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是。”
冷静下来后的萧喜喜,看谢逢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忍着心中不舍,对谢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三哥是被谢文韬所害,谢文韬是你爹,就算你跟他关系不好,你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大哥和岁和说的那些事,我信,可我没法再跟个没事人似的跟你在一起了。因为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想起你爹,就会想起我三哥。”
“那悬崖底下的河水那么急,那么凉,我总会想,三哥冷不冷,怕不怕……你别看他人高马大,还很能打,其实他挺怕水的。小时候有一回,四哥叫三哥去河里摸鱼,三哥被水草缠住了脚,以为是水鬼想抓他,吓得哇哇大哭跑回家,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敢往河边去……”
萧喜喜说到这又想哭了,她握拳忍了忍,才又哑着声音继续说,“三哥最疼我了,我不能因为喜欢你就不管他了。还有我爹我娘,二哥四哥小五,他们都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却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你爹既然盯上了千重岭,就肯定还会再打过来,我做不到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可也不能叫你眼睁睁看着我杀他,所以,你走吧,我们好聚好散,也算是全了这一场缘分。”
谢逢宁愿她像之前那样拿刀扎他,也不愿她这样冷静地跟他说话。
他压下情况失控带来的躁乱,让谢朝和岁和先出去,然后才嘴角紧抿地看向萧喜喜说:“和离,我不同意。”
萧喜喜吸了一下鼻子,垂下头说:“我已经决定了。”
谢逢试图安抚她:“你我既已成亲,便不该轻言分开。谢文韬那边,我心中已有对策,他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不会再有机会打千重岭的主意。至于你三哥,眼下这种情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大河又宽又急,他极有可能是被冲到下流去了,我已经传令给我手底下的人,让他们也帮着找。你三哥吉人天相,说不定已经脱险,只是暂时还回不来,只要我们不放弃,继续找,总有一日能……”
“谢归元,”萧喜喜忍着泪意打断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真的,走吧。除非我三哥马上回来,否则,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飞快地背过身,擦了一把脸说,“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我三哥会出事跟你没关系,可只要一想到你是那个狗官的儿子,我就没办法不迁怒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这么做对你来说不公平,我知道,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你,你忘了我吧。”
她性子如火,炽烈决绝,说要和离,就真的一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谢逢看着她铁石心肠的背影,终于握紧受伤的掌心动了怒:“当日是你非要招惹我,既招惹了,便休想半途而废!”
他一把拽过她,眉眼沉冷地将她压在身下,“今日你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较真,只是日后,别叫我再听见这样的话。你我夫妻一体,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事,我都不会弃你而去,你也莫要想着将我撇开。”
萧喜喜一愣,奋力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你——唔!”
她望向他的眼神压抑又抗拒,不再闪亮亮地充满期盼与喜欢,谢逢无法容忍,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
可从前甜蜜滚烫的吻,如今却只剩下了冰凉与苦涩。
“谢归元,谢逢……就这样吧,算我求你了……”萧喜喜没有再挣扎,只是闭着眼哽咽。
谢逢心头一刺,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开来,涌出剧烈的疼痛。
他猛然松手后退几步,大手撑在了床板上,脊背也不受控制地弯曲起来。
“谢……你怎么了?!”
萧喜喜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的。那时谢逢已经疼得跪倒在地,萧喜喜起身扶住他,见他脸白如纸,青筋暴起,额上也全是冷汗,顿时就吓了一跳。
“是你身上的毒发作了?”她反应过来后慌忙起身,“我这就去叫人!”
可谢逢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从满是血腥味的牙关中挤出了一句颤抖的,语不成调的:“不和离……好不好?”
萧喜喜听得心里又酸又疼,几乎就要忍不住点头说好。可想到自家生死未卜的三哥,她终究还是狠下心将他推开了。
“我去叫姑父和表姐!”她抹着眼泪匆匆跑了。
谢逢狼狈跌坐在地,看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下颌死死绷起地闭上了眼睛。
**
卢家父女来得很快,可谢逢身上的毒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得知谢逢前些天都是靠自己生熬过去的,萧喜喜狠下心叫来几个青壮,让他们马上把谢逢连同谢朝和岁和一起送回谢家。
谢朝吃惊想说什么,可萧喜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跑进屋写了份字迹歪歪扭扭的和离书,塞进了谢逢怀里:“我跟他缘分已尽,大公子不必多说,快带他回家解毒吧。”
其实当日她和谢逢并没有正儿八经写婚书走流程,只是简单地拜了个堂就算是成亲了。所以这和离书她其实也没必要写,可萧喜喜真心喜欢过谢逢,便还是想让这段感情有个正经的结束。
和离书她也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写的,内容很简单,就两句话,说他们缘分已尽,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朝:“……”
谢朝看着这一幕忧愁叹气,却也不知该怎么劝萧喜喜,加上不忍弟弟继续受苦,他也只能先点头离开。
岁和看看萧喜喜的脸色,也没敢吱声。
谢逢这时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但在萧喜喜一路将他们送出寨门,即将绷不住眼泪跑回家时,他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萧喜喜见此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可她颤着手僵立半晌,还是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踹了背着谢逢的青壮一脚:“快走!”
青壮“欸”了一声,连忙背着谢逢往山下走去。
同样被人背着的谢朝无声一叹,对萧喜喜说:“还请替我与梅当家说一声。还有冯婶,萧二兄弟他们……这些日子,叨扰了。”
萧喜喜擦着眼泪胡乱点点头,跑了。
她是喜欢谢逢的,可她更爱自己的家人。
谢逢……希望他往后一切都好,不要再被他那个王八蛋爹欺负了。
**
谢逢疼到最后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人已经在谢府。
谢朝从谢文韬手里要来压制毒性的药喂他吃下,他终于可以暂时摆脱毒发的痛苦。
但也只是暂时,若不彻底解毒,半月后他还是会毒发。
“我本想问二叔要最终的解药,可二叔不肯给。”一直守在床边的谢朝见他醒来,神色有些厌倦地摇了摇头,“我瞧着他是不可能主动拿出来了,咱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谢逢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谢朝看着他冷漠阴郁,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的脸,犹豫了一下,劝道:“弟妹那边……先让她冷静些时日吧。她三哥刚出事,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她三哥找回来,咱们也多派些人手去找……希望老天开眼,能让他平安归来。”
说是这么说,谢朝心里也知道,萧远风活着回来的希望很渺茫。他心下暗叹的同时,也更心疼自己这命运多舛的弟弟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说些苍白无力的劝慰之语,做不了其他。
谢逢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谢文韬带着苏婉妤来看他,并一脸施恩模样地指着脸红羞涩的苏婉妤对他说:“这是你婉妤表妹,她是范阳苏家的嫡次女,秀外慧中,聪明灵巧,听说你生了病便想来看看你,你好生招待她。”
谢逢才终于收回遗落在杏花寨的心神,目光阴鸷如刃地看向谢文韬。
谢文韬被他看得脸上笑容一僵,心中生出不快。
“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是还在心里怨怪为父?”
谢逢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将冷厉的目光转向一旁正羞答答看着他的苏婉妤:“滚。”
苏婉妤:“……”
苏婉妤:“????”
“呃,七弟的意思是,他有话要私下跟二叔说,苏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谢朝不知道谢逢想做什么,但见此还是马上看似客气地请苏婉妤出去了。
不明所以的苏婉妤委屈不愿,可又怕惹了谢逢的厌,便只能红着眼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文韬没有阻拦,只是皱起眉头教训道:“有话好好说就是,何必冲她一个小姑娘耍威……你!你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逢一脚踹翻在地,用力掐住了脖子,谢文韬脸色猝变,又惊又怒。
第62章
“解药。”
谢逢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文韬,眼中不带半点温情。
年幼时他也曾期盼过父亲的疼爱,可日复一日的失望让他明白了那只是他的妄求。
长大后谢逢不再需要父亲,但看在谢文韬总归是把他带回谢家,给了他一口饭吃,把他养大了的份上,他还是把他当做了父亲看待的——虽然两人之间的父子之情十分淡薄,也极少见面。
可如今,谢逢什么都不想要了,谢文韬不配。
“畜生!你这个畜生!我可是你父亲,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谢文韬挣扎无果,怒火冲天。
谢逢面无表情地收紧大手。
谢文韬脸色涨红,双眼翻白,声音也小了下去:“你……你这个孽障,解药,你休想……有本事你就……你就杀了我……”
“阿逢,别冲动,他毕竟是你父亲。”
谢逢眼中冷意翻涌,但最终还是在谢朝的劝阻下松了手。
“我不会弑父。”将剧烈咳嗽的谢文韬往地上一扔,谢逢神色恢复平静地起身,叫来暗卫天九把他堵住嘴巴绑起来,然后吩咐道,“去找我那十弟谢笙,先断他一条腿。”
天九就是谢逢派去萧喜喜身边的两个暗卫之一。萧喜喜叫来送谢逢几人下山的青壮里有他,因为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回去后又暗中回来候命了。
这会儿得了谢逢的命令,天九立马点头走了。
“唔唔!唔唔唔!”谢文韬拼命挣扎起来。
谢笙是他最宠爱的嫡幼子,在家中行十,这次他被外放出京,谢笙也跟来了。见谢逢竟然丧心病狂地想要对谢笙动手,谢文韬又是惊怒又是愤恨,瞪着谢逢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谢逢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谢笙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父母宠爱年纪小,年幼时便虐杀过他养的猫,长大后也没少做祸害人的事,他房中好几个丫鬟都是被他凌虐致死的。只是他亲娘柳氏总帮着遮掩,谢文韬又不管后宅的事,所以事情才没有闹大。
对他下手,不说谢逢,就是谢朝也没有犹豫。
“二叔还是快些把解药交出来吧。阿逢手下暗卫众多,别说只是断十弟一条腿,就是想取十弟的性命也容易得很。他从前是懒得与你们计较,才会不慎着了你的道,可如今……看在我们终归是一家人的份上,二叔还是听听侄儿的劝,莫要再做无谓的抗争。”
谢朝帮着谢逢唱起了红脸。可谢文韬恨极了谢逢的忤逆,竟是咬死了牙关怎么都不肯认输,一副宁死不屈的倔样。
谢朝见此摇摇头,不再白费口舌。
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嘈杂的哭声,管家王伯惊惶地跑来敲门:“老爷!不好了!府里进了刺客,十公子的腿被砍伤了!”
谢文韬眼睛瞪大,额角青筋暴起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脚也开始乱踢。
谢朝知道他是想引起王伯的注意,让他带府中护卫来救他,便转动轮椅说:“我去打发了他。”
“不必。”谢逢淡声说,“自会有人处理。”
果然话音落下没一会儿,王伯就被人捂住嘴巴拖下去了。
谢朝见此先是有点意外,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外头的护卫里有你的人?”
谢逢“嗯”了声。
方白流那边迟迟没有解药的消息,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但他这些年心思不在家里,对家里的人和事不算了解,在家中也没什么根基,所以花了些时间做准备。
谢家的护卫头领宋刚是个贪财之人,谢逢发现自己曾施恩于他,就用恩情加上重金,贿赂他为自己效力。
这事是天九一手操办的,他既要对谢笙动手,自然会去找宋刚通气。宋刚管着谢家所有护卫,有他从旁协助,谢文韬只能任他宰割。
“看来你心里早有成算,如此甚好。”谢朝比谢家其他人了解谢逢,但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见谢逢早有安排,他就放心了。
谢文韬却是满心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孽子竟早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干什么?!
“谢笙还有一条腿,不知道他这条腿,够不够我与父亲换解药。若是不够,他还有两只手,再不够,他母亲,他其余的兄长,我都可以拿来跟父亲换。”
明明是清冷出尘,淡然如仙的人,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谢文韬脸皮颤抖地盯着谢逢,心里终于冒出丝丝寒意,脸色也白了。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远比他以为的要有能耐,也远比他以为的要难以掌控。
他也根本不需要他的提携和看重,他是一只狼,一只会反咬他这个父亲,甚至对同胞兄弟下狠手的恶狼!
……罢了,不就是解药吗?他给他就是!日后他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他也休想再回谢家!
**
谢文韬最终还是恨恨地交出了最终的解药。
天九拿到解药后逼他吃了一颗,确定无误后才奉给谢逢。
谢逢收下了解药却没有给谢文韬松绑,而是让天九喂他吃下迷药,然后让宋刚对外宣称:老爷被刺客吓到,突然发了急病,需要卧床休养。
谢文韬:“……”
谢文韬:“??????”
意识到了谢逢的心狠手辣,但没想到他会这样雷厉风行的谢文韬反应过来后拼命捶打床板想要保持清醒,可却只是徒劳。
谢逢神色漠然地看着他说:“父亲年迈体弱,力有不逮,也该把这谢家家主之位交还给长房了。你放心,大哥已经振作,谢氏有他当家,不会再往死路上走。”
谢文韬:“……”
谢文韬被气得双眼凸瞪,生生吐出了一口血,之后身体就真的不太好了。
谢逢命人将他软禁,又以雷霆手段肃清了谢府,之后便带着他的嫡母柳氏和谢朝一起去了一趟谢氏祖宅。
柳氏本就不待见谢逢,如今更是恨极了谢逢,可谢逢把她的宝贝小儿子谢笙也关了起来,她不得不听他的话,对族老们说谢文韬确实是突发急病,也确实在昏迷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长房长子谢朝。
这家主之位本就是长房的,只是谢朝的父亲病故,谢朝又出了事,才到了二房手里。如今二房要将这家主之位还给长房,族老们都没有意见。只是谢文韬出事得太过突然,谢朝的腿又还瘸着,众人也免不得有些疑虑。还有几个和谢文韬关系好的,当场就表示要请大夫去看谢文韬。
一直没说话的谢逢这才淡声开口:“父亲重病难医,一直昏睡不醒,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诸位不必担心。倒是即将到来的郑王大军,不知诸位打算如何应对?可是也与父亲一样,决定宁死不降?”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然后就纷纷变了脸色。
“郑王大军要来了?什么时候?没听说啊!”
“刚弄死了个陈王,又要来个郑王,这日子没法过了!”
“是啊,朝廷那边也没个章程,这天天打来打去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家主决定宁死不降?这……要死他死,我可还不想死。”
“就是,他宁死不降能得个忠烈的名声,我们可什么都得不到。要我说,我们还是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赶郑王大军还没来,赶紧跑吧!”
“我看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见谢逢一句话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谢朝暗赞弟弟对人心的把控之准,之后才按照他们事先商量的那样,叹声对大家说:“二叔决定宁死不降,自是二叔的风骨。可二叔为之效力的朝廷早已腐朽不堪,我从前也和二叔一样看不开,舍下一双腿,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后,却是不得不看开了。如今二叔病重,将家族重担托付给我,我既接过了这担子,便有责任要护大家周全。城中百姓无辜,我也不忍见他们命丧郑王大军刀下……正好我与郑王麾下的大将军罗春平有旧,所以我思前想后了一番,决定届时献城给郑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皆惊,但思考过后基本都同意了。
郑王是目前所有反王中势力最大的,在外风评也还不错,反正朝廷已经没救了,他们还不如就此弃暗投明,为自己和家人博一条出路。
唯有一人不同意,听了谢朝的话大骂他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这人和谢文韬关系很好,也是个为了身后名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他骂着骂着就怀疑谢文韬会出事是谢朝下的手,还要抓他去见官。
谢逢不耐烦听他吵嚷,直接一剑刺穿了他伸向谢朝的手掌。
喷涌而出的鲜血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谢逢冷眼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捂着手惨叫连连的族叔身上:“你没资格决定他人命运,再闹,就死。”
众人皆被他眉眼含煞的样子吓到。谢朝也是眼皮一跳,赶紧打圆场道:“没事没事,反正大家要是想活就看好他,别让他跑出去乱说话。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们无需担忧。”
他说完这话就赶紧拉着谢逢走了。
他这倒霉的弟弟,被媳妇赶下山后就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再让他待下去,他怕真闹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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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出了谢氏祖宅,谢朝才问谢逢:“对了,方才只顾照你的意思做了,你还没跟我说,这谢家的家主你自己为什么不做呢。我一个残疾之人,行事多有不便……”
谢逢神色恹恹不想说话,但谢朝问个不停,他被问得烦了,就还是不耐地答了句:“我要劝郑王东征。”
谢朝一愣,明白了:“你是怕郑王大军打下江陵后,会紧接着对千重岭发难,那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他们有十万兵马,真要打起来,弟妹他们肯定不敌。”
谢逢抿唇“嗯”了声。
郑王大军的确是快来了,方白流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说郑王已经顺利打下北边几座州城,日前正带着十万大军往江陵来。最快十天,最迟一个月,江陵就会再次面临灭城危机。
上一次陈王只有两万多人,他可以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可郑王人多,且必定已经知道之前的事,这法子就不能再用了。
十万大军对战五六千守城兵,敌我太过悬殊,即便侥幸能赢也只能是惨赢,所以谢逢不打算和郑王硬拼硬。
直接献城投降,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顺势夺走谢文韬的家主之位,让谢朝掌控谢氏一族,也是为了稳住城中各大世家,让献城一事更顺利。因为各大世家中,也有好几家是与朝廷关系颇深,不会轻易投降的。不过世家之间多联姻,若是本地势力最大的谢家都决定投降,那其他家族也会受到影响……
一座不必郑王费任何力气就能归顺于他的城,这就是谢逢送给郑王的“投名状”。
他要让郑王看到他的价值,以此来劝服郑王放弃原本的作战计划,先往东边打。
如此她和她的千重岭,便能得至少两三年的喘息之机。
两三年……
不知够不够她解开心结。
又想到自己曾投靠过郑王,发现对方并非明君后设法离开,如今又要主动回到他身边去,谢逢心情烦闷之余,更有种命运弄人的荒诞感。
不过,他们是夫妻,他本就该不计一切代价地护着她。
脑中浮现萧喜喜明艳灿烂的笑容,还有她赖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地喊他夫君的样子,谢逢眉眼微松,又从烦闷中尝出了一点甜。
**
杏花寨那边,谢逢离开后,萧喜喜跑回家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在家人的追问下,把谢逢的真实身份和他们之间的事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都是震惊又难受,种种反应,自不必提。
如此过了几天,家里沉闷的气氛才有所好转,萧喜喜也不再一想到谢逢就想哭。
这天早上,想起谢朝下山前交代她的话,萧喜喜打起精神去了四当家梅氏,也就是云舒宜的家,问她要不要下山去找谢朝。
第63章
“姐姐若想去找他,我可以派人护送你下山。”
云舒宜对谢朝的执着,寨中人尽皆知,萧喜喜也已经知道两人是青梅竹马,还曾有过婚约。她本以为云舒宜会欣然应下,可云舒宜却在沉默一瞬后,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不想再入红尘。”
萧喜喜惊讶:“可我瞧姐姐很喜欢谢大哥……”
“是很喜欢。”自谢朝离开后就不再穿红衣,不再抹脂粉,也不再出门的云舒宜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出神地说,“我与他自幼相识,一同长大,我从小就喜欢他,梦想着嫁给他为妻。为了配得上他,我做了许多努力,可惜……终究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可姐姐不是与他重逢了吗?”萧喜喜不解地说,“我听岁和说,谢大哥的妻子与他和离了,他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完全可以再续前缘啊。”
云舒宜却说:“我从没想过要与他再续前缘,只是不忍他从此一蹶不振,才想着拉他一把。如今他已经振作起来,走出阴影,我这个故人也该功成身退,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
她在家里是不戴面纱的,萧喜喜看着她脸上那道消不去的疤,和她平静却没有光彩的眼睛,心里隐隐明白了过来。
——梅姐姐,她这是把谢朝拉出了深渊,自己却还在深渊里。
“那姐姐什么时候想下山了,再来跟我说。”萧喜喜心疼云舒宜,可又不知该怎么劝她,最终只能叹道。
云舒宜藏起心中黯然,笑着点头,也没有问萧喜喜她和谢逢的事。
有些事是不用,也不必多问的。
**
萧喜喜在云舒宜家小坐了一会儿就先走了。
她还要带娘子军下山巡逻操练。
“喜喜!喜喜你等等我!”
快走到寨门的时候,莫惊雷挎着个沉甸甸的大布兜追了过来。萧喜喜纳闷地问他干嘛,他拍拍自己的大布兜说:“你们训练太辛苦了,我给你带了桂花蜜水,还有些零嘴吃食什么的,这样一会儿你要是饿了渴了,随时都能补充体力。”
萧喜喜与谢逢和离一事让许多人唏嘘难过,唯独莫惊雷觉得喜从天降,在家偷笑了好几日,脸都险些笑歪了。之后他就精神抖擞地做好了趁虚而入,哦不,是后来居上的准备,所以这不就献殷勤来了么。
可萧喜喜这几日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而且她是要去练兵,又不是下山郊游,怎么能拎着一兜子吃食过去?自是拒绝了。
“不是让你自己拎,是我拎,我跟你一起下山,你该干嘛干嘛,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候着。”莫惊雷连忙说。
“那更不行,我去练兵还带个随从,怎么服众?”萧喜喜心情不好,不想多说,摆摆手就走了。
莫惊雷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气馁,之后又想了许多法子想要讨萧喜喜欢心。
可萧喜喜却把心思全放在了练兵上,整日在山林间穿梭,忙得不着家。
莫惊雷:“……”
想娶个媳妇怎么这么难啊呜呜呜!
**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郑王大军终于兵临江陵城外。
谢逢和谢朝率众出城,向郑王献上降表。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打下江陵的郑王非常高兴,不仅答应会善待城中百姓,还对谢逢大为赞赏,说他容貌出众又才智过人,想招他为女婿。
谢逢:“……”
谢逢上一次接近郑王时,也险些被他招为女婿——这人收了许多义子义女用来拉拢人心,不过那次谢逢做了乔装用的也是假名,所以郑王并没有认出他。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在下已经娶妻,也曾答应过拙荆,此生只她一个,不会另纳二色,是以,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了。”
谢逢的婉拒令郑王惋惜,随即就打趣似的问:“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能令你如此钟情?”
知道他是要探自己的底,谢逢垂目拱手:“拙荆并非名门闺秀,只是个普通民女,在下娶她为妻,是因为她曾在我重伤时救我性命。”
“原来如此,遇之当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
一介民女,郑王就没什么兴趣再问了。谢逢也没有马上跟他提东征的事,而是顶着他那张神仙似的脸,一边神色淡然地对他说着恭维的话,一边“不经意”地展露出自己的才能。
自诩爱才的郑王格外受用,对谢逢越发亲近。
谢朝也利用跟郑王手下的大将军罗春平是旧友这层关系,暗中活动了起来。
两日后,谢逢终于找到机会,一举劝服了郑王先往东打,不要继续南下。
东边那片地盘临海多山,不太好打,也没那么富庶,郑王原本想留到最后再打,但谢逢说:“越是难打的地方,越该趁它还是一盘散沙时将其拿下,若是任其发展,日后怕是会成大患。反倒是南边,如今已有多方成熟的势力,若是我军直接南下,未必能讨到好处,不如先坐山观虎斗,再伺机坐收渔利。”
郑王一想,有道理啊,加上身边心腹中也有不少人同意,他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谢逢所言确实有理,并不是在坑郑王,所以郑王身边的谋士们纵然有怀疑犹豫的,也都没有坚决反对。
杏花寨,准确地来说是千重岭,又度过了一次危机。
但这中间还是出了点意外,那就是城中世家里有本就在打千重岭主意的人,为了讨好郑王,对郑王建议说,他们东征之前应该先把千重岭打下来,因为千重岭是一道重要的防线,若不先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很可能会被南边的反王捷足先登。
郑王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召来麾下谋士们商讨一番后,决定东征之前,先派出两万兵马扫平千重岭。
谢逢:“……”
谢逢不好出言阻止,免得暴露自己与千重岭的关系,便只能暗中派人给萧定送信,让他做好应战的准备。
萧定收到信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萧喜喜也在。
见前来送信的人是已经消失数日的天九,萧喜喜低头扒拉着米饭,心里没有很意外,只是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里,又钻出了一丝一丝的酸涩来。
“公子说他会尽力劝阻,但他刚到郑王身边,还不得郑王深信,所做未必有用,所以这一战,只怕是避免不了了,还请二当家提前做好准备。”
天九恭恭敬敬地将信递给萧定说,“此战的领兵之人是郑王麾下的大将罗春平,我家大公子与这人是旧识,对他有几分了解。公子根据此人的性格和以往的作战方式,连夜推演出了几种战术,都写在这信里了,二当家可以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萧定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封信,叹声接了过来:“替我谢过你家公子,他有心了。”
天九这才又看向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的萧喜喜说:“公子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抢了老爷的家主之位给大公子,将老爷软禁起来了,他说老爷日后不会再有机会犯糊涂。”
萧喜喜一怔,在场其他人也都是一怔。
天九继续说:“公子身上的毒也已经解了,只是说服郑王东征一事是他一力促成,他已无法脱身,接下来一年,也可能是两年甚至三年,都势必要跟在郑王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了。所以他不好亲自来见少夫人,免得被人发觉,坏了眼下的局面……只是公子说了,和离一事,他不认,还请少夫人将此和离书收回去。”
见天九说着又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萧喜喜:“……”
她终于放下筷子,五味杂陈,胸口发闷地开了口:“他认不认我们都没可能了,除非我三哥能平安回来。不过他为我们寨子做的事,我都会记得,你替我多谢他。”
第64章
天九听见这话,忍不住替自家倒霉的公子感到唏嘘。不过他只是个传话的,闻言也只能是点点头,将信封放在桌子上退下了。
萧喜喜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涩涩的。
桌上众人也都很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都曾把谢逢当成家人,也曾真心地希望他和萧喜喜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至今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萧远风,和失去亲人,心如火焚的痛苦,又让他们说不出原谅的话。
煎熬的何止萧喜喜一人?
大病一场后至今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走不出来的冯云香、自责于没保护好儿子,让他替自己受难,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头发的萧定、从小就护着两个堂弟,把他们当亲弟弟看待的萧远海、一直很崇拜萧远风这个三哥,视他为自己榜样的萧远河、得知兄长出事后连夜从九牛寨赶回来,因为赶得太急途中险些坠马的萧远川、虽然才嫁进来不久,但也深知萧喜喜有多喜欢谢逢的胡秋叶……
包括一直住在萧家的方雪茹和江桃,也是一想到萧远风和谢逢就想哭。
他们都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天意弄人,可心里的痛苦与恨意总要有一个去处,还鲜血淋漓着的伤痕也需要时间来愈合。
谢逢……走了也好。
说不定分开几年,他就不会再执着于她了。
萧喜喜这么想着,就故作轻松地对家人们说:“他人真挺好的,就是命不好,摊上了那么个爹。好在我只是看上了他的脸,还没有对他情根深种。爹,娘,你们也不必难过,这天下长得好看的男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等郑王大军走了,我就再下山看看,能不能抓个更俊的回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冯云香强忍着的眼泪就下来了。
萧定也是喉咙发胀说不出话。
他们因儿子的失踪而悲痛,也为女儿不得不与喜欢的人分离而心疼。她若大哭大闹他们还能好受些,偏偏她也不愿叫他们担心,非要故作坚强。
唉。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萧定拍拍妻子的肩,压下心中情绪对女儿说:“好,到时爹爹帮你把关。”
萧远海也偷偷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二哥也帮你。”
“还有我,我也可以帮阿姐选人,我眼光可好了!”
“你一个小毛孩知道什么好赖,别到时候给她挑个跟你一样会吃的,那咱们家可养不起……”
萧远河和萧远川也出声,众人强行将话题转开,气氛终于又好了起来。
萧喜喜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没事人似的拿着天九留下的信封回了屋。
回屋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她写的那封和离书,和离书上被人添了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等我回来。
萧喜喜怔怔地看着那四个字,眼前浮现出他一身青衫坐在案前,眉眼清冷,默然落笔的样子。
除了和离信,那信封里还放了一串红玉珠子。
那些珠子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每一颗都是红豆的形状。
红豆……
她曾听人念过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这是在说,他想她了吗?
萧喜喜抬起头用力眨眼,可憋了一晚上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出来。
**
这天晚上,萧喜喜做了个梦,梦里她三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容爽朗地对她说,他坠崖落河后被河中神女所救,神女将他带回河底宫殿养伤,所以他们才迟迟找不到他。
他还说,等他养好伤就回家,让她不要再为他难过,也不要再因为他推开谢逢。
萧喜喜在梦里高兴得喜极而泣,醒来后却更难受了。她把那串红玉珠和和离书一起压进箱底,再次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正事上。
一日后,郑王麾下大将军罗春平带着两万人马进山,想围剿据说已经一统千重岭的杏花寨。
不想在山里打转了两日,都没有找到杏花寨所在,反倒被各种各样的陷阱和野兽伤了不少人。
罗春平心中气恼,决定放火烧山,逼藏杏花寨的人现身。随军在侧的谢逢适时劝阻,说如今已是秋日,天干物燥,直接放火容易控制不住火势,危及这一带的乡镇村庄,甚至是他们自己。
罗春平是个勇武但没什么心眼的粗人,听了这话想想也对,就问谢逢那该怎么办。
谢逢便说千重岭里不止杏花寨一个寨子,有的寨子位置不如杏花寨隐蔽,他们可先找到那些寨子,从那些寨子入手。
“只要抓到人,便能问出杏花寨的位置。”
罗春平觉得谢逢这话很有道理,就暂时放弃了杏花寨所在的地盘,将两万兵马分成两路,一南一北地找其他寨子去了。
然后两拨人就都在山里迷路了——萧定提前让人设下重重迷嶂,将他们引到了地势最为险峻复杂的几处地方去。
罗春平从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好在带着人在山里绕了七天后,他终于找到了白云寨。可寨子里的人早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一看打不过,立马就遁入山林不见了人影。
他们带人去追,却又险些迷路。
罗春平:“……操他娘的这帮山匪耍老子玩呢!”
谢逢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无奈之色:“千重岭绵延数百里,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人少,随便找些草丛山洞就能躲起来,不被我们发现。”
“那怎么办?连他娘的人都逮不着,这仗还怎么打!”罗春平暴躁地砍断了一棵树。
谢逢这才垂目轻叹道:“先回去向王爷禀报山中情况吧,我们出来已近十日,迟迟不归,王爷该担忧了。”
罗春平郁闷不甘,但又没有法子,只能先下令收兵。
又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成功从山里绕出来后,他如实向郑王禀报了一番。
郑王听完十分不悦,想把十万人都派过去,速战速决地拿下千重岭。
一直不曾作声的谢逢这才出言说:“十万将士一寸一寸地搜山,确实可以把藏在山里的人都搜出来,可这么做要费不少时间,且即便做成也并无太多好处,还请王爷三思。”
他这些天的表现无可指摘,郑王没有生疑,只是不解地追问:“此话怎讲?”
“千重岭位置险要,王爷若能将其掌握在手中,确实于大业有利。只是千重岭里有万重山,王爷能派十万大军将其攻下,却无法将这十万大军都留在山里镇守,等王爷大军撤走,那些流民匪寇依然可以借着地势之便重回山里。如此,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谢逢垂目拱手,“眼下还是东征更要紧,王爷可在一统北地与东边后,再攻千重岭。”
郑王面露迟疑:“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本王顾虑的是,若在我东征期间,这千重岭被南边几位反王所夺,来日岂不麻烦?”
“王爷的十万大军都夺不走,他们如何夺的走?”谢逢神色淡然地说,“除非他们不想争天下,只想进山做匪寇了。”
郑王顿觉恍悟:“是啊!本王都不行,他们肯定也不行!是本王想岔了!”
“至于如今这山里的,不过都是些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进山寻求活路的百姓,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王爷不必担忧。”谢逢又顶着一张神仙般的脸,云淡风轻地说,“等来日王爷平定天下,令四海归顺,还百姓安宁,他们自会出山叩谢王爷的恩德。”
郑王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心情大好地听取了谢逢的意见,决定先专心东征,把千重岭的事往后放一放。
谢逢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下眉眼。
**
与此同时,江陵城往南百里外的一条小船上,一个胡子拉碴,浑身是伤,脑袋上也包着布条的青年,终于眼皮轻颤地从冗长的昏睡中醒了过来。
“师父你快看,这人醒了!”
青年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穿着件道服的小童。小童长得白净可爱,但看起来瘦巴巴的,脑袋大,身体小,显然是日子过得较为贫苦。
看见青年醒来,他高兴地跑出船舱,将一个正坐在船头垂钓的老者叫了进来。
老者须发皆白,身形清瘦,也穿着宽大的道袍。随着小童从外头走进来时,他脸色臭臭的很不好看:“醒了就醒了,你叫嚷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尾傻鱼儿,眼看它就要上钩,却被你给吓跑了!”
小童挨了训也不怕,反驳说:“得了吧,您那鱼竿上都没有钩,哪能钓得上鱼啊。您要是饿了就吃口饼,别再想着钓鱼吃啦。”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小童将他推到青年身边:“是是是,我不懂,您还是先看看这人,别叫他再昏睡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他天天躺着不省人事,要我照顾,我都累瘦了好大一圈。我还是个孩子呢,再这么累下去该长不高了。”
老者这才没好气地看向榻上已经醒来的青年,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算他命大,死不了了。”
“太好了!”小童顿时就松了口气,好奇地询问起青年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河里飘着,被我们给捡到啊?”
见青年嘴唇干裂,说不出话,他赶紧倒来一碗水喂他喝下。青年这才神色有些茫然地哑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小童一愣,追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住何方?”
青年捂着受伤严重的头,面露痛色地拧紧了眉头:“不知道……我好像,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童顿时就“哇呀”一声垮了脸:“完了师父,这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们没法跟他要钱了!”
第65章
青年脑袋受伤严重,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前尘往事尽忘,成了个没有过去,也无处可去的人。
老者臭着脸说自己做了亏本的买卖,要青年干活来还。
青年感激应下:“应该的,道长救我性命又收留我,我自该结草衔环以报。”
“看你这打扮不像读过书的人,没想到说话还挺斯文的。”老者心情不快,哼了一声后继续钓鱼去了,这话是那道服小童说的。
青年见他头上扎着两个稚嫩的小髻,说话却老气横秋的,不由有些好笑:“小友过奖了,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小友与道长?”
小童喜欢充大人,见青年态度客气,并不把他当不知事的小孩儿看待,心里很满意,态度也好了许多:“我师父姓宋,你叫他宋道长就行。至于我,我叫宋了知,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青年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笑容诚恳地说:“了知,这名字听着就很有学问,不知是谁起的?”
“当然是我师父起的。你别看他是个道士,还很穷的样子,其实他肚子里全是墨水,脑袋里全是学识,可厉害了……”
好话人人爱听,小童也不例外。他心情愉快地一边说,一边拿来一张硬邦邦的饼子,分了青年一半,与他一起就着水啃了起来。
那饼子是粗粟做的,不仅硬,还很干,就着水吃都噎得慌,但小童却吃的津津有味,一点都不嫌弃。
青年原本有些吃不下去,见此默了一下,也忍着喉咙疼,努力将这饼子咽了下去。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而且他隐约有种感觉: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就这么死了。
没错,这青年就是众人苦寻不见的萧远风。
那日他摔下悬崖后被湍急的河流冲走,受了多处撞伤,脑袋也破了个大洞。幸好福大命大,在即将断气时遇见了这对坐船经过的师徒,被他们从河中救起。
因伤势太重,萧远风被救起后一直昏迷不醒,期间反反复复,多次发热,幸好这姓宋的老道医术不错,又随身带着保命的药丸,这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道师徒救了人后,在岸边找了个地方停留了三日,见并未有人找来,就继续乘船南下了。却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萧喜喜就带着人找来了,双方只差了不到半天。
命运有时就是这般爱跟人开玩笑,萧远风好不容易醒来又失了记忆,自此只能与家人南北分离,天各一方。
因他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名叫宋了知的小童就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宋泛。因为他们捡到他时,他正漂浮在河面上。而泛,就是漂浮之意。
青年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并真诚地夸赞小童有文采。
小童被夸得高兴,什么都与他说了。
青年这才知道这姓宋的老道是个隐居清修之人,此前多年一直住在云州城外的青云山上,此番南下是为了访友。
“师父那旧友来信说,他得了重病快死了,想见师父最后一面。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家中富不富裕。唉,师父穷得很,连路费都是装神棍从冤大头手里哄来的,眼下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这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可不想饿肚子。”小童说着说着就开始发愁。
船舱外的老道见他被青年一哄就什么话都往外说,气得直翻白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听没听过?为师没钱,还不都是养你养的!”
“您可拉倒吧,您那些钱,明明都是自己拿去买酒喝了。”小童不服气地嘟囔。
青年听师徒俩斗嘴,彻底放下了心中戒备。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说:“等我养好伤,就去给你猎野兔山鸡吃。”
小童一听,高兴道:“你会打猎?”
青年想了想:“应该会吧,不然我也不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
小童咽了咽口水:“那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吃过肉了……”
小船逐流而去,离千重岭越来越远。
**
三日后,郑王率军往位于江陵东北边的鹤州而去。身为谢氏家主的谢朝,被他委以重任,负责城中庶务。
当然,他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来牵制谢朝。
谢逢已是他麾下谋士,郑王欣赏他的才能,令他随军东征。
出发前一晚,谢朝问谢逢,可还有什么东西或是信件要送去千重岭。
谢逢本想摇头——该送的上回都已经送过,她如今不想见到他,他再让人送东西去,只怕又会惹她难过。
可想到自己此去不知要几年,还有那丫头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的气人模样,谢逢沉默半晌后,还是用一晚上的时间画了一幅画,第二天早上交给了谢朝。
谢朝好奇他画了什么,眼下带着淡淡阴影的谢逢瞥了他一眼:“反正不是你。”
谢朝:“……”
这弟弟好欠打。不过看在他被媳妇儿抛弃了的份上,他这做兄长的还是包容包容他吧。
依然坐在轮椅上,但精气神比从前好了许多,眉眼间的忧郁也散去了不少的青年收起那幅画说:“郑王留下的人我会盯着,千重岭那边,我也会照你的意思再找你岳父详谈。你只管放心地去,为兄虽没什么本事,替你安顿好后方还是做得到的。”
谢逢这才“嗯”了声。
他这堂兄虽然有时过于天真愚蠢,但心怀大略,有治国之才,他既愿意振作起来坐镇江陵,那江陵和千重岭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有失。
谢朝目送弟弟随郑王大军出城,之后便让谢逢留下的暗卫天九又跑了一趟杏花寨,把那幅画送到了萧喜喜手里。
萧喜喜打开一看,发现画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他。画里的她眼睛弯弯地看着画里的他,画里的他却是在看画外的她。
萧喜喜:“……”
萧喜喜看着画上的他遗世独立的风姿,和因动了情而不再清冷的俊美面容,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他让人送这么一幅画来的含义。
她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收起那幅画后踌躇几瞬,还是忍不住骑马朝大军离去的方向追了十几里,在一处高高的山崖上远远目送了他一程。
此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战场上刀枪无眼,谢归元,谢逢,你要保重啊。
有已经带上点凉意的秋风轻拂过她的脸,萧喜喜正要转身回家,山崖下方那长长的蜿蜒着的大军中,突然像是有熟悉的视线望来。
是错觉吗?
应该是吧。
离得那么远,他不可能看得见她。
萧喜喜藏起心中的失落和不舍,没再回头地骑马离去。
“谢兄,你在看什么?”
见谢逢回头盯着不远处的山崖看,因欣赏谢逢的能力,有意与他交好的郑王世子刘承一边骑着马与他并行,一边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谢逢回神收回视线,“就是见秋风渐起,想起拙荆,心中有些挂念。”
“原来是思念家中娘子了。没想到你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竟也会像寻常汉子一样想婆娘,这可真是叫我吃惊!”刘承哈哈笑着打趣起他来——为应对郑王的探查,谢逢暗中传信给方白流,让他在许州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乡下小家,所以刘承听见这话,并未觉得惊讶。
听见这话,谢逢垂目敷衍:“世子谬赞了,在下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
萧喜喜回家后发了一会儿呆,把那幅画也压在了箱底,然后就收拾好心情,准备继续去忙正事。
不想才走出家门没多远,就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给拦住了。
“啊啊,啊啊啊。”少女眼眶发红,满脸急色,拉着她就要往反方向去。
她叫冬儿,是云舒宜从曾经那些恶匪手中救出的哑女,因感激云舒宜的救命之恩,自愿留在云舒宜身边为婢。
萧喜喜与她相熟,一看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肯定是云舒宜出事了。她马上跟着冬儿跑去了云舒宜家,果然一进门就看见云舒宜身形削瘦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得如同一抹幽魂,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萧喜喜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云舒宜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无力,神色却很平静:“不过是天气转凉,一个不慎,染了风寒……咳咳,喝几服药就好了,不要紧的。”
她说完看向冬儿,“你呀,瞎紧张。”
“啊,啊啊!”冬儿却连连摇头比划起来,眼中都急出了泪。
萧喜喜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正想让她慢点比划,冬儿突然飞奔出屋,拿来了一方染血的帕子。
萧喜喜看得脸色一变,云舒宜也怔了怔:“我明明已经将这帕子偷偷扔了,你怎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冬儿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眼泪流了下来。
“冬儿!”萧喜喜吃惊,想将她扶起,她却不肯起来,只是哀求地看着云舒宜。萧喜喜见此也只能看向云舒宜,“梅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帕子上的血是你的?你不是染了风寒,是生了别的病?”
云舒宜不想说,但见冬儿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怎么都不肯起来,她无奈之下,终是开了口:“只是近来偶有咳血,并不是什么大事,这丫头,咳咳,是关心则乱。”
“咳血还不是大事?”萧喜喜急了,问冬儿,“请我姑父或表姐过来看过吗?”
冬儿哭着摇头,比划着说:姑娘一直瞒着我,也不让我去请大夫。
萧喜喜看明白她的意思后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看云舒宜的脸,果然没在她脸上看到半点求生之意。
梅姐姐,她这是自己不想活了啊!
难怪冬儿会哭成这样,她肯定也是看出了云舒宜对这人间已无留恋,才会吓得跑来找她求救!
“冬儿,你快去找我姑父过来,梅姐姐这边,我来跟她说。”萧喜喜回神后连忙对冬儿说,“你放心,有我在,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冬儿这才擦着眼泪爬起来,用力点了下头跑了。
云舒宜见此眼神有些飘散:“你这又是何必……我的身体,咳咳,我自己知道……”
萧喜喜板起脸看她:“姐姐若不肯好好看大夫好好吃药,我马上让人送信给谢大哥,叫他过来接你。”
云舒宜:“……我与他缘分已了,你莫要再打扰他。”
她也不是故意求死,只是那几年身体亏空太过,伤了底子,早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不过是凭着一口不甘的怨气,和再见心上人一面的希冀,才支撑到了现在。如今她心愿已了,身体便无力再支撑下去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姐姐还很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你得好好活着。”萧喜喜说着就转身想去给云舒宜沏杯茶喝——云舒宜喜欢品茶,家中常备她自制的花茶果茶。
萧喜喜从前很喜欢她家这些茶水的味道,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是刚闻到那茶水的味道,就胃里猛然一阵翻涌地转身“呕”了一声。
第66章
被冬儿匆匆叫来的卢芷宁还没来得及给云舒宜诊治,就先被自家表妹不停干呕的样子吓了一跳。
上前一把脉,好么,这丫头有孕了!
“有孕???”因近来事多,没发现自己月事已经迟了很久的萧喜喜先是愣住,然后就呆呆地盯住了自己还很平坦的腹部,“你是说,我肚子里有谢归元的崽了?”
“……是孩子,不是崽,你当你是山里的猴儿啊。”卢芷宁本该替表妹感到高兴,可想到她和谢逢的情况,这高兴又变成了担忧,“这孩子,你作何打算?”
萧喜喜回神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当然是生下来,我早就想要一个长得和他一样好看的娃娃了。”
卢芷宁没觉得意外,只是忍不住迟疑:“可你跟他已经分开,这日后……”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反正这孩子会跟我姓,跟他们谢家没关系。”萧喜喜做不到因为这孩子本该姓谢,就狠心地将它舍弃。且她和谢逢相识一场却不得不遗憾收场,能留个孩子下来,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她心口酸酸胀胀的,又忍不住高兴,下定决心后对云舒宜说,“梅姐姐,你帮我一起把这孩子养大好不好?你出身好,见识多,读过书,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让它认你做干娘,以后也给你养老送终。”
云舒宜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她方才还很平静,即便是之前面对谢朝,也不曾这样失态。萧喜喜觉出异样,让表姐关上房门,这才从跟着流泪的冬儿的比划中得知,那几年的非人折磨不仅害得云舒宜脸上留疤,身体变差,还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个母亲了。
嫁给喜欢的男子,和他一起生儿育女,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这曾是自幼丧母,父亲不慈,在家中步履维艰的云舒宜最大的心愿。
可这心愿,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这天下这么多人,为什么遭难的偏偏是我?喜喜,我好恨,我好恨好恨啊!”积压多年的痛苦和怨愤终于找到出口,云舒宜趴在床边,双手死死揪着床单,字字啼血地痛哭了一场。
萧喜喜这才知道,当年为了不怀上那些恶匪的孩子,她曾想尽办法,可还是没能避免,有了一次身孕。
因无法接受自己生下仇人的后代,云舒宜想方设法弄来了滑胎药,可却被人告发,险些因此被恶匪头子活活打死。
就是在那场毒打里,她永远失去了成为母亲的能力。
“虽然很痛苦,可我不后悔……我宁愿死,我宁愿死也不会给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生孩子……”云舒宜说到这剧烈咳嗽起来,等咳嗽完了才又双目赤红地说,“我只是恨,恨自己不该一时心软……”
原来当日告发她的人,也是个被那些恶匪抢去的良家女子。云舒宜见她与自己同病相怜,多次出手相助,可那女子却嫉妒云舒宜比她得宠,对她暗下黑手。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啊。寨子被你爹他们攻破那日,我本想亲手杀了她,可她为了活下去,竟亲手掐死了自己已经两岁的儿子……”
云舒宜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萧喜喜没有打断她,只是心疼不已地跟着掉眼泪。
卢芷宁也不忍再听地红着眼背过了身,冬儿更是哭得瘫在了地上。
好在将心中积压多年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后,云舒宜终于不再坦然求死。
她看着萧喜喜还很平坦的肚子,想着她腹中这个孩子与谢朝之间的亲缘关系,死寂的心终是一抽一抽地恢复了跳动:“好……这个孩子,我跟你一起养。”
她含着泪抖着手,很轻很轻地碰了萧喜喜的肚子一下,“我教它读书习字,教它琴棋书画,我把我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它。”
**
那天之后,云舒宜就振作了起来,肯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了。
但她身体亏空太过,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只能用珍贵的药材慢慢养着。
杏花寨里条件有限,没那么多好东西,幸好谢朝下山后为表谢意,让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这些东西里有不少药材和补品,萧喜喜把云舒宜能用上的全给她拿了过去。
云舒宜没有与她客气,只是让她也要注意身体,好好养胎。
萧喜喜前一刻刚点头说好,下一刻又转头去吐了。
云舒宜:“……”
这丫头孕吐得也太厉害了。
萧喜喜也没想到向来生龙活虎,身体强健的自己,会被小小孕吐折磨得面色蜡黄,蔫头耷脑。
好在她表姐就是大夫,没少给她想招儿,她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也颇有经验。加上家里其他人的悉心照顾,差不多两个月后,萧喜喜就不再看什么都想吐,能正常吃得下东西了。
这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萧家人,尤其是冯云香和萧定,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不提这孩子身上留着谢氏的血,只说萧喜喜,她还不到十九岁,他们担心她独自带个孩子,会影响日后再寻良缘。
可萧喜喜铁了心要把孩子生下来,他们舍不得勉强她,又本就对这孩子心有不忍,便还是由了她。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这期间江陵城和千重岭都还算安宁,众人终于能暂时缓下心神休养生息。
萧定也趁着这个时间,把打下来的所有势力全部整合了一番,并重新制定规矩、分编队伍、择人重用,真正意义上地把这数百里千重岭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从前他只想偏安一隅,守好家人,如今手段却是强势了许多。
萧喜喜从这些手段里看出了她爹的野心,她没觉得害怕,反而很高兴,因为她不想再像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只能被动防守,甚至任人宰割。
反正人活一世,到最后都是要死的,那还不如努力变强,干票大的!
萧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大家的想法都因为陈王之战和萧远风的出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只是想在这乱世里占有一席之地,光有地盘是不够的,还得有人有武器有粮草。
武器他们暂时不缺,莫家寨附近那个铁矿够他们用了。人也不是大问题,萧定已经暗中派人去各地收拢流民。唯独粮草一事有些麻烦,因为山林间耕地少,众人即便能找地方开荒,也养不活上万人。
虽说还可以打猎为生,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这个本该令萧定头疼的问题,被谢朝,准备地来说,是谢逢给解决了——谢逢跟随郑王大军离开没几日,谢朝就暗中去找萧定,把谢逢交给他的一枚令牌转交给了萧定。
那枚令牌是生意涉及各行各业的大商号“永丰号”的象征。
“萧叔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你们所需要的粮草物资,永丰号会负责。”
谢朝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自家堂弟竟是闻名天下的永丰号的负责人之一。萧定也很惊诧,惊诧完后他沉思半晌,没有拒绝谢逢的好意,因为这是关系着近万寨民的大事。他不能因为自己一家的缘故,不顾大局。
只是他也不想因为这事叫女儿为难,所以收下那枚令牌后,他郑重许诺了若来日事成,必不叫谢氏和方氏吃亏。
看出他在想什么的谢朝笑容和煦道:“萧叔放心,阿逢这么做,也不仅仅是因为弟妹,他也是看上了千重岭的地势和萧叔的为人,想为我们谢氏和永丰号谋一条后路。此事方公子也是同意的,后续的事情方公子会亲自负责,萧叔只管把他当成来投奔你的富商,公事公办即可。”
他说的客气,萧定却很清楚,若不是与女儿的这层关系,谢逢绝不会把后路押注在他这样一个连下场都还没有正式下场的山野草莽身上。因为他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那小子……当真是可惜了。
萧定心情复杂地暗叹口气,拿着那枚令牌走了。
**
因萧喜喜没打算让谢逢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前头几个月,谢逢都没得到消息。他是在萧喜喜怀孕快六个月的时候,才从暗卫玄十那得知此事的。
之前曾说过,谢逢派了两个暗卫跟在萧喜喜身边。这两个暗卫,一个叫天九,一个叫玄十。
天九已经在萧喜喜面前暴露,萧喜喜怕谢逢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会分心,就找借口把天九打发去最远的九牛寨做事了,没让他再在自己身边待着。
玄十见此便没敢太往她身边凑,免得也被她发现身份送走。那时候萧喜喜还没显怀,也没到处对人说自己怀孕了,所以玄十是在她怀孕四个多月显怀之后,才知道她有了身孕。
他当即传信给谢逢,可谢逢那边人多眼杂,又正忙着打仗,那信辗转了一个多月才被他看见。
那时已是来年二月,收到信那日,天气十分寒冷,谢逢身披狐裘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怔怔地看着那信上的字,许久不曾动弹。
寒风裹挟着风雪在营帐外呼啸而过,他的心却像是浸在了温泉里,四肢百骸连同全身的血液都暖了起来。
她竟有了他们的孩子……
那会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脑中浮现出她虽已有数月未见,却依然清晰存于他脑中的笑脸,谢逢原本清冷的眉眼,像春回大地般一寸一寸地柔和了下来。
他希望是女孩儿,一个像她一样明媚热烈,活泼可爱的女孩儿。
第67章
春去冬来,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不少事。
譬如萧喜喜怀胎十月后,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叫萧豆豆。
豆豆是个性子很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容貌随了她爹,生得十分漂亮脱俗,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小仙童。
寨子里人人都拿她当宝贝,家里人更是将她宠上了天,唯有萧喜喜这个亲娘能管住她几分。
不过萧喜喜自己就是个混世魔王,豆豆的坏毛病大部分都是她带出来的,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她俩一起被冯云香管——当然,冯云香舍不得训宝贝外孙女,只会把外孙女那份也算在倒霉闺女头上。
对此萧喜喜很是不忿,时常与林素烟、云舒宜、方雪茹等友人抱怨,有了豆豆后爹娘兄嫂们都不疼她了。
对此就连性子最温和的方雪茹都会好笑地将她推开:“哪有当娘的吃自家闺女的醋的。”
萧喜喜:“……哼,你们也变了!”
她只能忿忿地回去抱着女儿狂亲,亲得她满脸口水,咯咯大笑。
不过豆豆一岁之后,萧喜喜就不常在她身边了。因为萧定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成功带出了一支四万人的兵马,并在之后的半年内,顺利拿下了位于千重岭南面的兖州城、平州城,及这两座州城附近的数个县镇,将四万大军变成了八万大军。
萧喜喜的娘子军也由一开始的不到三百人,扩充到了三千人。
她带着这支被她命名为“红英军”的娘子军,跟随父兄一路作战,立下了不少功劳。
但萧定并未正式称王,而是采纳了谢逢“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建议,继续以杏花寨的名义暗中积蓄力量。
南边几位势力较大的反王正打生打死,无暇顾及他这么个刚冒头的江湖草莽。萧定也并未去招惹他们,只是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们看不上眼的其余小势力。
萧喜喜忙着征战,不能时常回家,便把豆豆托付给了她娘和云舒宜照顾——她其实很想把豆豆带在身边,可豆豆太小了,经不起折腾。豆豆起初也会哭着找娘亲,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至于孩子她爹,三年来萧喜喜只与他见过一面。
那时她刚做完月子不久,某天夜里,谢逢出现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屋里,吓了刚喂女儿吃完奶,正准备换衣裳睡觉的她一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震惊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下一刻便被他抵在桌子上,热切又强势地吻住了唇。
“不……不行,我们已经和离了……”
萧喜喜本想抵抗,可他的气息太过滚烫,哑着声音说“我想你了”的样子也太过勾人,她听得脸红腿软,挣扎不过,险些就要放任自己沉迷。
好在这时女儿哭了起来,将她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萧喜喜这才推开同样僵住了的谢逢,拉好自己的衣裳跑过去哄女儿了。
谢逢冷静下来后也没再做什么,只是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心绪如浪翻涌。
“你已经知道了吧,这是你的女儿。你……你抱抱她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她爹爹。”萧喜喜没问他为什么会来,只是在平复好心情后,把终于不哭了的女儿递了过去,“不过她姓萧,你不能跟我抢她。你要是跟我抢,那我可不会客气。”
谢逢:“……”
谢逢看着那小小软软的人儿,身体僵硬,没敢接。
萧喜喜直接把女儿往他怀里一塞,教了一下他应该怎么抱。
但谢逢刚抱了一下,门外就传来了冯云香的声音:“喜喜,你跟谁说话呢?”
萧喜喜吓了一跳,连忙把女儿抱回来,推了推谢逢示意他快走:“我跟豆豆说,让她快睡觉呢!”
谢逢:“……”
谢逢看着她,眼神变沉,不说话。
萧喜喜被他看得心虚,忍不住移开了视线:“我三哥到现在都没找到……”
她压下久别重逢的心动和不舍,闷声说,“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你以后别再来了。不过你是豆豆的爹,我不会拦着你不让你看孩子,只是你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闯我房间,不然我……”
谢逢是算着女儿出生的时间,想方设法找到机会,日夜不停地疾驰回来的。他本想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又有了孩子,她的态度或许会有所回转,可谁知她仍是这般坚定无情。
这让他终于忍不住心下刺痛动了怒:“不然你要如何?喊人将我打出去?萧喜喜,你三哥是你的家人,我就不是么?我是你曾拜过天地的丈夫,是你女儿的父亲!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一出事便将我远远推开,半点公平都不愿给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萧喜喜被他说愣了。
她想说“不是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她的确是更在意自己的家人,也怎么都迈不过她三哥这个坎儿。而她对他的喜欢,好像也确实没有那么深……
这么一想,萧喜喜就有些愧疚:“对不起,你就当是我负了你吧。可你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那么倒霉,偏偏是谢文韬的儿子……再说你以为我想与你分开么,我也不想啊……”
她生完孩子后情绪不知怎么脆弱得很,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哽咽。
谢逢:“……”
谢逢原本是真的动了怒,可见她这般模样,那些被她无情舍弃的愤怒和不甘,就又像是漏了气,变成了道不尽的无奈和怅然。
罢了,他也不是今日才知,她是个见色心喜,小没良心的。
“摊上那么个爹,又被妻子抛弃的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他沉默许久,终是舍不得再对她发火。
萧喜喜听他软下声音叹气,心里不知为何更难过了,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谢逢见此从怀里拿出一块碧玉制成的长命锁,小心放在女儿怀里,然后俯身在这磨人的姑娘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萧喜喜吃痛惊叫:“你干什么!”
谢逢目光幽暗地盯着她,偏头吻去她腮边的泪:“留个印,省得某人无情,转头将我忘记。”
他可以给她时间,让她走出丧兄的伤痛,可要他就此放弃她和他们的女儿,绝无可能。
萧喜喜:“……”
萧喜喜心乱如麻地推开他,把他赶走了。
这人怎么说也不听呢!都说了他们之间横着她三哥一条命,她再喜欢他也没法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
那晚之后,萧喜喜没再见过谢逢。
因为两人一个跟着郑王大军往东打,一个跟着她爹往南打,离得越来越远了。
不过豆豆一岁之前,萧喜喜隔几个月就会收到谢逢让人送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多是她会喜欢的武器、兵书,或是孩童会喜欢的玩具,也有漂亮的珠宝首饰,珍贵的药材补品,和一些只有东边才有的稀罕玩意儿。
萧喜喜决意与他分开,不好再收他的东西,便只留下了他给女儿的东西,其他的全退回到了谢家。
后来谢逢便不再送东西,只写信。
再后来他的信也没了。
萧喜喜以为他是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应,终于想通了放弃了,心中虽有些怅然若失,但也松了口气。
直到这天早上,难得有时间回寨子陪女儿的她,突然从谢朝口中得知:谢逢,他快要和郑王麾下大将军罗春平的妹妹罗彩月成亲了。
“听说那位罗姑娘对阿逢一见钟情,苦追了阿逢多年。可阿逢心里记挂着喜喜,一直不曾接受她的心意。这回啊,是阿逢在战场上遇险,罗姑娘舍命相救,阿逢才松了口……”
云家院子里,谢朝一边喂小侄女吃软糕,一边与云舒宜闲聊。
云舒宜正在给豆豆梳头。
豆豆小朋友和她娘一样,头发又黑又浓密,两岁就可以梳可爱的小揪揪了。不过她活泼好动,梳好的小揪揪时常玩着玩着就乱了,一天总要重梳几次。
为了让她配合云舒宜,谢逢让下山之后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了的岁和拿出一块自己带来的软糕,掰成小块喂她,她才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好了,我们豆豆又是个漂亮的小淑女了。”
给小姑娘梳好头发后,云舒宜将她转过来,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末了又让冬儿去倒一碗羊乳过来,免得宝贝干女儿吃的口渴,然后才回谢朝的话说:“这是好事,你替我恭喜他。不过喜喜那边,你就莫要去说了,他们既已分开,便没必要再知道对方的事。”
“我知道。”谢朝不动声色地往院门处瞥了一眼,感慨地说,“说来都是我那二叔做的孽,当年若非他一意孤行,害了喜喜的三哥,他们俩也不会走上陌路,我们豆豆也不会快两岁了还没见过爹爹。”
“哒哒?”正在吃软糕的豆豆听见这个陌生的词,好奇地重复了一遍。因着正在吃东西,口齿不清,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软萌。
“是爹爹。”谢朝目光柔软地笑起来,又往她嘴里喂了一小块软糕,“豆豆知道爹爹是什么吗?”
豆豆眨眨黑葡萄般又圆又大的眼睛,摇头。
第68章
“爹爹是个称呼,豆豆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了。”云舒宜温柔地对豆豆说完后,不赞同地看向谢朝,“豆豆还小,你别与她说这些。”
“是我失言。”谢朝从善如流地道歉,之后便转了话题问云舒宜,“这都三年了,你还是不肯答应我么?”
云舒宜顿了一下,收起一旁没用上的发绳说:“我早与你说过了,我没打算嫁人。你如今腿已经治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执着于我。”
谢朝的腿是半年前才被卢东升治好的,但在腿好之前,他就已经向云舒宜求过亲,只是云舒宜拒绝了。
虽然谢朝不在意她脸上的疤,也不在意她从前那些糟糕的经历,可云舒宜自己在意。她也习惯了山里清静的生活,不想再下山去面对世人的眼光。且,她也不想耽误谢朝。
“别的女子再好,我也只想要你。舒儿,人生苦短,我们已经错过一次,好不容易重逢,我不想再留下遗憾。”
“那是你的事,我认了豆豆做女儿,此生已经无憾……”
谢朝和云舒宜还说了什么,院门外的萧喜喜没再听下去。她心里乱糟糟的,有些喘不上来气,就先转身走了。
谢逢要成亲了。
他竟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了……
不行,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她得去静一静。
**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分开后,谢逢早晚会再娶别人,可真到了这一天,萧喜喜还是独自跑到附近的树林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还说什么和离之事他不认,什么让她等他回来,什么要在她身上留个牙印,不许她忘了他,敢情全是说着玩的!
幸好她没当真,不然她在这眼巴巴地等着,他却在那边新娶了美娇娘,她岂不是要呕死?
骗子……谢归元,哼,他就是个大骗子!
萧喜喜忿忿薅光了身前小树的叶子,又把小树旁的石头当成谢逢用力踹了几脚,胸口才没那么堵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生谢逢的气,因为是她非要与他分开,不肯给他回应的。他等了她三年才另娶他人,已经算是难得。
可想起过往种种,萧喜喜还是难受得眼眶一阵发酸。
好在三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她已经没从前那么放不下他了。再说不就是另找个人重新开始吗?他能找,她也能找啊!
萧喜喜想到这,心里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前几年她忙着养娃和打仗,没时间也没想过要重新再找个男人,如今想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凭什么他都有新欢了,她还要一个人单着?她也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快活日子!
不过她身边的男人长得都不怎么样,就一个江无,还有瘦下来之后的莫惊雷瞧着还不错。
可惜这俩都已经名草有主了——江无终于打动方雪茹,让方雪茹松口下嫁了。莫惊雷也不知什么时候和庞月娇好上了,两人已于半年前成婚。
其他人,倒也不是没有长得俊的,但萧喜喜喜欢斯文俊俏的男人,不喜欢满身肌肉,太过硬朗的。
看来只能下山去城里看看了。
萧喜喜收拾好心情思索一番后,决定这就带女儿和云舒宜一起去江陵城里逛逛。
豆豆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呢。如今江陵城还算安宁,她带她去玩一圈,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人能给她当爹,两不耽误。
嗯,就这么办。
萧喜喜马上回去找云舒宜了。
云舒宜不知她刚才来过,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就要拒绝——她连院门都不想出,更别说下山。但萧喜喜带着女儿一起闹她,她被这母女俩闹得没办法,只能无奈同意。
**
因这三年来还算安宁,江陵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和要回家的谢朝一起坐马车进城后,萧喜喜把被云舒宜打扮得粉粉嫩嫩,跟朵小花苞似的女儿架在脖子上,带着她逛起了街。
虽然母女俩又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但豆豆最喜欢她娘亲了,并不会觉得生疏。她稳稳地坐在娘亲的脖子上,好奇地四下张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
那模样实在可爱,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街边卖烧饼的大娘都忍不住多给了萧喜喜一块饼子,说你这娃娃长得好,像仙童,日后定有大造化。
萧喜喜心情又好了不少,掂掂身上的小胖丫头,笑着多给了大娘几个铜板。
“马,娘亲,大马!”
这时正抱着个大烧饼在啃的豆豆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大叫起来。萧喜喜抬眼一看,见是有马车受惊,眼看就要撞到路人,不由心下一凛,扛着女儿飞奔了过去。
“喜喜!”
跟在她身后云舒宜和谢朝见此吓了一跳,连忙跟上。等他们追上萧喜喜时,那受惊的马儿已经被萧喜喜一脚踹翻在地。
马儿的正前方,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正一脸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要不是萧喜喜出手及时,他已经被疾驰的马儿撞飞了。
“谢天谢地,人没事,要不我这罪过可就大了!”马车车夫也吓坏了,连连对那男子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男子缓过神后摇摇头,起身向萧喜喜道谢。萧喜喜见他长得唇红齿白,甚是俊俏,侧脸还有几分像谢逢,不由愣住了。
“喜喜?”见她一直盯着人家看,云舒宜上前叫了她一声。
萧喜喜这才回神把女儿从脖子上抱下来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你那个,下次小心点,别再跑那么快了。”
“是,多谢姑娘提醒……”
“大哥!”男子话还没说完,身后小巷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呜呜直哭的少年,“娘,娘又吐血了!”
男子脸一白,顾不上再与萧喜喜客套:“我这就去请大夫,你回去看着娘,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难怪他方才会险些被那失控的马车撞到,原来是家中有人生病,急着去请大夫。
萧喜喜见他和少年衣衫都很朴素,袖子上还打着补丁,身后的巷子也是又小又破,就知道他家中应该不太富裕。
她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果然见他被医馆的跑堂赶了出来。
“去去去,没钱看什么病!且不说你已经欠了我们医馆不少药钱,就说我们这是医馆,不是善堂,要是个个都跟你似的跑来赊账,我们这医馆还怎么开的下去?”
“可我娘的情况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你们行行好,先去替我娘诊治,药钱和诊费我一定尽快还上……”
见不得男子顶着那样一张脸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萧喜喜大步走上前,扔了块碎银给那跑堂:“药钱和诊费我来替他出,这总行了吧?”
男子感激不已,自不必提。
反正闲着没事,萧喜喜又跟着大夫去了男子家里。
见男子家里虽家徒四壁,破旧得很,收拾得却还算干净,他母亲和他一双弟妹也都是眼神清澈,面相讨喜的人,她对他更多了几分好感。
趁男子在跟大夫说话,萧喜喜小声问云舒宜:“云姐姐,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见她悄悄与自己咬耳朵,正疑惑她为什么要跑人家家里来的云舒宜回道:“什么怎么样?”
萧喜喜:“我觉得我应该给豆豆找个后爹了。这人长得俊,性格瞧着也不错,我在想他要是愿意的话,就把他带回去成亲。”
云舒宜:“?????”
这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
被云舒宜惊愕反对后,萧喜喜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决定做的有点草率。毕竟她这回不仅是在给自己找男人,也是在给女儿找后爹。
于是她思考一番后,决定就近找家客栈住下,多考察这人几日。
被萧喜喜拉去客栈的云舒宜:“……我不是担心他人品不好,而是你要嫁人,总得找个自己喜欢的。”
萧喜喜没骨头似的歪在床上说:“我喜欢啊,我喜欢他的脸。”
云舒宜:“……”
云舒宜无言之余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想再嫁了?之前不总说一个人过挺好的?”
萧喜喜顿了一下,捏捏女儿肉嘟嘟的脸蛋:“那不是没遇到看得上眼的人么。之前豆豆也还小,我也忙,就没心思想那些。如今,嘿嘿,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就有想要人陪了嘛。”
见她一脸不正经地打起了哈哈,云舒宜柳眉微蹙,心中生出猜测:“你是不是听见谢朝跟我说的话了?”
萧喜喜:“……”
萧喜喜把女儿放嘴里啃的手指头拿出来:“是听见了,不过今天那人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才动了心思的,跟谢逢没关系。”
云舒宜:“真跟他没关系?”
“……好吧,也有不想输给他的原因。”萧喜喜坦白道,“不过主要还是我确实看上刚才那人了。豆豆也到了会东问西问的年纪,我不想她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就她没有的时候,答不上来话。再说我刚有再嫁的念头,老天爷就把那人送到了我眼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好好把握。”
所以还是受了刺激才有的想法。
云舒宜本有些不赞同萧喜喜的草率,可想到她若能借这个机会彻底放下谢逢也好,就没再反对:“罢了,你既已经决定,那就先打探看看。若对方人确实不错,你也确实喜欢他,那往后能有个人陪着你,也好。”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怕萧喜喜会一时冲动,判断失误。所以想了想后,云舒宜还是找机会把这事告诉了谢朝,让他也派些人帮着查查那男子的底细。
谢朝:“……”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第69章
男子名叫许鹤年,今年二十岁,是江陵本地人,家中一共三口人,便是他、他母亲,还有他弟弟。
经过一番打探后,萧喜喜知道了他家中原是开布庄的,家境还算殷实,可他父亲好赌,十多年前败光了家业,又在躲债时不慎落水溺亡,便只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三人艰难度日。
为了维持家中生计,许母替人浆洗衣物多年,生生累坏了身子。许鹤幼时读过几年书,这些年一直在酒楼做账房,赚来的钱全给母亲看病抓药了,因此二十岁了还没有娶亲。
街坊邻里都说,他是个极孝顺谦和的人,跟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为人也勤劳踏实,从不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
萧喜喜又去了许鹤年做账房的酒楼吃饭,酒楼掌柜和跑堂对他评价也都不错,说他虽然家境贫寒但人品端正,不是那种会为了几个钱就动歪心眼的人。
萧喜喜听得满意,又趁许鹤年在家时抱着豆豆去找他,说自己临时有急事要出门,不方便带着孩子,请他帮忙照看女儿一下午。
许鹤年已经从这几日的接触中得知,她非本地人,是来游玩的,闻言虽有些意外,但还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娘子救我性命,又借我银钱救我母亲,是我家的大恩人,鹤年无以为报,愿以性命护小娘子安康。”
“好,那豆豆,娘亲办完事就来接你。”萧喜喜冲女儿眨眨眼就走了。
豆豆从小就不怕生,她还有个和她娘一样的毛病,那就是喜欢长的好看的人,所以被她娘交给长相俊俏的许鹤年时,她一点没抗拒,反而还弯着眼睛很高兴地拍了拍手:“回来,糖糖!”
她说的“糖糖”是糖葫芦,昨日在街上,萧喜喜给她买了一串尝味道。小姑娘吃了半颗完后念念不忘,嚷嚷着还要吃,萧喜喜便哄她说,自己办完事回来就给她带。
“知道啦。”
萧喜喜挥挥手走出许家,又悄悄折回来跃上许家屋顶,暗中观察起了许鹤年带孩子的情形。
许鹤年没让她失望。
可能是他的弟弟就是他一手带大的缘故,他带起孩子来很熟练也很有耐心,豆豆一直咯咯地笑,不曾有过哭闹。
期间豆豆不小心尿在了他身上,他也没生气,只是哭笑不得地刮刮她的小鼻子,教她想尿尿的时候要提前说。之后他便去有孩童的邻居家借了干净的衣物给豆豆换上,又把她尿湿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
许鹤年年仅十三岁的弟弟也很喜欢豆豆,不仅找了许多玩具陪豆豆玩,还给豆豆当大马骑。他母亲倒是拧眉念叨了几句,说萧喜喜这个当娘的就这么把孩子放在刚认识的人家里,实在是太过心大。
“等萧娘子回来,你可得好好提醒提醒她,这世上坏人多,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娘说的是,我会提醒她的。”
萧喜喜见这母子三人确实都是淳朴良善的人,就跑去街上买了串糖葫芦回来,把女儿接走了。
临走前,她把许鹤年叫到院子里,问他有没有心上人。
许鹤年怔了一下,摇头说自己的心思都在母亲的病上,目前还无暇考虑其他。
“那你看我怎么样?”萧喜喜还有正事要办,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她抱着玩累了已经睡着的女儿,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我与豆豆的爹已经和离三年,如今有意想给豆豆找个新爹,我看你挺不错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入赘到我家?”
许鹤年:“……啊?”
见他吃惊错愕,萧喜喜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并表示他要是愿意入赘,她会给他一大笔钱,他娘和他弟弟,她也会让人好生照顾。
“如果你舍不得与他们分开,也可以把他们带去杏花寨,我会给他们安排住所。我姑父和表姐都是大夫,你不用担心你娘的病。还有你弟弟,不管他是想学文还是想习武,我都可以给他请来老师,将他培养成才。”
萧喜喜说完见他神色迟疑,显然是还有些回不过来神,就补了两句,“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可以先考虑考虑。要是考虑过后还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你也不必觉得我对你有恩就勉强答应,毕竟是人生大事,还是得你情我愿才好。”
上一次她强求了谢逢,结果不尽人意。这一次萧喜喜不想再强求,也懒得再想方设法地讨人欢心——她如今忙得很,也没那么多时间,所以直接就把话说明白了。
许鹤年要是愿意,那她就把他带回去成亲,往后两人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地过日子。他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这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她多花点时间,另外再找一个看着顺眼的就是。
“不必考虑了,我、我答应!”
许鹤年刚才只是太震惊了,这会儿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萧喜喜,面色有些发红道,“没想到萧娘子,不,萧姑娘,竟就是杏花寨的喜喜姑娘。”
这话让萧喜喜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三年前,陈王大军来袭,我与家人也随城中百姓一起进山避难,得了杏花寨的庇佑,那时我便听说过喜喜姑娘的大名。”
许鹤年看着眼前这容貌明艳,气质英武,站在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中都像是一轮朝阳,生机蓬勃,熠熠夺目的姑娘,白皙的脸越发红了,“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带领杏花寨的好汉们与守城军一起歼灭陈王大军,救我满城百姓,我心中实在是敬佩。今日有缘与姑娘相识,还得姑娘看重……鹤年,鹤年荣幸之至。”
“原来是这样。”萧喜喜明白了,“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你既然愿意,那我就不另外找人了。你有什么疑虑或者需求,都可以跟我说。”
许鹤年想了想说:“姑娘的出现,对困于贫寒,艰难度日的我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我没什么所求的,只是需要将此事告知母亲。”
他这话说的倒是坦率。
萧喜喜看了他一眼,笑了:“应该的,那我就先回去了,寨子里还有事。三天后,我让人来接你。”
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次意外改变命运,许鹤年心跳有些快地点了点头。
**
平州那边还有战事,萧喜喜赶着回去,所以决定四天后直接成亲。
云舒宜原本觉得四天时间太过仓促,但想想谢朝派出去查探的人也没查到这个许鹤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行军打仗的事又确实耽误不得,便还是帮着萧喜喜说服了冯云香。
冯云香起初怎么都不肯同意——倒霉闺女已经在婚事上跌过一跤,她怕这回又这么仓促的话,她会重蹈覆辙。
云舒宜没办法,只能把谢逢即将另娶他人的消息告诉她,冯云香这才沉默了。
“喜喜虽然不说,可我们都知道,她心里还念着谢逢。如今谢逢即将另娶,她心中定然不好受。那个许鹤年,我也是见过的,人确实还不错,喜喜决定嫁他,就是下定了决心要与过去告别,这是好事。”
云舒宜温声劝冯云香,“只要她能放下旧事,解开心结,一个许鹤年算什么呢?他若是个聪明识趣,能令喜喜开心的,那就留着他。他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或是对喜喜不好,那就休了扔下山,再给喜喜找个好的。反正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只要喜喜不在意也不觉得委屈,这婚礼仓不仓促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冯云香:“……”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的,但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不过确实,女儿开心最重要。
三年后终于走出丧子之痛的冯云香回想起这三年来,萧喜喜从不提谢逢,却也从不看别的男人的样子,终是长叹口气点点头,不再反对。
三天后,已经正式成为萧喜喜副将的林素烟亲自带着一队人,将许鹤年母子三人从江陵城接到了杏花寨。
许鹤年的母亲原本不同意儿子入赘,听说对方是杏花寨的喜喜姑娘,又答应给她小儿子请老师用心栽培后,才改了主意。
萧喜喜猜到许鹤年不会扔下母亲和弟弟,已经让人收拾出一处房子,就在距离萧家不远的竹林旁。
这天中午,把许家母子三人带到那房子里安顿好后,她对许鹤年说了明日成婚的事,并邀请他们一家三口今晚去她家吃饭。
“我爹和我二哥四哥忙于战事,不在家,我也后天就要领兵回去与他们汇合,所以这亲事办的有些匆忙。不过你放心,该准备的东西我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场面一定会很热闹的。”
来的路上,许鹤年已经听林素烟说过这些,他点点头,没有意见地表示:“都听姑娘的。”
赘婿就该有赘婿的自觉,不然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一个生气不要他了怎么办?
许鹤年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所以萧喜喜和他相处下来,感觉挺愉快的。
这天晚上两人的母亲见了面聊了天,第二天早上,萧喜喜换上嫁衣,准备和许鹤年拜堂。
可就在两人即将一拜天地之际,院外忽然有人神色匆匆地跑进来,急声大喊道:“喜喜姑娘,不好了!有人带着数万兵马围了咱们寨子,说要咱们出寨投降!”
“什么??!!”萧喜喜一把掀了红盖头,“拿我斧来!”
第70章
萧喜喜穿着嫁衣手握长斧,一路疾冲下山,果然看见山下乌泱泱的全是人。
“喜喜姑娘,是郑王的兵马,足有几万人!这些人一进山就直奔咱们寨子而来,显然是早已将咱们的情况摸透。咱们人少,怕是没法与他们硬拼……”
石墙处的守卫看见她,连忙跑上来报告情况。萧喜喜听得惊疑,亲自跃上石墙看了一眼:“还真是郑王的旗子。”
可郑王大军回来这么重要的消息,谢朝怎么没派人来报?往常郑王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他们的。
难道是谢逢没给他传信?
是了,那家伙可是快跟那个什么罗春平的妹妹成亲了。他日后是罗家女婿,自然要为罗家着想,没必要再替他们杏花寨谋划。
萧喜喜想到这,用力握紧手中长斧,指节都泛了白:“知道领兵的人是谁吗?除了让我们出寨投降,他们还说了什么?”
“回姑娘的话,领兵的人是……”
守卫正要回答,石墙下方来了个人,自称是郑王世子的使者,要求单独面见萧喜喜。
萧喜喜压下心中刺痛,让人把他带进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老熟人天九。
三年未见,天九蓄了络腮胡,萧喜喜第一眼没认出他,还是他开口叫了她一声“少夫人”,她才认出他的声音来。
“是你?”萧喜喜回神冷笑,“我早就不是你家少夫人了,你再乱叫,别怪我不客气。说吧,他让你来干什么?”
“公子想见您……”
天九话还没完,萧喜喜已经冷着脸拒绝:“我不想见他,有什么事战场上说。”
虽然事发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杏花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小寨子,如今她爹麾下足有八万人,其中七万主力在外征战,还有一万驻守在千重岭,守卫着进入千重岭的各个要塞。
只要她发出信号,这一万守林军马上就会赶来支援。他们既熟悉山中地形又配合默契,在山林间的战斗力远比外面的人强,所以对于寨子被围一事,萧喜喜虽然脸色不好,心里却并不畏惧——真要打不过就弃寨而逃,遁入山林,再不行,他们还能去投奔她爹。
“可有些事情不好明面上说,比如豆豆小姐的身世。”天九看着萧喜喜身上的大红嫁衣说,“实不相瞒,公子是听说了您要再嫁之事,特来带豆豆小姐回家的。”
“你说什么?”萧喜喜听见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谢逢,他竟然要跟我抢豆豆?他疯了吧?豆豆是我的女儿,她姓萧,有他姓谢的什么事!”
天九说:“可您不是要再嫁了嘛,既然要再嫁,那日后肯定会有别的孩子,我们公子却只有豆豆这么一个孩子……”
“???拉倒吧!他不也要另娶媳妇儿了吗?难道他另娶了媳妇儿不生孩子?”萧喜喜大怒,“你赶紧回去告诉他,除非我死,否则他休想从我这里抢走豆豆!”
“这话您还是自己去跟公子说吧。”天九没有多说,只是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说了,您若执意不肯交出豆豆小姐,那他就只能带兵上山去接她了。”
“……他威胁我?”萧喜喜气得脑袋都嗡了一下,随即就怒极反笑地握紧了手中长斧,“好,去就去!我倒要问问他,明明当初答应过我不会跟我抢豆豆,为何要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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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喜喜气急败坏地跟着天九去找谢逢,却没有在人群中见到他,而是被带去隔壁山头一个没有人的山洞里。
这山洞不大,周围也没什么风景,但里头有一汪天然温泉,萧喜喜曾带谢逢来玩过。
萧喜喜走进山洞看见谢逢时,他正穿着一件打湿后几乎透明的轻薄单衣靠在温泉池子里,湿发散落,眼尾微红,指尖勾着一件眼熟的桃色小衣。
萧喜喜:“……”
萧喜喜本来满腔怒火和委屈,冷不丁见到这堪称是活色生香的一幕,整个人都懵了一下,然后她就发现他手里拿的小衣,竟是自己两年前突然找不见了的那件。
“???谢归元!你居然偷我小衣?!”从没想过清冷如仙的他会做这样的事,萧喜喜羞愤之余眼睛都瞪圆了。
“夫妻之间,怎能说偷。”谢逢神色慵懒地靠在池壁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小衣,向来清冷的眉眼间带着勾人心魂的昳丽。
缭绕的水雾如烟一般萦绕着他,衬得他肌肤格外白皙,嘴唇格外红润,肌理分明的胸膛也是若隐若现,漂亮如玉。
这场景实在太过养眼,萧喜喜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眼睛也有点发直,好在理智还在,她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这事先不提,先说豆豆,当初你明明答应了我,不会跟我抢她的,为什么要反悔?”
谢逢掀起眼皮看着她身上的嫁衣:“你说呢?”
萧喜喜莫名有点心虚,但马上就梗起了脖子:“说什么说!就算我要再嫁,那我也还是豆豆的娘,豆豆只能跟着我!如果你是担心我再嫁之后豆豆会受委屈,那你大可放心,我给豆豆找的后爹对豆豆可好了,我也绝不会让其他人越过豆豆去!”
“我不信。”谢逢漫不经心似的把玩着手里的小衣,“亲爹都未必疼孩子,何况后爹。你要再嫁,我不拦你,可豆豆我必须带走。”
“你休想!”萧喜喜气得柳眉倒竖,“后爹不靠谱,后娘就靠谱了?你想要女儿,大可跟那个什么罗姑娘生去,你们不是也马上就要成亲了吗?到时想生几个生几个!可豆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巨大的愤怒带出了压抑已久的委屈和难过,她骂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胸口也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眼泪掉下来的那个瞬间,萧喜喜猛然背过了身,不想叫谢逢看见。
谢逢见她这样,险些就要心软,可一看见她身上刺眼的红,软下来的心就又硬了起来。他垂目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淡声说:“罢了,你既这般不舍,那便脱了嫁衣,好生伺候我一回。若是伺候得我满意了,我便不再跟你抢豆豆。”
萧喜喜:“?????”
萧喜喜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谢逢,谢归元,清冷高傲如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下作的话?!
因为太过错愕,她连眼泪都忘了擦就转过了身:“你是不是在战场上摔坏了脑子,亦或是被人夺舍了?”
谢逢:“……”
谢逢移开视线:“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便是。”
“我愿意——愿意你个头啊!”萧喜喜实在忍不了了,她黑着脸竖着眉,撸起袖子冲到谢逢身边就想把他按进水里醒醒脑子。可她刚冲到谢逢身边,就被早有准备的他拉进了池子。
顿时成了落汤鸡的萧喜喜:“……谢归元!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放开我!”
萧喜喜惊得奋力反击,破口大骂。
谢逢听着她情绪激动,不再冷漠的声音,空荡了三年的心口终于又开始鼓胀。虽然这其中夹杂着难以忽视的痛意,但是,不要紧,只要她愿意回应他,不再像过去三年那般视他如空气,即便是骂声,是恨意,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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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温泉池子里真真切切地打了一架。
萧喜喜气得厉害,下手没留情,谢逢挨了她好几脚,脸都被打青了。
谢逢主要是防守,没怎么还手。等这狠心的姑娘打累了没力气了,他才靠在池壁上看着她,气息微乱道:“我没有要娶别人,即将和罗姑娘成亲一事,是我大哥骗你的。”
萧喜喜:“……”
萧喜喜:“?????”【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