四起,呼救声从长宅传出,长芽意满离开。
她去了埋了小黑的大树下。
大树被剥过皮,枝干光秃秃,将死未死,树底下小黑的坟早已被磨平。长芽照记忆找到位置,往地上堆了几块石头,捡三支小棍插上,一支给小黑,一支给小白,一支给那只伴了她十年的,刚刚会说话的狗。
“我走了,以后再不回来。”长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