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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花里寻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云雨终歇时,浴桶里的水已经不剩多少。地上湿漉漉的一片狼藉,像是打了一场水仗。


    两人都是第一次,战况本不该这般激烈,是萧喜喜在谢逢初次结束时下意识说了“这么快”,又不甘示弱地想掌握主动权,才惹得谢逢发了狠。


    “够了,真的够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快的……谢归元,谢郎,你行行好,今日先放过我,等改日我伤好了,我们再战好不好……”


    萧喜喜浑身酸疼,悔不当初,趴在谢逢的肩上哭唧唧地求饶。


    谢逢掐着她的腰不说话,只是气息越发凌乱地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可以再慢一点。


    萧喜喜没办法,只能讨好地亲着他的耳垂,不停地喊他夫君。谢逢这才全身肌肉紧绷地将她死死按在怀中,结束了这场战斗。


    事后萧喜喜累得连杯子都拿不住,还是谢逢喂她喝的水——她毕竟刚受伤回来,身体还虚着。


    倒是谢逢,看着清清瘦瘦的和“勇猛”二字扯不上关系,折腾完之后却还能腿不软手不抖地喂她喝水,帮她擦头发,体力好得让萧喜喜吃惊。


    再一想他先前眼尾泛着红,额上滴着汗,眼神强势且充满攻击性的样子,萧喜喜更是害羞又有些惊喜——本以为清冷出尘如他,在榻上也该是一脸淡然,端方规矩的样子,没想到……咳,她果然是捡到宝了。


    这天的晚饭,正式成为小两口的两人是在屋里吃的。因萧喜喜受了伤需要休息,也没人再来打扰他们。


    就连知道妹妹和谢逢只是假夫妻,此前一直分房睡的萧远川也在一阵沉默后,压下冲进去把倒霉妹妹拎走的冲动,绷着脸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他从前不太看得上谢逢,因为谢逢在他眼里,只是个长得有些好看却没什么真本事的小白脸,配不上他妹妹。对于那场闹剧似的的婚事,他也从没当过真。


    但经过这次的事后,萧远川不得不承认妹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个谢归元,虽说看着文弱了些,可脑子比一般人好使,对妹妹也还算上心,勉强能给他做妹夫了。


    最重要是萧喜喜那丫头喜欢……


    算了,随她高兴吧。


    **


    萧喜喜不知道自家四哥的纠结,劫后余生的她这会儿恨不得正黏在谢逢身上不下来——当然,是单纯的黏,不深入的那种。


    因为她太喜欢谢逢身上的气息,和他墨发披散,不着中衣,面色清清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却又暗又烫的样子了。


    他的身体也特别好看,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不会过分夸张。冷白色的皮肤更是像玉一样,叫人看着就喜欢。


    “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爹娘肯定也都是大美人,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找个时间,我陪你去祭拜他们吧?他们是葬在陈州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回头我多带点礼物和纸钱……”


    吃过晚饭后,萧喜喜本想再与谢逢说说话,谁知心神放松下来后,没说几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太累太困了。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谢逢垂目看着她犹带红晕的睡颜,心口有种淡淡的鼓胀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某个空荡荡的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向来冷冷淡淡,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餍足之色,他抬手将她拥入怀里,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萧喜喜被寨民们的哭声吵醒。


    这一战九牛寨死伤惨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哭。就连宋菁菁家也有一个叔父和两个堂兄弟没了,家中仆从更是死了大半。


    萧喜喜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悲痛的哭声,整个人沉默下来,萦绕在心头的甜蜜欢喜也散去了。


    “谢归元……”她忍不住转身把脑袋埋在谢逢胸前,闷声喃喃,“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打仗,不再死人呢?”


    谢逢也已经醒了。他沉默地拥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都怪那该死的狗皇帝一家!还有朝廷里那些狗官!要不是他们不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整天只知道争权夺利,不管百姓死活,这世道怎么会乱成这样!”萧喜喜恨恨坐起,捶了一下枕头,“真想马上带人杀进京城,把那些罪魁祸首全抓起来宰了!”


    “即便把他们全宰了,这乱世也不会结束。”谢逢这才开口。


    萧喜喜想想也是,不由丧气:“是啊,现在各地都有反王,大家打来打去,斗得跟乌眼鸡一样……这破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先守好千重岭。”谢逢拿来衣裳给她穿,“后面的事,慢慢再看。”


    他声音不疾不徐,听得萧喜喜心情好转了些。她点点头,打起精神说:“现在就只等我爹那边的消息了。”


    北边几个寨子已经全在他们的掌控中,南边几个寨子,她爹和她三哥也是一路横扫过去,只差最后一个了。


    等打下这最后一个寨子,他们就可以完全掌控住千重岭一带,不用再怕内部有人生乱,也可以集中力量一致对外。


    到时候他们可以利用天然的地形优势,建立更长的防线,训练更多的青壮,在这乱世之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个时候的萧喜喜还没有生出更多的野望,她还只想守住自己的家,和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


    在九牛寨待了几天,处理好事情养好伤后,萧喜喜告别了宋家人,启程回家了。


    不过她只带了自己的娘子军回去。


    剩下的九百青壮,她都留给了萧远川——萧远川要留在九牛寨,以防又有外来者入侵。另外已经打下来的几个寨子,也需要他们自己的人去镇守。所以这九百人,加上九牛寨剩下的七百多青壮,被兄妹俩融在一起后又分成了六个小队。


    每个小队都有一个队长,萧喜喜走之前,和她四哥一起把六个队长选了出来。


    选拔方法很简单,就是让有意向的人都站出来打一场,谁赢了谁就能做队长。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又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大家谁也不服谁,只有真刀真枪地比试过,选出来的队长才能服众。


    萧喜喜又让人拿来六套从那些陈州兵身上扒来的盔甲和武器,作为奖励激起大家的好胜心。


    众人纷纷踊跃报名,最终胜出的六人,有三人是杏花寨的,有一人来自九牛寨,有一人来自红枫寨,还有一人是流民。


    杏花寨的萧喜喜都认识,其他三个她不认识,但都记住了脸,也问清了他们的身世来历。之后的事她就扔给她四哥没再管了。


    启程这日,天气晴朗,萧喜喜和谢逢各骑一匹马,带着将近三百人的娘子军离开九牛寨,踏上了回家的路。


    ——之所以是两百多,是因为宋菁菁也带着一百多寨中女眷跟了过来,还有其他几个寨子和流民之中,也有几十人想要跟着她学上阵杀敌的本事。


    萧喜喜自是来者不拒。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程吟雪和程弄月兄弟俩也想跟着萧喜喜回杏花寨,为此还特地求到了谢逢跟前,哀求着说他们一定会安分守己,求谢逢准许他们留在萧喜喜身边伺候。


    谢逢:“……”


    谢逢想起他父亲的后宅里,几个姨娘也是这样争宠的,脸色忍不住发黑。


    萧喜喜见此感觉不妙,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别看这家伙清清冷冷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醋劲可大了。


    比如这几天,她只要见到程家兄弟,他就会在榻上折腾得更狠些。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萧喜喜就是感觉出来了。所以不等谢逢开口,她就赶紧拒绝了程家兄弟,还第一次对他们狠下心,说再吵闹就让人把他们扔出去。


    程家兄弟是看出萧喜喜对他们的心软,才会不死心地想争取她,眼下见萧喜喜是真的铁了心不肯要他们,便也只能偃旗息鼓,免得把人惹恼,得不偿失。


    “那我们兄弟二人便听娘子的话,先留在这里,等什么时候娘子想听戏了,或是想看舞了,您再传唤我们过去。”


    “是,我二人永远候着娘子。”


    兄弟俩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看着萧喜喜,一举一动都带着特有的风情。萧喜喜被他们看得差点绷不住脸色,只能赶紧拉着谢逢跑了。


    谢逢被她脚步仓皇的样子看得想要冷笑,但又早知她的德性,懒得开口说她,便只能在夜里睡觉时,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将心中不满发泄出来。


    “呜呜呜,我错了,夫君,好夫君,你饶了我吧,我往后,我往后再也不敢多看别的男人了……”


    这天晚上,萧喜喜红着脸滴着汗,险些将被子咬破。


    谢逢听着她沙哑的哭叫声,眼尾红得厉害。


    他不是重.欲的人,可不知为何一听她哭喊,便会生出一股想将她吃进腹中,揉进血骨的狠意。


    谢逢有些不认识这样的自己,可又沉迷其中,难以自抑。


    第52章


    三日后,杏花寨。


    “娘!我回来了!”


    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冯云香听见女儿的声音,连忙扔下抹布跑了出去:“你这丫头,可算是回来了!”


    见女儿虽然没有大碍,但还是受了些皮肉伤,人也比出门之前瘦了一圈,冯云香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饿不饿?娘给你做吃的去。”


    “饿了,想吃娘做的阳春面。”萧喜喜笑嘻嘻地跑过来挽住她娘的胳膊,“要加两个蛋的。”


    冯云香这才擦了擦眼睛笑起来:“行,给你加。这阵子你们都不在家,娘攒了好多鸡蛋。”


    “冯婶。”比从前晒黑了些,人也清瘦了些,但眉眼坚毅许多,看着也更有精神了的方雪茹也走了上来,“我也回来了。”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冯云香拉过她的手打量一番,笑起来道,“小桃儿跟着小五出去玩了,我让岁和去叫他们回来。不过秋叶和月娇呢?怎么不见她们俩?该不会是——”


    见冯云香说到最后变了脸色,方雪茹连忙说:“不是不是,她们俩都好着呢。秋叶在山下和萧二哥说话,月娇回家去给她爹娘上香了,她们一会儿就回来。”


    冯云香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说完想叫岁和,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岁和就先从屋里跑了出来:“少爷你回来了!”


    冯云香这才看见比萧喜喜和方雪茹慢几步进门的谢逢:“归元也回来了?”


    她面露惊喜,“原来他是去找你们了?这孩子,那晚突然冒雨下山,也没说要去哪儿,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萧喜喜听得心口发甜,嘿嘿笑说:“他是做梦梦到我有危险,才跑去找我的。也多亏他来得及时,救了我。”


    “做梦?救了你?”


    冯云香还不知道萧喜喜险些遇难的事,萧喜喜怕她担心,简单一句带过:“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不小心掉进一个洞里,是他找到了我。”


    冯云香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地被她糊弄过去,但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她便忍下担忧,感激地向谢逢道谢:“好孩子,冯婶多谢你了。”


    “应该的,”谢逢避开她的行礼,“您不必客气。”


    他依然是清冷淡然,叫人不敢轻易接近的模样,但冯云香却从他不如往日疏离的态度和女儿过于灿烂的笑容里,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她心中微动,没说什么,等他们都吃过饭去休息后,才私下问女儿:“因为一个梦就半夜冒雨去找你,我瞧着归元这是对你上心了?”


    “是啊,他答应与我做真正的夫妻了。”萧喜喜没好意思跟她娘说他们已经圆房了,只是得意洋洋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再分房睡了。”


    冯云香见女儿这样欢喜,自然也为她高兴。但高兴的同时,她又免不得有些担忧:“你能得偿所愿是好事,不过两口子过日子,不能只靠喜欢,还要互相包容体谅。你性子直,脾气急,有什么事都放在脸上,眼底揉不得一点沙。归元却是个清冷内敛,心思也比较重的人,我瞧他不是个会主动与人坦露心声的,往后你们两个相处,怕是少不了要磨合……”


    “这我知道,娘你放心,就冲他那张脸,我也会多让着他,多包容他的。”


    被女儿打断的冯云香顿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你到底是喜欢他的脸,还是喜欢他的人啊?”


    她开始替谢归元担心,女儿要是看腻了他的脸,会移情别恋了。


    萧喜喜却没想那么多:“我都喜欢啊。”


    不管是脸还是人,那不都是谢归元么——虽然他要是没有这张脸,她肯定不会一眼看上他,追着他不放;也不会不顾他的冷脸,耐心十足地哄着他。但老天爷让她遇到的就是让她一眼喜欢的他啊,她又何必去想什么假如,自寻烦恼呢?


    /:.


    反正她既然选择了他,那只要他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她就肯定会好好地跟他过下去的。


    冯云香之前担心自家女儿过于执着,会在这段感情里受伤,听了她这番解释倒是放心许多。


    这丫头对待感情的态度热烈但豁达,想来日后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反而是谢归元那样性格的人,更容易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深陷其中……


    罢了,想那么远做什么,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冯云香就不再多想地捏了捏女儿的脸:“你既然都已经想好,那就和归元好好过,娘支持你们。”


    萧喜喜大咧咧点头:“娘就等着抱着孙子吧。”


    冯云香呛了一下,取笑她:“不害臊。”


    萧喜喜理直气壮:“成亲生娃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冯云香:“是是是,娘说不过你……”


    **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得知萧喜喜回来的莫惊雷精心打扮后跑来了。


    “喜喜!”


    萧喜喜听见他的声音,走出屋一看,面露惊讶:“莫小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自那日听了庞月娇的话后,就一直在努力减肥,到现在已经瘦了整整两圈的莫惊雷看见她,不好意思又满脸期待地跑了过来:“就是觉得瘦点好看,嘿嘿,你觉得呢?”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漂亮,个子也很高,只是从前太胖,叫人注意不到他的长相,如今瘦下来后,俊秀的五官就显露出来了。萧喜喜回神打量了他一圈,竖起大拇指说:“确实比之前俊多了。这衣服也好看,又鲜艳又精神。”


    “真的啊?”得到肯定的莫惊雷很高兴,白嫩的脸都变红了。他摸摸身上前些天他娘刚让人给他送来的湖蓝色织锦圆领袍说,“那我继续锻炼,争取再瘦一点!”


    萧喜喜把他当小弟,自然乐意看见他变好,她随口给出建议说:“也不用太瘦,太瘦了干巴巴的不好看。男人嘛,还是得有些肌肉才行。”


    话音刚落,谢逢从屋里出来了。萧喜喜见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衣,整个人如同雨后青竹一般修长挺拔,不由眼睛一亮,骄傲地说,“看,我家归元这样的就很好!”


    莫惊雷:“……”


    莫惊雷笑容僵住了,脸也不红了。他张了张嘴,强笑着转移话题:“对了,你出门的这些天,总跑来议事堂偷吃的野猫大黑生了一窝小猫崽,一共四只,每只毛色都不一样,我带你去看看吧?它们可好玩了。”


    “大黑生了?好啊,那我们一起——”


    “不是要帮我搬东西么,还不过来。”


    萧喜喜被莫惊雷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但谢逢的突然开口,又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对哦,我还要帮谢归元搬东西呢,大黑那边我晚点再去看。”


    “搬东西?”莫惊雷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期待道,“莫非谢公子是伤好要走了?”


    “当然不是,他是要搬去我的房间,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啦。”萧喜喜说到这忍不住冲他挤挤眼睛,一脸的春风得意。


    莫惊雷:“……”


    莫惊雷觉得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好不容易才瘦下来,正准备发力呢!他们怎么就、怎么就已经要同房了?!


    见他张着嘴,一脸的难以置信,萧喜喜纳闷:“你这是什么表情?”


    莫惊雷:“没、没什么……”


    不就是已经同房了吗,他不在意!半年时间还没到呢,他要坚持到底!


    想是这么想,莫惊雷还是有点想哭。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捧着一颗破碎的心跑了:“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那个,我、我先走了。”


    呜呜呜,他要回去哭一会儿!


    “这家伙怎么奇奇怪怪的。”萧喜喜挠挠头,没在意,跑到谢逢身边,往他屋里看了看,“你大哥的事我娘都跟我说了,他人呢?我是不是得先跟他见个礼?”


    怕谢逢的家人不喜欢自己,萧喜喜有点紧张。


    谢逢目光黑沉地看着她,没有马上开口,等萧喜喜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才抿唇移开视线道:“他出去了。”


    他不喜欢旁人觊觎她的目光,更不喜欢她看旁人。


    而这种不喜欢,远比他以为的更甚。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在想什么,闻言松了口气说:“那我先帮你搬东西。”


    两人在回来的路上商量好了,暂时先住萧喜喜的房间,等萧定他们打下南边回来了,再另找住处搬出去。


    ——谢逢毕竟不是上门女婿,不好一直住在萧家。


    当然,说是商量,其实都是萧喜喜在说,谢逢只负责表态。


    **


    谢逢的房间如今是谢朝在住,谢朝腿脚不便,本就不好与谢逢同住一屋。


    萧喜喜很开心地把谢逢的东西搬到自己房间,拉着他布置了一番。不过谢逢东西并不多,也就两件换洗的衣裳,几本书,一架古琴,和笔墨纸砚等小物件。


    “我屋里这桌子不够大,晚点我去找王叔,让他新给我做一张更大更宽的,方便你写字作画。还有这床帐的颜色,你喜欢吗?若是不喜欢,我换了去。还有还有,这瓶子可以插花……”


    谢逢站在窗下看她忙活,见她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心头烦闷未散。


    正好萧喜喜捧着他的衣裳路过,他忍不住抬手拉住了她。


    萧喜喜意外:“怎么啦?”


    谢逢不想回答,只想堵住她的唇,叫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突然被他拉入怀中吻住的萧喜喜眨眨眼,弯着眼睛咬了咬他的下唇,拿着衣裳的手也绕过来搂住了他的腰:“哎呀,我们这算不算是白日宣.淫啊?”


    谢逢:“……”


    谢逢眼睛微眯地捏住她的下巴,吻得更深了些。


    萧喜喜被他过于强势的吻弄得没了逗他的心思,腿也有点发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脸色红红地抓住他探进来的手,急喘着气说:“不行,房门还没关呢,我娘会进来的,而且天还没黑……”


    九牛寨回杏花寨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亲近,算算也有两三天了。萧喜喜被谢逢亲得也有些意动,但还是及时喊了停。


    谢逢自然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好时机,他气息凌乱地闭眼忍耐半晌,松手放开了她。


    “我、我去厨房倒点水喝。”萧喜喜不敢再看他微红的脸,整理好衣裳后,赶紧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衣物,逃也似的跑了。


    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和带着羞意的背影,谢逢心口微胀,有种不得不认命的无奈,心里的烦乱也随之散去,只剩下另一种未得到满足的燥意。


    而就在这时,云舒宜推着谢朝回来了。


    第53章


    谢朝近来每天都要去卢家扎针——卢东升对他的腿伤很有兴趣,半个月前新研究出了一套针灸之法,有望能治好他的腿伤。


    谢朝早已对自己的双腿不抱希望,毕竟连宫中太医都无能为力。但云舒宜却不许他放弃,每日都会来盯着他。


    谢朝拒绝无果,渐渐习惯成自然。


    听见两人回来的声音,谢逢垂目平复片刻,抬步走了出去。


    “不行,你推我回去,我非得再跟他们理论理论不可……”


    “不过是几个年幼不知事的孩童,你与他们计较什么。”


    院子里,谢朝正一脸愠怒地与云舒宜说着话。云舒宜依然带着面纱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柔和的嗓音。


    两人刚从卢家回来,路上碰见几个顽皮的孩童,打闹间不慎撞倒云舒宜,害得她面纱滑落,露出了脸上的伤疤。


    那几个孩童年纪最大的也才五六岁,被云舒宜脸上的疤痕吓了一跳,指着她大叫“丑八怪”。


    谢朝出言制止他们,他们却不肯听,还冲着云舒宜做鬼脸。


    云舒宜一脸淡然,并不在意,可谢朝想起她脸上疤痕的由来,和自己来之前她总是闭门不出,独自生活的事,心里却是刺痛得厉害。


    他不愿出言安慰让她想起糟糕的事,可又难以缓解这种刺痛,便只能难得幼稚地与孩童计较。


    云舒宜听他生气念叨了一路,心里想笑又想哭。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看见从屋里出来的谢逢时,藏起喉中哽咽,微微一笑说:“你七弟回来了,那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谢逢也看见她了,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云舒宜便先走了。


    谢朝下意识想叫住她,可又不知叫住她之后还能再说些什么,便只能任由她离去。


    倒是萧喜喜正好喝完水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云舒宜连忙叫了声:“梅姐姐!”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云舒宜停下脚步,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喜喜。”


    “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先进来喝口水吧。”萧喜喜离她不远,说着就跑过来拉住了她,“我听我娘说,你与谢归元的大哥是旧识,那不正好么,咱们一块儿坐下来聊聊天。”


    谢朝来之前,云舒宜很少出门见人,所以萧喜喜和她算不上很熟。但萧喜喜对云舒宜很有好感,因为当年她爹他们能成功夺下杏花寨,离不开云舒宜的帮助。而且云舒宜身陷绝境却能咬着牙不放弃,最终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脱身,还把仇人全弄死了的行为,也很让萧喜喜敬佩。


    云舒宜也挺喜欢萧喜喜的。


    这姑娘活泼明艳,勇敢能干,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明朗。只是她习惯了一个人待着,所以不常与她往来。


    不过萧喜喜经常会送东西给她,两人的关系比寻常人还是要亲近一些的。要不然几个月前,萧喜喜也不会为了谢逢,跑来向她借琴。


    那时云舒宜不关心外头的事,不知道萧喜喜想要讨好的人竟是谢朝的堂弟。如今想来,倒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


    “多谢你的邀请,但我还有事,还是改日再来打扰。”云舒宜知道萧喜喜是好意,但还是婉言拒绝了。


    过去的经历让她无法再正常地与人相处,除了谢朝这个支撑她从苦难中熬过来的人,她依然谁都不想见,哪怕对方并无恶意。


    萧喜喜知道她的情况,闻言也没有勉强,只是遗憾道:“好吧,那你慢点走。”


    云舒宜笑着颔首,转身离去。


    她是真正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女,一举一动都端庄优雅,仪态万千。


    因她从不说自己的来历,连名字都不曾吐露,只说自己姓梅,萧喜喜对她的了解并不多,但只看她的仪态气质,她就知道她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可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她脱难之后为什么不回家,反而要留在他们这小小山寨里呢?


    萧喜喜对此疑惑了很多年,这会儿终于有机会知道答案,就忍不住跑到谢逢身边,小声问了句:“你知道梅姐姐为什么不回家吗?”


    目光在她还微微有些肿的唇上落了一瞬,谢逢移开视线说:“她母亲早逝,父亲不慈,回去也是受苦,不如留在这里自在。”


    “原来是这样。”谢朝还在不远处坐着呢,萧喜喜不好追问太多,就点头扯了扯谢逢的袖子,“先去推你大哥进屋吧,我还得向他见礼呢。”


    谢逢看了正神色黯然地看着云舒宜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的倒霉堂兄一眼,没什么兄弟情谊地说了句:“他自己能进来。”


    萧喜喜:“……你们感情不好?”


    谢逢:“一般。”


    从他和方白流的关系就能看出这个“一般”的分量不轻,萧喜喜了然地“哦”了一声,态度热切地跑过去向谢朝行了个礼:“喜喜见过兄长。”


    谢逢:“……”


    谢朝也终于回神。


    他早已听岁和说过谢逢和萧喜喜的事,见此忙压下心中思绪,冲萧喜喜客气一笑:“弟妹好,我是遇之的堂兄,名朝,字熠之。这段时间多有叨扰,给弟妹的家人添麻烦了。”


    他是个长相很清隽的男人,虽然身材过于削瘦,眉眼间也有化不开的忧郁,但仍然是皎皎君子,温润谦和的模样。


    萧喜喜一看他就感觉他满腹才学很会念书的样子,这让她有点担心他会看不上粗手粗脚的自己——虽然他看不上自己也不要紧,可他是谢归元的家人,萧喜喜还是很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的。


    “兄长说笑了,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兄长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好好养伤,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她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文绉绉地说话,结果没说两句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逢看得嘴角微抽,终于走过来说了句:“好好说话。”


    萧喜喜:“……”


    萧喜喜讪讪地凑过去与他嘀咕:“可你大哥看起来很像以前教我们三哥他们念书的夫子……那夫子总嫌我说话粗鲁,没有姑娘家的样子,还建议我爹娘把我关在屋里,做女红磨性子。我怕我说话太糙了,你大哥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谢逢:“……他不是什么夫子,也不会这么觉得。”


    谢朝也听见了萧喜喜的话,他愣了一下后有点想笑道:“对,弟妹莫要拘谨,我不是那等古板迂腐的人。”


    萧喜喜这才不好意思地挠头嘿笑了声。


    虽然已经从岁和的话中察觉出谢逢对萧喜喜的不一样,但没见到萧喜喜之前,谢朝还是不太相信谢逢会铁树开花,喜欢上一个乡下姑娘——他这堂弟他知道,性子冷,眼光高,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可见到萧喜喜,又看了谢逢和她在一起的样子,谢朝就知道铁树是真的开花了。


    因为喜欢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


    性子再冷的人,对着自己的心上人,眉眼也会变得柔和,目光也会随她而动。他当年对云舒宜,也是这样的。


    想到云舒宜,谢朝眼中的笑意又变成了涩然。他垂目遮掩了一下,才又袖子里拿出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扣,笑着递给萧喜喜说:“我如今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个从小带到大的平安扣还算是有些价值,便把它送给弟妹做见面礼吧,希望你和遇之往后每次出门,都能平安归来。”


    那平安扣一看就价值不菲,萧喜喜一愣,连忙看向谢逢。


    谢逢看了谢朝一眼,点头,萧喜喜才开心接过:“谢谢大哥!”


    见谢朝并没有瞧不上自己,她也不装文雅了,说完就热情地与他攀聊起来,“听说大哥是归元从那天那个狗官手里救出来的,那狗官真是太可恨了,他为什么要抓你,还弄伤了你的腿啊?”


    顿时就呛了一下,没时间伤感了的谢朝:“……呃,这个就,说来话长。”


    “没关系咱们慢慢说。”萧喜喜很想知道谢逢家里的事,闻言又忍不住问,“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归元说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那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啊?要是还有的话,外头这么乱,我可以派人去接他们过来的。”


    谢朝:“……”


    谢朝有点后悔说刚才那话了——她其实也可以拘谨点的。


    谢逢见自己这素来才思敏捷,能言会道的倒霉堂兄被问得快要招架不住,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谢朝很少看见弟弟笑。


    这孩子身世坎坷,在谢家过得很不好,所以打小就不爱笑,也不爱跟人说话。即便他说笑话逗他,拿好吃的哄他,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应答或道谢。


    谢朝一度很担心弟弟变成面瘫,为此还请了御医给他看诊,结果得了谢逢好大一个白眼。


    如今弟弟终于会笑了,谢朝老怀安慰,也跟着笑了一下:“多谢弟妹好意,我父母也都已经不在了,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如今都跟着叔父过活,叔父家中条件尚可,不需要我们操心。至于我为什么会被那日那个,嗯,当官的抓,是因为上一辈的缘故。具体缘由有些复杂,等日后有空,再让遇之慢慢跟你说吧。”


    知道谢逢还没有跟萧喜喜坦白自己的身世,谢朝没有多说,只是跟她打了个太极。等萧喜喜被拎着两只山鸡跑回来的萧远河叫去帮忙后,谢朝才示意谢逢跟他进屋,放低了声音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弟妹你的真实身份?”


    谢逢沉默了一下,正想回答,心口突然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他脸色微变地停下脚步,以手扶门,指节渐渐泛白。


    “阿逢?你怎么了这是?”


    意识到不对的谢朝连忙转动轮椅想去扶他,却被谢逢牙关紧咬地制止了:“先关门。”


    谢朝一愣,连忙照做,之后才扶着他进屋坐下,神色凝重地问道:“是二叔给你下的毒发作了?”


    第54章


    谢朝口中的“二叔”就是谢逢的父亲谢文韬。


    他已经知道谢文韬给谢逢下毒的事——差不多半个月前,谢逢吃岁和给他的最后一颗药时,被他看见了。


    谢朝当时就骂过他那狠心的二叔,还想写信回母家东平侯府让人帮忙找解药,但谢逢拒绝了——谢朝出事后没多久,东平侯府就明哲保身不与谢朝往来了,谢朝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因为这事没多久就伤心病逝。他已经让方白流帮他找解药,没必要再让倒霉堂兄去求他那势利无情的母家。


    另外,吃下最后一颗解药前,谢逢把那药拿给卢东升看过。卢东升虽然不能照着这药做一模一样的出来,但和卢芷宁一起研究数日后,分析出了它的大概功效,说这药主要是清热解毒,补气养血的。


    谢逢便请他用其他的药材做了几颗功效相近的药丸出来。


    这会儿被谢朝扶到椅子上坐下后,谢逢忍着痛“嗯”了声,快速从怀里拿出一颗卢东升做的药丸服下。


    可惜这药丸服下后并无明显作用。


    细细密密的痛意依然像藤蔓一样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蜿蜒,连绵不断,越发剧烈。谢逢用力抓着桌角,手背青筋暴起,眼前开始发黑,额上也泌出了冷汗。


    谢朝在旁边看得着急又心疼:“我去叫岁和,让他跑一趟卢家——”


    “别去。”谢逢阻止了他。


    宫廷秘药不是那么好解的,卢东升父女费尽心思做的药丸都无用,叫他们来也是白费力气。既如此,又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对于这个结果,谢逢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又强行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句,“慢性毒,不会这么快死,若是一毒发就死,我那好父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那夜一战后,谢文韬没再让人送药过来,谢逢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毒发,向他低头。这让他觉得厌烦又可笑——这就是他那好父亲所谓的“救国之策”。


    “可你也不能这么干熬着啊!这得熬到什么时候去!”见弟弟身体蜷缩,嘴唇都青了,谢朝忧急不忍,转动轮椅就想出去,“不行,他们好歹是大夫,即便没法替你解毒,也能想想办法替你缓解毒发的痛苦……”


    “不必!”谢逢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颤着声喘气,“我没事。”


    谢朝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见他这样坚持,到底是无奈停下了:“是因为弟妹?你怕她知道会担心?”


    谢逢无声默认。


    卢家父女是萧喜喜的亲人,他们知道就等于萧喜喜知道。可他不想看她着急担忧,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被亲生父亲不喜、漠视、糟践,甚至当成了狗来驯的人。


    那些屈辱和不堪,他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看,谢朝很能理解弟弟的心情。他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塞到了谢逢口中:“咬着吧,大哥陪你熬。”


    这毒是慢性毒,超过半个月不吃特制的药压制毒性,就会每日毒发一次,发作时浑身如针扎骨髓,疼痛难忍。


    谢逢记得谢文韬给他灌下这毒时曾说,这毒短时间内不会要命,可没有人能在日复一日,逐日加深的痛苦中活过两个月。


    如今只看方白流能不能在两个月内,帮他拿到解药了。


    谢逢闭目咬紧那帕子,口中渐渐泛起血腥味。


    **


    第一日的毒发持续了差不多一刻钟。


    一刻钟后,疼痛渐渐散去,不再折磨谢逢。


    谢逢闭门在屋里缓了半晌,等脸色恢复正常之后才起身出去。


    期间萧喜喜来找过他,谢朝帮着掩护了过去。


    之后几天都是这样,谢逢一毒发便会找借口去谢朝屋里待着。因为他每天毒发的时间并不固定,所以萧喜喜没觉出异常,只是调侃他:“你还说你跟你大哥关系一般,明明每天都要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谢逢:“……”


    谢逢无法解释,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以吻封缄,用两人都爱做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这天晚上就寝之前他刚毒发过,就寝时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所以只一次就结束了。


    反倒是萧喜喜,伤好之后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结束后脸蛋红红眼睛湿湿地亲着他,还想再来一次。


    谢逢:“……今日有些累了,睡吧。”


    他在人前清冷自持,在榻上却很外放,甚至称得上凶狠。萧喜喜见他不像平时那般热情,还拒绝了第一次主动的自己,不由愣了愣:“这么快就累了,莫不是生病了,身体不舒服?”


    她说着抬手去探他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若有所思地嘀咕道,“那可能是近来太频繁,有点虚了,等明天我去我表姐那弄点滋补的东西来,给你补一补……”


    谢逢:“???”


    无法容忍这话的他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只是累,不是虚。


    于是莫名其妙就在上面了的萧喜喜:“……?”


    “自己来。”


    谢逢眸光带火地盯着她,大掌扶在她的腰间,带着命令意味地摩挲了一下。


    萧喜喜脸一红,觉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挺不错,就尝试着研究了起来。


    ……


    值得一提的是,萧远海和胡秋叶也在前几日圆房了。


    因为胡秋叶回来后,仍有些不敢与萧远海亲近,但又实在躲不过去了,便鼓起了勇气问已经和谢逢同住一屋的萧喜喜圆房是什么感觉。


    萧喜喜对着谢逢会害羞,对着别人可不会,见胡秋叶脸红如血,都快钻地底下了,就嘿嘿笑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她。


    胡秋叶听完捂着大红脸跑了,然后这天晚上就眼睛一闭心一横,决定早死早超生。


    反正,反正喜喜说了,不会疼太久,后面还会很舒……咳。


    这可把萧远海高兴坏了。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媳妇儿愿意亲近他了!


    不过两人体型相差太大,头一回确实有些艰难,胡秋叶哭得差点把萧远海踹下床了。好在萧远海只是看着粗狂,其实很会体贴人,所以最终两人还是顺利地成了。


    那之后萧远海就天天回山上来睡了。


    胡秋叶起初脸皮薄,羞得不敢出去见人,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


    对比这两对的甜蜜,形单影只的莫惊雷就有点凄凉了。


    那日心碎跑回家哭了一场后,他在家里蔫了好几天才重新振作起来。不过振作起来也没用,每次他去找萧喜喜,萧喜喜不是在忙正事,就是和谢逢在一起,根本没时间跟他多说,更别说和他一起玩了。


    这让莫惊雷很是丧气,几日下来又瘦了一些。


    这天他好不容易弄到点蜂蜜,想去讨萧喜喜欢心,可刚进萧家的门,才见到萧喜喜,话都还没说一句,谢归元那讨厌的家伙就故作身体不适地引得萧喜喜扶他回房间了。


    莫惊雷气啊,可又没有办法,只能蔫头耷脑地拿着蜂蜜离开。


    不想路上遇到了庞月娇,莫惊雷想着她帮过自己,就把手里的蜂蜜罐子递给了她:“谢谢你上次给我建议啊。这蜂蜜很甜很好吃的,我还加了桂花,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吧?”


    庞月娇本来不想收,但见他臊眉耷眼可怜巴巴的,就一时心软接了过来。


    虽然这蜂蜜肯定是他想送给萧喜喜却没送出去的,但他态度真诚,并没有让她有被冒犯的感觉。所以,收就收吧,下回寻点什么东西还他就是。


    庞月娇这么想着,就冲莫惊雷点了下头,回自己家了——从九牛寨回来后,她就从萧家搬回了自己家。


    不是觉得萧家不好,而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有了面对过去的勇气。


    因庞家比较大,还有好些空余的房间,她还和萧喜喜商量着把庞家改成了娘子军大院。如今萧喜喜从外面带回来的娘子军里有许多人都住在她家。


    大院改造好那日,萧喜喜拍着庞月娇的肩感叹:“你长大了庞大妞。”


    庞月娇像以前一样翻了她一个白眼:“你才大妞呢,萧大妞。”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吵吵闹闹的相处,但这一次,她们都不再讨厌对方。


    **


    如此又过了一日,萧喜喜把将近三百的娘子军分成了三队。


    甲队是跟着她真刀真枪地打过仗,见过血的,她要带她们下山去寨子外头实地操练,顺便在寨子周围巡个逻,看看有没有新进山的流民。


    剩下的乙队和丙队,都是需要从头开始训练的新人,萧喜喜把她们交给了庞月娇和方雪茹带。


    另外她还让胡秋叶挑了一队人,带着她们练习远攻之术。


    至于林素烟,她在这些人里心性最坚定,脑子最好使,用起杀招来也最豁得出去,萧喜喜就把她带在了身边,准备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副将。


    林素烟对此很高兴,笑得跟朵花似的漂亮。


    被她拒绝了婚事后,一直在等她后悔的葛青松远远看见她的笑容,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然后他就怪起了萧喜喜:都是这丫头带坏了表妹!


    表妹原来多么温柔娇怯,惹人怜惜啊,如今竟也被她带着变成了一个整日喊打喊杀的母老虎,这实在是叫人郁卒!


    当然他怎么想,完全没人在意。萧喜喜做好准备后,就带着她的甲队下山去了。


    这天傍晚,回寨子之前,她们果然在寨子外头的老林里遇见了几个刚逃进山的百姓。


    这几个百姓都是老弱妇孺,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一个五旬老汉算得上是劳力。萧喜喜等人闻声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与一只野猪搏斗,老汉已经身受重伤,少年也挂了彩。


    萧喜喜带人解决掉那只野猪,问清楚他们的来历后,把他们带回了寨子。


    但山上的路上,那老汉撑不住没了。


    他的家人悲痛不已,抱着他的尸身嚎啕大哭,说都是那狗官谢文韬害的他们。


    萧喜喜细问之下才知道,这谢文韬是江陵谢家的现任家主,也是如今的江陵知府,他手下的人正四处抓捕壮丁充军。


    “我爹已经战死,我两个哥哥也被抓了,他们嫌不够,还要来抓我,我爷爷就带着我们一家子逃了。他说他宁愿带我们进山喂狼,也不愿再把我的命送给那些个狗官糟蹋……”


    老汉的孙子受了伤,没说几句就哭晕了过去。


    萧喜喜看得心里难受,一边让人把他们带去议事堂妥善安置,一边踩着夕阳余晖回了家。


    家里谢朝正坐在院子里,被萧远河和江桃,还有五六个左邻右舍的孩子缠着讲孟母三迁的故事。谢逢也神色闲适地坐在廊下看书。


    看见这一幕,萧喜喜神色一缓,然后就拔腿跑向了谢逢:“谢归元,你听说过江陵谢氏,还有他们家那个家主,谢文韬吗?”


    院子里倏地一静。


    猝不及防的谢朝飞快地看向谢逢,谢逢也是眼皮一跳,停住了正要翻书的手。


    第55章


    “他们怎么了?”


    没想好怎么回答的谢逢沉默一瞬后,不答反问道。


    萧喜喜跑了一路有点累,闻言没多想,只是随手从旁边扯来一条小木凳坐下说:“没什么,就是想着你们都姓谢,可能会认识。不过我刚才忘了,你家在陈州,陈州离江陵挺远的,你应该不认识他。哎,你都不知道,那个谢文韬可坏了,他居然连十三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要把他们抓去充军……”


    萧喜喜知道之前有官兵来围攻杏花寨,但不知道带兵的人就是谢文韬,也不知道谢逢就是从谢文韬手里把谢朝救出来的。


    她随口说完这话后,把刚才那几个百姓的遭遇说出,然后就怒骂了谢文韬一通,说他帮着昏君奸臣欺压百姓,是为虎作伥的伥鬼,日后定没有好下场。


    谢逢:“……”


    谢朝:“……”


    “还有他背后那劳什子江陵谢氏,说是什么书香世家,百年清流,我看养出的也都是些狼心狗肺,是非不分,只顾自己快活,不管百姓死活的东西。哼,他们若不来惹我便罢了,若敢来惹我,我非得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叫他们全都有来无回不可!”萧喜喜还在骂。


    听着她中气十足的骂声,谢逢嘴角微抽,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谢朝也是面皮发烫,手脚发僵,心情一言难尽。


    方才他还想用眼神暗示弟弟,可以趁机和萧喜喜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种事毕竟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可以略去自己不想说的,把最要紧的说出来。


    可眼下……


    算了。


    阿逢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谢朝轻咳两声收回视线,在几个孩子的催促下,继续讲起了故事。


    而谢逢,他原本无意瞒着萧喜喜,只是不知该如何撇开自己不想说的那部分跟她开口。如今她正在气头上,他更不好开口,便只能沉默半晌后,放下手中书册转移话题道:“加强兵役意味着战事将起,接下来多安排些人手,加强寨外巡逻,别叫人钻了空子。”


    萧喜喜这才回神点头:“已经安排下去了。”


    她说完这话后,突然面露忧虑,“听说是北边的一个什么陈王要打过来了,那人好像挺厉害的,说是只花了三两日就攻下了江陵北边的林州,现在往江陵来了……也不知道江陵能不能守得住,要是守不住,那些人接下来肯定要来打我们。”


    千重岭是横在江陵城与兖州城之间的一处天然屏障,北边的大军想要南下攻打兖州,就必须要拿下千重岭。同样的,南边的反王想往北攻打江陵,也绕不开千重岭。


    这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


    萧喜喜知道早晚有一天外头会有人打过来,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想着她爹和她三哥还没回来,她心中免不得担忧。


    “陈王?”谢逢听了这话也是眉头微拧了一下,“打下林州的,不是郑王?”


    萧喜喜说:“是啊,我仔细问过了,就是说的陈王,听说姓薛,叫什么薛勇。”


    北边势力最大的反王是梁州的郑王,谢逢来杏花寨之前曾接触过他。但这人刚愎自用,心胸狭窄,并无明主之相,谢逢便及时抽身了。


    这位陈王他却不曾听说过。


    不过近年来各地反王无数,时常有人占一座山头便敢自立称王,所以谢逢也没有太意外,只是稍后给方白流写了封信,让他去查查这个陈王是什么来历。


    方白流已经在许州,许州在江陵西北边,离江陵和京城都不算远,按正常速度,谢逢可在两日后收到回信。


    可这天他才放出信鸽没多久,竟就收到了方白流的回信。


    ——说回信不准确,准确地说是来信,只是信中说的和他问的恰好是一件事。


    谢逢快速看过后,淡然的脸色变得凝重,并难得主动地拿给了谢朝看。


    谢朝看完也是脸色大变:“连屠两城五县?以老弱妇孺为粮?!”


    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屠城和以人肉为军粮的事在乱世常有发生。可那毕竟只是史书上几行字,不曾在他的世界里发生过。


    可如今,那只是短短几行记载都让人觉得心中胆寒,不愿多看的事,竟真的成了现实。谢朝难以接受,握着信纸的手都颤了起来。


    他不敢想象若是江陵城也被攻破,会是什么场景……


    想到对方来势汹汹,足有两万多人,江陵城内的兵力却只有五六千,谢朝脸色更差了:“不行,我得马上回谢家一趟,将这消息告诉二叔和家中族老!”


    江陵不仅是他们谢氏的祖地,城中还有数万无辜百姓,谢朝做不到明知他们可能会遭遇什么,却眼睁睁看着。他心急之下撑着身体就要起身,可他忘了自己双腿残疾,这一下险些从轮椅上摔下去。


    谢逢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神色冷静地说:“他们消息灵通,不会至今不知。林州失守已有几日,应该已经有人向扶州的汪旭求援。”


    谢朝这才想起汪旭这么个人来。


    扶州守将汪旭,地方武将出身,一年前叛出朝廷自立为永河王,手中有五万兵马。


    这人为人粗莽,但也不是无脑之辈,江陵与扶州接壤且向来富庶,他不会眼看着江陵遭难,也不会任由那群没有人性的恶徒壮大。


    “你所言有理,但据我所知,汪旭年纪已经不小,且膝下儿女众多,那些人未必都与他一条心,我们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谢朝只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他稳住心神后,恢复了理智分析道,“除了汪旭,还有东南边的淮临和西边的并州可以借兵,但这两地听说早已生乱,怕是自顾不暇……”


    谢逢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我会下山一趟。”


    “你这是有主意了?”谢朝知道自己这堂弟才学心机都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因为自幼遭受世情冷暖,城府比自己更深,目光也比自己更长远。听见这话,他连忙问道,“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谢逢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谢朝听得心神一松,拍案叫好:“此计甚好!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会全力配合!”


    谢逢这才点头去寻萧喜喜,把方白流送来的信给她看了一眼。


    萧喜喜没想到方白流养的信鸽这么厉害,能把信送到这么高的山上来。她原本有些好奇,想知道这鸽子是怎么养的,可看完信上的内容,就什么好奇心都没了。


    “恶鬼……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恶鬼!”


    萧喜喜不曾读过史书,不曾听说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她看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信。


    谢逢见此拧眉扶住她,心中生出些后悔——早知道便不给她看信,直接跟她说了。


    “难怪他们可以这么快地打到江陵来……原来他们只管作恶,不管善后……”萧喜喜说着一阵恶心想吐,她咬牙忍了片刻,眼中冒出熊熊怒火,“这些畜生,他们已经没有人性了,若是叫我遇见,我非把他们全杀光不可!”


    谢逢便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萧喜喜听完想也不想地点了头:“只要能让他们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谢逢知道她会答应,但见她这样干脆利落,还是沉默了一瞬:“可能会有危险。”


    “我知道,但躲在山里什么都不做就没有危险了吗?”萧喜喜抬起头说,“要真让那些畜生打下江陵城,下一个被端上他们餐桌的,就会是我们。所以我们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江陵城里的百姓,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她看得清,想得透,谢逢也从没见过这样勇敢坚毅的姑娘。他静静凝视她片刻,忍不住抬手将她拉进怀里,轻声问她:“怕吗?”


    “……怕。”他的怀抱宽阔微凉,萧喜喜很喜欢。她将脑袋埋在他胸前蹭了蹭,闷声说,“但是怕也要打,不打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逢抱着她没有说话。


    “不过有你陪着,我就没那么怕了。”萧喜喜靠在他怀里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谢归元,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就塌下了一个角,谢逢垂目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


    第二天早上,谢逢带着萧远海下山去了江陵。


    萧喜喜本想亲自护送他去,但娘子军的训练离不开她,她也还有其他要紧的事要做,所以只能请自家二哥代为护送。


    萧远海也知道江陵城面临的险境了,因此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个任务,一路警惕地将谢逢送进了江陵城内的谢府。


    这谢府不是谢家祖宅,而是谢文韬这个知府大人的府邸。


    谢逢找了个借口让萧远海在外面等自己,自己一人走进了那扇看起来气派又雅致的府门。


    “哎哟,这不是七公子吗?您怎么回来了?”管家王伯看见他,看似恭敬实则连腰都没有弯一下地问道。


    谢逢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我父亲呢?”


    “老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老人家吩咐过,谁来都不许打扰。所以您这,怕是要在院子里稍等片刻了。”王伯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想:你这一等怕是要等到明天咯。谁让你不听老爷的话,不但与匪寇勾连坏了老爷的好事,还带走了大公子呢。


    却不想刚这么想着,谢逢就径自朝谢文韬的书房走了过去。


    “欸?七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都说了老爷在——哎哟!你!你快停下!”


    谢逢没理他,被拦下后也没再往前,只是看着那紧闭的书房大门,语气讥讽地说了句:“都快城破家亡了,父亲还有心思与我斗气?”


    第56章


    书房里谢文韬正为即到来的战事而焦心。因为他派去扶州求援的人至今没有回来。


    虽说他也传信向京城和周边其他几个地方求援了,可扶州的汪旭才是他们这次守城最大的指望,如果汪旭不肯派兵来支援,那江陵城危矣!


    又想到城中已经有不少豪族收到消息,这几日都在举家搬迁,就连他们谢氏也来了好几人问他,要不要赶紧安排族人往南撤离,谢文韬脸色就更难看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身为朝廷命官,绝不会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丢下满城的百姓自己逃走,留下那万世臭名!


    只是这即将到来的灭城危机,他如何才能度过呢……


    谢逢来时谢文韬正苦思冥想破局之法,可心中过于烦乱,始终没有头绪。又见这逆子回来后不但不认错,还敢拿这事来讥讽自己,谢文韬勃然大怒,起身就冲过去打开了书房的门:“与你斗气?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来人,把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押去院子里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他以为谢逢是熬不住毒发的痛苦了,才会回来向他求解药,所以打定了主意要先狠狠惩戒这不孝子一番。


    可谢逢却压根没有向他低头的意思:“我有一计能保江陵,杀薛勇,父亲听吗?”


    谢文韬:“……”


    谢文韬不想听,也不觉得自己这素来冷漠阴沉不讨喜的庶子能想出什么好点子。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冷哼一声说:“你能有什么法子?”


    谢逢瞥了眼王伯,没有马上开口,谢文韬便忍着气把他带进了自己的书房。


    “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逢这才看向谢文韬桌上的舆图,淡声说了四个字:“关门打狗。”


    谢文韬一愣,脊背渐渐挺直。


    **


    父子俩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就连一直守在门外的王伯也没听清。


    王伯只知道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后,他家老爷没再像之前那么生气,对七公子的态度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这种变化里,带着像是突然发现七公子还不错,但又不肯承认自己从前看走了眼的纠结,还有好几种从前没有的复杂情绪。


    但七公子对待老爷的态度依然很冷淡,甚至称得上冷漠。就好像老爷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关系并不好的陌生人。


    王伯不由替他家老爷感到不平——哪有儿子这样对待父亲的?这七公子实在是不孝!


    谢文韬也是这么觉得的。见谢逢说完正事就要走,一点没有要为之前的事解释认错的意思,他心里又生出了父威被挑衅的恼怒不快来:“站住!你就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跟我说了吗?”


    谢逢表情没什么变化地瞥了他一眼:“没有。”


    谢文韬:“……”


    谢文韬板着脸,憋着一口气说:“你若从此以后不再忤逆为父,为父可以看在你今日献策一事上,饶恕你先前的过错。那药我也可以再给你,只要你乖乖听话,便是彻底解了你身上的毒,也不是不可以。”


    谢文韬儿女众多,光嫡出的子女就有五个,加上庶子庶女,共有十几人。谢逢虽是他子女中容貌最出众的,可因为生母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外室,那外室的存在还引得他被政敌弹劾内帏不修,丢了个他苦心经营许久的差事,他心中便一直不太喜欢他。


    加上谢逢是在外头长大的,刚被他带回府里时胆小怯弱,上不得台面,他又忙着外头的事,连嫡出的几个孩子都没时间管,对这么个看不上眼的庶子,自然就更不上心了。


    后来谢逢渐渐长大,容貌越来越盛,性格越来越冷。谢文韬觉得他太过冷漠阴沉,又见他与几个亲兄弟都关系不睦,唯独与家中前途最好的长房嫡长子谢朝亲近,更觉得他势利薄情,心术不正,心中多有厌恶。


    加上时常有人在他耳边说谢逢的坏话等种种原因,这些年来,谢文韬从没正眼看过谢逢。哪怕谢逢除了容貌,才学也很出众,他也觉得他都是沾了谢朝的光。


    直到今日,谢文韬才发现自己这儿子远比他想象中优秀,也更有用。


    于是他决定不计前嫌地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可谢逢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却只觉得厌烦又可笑。


    “谢大人,你还真是一点没让我觉得意外。”


    他的语气太过讥讽,谢文韬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给人当狗的习惯。今日来也只是为了城中百姓,不是为了大人,大人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他冷漠说完,转身就走了。


    谢文韬:“???”


    谢文韬恼羞大怒:“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


    谢逢刚走出谢文韬住的正院就毒发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险些跪倒在地,但最后他还是握紧袖子里的并蒂莲玉佩,强撑着走出了谢府。


    他不会回去向谢文韬摇尾乞怜。


    谢文韬也不配让他低头。


    至于解药,若解决完眼前这场危机,方白流那边还没有消息,那他便只能舍下父子间仅剩的那点情分,逼谢文韬双手奉上了。


    “七表哥?真的是你!许久不见,你、你还记得我吗?”


    走出谢府大门前,突然有女子拦住他的去路跟他说话。谢逢那时疼得眼前发黑,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


    “哎呀,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去客房休息吧?”


    察觉到那人伸手想碰自己,谢逢猛然侧身避开,语气冷厉地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那人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满是欢喜和羞涩的声音变得委屈:“我……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七表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婉妤呀。”


    苏婉妤,谢文韬正妻柳氏的外甥女,谢家的表姑娘。


    谢逢认识她,但与她没有交集,他咬紧牙关扔下一句“不记得”,便强撑着脚步走了。


    留下苏婉妤失落又痴迷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对身边丫鬟说:“一年不见,七表哥更好看了。”


    丫鬟知道自家姑娘打小就喜欢这位容貌格外出众的谢七公子,闻言忍不住说:“可是小姐,七公子只是个庶子,在家中也不受宠,老爷夫人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


    苏婉妤回神说:“所以我才大老远地跑到江陵来求姨母啊。我娘与姨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关系最是亲近。若是我能求得姨母帮我说项,我娘早晚会同意的。只要我娘同意了,我爹那边也就不难说服了。而且七表哥竟然也在江陵,这简直就是天助我也。我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他多相处相处,之前几年他总不在家,我都见不着他……”


    说到最后,苏婉妤再次露出羞涩甜蜜的笑。


    丫鬟却觉得这事儿不太乐观:“可这位七公子总是冷冰冰的,对姑娘一点都不热情,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他的嫡母,姑娘的姨母同意,他就不得不娶姑娘,可我还是觉得姑娘值得更好的男子。而且我听说这边快打仗了,万一敌军打进来……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京城吧,等这边打完仗安稳了,我们再过来。”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借着给姨母送生辰礼的名头,说服我娘让我过来的。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我娘肯定不会再放我出门。”一直长在闺阁中,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所以对外头的事完全不了解,并也不在意的苏婉妤说,“至于打仗,这不是还没打起来么,打起来了再说。就算敌军真打进来了,姨丈是这里的知府,族人也都在这里,肯定有法子护我们周全的。”


    丫鬟劝服不了她,只能忍下担忧说:“但愿如此吧。”


    结果刚说完这话没一会儿,主仆俩就被谢文韬安排人送进了山里。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谢文韬的妻妾子女和所有谢氏族人。


    之后城中其他豪族乡绅也都在谢文韬的劝说下,带着家人族人进入了千重岭。城中的百姓也在官兵们的恐吓和强逼之下,纷纷拖家带口地跟上……


    进山之前这些家中基本都只剩下老弱妇孺的百姓们心中十分畏惧,因为深山里有猛兽蛇虫,一不小心就会要人命。可进了山才知道,杏花寨的萧喜喜萧姑娘,早已带着人收拾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地方给他们暂住,还派了数百青壮来保护他们。


    “乡亲们请放心,我们杏花寨会拼尽全力保护大家!等外头战事结束,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说这话的是萧远海,他长得比较威慑力,萧喜喜让他留下来保护进山的百姓,一是想安大家的心,二也有震慑之意,免得有人趁机作乱。


    **


    到第二天晚上,城中的百姓已经撤走七八成,而陈王薛勇的两万兵马也在这天天黑之后到达江陵,兵临城下。


    薛勇此人原是个在军中做饭的伙夫,因不慎犯了点小错被上峰鞭笞而怀恨在心,下药毒死了不少人。之后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上峰炖煮成肉汤给不知情的将士们喝下,以此威逼他们跟随自己。


    他带着的是一群已经在接连不断的血腥屠戮中,彻底抛弃了人性的恶徒。这些人一想到自己攻下这座城池后,又可以在城中烧杀抢掠,以鲜嫩的孩童和美貌的妇女为食,就异常兴奋和凶猛。


    他们直接在这天晚上发动了攻城之战。


    而在他们的强势猛攻下,江陵城厚重的城门没多久就被攻破了。江陵的守城军不得不弃城从另一个城门逃走。


    薛勇大喜于自己又攻下了一城,带着那两万人在城中大肆屠杀逃窜的百姓,抢夺金银财物。


    “不对,这些被杀的怎么大多是男人,没多少老弱妇孺?”


    薛勇身边有个心思缜密的军师,在一片欢天喜地中发现了不对。


    薛勇被他一提醒,也意识到今晚这一战赢得太过顺利。他心下一凛,立即抓了个逃窜的百姓逼问他是什么人。


    那人瑟瑟发抖地说,自己是刚被知府大人从牢里放出的死囚。


    “不好,中计了!”


    薛勇后背生寒,脸色大变,立即下令撤退出城。可这个时候,他手下的人都已经沉浸在屠杀和抢掠的快感中,不受控制了。


    且他们在城中各处都发现了美酒佳酿。这些美酒佳酿对长期行军的人来说诱惑太大,众人一发现就兴奋地喝开了,薛勇一看,已经有很多人都喝醉倒下了!


    “住手!住手!不许喝了!这酒有问题!”


    薛勇脸色铁青地大喊着想要阻止这一切,可已经晚了。无数火光从高处飞射而来,点燃了早已倒在街头巷尾的油,将他们困在了熊熊燃起的火墙之中。


    第57章


    火墙之后便是漫天箭雨。


    之前假意败逃的守城军举着刀冲回城内,开始收割这些恶徒的性命。


    萧喜喜和谢逢也在其中。


    两人带着娘子军和从附近几个寨子召集回来的数百青壮,和一千守城军一起从后方包抄,断了薛勇大军的退路,将他们堵在城里剿杀。


    但血战一夜后,薛勇本人还是在几个死忠手下的保护下,奋力突出了重围。


    萧喜喜知道这人要是跑了,肯定会在别的地方卷土重来,就手持长斧,一马当先地追了过去。


    谢逢见此眉心一跳,快速抢了一匹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带着数十人,追着已经断了一臂的薛勇和他身后仅剩的二三十残兵败将来到一处河滩,合力将他们全杀了。


    “谢归元,我们成功了!”


    战局结束后,萧喜喜一手提着薛勇的脑袋,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长斧,如释重负地冲谢逢露出笑容。


    谢逢将手中长剑从敌人腹部拔出,快步走到她眼前,见她只受了点轻伤,身上大多是别人的血,才眉眼微松地“嗯”了一声。


    “可算是结束了,呼,累死我了……”萧喜喜这一夜就没停过手,身上的衣物也被血染透了。她说着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又露出笑容说,“走,回城跟那些当官的领赏去!”


    谢逢收起手中长剑,因方才的杀戮而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好。”


    萧喜喜拎着薛勇的人头骑马回城,一路上高喊着“陈王薛勇已死”。


    谢逢策马与她同行。


    两人一个白衣染血,清冷出尘,一个手持长斧,英姿飒爽,踏着晨光和飞尘并肩而来的样子,很是夺目惹眼。


    正在城墙上观战的谢文韬看见这一幕,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就想起了谢逢被他送去杏花寨后,被迫和杏花寨二当家萧定的女儿成亲一事。


    所以他身边这女子,就是萧定那个女儿?


    谢文韬定睛看了几眼,觉得这姑娘长得倒是比他想象中好看些。可终究是山野村姑,匪寇之女,一身的粗莽之气。


    而且她手里提着的……


    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谢文韬看清楚后吓了一跳,又见萧喜喜浑身是血,杀气凛凛,看起来比诸多男子还要勇猛,心里更是生出了浓浓的不喜和淡淡的懊悔。


    不喜是因为在他看来,凡是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地待在家中,打理后院,操持家事,如此抛头露面地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舞刀弄枪,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且这姑娘看起来比男子还要彪悍些,这实在是有些倒反天罡!


    至于懊悔,则是因为谢逢——若是早知他这儿子不仅仅只是长得好,脑子也得用得很,他肯定会另选他人去杏花寨。


    让谢逢去,多少是有些浪费了。


    好在这事外头的人并不知道,随时都可以纠正回来。


    想着谢逢与这萧家这丫头在一起,定是满腔不愿,自己若能给他寻一门配得上他的好亲事,再对他委以重用,他说不定就会忘记先前的不快,与他修复父子之情,谢文韬抚了抚胡须,心情好转不少。


    可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没了。


    因为那个叫萧喜喜的丫头,竟然拎着薛勇的人头来向她邀功求赏。


    “听说知府大人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我带寨中乡亲支援知府大人,又砍下了贼首的脑袋,不知能得到什么奖赏?”


    江陵的灭城危机已解,萧喜喜心头大石落了地,就开始替自己人盘算了。


    虽然他们杏花寨是自愿站出来保护大家的,但庇护城内百姓本是谢文韬这个知府大人的职责,他们这么做,也是在帮谢文韬。她还杀了薛勇以绝后患,问他要点奖赏不过分。


    谢文韬:“……”


    谢文韬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这么问,自然不能说没有奖赏,毕竟薛勇的人头还在她手里拎着。


    但她一个匪寇之女,即便立了些功劳,在谢文韬看来也只能算得上是将功折罪。让他把她当成有功之臣对待,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面对萧喜喜的追问,谢文韬只是背着手一脸威严地说:“本官自会将今日之事上报朝廷,到时陛下自会论功行赏。眼下战事尚未完全结束,萧姑娘就来问本官要赏赐,未免太着急了。”


    “我当然着急啊,你们朝廷前不久才派兵来攻打过我们杏花寨呢,我要是不现在就问你要奖赏,回头你们不认账了怎么办?”萧喜喜理直气壮,声音很大地说,“而且我也不是问你们朝廷要奖赏,我是问谢大人你要。江陵城是你管辖的地方,你要是没守住,那就是大大的失职,没准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会丢掉。我夫君跑来给你出这关门打狗的主意,我带着我们杏花寨的乡亲来帮你打仗,这都是在救你的命。都说救命之恩重于泰山,大人是不是应该要有所表示?”


    谢文韬:“???”


    他表示什么?他又没求他们帮他!何况谢逢是他儿子,儿子在老子遇到难处时想办法替老子分忧解难,这怎么能算是救命之恩?!


    谢文韬脸一黑要开口,可想到这丫头显然还不知道他与谢逢的关系,送亲生儿子去匪寨施展美男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好叫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又不得不把这话咽回去。


    “今日之胜仗并非全是你们杏花寨的功劳……”


    “我没说全是我们杏花寨的功劳啊,我只说,我们杏花寨对大人您有恩,这您承不承认吧?”


    萧喜喜咬住这话,不让谢文韬偷换概念。谢文韬心中生怒,却不能当众否认,只能憋着一口气冷声说:“你直接说,你想要什么吧。”


    萧喜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顿时就眉开眼笑道:“金银珠宝,粮食布匹,兵器马儿,我们都缺,大人给什么都成,我们不挑。至于给多少,那就看大人家人的命在大人心里有多重了。”


    萧喜喜对谢文韬的印象很不好,自然要往狠了敲他。


    谢文韬:“……”


    谢文韬脸色更黑了:“东西我可以给,但前提是你得带着你们寨子里所有人从山里出来,从此安分守己地在城中过日子,不许再跟朝廷做对。”


    他想趁机收服杏花寨,把这块之前让他吃了大亏的硬骨头啃下来。可萧喜喜听了这话,竟又大声嚷嚷起来:“大人不想报恩便算了,怎么还要恩将仇报呢?我们寨子里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进山里求活路的,大人让我们下山,岂不是要我们去死?何况我们在山里也很安分,从不祸害百姓,只是种种地养养鸡,过着普通的日子,又没有像外头那些反贼一样,揭竿造反,到处打仗,哪里就跟朝廷做对了?”


    “是啊大人,我们可不是那些个反贼!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你可不能随便污蔑人!”


    “就是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害得我们没饭吃,没地种,我只能带着我的孩子跑进山里找吃的,你不让我进山,是要我们活活饿死吗?”


    “要不是在城里活不下去了,谁会冒着被野兽吃掉的风险逃进山?朝廷天天抓我们充军,逼我们交税,还要我们去做苦役,短短两年时间,我家七口人就死得只剩我一个了!我进山只是因为我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是啊,我们总得有活路才能下山,不然下山干什么?找死吗?”


    萧喜喜这一嚷嚷,引得几个离她不远的杏花寨青壮也跟着叫喊了起来。这几个青壮一叫,其他士兵也都交头议论了起来。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谢文韬:“……够了!”


    他恼怒地看向一直站在萧喜喜身后没说话的谢逢,“你就不说点什么?!”


    他知道萧喜喜痴迷谢逢,要是谢逢开口,肯定可以阻止她。


    可谢逢却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说:“他们说得很对,所以请大人不要再扯其他,只说这奖赏,或者说谢礼,您是给还是不给吧。”


    谢文韬气极:“……你!”


    这小子不是应该十分厌恶这个强迫了他的野丫头吗?怎么竟护上了她那边的人!


    “看来是不想给,那就算了,我们走吧,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值得我们生气。”


    谢文韬对谢逢的态度有点奇怪,但萧喜喜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该怎么从谢文韬手里诈一笔,没心思想别的。


    她说完这话就拉着谢逢要走,谢文韬额角青筋重重跳了几下,到底是咬着牙开了口:“我没说不给!”


    忘恩负义是很不好听的恶名,为了他们谢氏的百年清誉,谢文韬只能忍着膈应捏着鼻子出一回血——以他们谢家的地位,这谢礼不仅要给,还不能给得太轻,否则会遭天下人耻笑。


    “原来是我们误会谢大人了。既然谢大人非要报答我们,那我们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哈哈!”


    萧喜喜一听这话,立马变脸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后大手一挥就叫来十多个青壮,让他们这就跟谢大人回家去取谢礼。


    谢文韬:“……”


    谢文韬彻底记住了萧喜喜这个名字,也打定了主意,要马上给谢逢另选一门亲事,让他从杏花寨回来。


    ——这小子本就与他生了嫌隙,不肯听他的话,再放任他与这么个狡诈又粗蛮的匪女接触,怕是会被影响得更加叛逆反骨,更加难以掌控。还是赶紧把他召回来,重新调.教得好。


    还有萧家这丫头,真以为能吞得下他家的东西?


    为了江陵和附近几座州城的安危,千重岭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看在他们杏花寨今日守城也出力了的份上,他给了他们一个主动归降的机会,可他们却不肯要。既如此,就莫怪他翻脸无情了。


    想着昨晚开战之前,自己收到的那封来自千重岭南部的信,谢文韬在萧喜喜一行人离开后,冷着脸叫来心腹,低声叮嘱了一番。


    心腹听完面露惊诧,飞快地看了萧喜喜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眼:“这……会不会不太好?他们杏花寨毕竟刚跟我们联手退过敌……”


    “他们出战是为了他们自己,不是为了我们。”谢文韬冷酷无情地说,“而且千重岭的位置太过重要,必须要掌握在朝廷手里。杏花寨也好,其他什么寨也好,都不该存在。”


    心腹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也只能领命说:“是,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第58章


    萧喜喜不知道谢文韬在想什么,成功从谢家薅了整整一车的谢礼后,她就带着杏花寨众人退回山里了。


    路上他们遇到不少敌军尸体,萧喜喜带着大家一路搜罗,也得了不少兵器马匹,财物粮草什么的,可谓是收获颇丰。


    唯独一点,他们从敌军那得来的粮草里有不少腌肉,肉干之类的东西。


    看见那些东西,许多人都冲到路边吐了,萧喜喜也是胃里翻腾没了笑容。


    “都烧了吧。”


    下令将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之后,萧喜喜让大家加快速度回山了。


    距离杏花寨不远的山林里,萧远海也在收到萧喜喜那边的消息后,带着寨中青壮将百姓们护送出山。


    “外头的战事已经结束,两万多敌军都已经被剿灭,大家可以安心回家了。”


    百姓们无不欢喜雀跃。


    但其中也有不少人不愿再回城里,说城里的生活太苦了,他们不想再回去,苦苦哀求萧远海收留他们。


    这些人大多是没有生存本事的老弱妇孺,萧远海没忍心拒绝,把他们都带上了。反正那几个被他们打空的寨子,都能住不少人。


    众人见此都夸赞杏花寨仁义,也都知道了杏花寨里住着的不是害人的山匪,而是救人的义士。


    有个老秀才还满心感怀地作诗一首,大大夸赞了杏花寨不图回报保护他们的行为。


    萧远海……没听懂。他只能憨憨挠头说:“反正大家要是遇到困难可以进山来找我们,不过不要自己跑太里面来。我们寨子每天都会安排人在外围巡逻,你们有事就找巡逻的人,不要自己乱跑,山里有豺狼虎豹,还有熊瞎子的。”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寨中青壮和那些新加入杏花寨的百姓,告别众人回山了。


    “听说这杏花寨的大当家原是个姓庞的捕头,已经死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他们的二当家萧定。这个萧定,据说从前是开镖局的,走南闯北多年,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为人也十分侠义,是个值得一交的人。如今看来,传言不虚,你可以找机会认识认识他。”


    看着萧远海一行人隐没在山林间的背影,江陵城中有名的乡绅钱老摸着胡须对身边的儿子说道。


    他是个心思正派,不拘小节的人,因这次的事情对杏花寨和萧定生了好感,想着若有机会可以结交一二。


    可世家豪族中,却也有人因此事盯上了千重岭这片绝佳的避祸之地,意欲取杏花寨而代之——可以用来保命的地盘,怎么能握在他人手里呢?


    普通百姓心思单纯,谁给他们活路他们便会感激谁,世家大族里却是人心各异,诡谲难测。


    当然,此时的萧远海也好,萧喜喜也好,都还不知道这些。


    **


    见孩子们大获全胜归来,还带回来不少战利品,冯云香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萧喜喜他们在外打仗,她也带着寨中老弱妇孺在寨门处守了一夜未睡。如今战事终于结束,大家总算都能好好睡一觉了。


    为了庆祝胜利,也为了犒赏大家,这天晚上寨子里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萧喜喜派出一队人去城里买来好酒好肉,还把从谢文韬那坑来的财物全都拿出来,按照谢逢下午刚制定的奖赏制度,对众人进行了表彰和奖励。


    这一举措极大地振奋了人心,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在下一次战斗中立功,对未来的生活也更有盼头了。


    萧喜喜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不再麻木的脸,高兴得一脚踩在凳子上,与大家划起了拳拼起了酒。


    她酒量很好,喝了半天都没醉。大家喝不过她,就想去闹坐在她身边的谢逢。可一看谢逢那张清冷出尘,如同月下仙君一般叫人不敢冒犯的脸,就一个个都怂了。


    算了,喜喜姑娘这姑爷瞧着就不是个会喝酒的人,他们还是找会喝的人闹吧。


    “你们这也太、太弱了,来!都继续喝!今晚咱们不、不醉不归!”


    不知过了多久,萧喜喜终于开始眼神迷离地大着舌头说话。冯云香一看女儿这是醉了,就让谢逢先带她回家。


    “厨房里有我煮好的醒酒汤,你让她喝点再睡觉,不然这丫头明早起来,一准得头疼。”


    庆功宴是在议事堂办的,这里地方大,能容纳的人多。冯云香作为萧定的妻子兼寨子里实际意义上的当家主母,一手操办了这次的庆功宴,这会儿也不好先离开。


    谢逢没怎么喝酒,闻言“嗯”了一声,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正靠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的萧喜喜打横抱了起来,带着她回家了。


    议事堂距离萧家不算远也不算近,谢逢原本有些怕萧喜喜喝醉了酒,半路上会发酒疯,可她醉酒之后竟十分乖巧,从头到尾都没有闹,只是双颊酡红,醉眼迷离地靠在他怀里,双手软软地抱着他的脖子,嘴里一本正经地背着《三字经》。


    谢逢:“……”


    谢逢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背《三字经》,但见她背得磕磕绊绊,背不出来时还要皱眉咕哝,唉声叹气,心里便有些失笑,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不记得了……又不记得了……唉,再想想……”


    萧喜喜一路嘀咕回家,谢逢去厨房倒了碗醒酒汤哄着她喝下,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谢归元?我怎么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扭头去找自己的酒碗,“我的酒还没喝完呢,不行,我得喝完,不然他们该说我作弊了!”


    谢逢:“……”


    谢逢把她拉过来,给她脱去鞋袜:“你喝完了,现在,睡觉。”


    可萧喜喜不肯睡觉,不仅不肯睡觉,还莫名精神了起来,要给谢逢唱歌。


    谢逢:“……”


    谢逢听着她明明说话的时候很清亮,唱起歌来却不知为何像鬼哭狼嚎的声音,眼皮直抽抽。他不得不用唇去堵她的嘴,可这招也不管用,半清醒的萧喜喜就跟那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穿上鞋子满屋子乱跑。


    一会儿说他要给唱小曲儿,一会儿说要给他表演喷火的杂技,一会儿说要耍剑舞给他看,一会儿又说要去天上摘星星送给他。


    整张脸都木了的谢逢:“……”


    他是不是不该给她喝醒酒汤?


    好在萧喜喜闹腾归闹腾,却并没有摔摔打打什么的,她只是非常热情积极地想要讨谢逢欢心。


    谢逢无奈又无力,最终只能在沉默半晌后对她说:“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什么?”萧喜喜脑袋一清,酒醒了大半,“你的生辰?今天是你的生辰?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她说着也不等谢逢回答就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也怪我,都没问过你这事儿。今天是八月二十……二十八对吧,我记住了!”


    谢逢见她终于不闹腾了,才暗松口气道:“无妨,我本也没有过生辰的习惯。”


    他自记事起就不曾过过生辰,生辰日对他来说和平常并无不同,之所以突然提起,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吵闹罢了。


    可萧喜喜却是满脸的不赞同:“这一天可是你来到这世上的大日子,怎么能不好好庆祝呢?别的不说,长寿面总得吃,这可是能保佑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马虎不得。”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跑,“这会儿还不算晚,我去给你做,你等着我!”


    谢逢一怔,抬手拉住她:“我不饿。”


    “那也得吃,哪怕只吃一口也得吃。”萧喜喜却很坚持,说完就跑去厨房捣鼓了。


    罢了,一碗面而已,她想做就做吧。


    这时的谢逢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萧喜喜为了做这碗面,差点把厨房烧了。


    “喜喜!我的天你这是在干嘛呢?!”


    幸好萧远海和胡秋叶及时回来,把她从黑烟滚滚的厨房里拉了出来。


    闻声而出看见这一幕的谢逢:“……………………”


    “咳咳咳,我、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给谢归元做碗长、咳咳,长寿面,今天是他的生辰……”被烟熏成大花猫的姑娘一边咳嗽一边不服输地说,“没事,刚才只是意外,我那个,再试试,这次肯定能成!”


    “别!千万别!这灶房里的事还是交给你二哥吧,他正好酒醒得差不多了。”


    胡秋叶干笑着掐了身边醉醺醺的丈夫一把。


    萧远海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憨憨地点了点晕乎乎的脑袋:“对,我、嗝,我来。”


    谢逢:“……”


    谢逢正想上前说自己不吃,萧喜喜又说话了:“可是我想亲手给谢归元做,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还能送他什么生辰礼了。”


    胡秋叶:“……那,那你就跟你二哥一起,你二哥指点你,你来动手做,这样行不?”


    萧喜喜:“行!”


    她说完就赶紧拉着自家二哥跑回厨房忙活了。


    谢逢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背影,沉默一瞬,终是没再过去阻止。


    “弟妹对你可真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因腿脚不便,没去参加庆功宴的谢朝,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


    谢逢回神看着他满是打趣的脸,难得有几分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云姑娘对你也不错。”


    谢朝:“……我和她跟你们不一样。”


    谢朝脸上的打趣变成了复杂和悻然,他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把手里的纸条递给谢逢。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紫石端砚一方。


    谢朝说:“生辰礼,先记账,日后再给你补上。”


    谢逢:“……”


    谢逢无言地看着这倒霉哥哥,一时竟不知道该嫌弃还是该拒绝。


    谢朝被他看乐,想拍他的肩膀又够不到,只能拍拍轮椅扶手笑说:“从前的不好都已经过去,日后,你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谢逢一怔,沉默片刻,终是看他一眼,将那纸条收了起来:“嗯。”


    你也是。


    **


    经过萧喜喜的不懈努力,谢逢终于在这年的生辰日吃到了长寿面。


    因她厨艺天分实在有限,萧远海又还有些醉醺醺的,这碗面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可谢逢看着萧喜喜手背上被飞溅的油点烫出来的红印,还是一口一口,连面带汤,全吃完了。


    萧喜喜见此高兴极了,拍着胸脯说以后每年都给他做。


    谢逢:“……”


    那倒也不必。


    因为吃的太撑,胃中有些难受,他吃完面后起身去院子里走了走。


    萧喜喜本来有些困,这会儿却是半点睡意都没了。她见谢逢也还不想睡,就拉着他出了家门,往附近一处林子里跑去。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然后把眼睛闭上,我再送你一件生辰礼。”


    谢逢这会儿心情很不错,就随了她。


    萧喜喜就往远处跑了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好了,你可以转过来睁开眼了。”


    谢逢转身,看见了那姑娘身姿轻盈地站在朦胧月色中,笑容灿烂地朝他递来了一捧“星星”。


    “星星”从她掌心里飞起,一闪一闪地在他眼前飞舞,令他如置梦中。


    那个瞬间,心脏重重一跳的谢逢想到了一个很缥缈的词:永远。


    这天晚上回到家后,他也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她,他开始期待和她的“永远”,并且,甚为欢喜。


    被过于滚烫的情感填满,几乎就要承受不住的萧喜喜也满心甜蜜地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只过了两天,老天爷就给他们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让他们再也没法期待“永远”。


    第59章


    那是个天阴沉沉的,有些闷热的早晨,萧喜喜和往常一样带了一队娘子军下山操练,不想刚走到今日的目的地,便见她五师叔张德业的儿子张茂名骑马狂奔而来。


    “茂名哥?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爹你爹,还有我三哥他们呢?”


    萧喜喜看见他先是惊诧,随即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张茂名一看见她,眼眶就红了:“喜喜,你三哥他……他出事了。”


    萧喜喜脸色猝变:“你说什么?我三哥出什么事了?!”


    “昨天夜里,我们在张家寨附近遇袭……”


    张茂名翻身下马,含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


    萧喜喜这才知道,她爹已经在五天前打下了南边最后一个寨子,也在三天前处理好了那边的事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可昨天夜里,已经走了一半多路的他们,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伏击了。


    “那些黑衣人人数不多,一共也就二三十人,可个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流民。他们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重重埋伏,我们虽然很快反应过来,可还是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多兄弟都死了,还有师伯,师伯也差点……”


    张茂名口中的师伯就是萧喜喜的爹,萧定。他抹了把脸,哽咽道,“前几日打最后一个寨子的时候,师伯为了救我爹背后挨了一刀,一直还没养好,昨夜那种情况……幸好有个叫江无的小子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刀,他才没出什么事。”


    听了这短短几句话,萧喜喜就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她声音发颤地问:“那我三哥呢?我三哥是怎么出的事?”


    “师兄为了保护师伯,穿上师伯的外衣把那些人引走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说看见他摔下了悬崖……”


    萧喜喜听得浑身血液一下变得冰凉:“是哪里的悬崖?有多高?你们到底下去找了吗?”


    “找了,师伯现在还带着人在那找,可那悬崖足有百丈高,底下还有条极宽的大河,我们人手不够……”


    张茂名回来就是求援的,萧喜喜听了这话立马忍着眼泪翻身上马道:“素烟回去通知我二哥,其他人先跟我走!茂名哥,你带路!”


    “好!”


    张茂名见此也顾不得再多说,赶紧带着萧喜喜一行人往出事的地方去了。


    **


    萧喜喜带着娘子军赶到崖底去跟她爹汇合。父女俩加上后来又带着数百青壮赶来的萧远海,把崖底所有能找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又沿着崖底那条大河的流向搜寻了整整三天,始终没找到萧远风。


    萧远风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地失踪了。


    大家都说他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萧喜喜却不愿相信,又固执地带着人在那条河的下流处找了好几天。


    可依然是一无所获。


    萧喜喜悲痛不能自抑,回去的路上再也忍不住,扑到谢逢怀里大哭了一场。


    谢逢这几日一直陪在她身边——那日一得知萧远风出事,他就赶过去寻她了。


    这会儿见她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心口沉闷得厉害,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沉默地抱着她,任由她用哭声发泄情绪。


    萧喜喜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才慢慢平静下来。可回去的路上,她还是会无声地掉眼泪。


    那眼泪一滴一滴,像石头一样砸在谢逢心上,砸得他胸口生疼。


    他不得不与她同骑一马,将她护在身前,跟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我看过了,确实不是寻常流民,而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听说抓了个活口,不知问出幕后主使没有。”


    萧定那日带了一千多青壮,那些黑衣人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也死得差不多了。萧定让人留了个活口,但那人伤得太重,昏迷了好几日才醒,醒来后又一心求死,怎么都不肯开口。


    萧喜喜一想起这事,悲伤就变成了恨意。她捏紧手中缰绳,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还没有,一会儿回家我亲自去审。”


    谢逢见她不再掉眼泪,心下微松地“嗯”了声。


    不过两人刚到家,还买来得及去审问那死士,那死士就先扛不住痛失爱子的冯云香的手段开口了。


    “是知府大人!是知府大人谢文韬派人派我们去的!他要我们杀了萧定,让千重岭重新乱起来,这样他就能趁乱出手,把千重岭夺回去掌握在朝廷手里……”


    死士不怕身体上的酷刑,可他受不住冯云香对他精神上的折磨。


    冯云香让人拿了个锣来,也不说话,就是让人对着他敲,一直敲,不让他休息。死士生熬了几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扛不住松了口。


    萧喜喜和谢逢回来时,他刚说出幕后主使是谢文韬。


    萧喜喜听得满腔恨怒熊熊燃起,当即就抄起长斧要去宰了这狗官给她三哥和其他枉死的兄弟报仇,被心下发沉的谢逢拦住了。


    “别冲动,他身边护卫不少,你就这么过去,不是他们的对手。且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抓出岳父身边的内鬼。”


    “内鬼?”萧喜喜变了脸色,“你是说我爹身边——”


    “江陵城内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开战前几日谢文韬在紧急备战,不会有心思算计我们这边。战事结束后,他身为知府,也定有许多事要处理,按常理来说,即便他下一个目标是千重岭,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动手。毕竟那时就连我们都还不知,岳父他们已经启程回来了。除非……”


    谢逢话还没说完,萧喜喜已经咬牙接过去:“除非我爹身边有他安插的眼线,会时时将我爹的动向报给他,他才能这么及时地安排人手去刺杀我爹!他这是知道我爹受了伤,行动不便,才故意选这么个时机的!”


    谢逢忍着心中对谢文韬的厌烦点头。


    “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萧喜喜杀气腾腾地去找萧定,把谢逢的分析告诉了他。


    因为痛失爱子而憔悴的萧定听完她的话,打起精神摸了摸她的头:“爹知道了,这事爹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他心里已经有几个人选了。


    萧喜喜见她爹已经有数,就点点头,去准备刺杀谢文韬的东西了———谢文韬想杀她爹,还害得她三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是一定要杀他解恨的。


    只是谢逢显然不放心她,萧喜喜想了想,决定先不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带着娘子军下山操练,实则却是一下山就带着林素烟离开杏花寨,直奔江陵城去了。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已,萧喜喜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但林素烟得知她要去做什么后,非要跟,萧喜喜就只能把她也带上了。


    两人乔装成一对母女,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混进了江陵城,之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谢府。


    两人围着谢府小心观察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个机会,假扮成送菜的小厮溜进了谢府。可溜进去之后才听说,谢文韬这些天一直忙于公事,晚上都住在府衙,今晚也不一定回家。


    萧喜喜:“……那就去府衙。”


    林素烟:“好。”


    两人说完就准备先离开谢府,可就在这时,前方的抄手走廊上突然走来一个身着粉衫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一看就是主人家的模样,萧喜喜怕被她发现她们不是这府里的人,赶紧拉着林素烟躲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面。


    她心里盼着这少女快点走,可这少女却在假山前方的荷花池畔坐了下来,对着这满池的荷叶,神色哀愁地念起了诗来:“叶无圆影柄无香,收尽莲歌冷碧塘。一片伤心云锦地,也曾遮月宿鸳鸯……①”


    萧喜喜听不懂,只觉得她这模样看着怪叫人牙酸的。


    少女的丫鬟也听不懂,但她知道自家姑娘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位七公子,所以忍不住就说了句:“亲家老爷不是已经答应了姑娘,要让七公子娶姑娘为妻了吗?姑娘怎么还是这般不开心?”


    “只是许婚有什么用?七表哥根本不回家,我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少女,也就是谢家表姑娘苏婉妤听见这话,闷闷地扯着手中的锦帕说,“姨父说他去那劳什子杏花寨做任务去了,要等他从那边回来,才能正式给我们过礼定亲。”


    冷不丁听见“杏花寨”三个字,萧喜喜和林素烟都是一愣。


    苏婉妤不知有人偷听,还在继续说:“可我都等了这许多日了,七表哥还是一趟都没有回来。我本想问问姨父七表哥到底何时才回家,可姨父这几日忙得天天住在衙门,我连他的人也见不着……姨母也只叫我别急,可我喜欢七表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得偿所愿了,如何能不急呢?”


    她说着这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非得派七表哥去,七表哥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公子,他嫡亲的儿子。那杏花寨虽说不是那等凶穷极恶的匪寨,可里头的人我上回见过,都是些乡下泥腿子,说话做事粗鲁得很,七表哥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呢?”


    萧喜喜不知这少女口中的“七表哥”是谁,但这句“神仙般的人物”,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谢逢。


    她心里一直觉得,除了谢逢,谁都配不上这句话。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这会儿的注意力,全被这少女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吸引了——这少女口中的“姨父”派了她口中的“七表哥”去杏花寨,而她的“姨父”这几日忙得天天住在衙门,所以她的“姨父”就是谢文韬,而她口中的“七表哥”,就是谢文韬派去他们寨子的奸细!


    第60章


    虽然她爹说奸细的事他会处理,但萧喜喜思索一瞬后,还是决定直接把这少女绑了问个清楚,省得她爹还要费神去查。


    于是她从地上捡起颗小石子,打在那丫鬟膝盖上,让她慌忙间落了水——池水不深,丫鬟吓了一跳后自己就爬上岸了。少女没有多想地让丫鬟回去换衣裳,萧喜喜便趁她落单,故意发出猫叫,将她引到了假山后面来。


    “你去外面望风,我问她几句话。”


    低声与林素烟说完后,藏在假山石缝里的萧喜喜猛然蓄力而起,将毫无防备的少女捂住嘴巴拖进了假山。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扎起来。


    背对着她的萧喜喜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她脖子上一架,故意压着嗓子冷笑道:“不想死就别乱动。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自会放了你。可你若敢大声叫喊,或是说谎骗我,那我可不介意在这里杀个人再走。”


    少女,也就是苏婉妤,从小生长在锦绣堆里,何曾遇到过这样凶险的事。她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不敢有半点违抗之意。


    萧喜喜这才不再捂她的嘴。她压着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跟谢文韬是什么关系?”


    脖子上还架着锋利的匕首,苏婉妤不敢不答:“我……我叫苏婉妤,谢文韬是我的,是我的姨父……”


    她眼中含泪,声音颤抖,显然是吓得不轻。


    萧喜喜又问:“你刚才说的七表哥是谢文韬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长的什么模样?”


    这女子为什么要打探她七表哥?她想对七表哥做什么?


    苏婉妤心中惊疑,正想编造几句,脖子上忽地传来一阵刺痛。从背后抓着她的女子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压紧匕首警告了她一句:“说实话,不然你再也别想见到他。”


    苏婉妤吓得脸色煞白,再不敢耍心眼:“别杀我!我说!我说!七表哥是姨父的儿子,他、他叫谢逢,相逢的逢,今年二十岁,长得、长得特别俊……”


    萧喜喜冷声说:“怎么个俊法?说仔细点。”


    苏婉妤忍着哭声说:“就……就是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眉毛很浓,鼻子很挺……”


    这样的形容太笼统了,萧喜喜打断她问:“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比如胎记或是痦子之类的,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苏婉妤含着泪说:“我不知道……七表哥性子冷,我虽然喜欢他多年,可并未近距离与他相处过……”


    长得俊,性子冷?萧喜喜一愣,再次想起谢归元。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七表哥身上有什么特征,不过我、我身上带着他的小像!”见萧喜喜不说话,苏婉妤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心下惊惧得厉害。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抖着手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就把里头谢逢的画像拿了出来,“这是我自己画的,我……我喜欢七表哥,可又不能时时见到他,所以……所以画了张小像贴身带着……”


    她画功一般,画的谢逢与真人只有五六分相似。


    可这五六分已经足以让萧喜喜震惊。


    都姓谢,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都是神仙公子般的长相,性子都很冷……


    萧喜喜不想怀疑谢归元,可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她握紧手里的小像,心口阵阵缩紧地问了句:“你七表哥有表字吗?”


    苏婉妤连连点头:“有,七表哥的表字是遇之。”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对着萧喜喜的脑门轰隆一声劈下。


    她难以置信地僵在那,眼前阵阵发晕,过了不知多久,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是不是还有个大哥……名叫谢朝,表字熠之?”


    苏婉妤说是:“那是谢家长房的大公子,七表哥的堂兄……”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萧喜喜已经听不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开苏婉妤,怎么离开谢府的。


    **


    早上还晴朗的天,午饭过后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谢逢见雨势颇大,便打着伞出了门,欲下山去接萧喜喜回家。


    谁知刚走到寨门处,就见萧喜喜孤身一人淋着雨回来了。


    这个时辰,操练尚未结束,她又是个要求严格的人,即便下雨也不会这么早让大家散了,今日怎么却破了例?


    谢逢眼皮微跳,心中莫名生出些不适来。他快步迎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用宽大的伞面替她挡去了瓢泼的大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萧喜喜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谢逢这才发现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这是又想起她三哥了?


    谢逢眉头微拧,不好多问,只能先带着她回家换衣服。


    萧喜喜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握着那张已经快被她捏碎的小像,迈着如同灌了铅一样的脚步,僵硬地往家走去。


    一直到进了屋,洗了澡,换了衣裳,她才忍着胸口处针扎似的痛意,一刀将正要和往常一样给她擦头发的谢逢抵在了床上。


    没设防的谢逢怔住。


    淋了这一路的雨后,终于斩断心中不舍的萧喜喜披散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杏眸通红,声音沙哑地跪坐在谢逢身边问他:“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谢七公子。”


    谢逢先是惊诧,随即一颗心就猛然往下坠了坠。


    她知道他和谢文韬的关系了。


    虽然他没打算一直瞒着她,可眼下太不是时候……


    “怎么,是没想到我会发现,还是敢做不敢当?”萧喜喜已经伤心过了,现在心里只剩下愤怒和痛恨。想着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三哥,还有那些被谢文韬害死的青壮,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能将身下这人,连同他的兄长父亲一起烧成灰烬。


    “金尊玉贵,神仙一般的世家公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不惜纡尊降贵地跑来这穷山沟里,跟我这样一个粗鲁无礼的乡野村姑做夫妻……谢归元,不,谢逢,你可真能豁得出去啊!”


    事已至此,纵然不是时候,他也只能先与她坦白了。


    谢逢回神压下心中烦闷,没有挣扎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的确叫谢逢,谢文韬也的确是我父亲,但他是他,我是我,我并非自愿出现在这里,也从未做过有负于你和你们寨子的事。具体的,你先放开我,我慢慢与你解释可好?”


    萧喜喜见他承认,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解释?是狡辩吧?你以为我还会信?从前是我蠢,见你长得好看便觉得你哪儿哪儿都好,从未怀疑过你。可如今,你以为我还会被你迷惑?你,你还有你那狗官爹,休想再伤害我家人分毫!”


    一想到是自己害了三哥,萧喜喜便悔恨交加,五内俱焚。她用力甩开谢逢的手,咬牙忍着哭意道,“我本想去杀你爹,可他不在家在府衙,府衙护卫太多,我进不去,只能先回来……不过先杀你也一样,等杀了你,我再去杀你那狗官爹!”


    说罢便狠下心,一刀刺向谢逢的胸膛。


    她松开了对他的压制,谢逢是可以躲也可以反击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抬手握住她刺来的小刀,任由手掌被锋利的刀刃割破。


    鲜血骤然涌出,染红原本银白的刀刃,随即汇聚成血珠滴落。


    萧喜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恨意连同眼泪一起凝在了眼眶里。


    “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躲?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我告诉你,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只是你总得先听听我的解释。”谢逢趁机反制住萧喜喜,从她手中夺下匕首,远远扔到了一边。


    “岁和!”


    知道她这会儿不愿听自己说话,谢逢替萧喜喜穿好外衣后,扬声将岁和喊了进来。


    岁和进屋一看,又是刀又是血的,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了这是!”


    谢逢没管自己受伤的手,只是面色平静地说:“把当日你家老爷是怎么算计我,逼我来杏花寨的事,仔细说一遍。”


    岁和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少夫人这是都知道了?行,行,我就这说,事情是这样的……”


    他别的本事没有,口齿还是很伶俐的,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说完还很机灵地去把谢朝也叫了过来。


    谢朝一直担心弟弟弟妹会因这事出问题,进屋后忙也把谢逢的身世,还有他这些年在谢家过得如何艰难等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当日带兵来攻打杏花寨的就是二叔,二叔拿我威胁阿逢与他里应外合,阿逢没有理他,只是趁乱将我救出,之后便想方设法地逼二叔退兵。若阿逢与二叔是一伙儿的,他何必要这么做?我一个双腿残疾之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里?”


    谢朝说完这话后,又温声补充道,“其实阿逢早就想与弟妹你说这些事的,只是他中了毒,怕你担心,才想着等解了毒之后再与你说,谁知计划不如变化,中间竟又发生了这许多事。”


    在他看来,这些事说开了便好了,毕竟除了和他那二叔是父子关系外,他这堂弟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杏花寨的事,反而对杏花寨有恩。他们小两口之间的情意也是真的,并不掺杂欺骗和利用。


    可萧喜喜却彻底冷静下来后,对谢逢提出了和离。


    “为什么?”谢朝对此吃惊不解,“弟妹可是不信我的话?若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把舒宜……就是梅当家找来,她与我家是旧识,知道许多我家的事,你可以再听听她怎么说。”


    谢逢也脸色微变地沉了眼,语气不再从容:“是因为你三哥?”【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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