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1、第1章 《喜相逢》 文/花里寻欢 2024.5.21独家发表于文学城 第1章 杏花寨近来有喜事。 二当家的女儿喜喜姑娘要嫁人啦。 喜喜姑娘姓萧,今年十七岁,自幼随父学武,使得一好斧,是杏花寨里顶顶有名的人物。 她要嫁的人叫葛青松,是寨子里有名的富户,葛家的独子。 两家相交多年,关系很好,这桩亲事也是多年前就定下的。 成亲的日子选在三月初九,这是个大吉大利宜嫁娶的好日子。 因外头到处都在打仗,世道很不太平,寨子里已经许久没有过喜事。终于又能热闹一回,大家都很高兴,初九这日早早就起了床去葛家凑热闹。 杏花寨是个大山寨,坐落在千重岭一带的深山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逃难避祸的好地方,数百年来住过不少山匪盗寇、逃兵逃犯。 不过如今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才逃进山的。 萧喜喜一家也是。 她家原是在城里开镖局的,五年前她兄长走镖时见义勇为,得罪了一个有权有势的恶霸,那恶霸心中生恨,勾结了县令迫害她父兄。 为求活命,萧喜喜的爹萧定不得不杀了那恶霸,带着全家逃进山里。 后来世道越来越乱,进山的人越来越多,萧定和几个结义兄弟就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带领他们灭了原本盘踞在这里的一伙无恶不作的山匪,抢了这寨子给大家安住。 五年下来,寨子越发壮大,到如今已有一百多户人家,共计八九百口人。 葛家在杏花寨东头,地势高,屋舍新,院子也不小。 这样的条件在外面不算什么,但在物资匮乏,地势不平的深山里,已是算是豪华。 “老葛,恭喜恭喜啊。” “多谢多谢,请进请进。” 挂着大红喜绸的院子门口,葛青松的父亲葛金财红光满面地招呼着宾客们,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 萧家家风好,萧定两口子都是人品端正又能干的人,养的几个孩子也是各有各的本事。尤其是唯一的女儿喜喜,更是武学天分奇高,寨子里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那姑娘性格也好,明媚爽朗,热心侠义,叫人看着心里就敞亮。 乱世之中能得这样一门好亲家,葛金财做梦都高兴,天不亮就起来操持了。 “怎么不见新郎官?莫不是害羞了躲在屋里不好意思出来?” “是啊,吉时快到了,新郎人呢?快让他出来,我们该去迎亲了!” 有宾客笑闹着说道。葛金财左右看看,确实不见儿子身影,就让正好跑过来的小女儿去叫。 谁知小女儿却慌张道:“爹,哥哥不见了!素素表姐,素素表姐也不见了!” “你说什么??!!” 葛金财大惊失色,冲回到院子里挨个房间找了一遍,果然没找到儿子和妻子的娘家侄女林素烟。 “你别找了,松儿昨夜就带着素素走了,这是他留下的信。” 这时妻子林氏出现在他身后,葛金财转身拿过信一看,之前的高兴全变成了不敢置信与震怒:“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他竟然敢在大婚前夜带着表妹私奔?!这!这让我如何向二哥交代,如何向喜喜交代?!” “这还不是怪你!明知松儿喜欢素素,非逼着他娶萧喜喜。我早说了让松儿娶素素也挺好,让你退了跟萧家的亲事,你死活不肯听,还骂我忘恩负义。如今好了吧,儿子走了!还有我那可怜的侄女素素,她才失了兄嫂投靠到我们家来,这还没安生几日呢,又要在外奔波……” 林氏哭骂起来。 和丈夫一心想跟萧家结亲不同,林氏向来是不太喜欢这门亲事的。她祖上是书香门第,父亲还是秀才,所以不太看得上萧家这满门粗人,也并不喜欢萧喜喜那个整日和男人混在一起,毫无规矩可言的丫头。 全是因丈夫坚持,萧家又确实对他们家有恩,她才说服自己接受。 “来人!去找!快去找!等我找到那个孽障,我非打死他不可!” 大好的日子里,葛家乱成了一锅粥。 ** 消息传到萧家时,萧喜喜刚穿好她娘亲手给她缝制的嫁衣,被表姐卢芷宁按在铜镜前擦脂粉。 “这玩意儿擦不擦的不要紧吧,我跟葛青松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看着这满脸不愿地嘀嘀咕咕,动来动去没个安生的破表妹,卢芷宁很是无奈:“大喜的日子,别逼我拿银针扎你,坐好,不许再动。” 萧喜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表姐的银针。她讪讪坐好,不再乱动,由着卢芷宁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好了。” 卢芷宁家中是行医的,她那双经常给病人上药的手,抹起脂粉来也很熟练。没一会儿,铜镜里就出现了一张浓妆艳抹,明艳动人的脸。 “还挺好看的,就是太好看了,都有点不像我了。”萧喜喜瞅着铜镜里的自己,不太习惯地做了个鬼脸。 卢芷宁看着这都要嫁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表妹,想笑又觉得不放心。 “葛家那个新来的孤女表妹,我看着不像个简单的,你嫁过去之后注意点,别着了她的道。还有葛青松,他要是敢对不起你……” “那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萧喜喜不甚在意地开了个玩笑,“至于那个林素烟,那是葛青松的表妹,要注意也是他注意。他要是管不了他的表妹,让那丫头犯到我跟前来,那我也只能拿他出气了。” 卢芷宁:“……” 差点忘了这丫头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 行吧,她也能安心了。 刚这么想着,外头突然一阵嘈杂,紧接着便有人跑来说:葛青松带着他表妹私林素烟奔了,葛家正满山找人。 卢芷宁:“……” 卢芷宁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喜喜:“你先别急,这,这里头许是有误会……” “什么误会也不能阻止我弄死那狗东西!” 萧喜喜愕然又震惊,拍桌而起后,脱掉身上她娘一针一线辛苦缝制的嫁衣就换了件粗布麻衣跑了出去。 她本来就是明媚英气的长相,化上浓妆后五官被突出,显得更加明艳,气势也更强了。 找不到儿子,只能先跟着丈夫来萧家赔罪说明情况的林氏看见她,心下一虚的同时,下意识就往丈夫身后缩去。 “喜丫头,葛叔,葛叔对不住你啊!”葛金财倒是没怕,他心里愧悔得很,正一个劲儿地向萧家人赔罪。 “对不住有什么用!早知你家能做出这种事,当初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将喜喜许给你儿子!” 拿着扫帚厉声将他们两口子往外赶的妇人,长得精明漂亮又不失和善,正是萧喜喜的娘冯云香。她生了三个儿子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爱若珍宝,哪能容许葛家如此作践。 将葛金财两口子赶出萧家院门后,她扔掉手里的扫帚,冷声对一旁的小侄子说,“小五去我屋里拿你姐姐的婚书来!这什么狗屁亲事,今日就此作罢,我们两家日后也再不必往来!” 正对葛金财两口子怒目而视的萧家小五萧远河立马照做。 “这不行啊,二嫂,二嫂息怒啊!” 葛金财躲闪间狼狈地摔倒在地,见冯云香仍是满脸怒意,看也不他一眼,他只能哭着脸看向冯云香身后一直没说话的萧定,“二哥,你劝劝二嫂,咱们两家相交数年……” “就是因为我们两家相交数年,你我还是结义兄弟,我才没有对你动手。” 萧定是个长相硬朗,身材高壮,看起来沉稳又威严的中年汉子。他脸色黑沉地盯着葛金财,没有怒声大喊,只是冷冷地说道,“这笔账我会跟你儿子算,你走吧。” “你!你想对我家松儿做什么?!”被丈夫硬拉来的林氏终于慌了神,“他虽然有错,可也只是年轻不懂事,并不是故意——” “你给我闭嘴!”葛金财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那小畜生,就是被你给宠坏了,才会做出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来!” 周围全是围观的人,林氏丢了大脸,抓着就他哭闹起来。 葛金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气得险些晕过去。 萧喜喜看着这一幕,胸口沸腾的怒意稍稍散了点。 正好这时她堂弟将婚书拿来了,萧喜喜走上前拦住她娘,亲自将那婚书当着众人的面撕成了碎片。 “从今以后,我跟你们葛家再没关系。” 葛金财看着那一地碎片,悲从中来地哭出了声。 造孽啊!好好一门亲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 虽然葛青松不干人事,但萧喜喜撕完婚书后,还是拿着自己的长斧加入到了找人的队伍中去。 ——婚事是退了,她心口的恶气可还没出呢,那家伙也必须得给她一个说法。 萧喜喜的三哥萧远风在葛金财上门前,就已经杀气腾腾地去找葛青松了。萧喜喜跟着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找了大概有小半天,萧喜喜终于在一片草木繁盛的密林里,找到了差点被狼叼走的葛青松和林素烟。【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2章 第2章 杏花寨在深山里,周围全是山,也只有一条路能进出寨子。那条路上有许多机关陷阱,还有青壮轮流把手,外头的人很难进得来,里头的人没有几位当家的同意,也很难出得去。 所以葛青松带着林素烟离开寨子后,只能在附近的山林里打转。 不过他们俩也没想出山,外头兵乱四起,他们出去没有活路,之所以做出私奔的样子,不过是想在山里熬几日,等风头过了再回去。 为此他们出来时带了食物也拿了武器。 奈何葛青松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长这么大也没真过什么苦日子,所以脑子里想的挺简单,真遇到狼就吓蒙了。 萧喜喜一行人找到这里的时候,一只大黑狼正流着口水扑向林素烟。林素烟吓得尖声大哭,娇弱美丽的脸上全是涕泪。 而葛青松,他已经瘫在一旁吓尿了。 萧喜喜:“……” 萧喜喜以前挺喜欢葛青松的,因为他是寨子里除了她几个哥哥外,长得最俊的年轻人。 葛家从前是城里的富户,家境也好,葛青松进山之前一直在书院念书,养成了一身的书卷气,说话也斯斯文文的,和寨子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但那是以前。 经过今早的事后,萧喜喜再看这家伙就只觉得面目可憎了。从前看他时笼罩在他身上的那些光环,也被他瑟瑟发抖地蜷在角落里,裤子都湿了的怂样打破,让她心里只剩下了嫌弃。 “平时看着还行,没想到真碰上事了这么没用,幸好你没嫁他。” 说话的是萧喜喜的三哥萧远风。 萧远风今年二十岁,高大健硕,长相俊朗,就是皮肤晒得很黑,显得一口白牙格外显眼。他穿着粗布短褐,拿着长弓背着箭篓,正同样嫌弃地看着不远处的葛青松。 不过嫌弃归嫌弃,眼看情况紧急,他还是马上连射两箭,将那大黑狼射杀了。 “确实很倒人胃口。” 可能是因为嫌弃,萧喜喜心里没那么生气也没那么难受了。她率先迈出草丛走过去,见前方又冲出一只大黑狼朝葛青松扑去,故意没动,等葛青松被那大黑狼扑倒在地,一口咬住了手臂,才轻哼一声跑上前,一斧头砍下了那大黑狼的脑袋。 猩臭的狼血淋了葛青松满头,他再也受不住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 萧喜喜这才撇了下嘴,看向不远处的林素烟。 林素烟先是被她妆容浓艳的样子惊到,之后就缩着肩膀惊恐地哭了起来:“对不起,萧姑娘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听表哥的话跟他私奔,不该破坏你们的婚事,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回去,别扔下我……” 生怕被扔下喂狼的恐惧让林素烟顾不得再想其他。她纤细的身躯伏在地上,像被雨打过的芭蕉叶,说不出的单薄可怜。 林素烟来杏花寨才两个多月,萧喜喜跟她不熟,也没认真打量过她。这会儿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姑娘长得确实很漂亮,说话哭泣的样子也很惹人怜惜。 难怪葛青松那狗东西会明知自己已经定亲,还做出跟她私奔的事。 “这女人坏了你的婚事,害你沦为笑柄,我看就别带她回去了,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得了。”心疼妹妹的萧远风故意冷笑道。 林素烟被这话吓得再也顾不上维持柔弱姿态,扑过去抱住萧喜喜的腿就大声哭求起来。 萧喜喜嫌弃地拎开她:“吵死了,再哭真把你丢在这。” 林素烟本以为自己抢了她的男人搅了她的婚事,她定是恨死了自己,听见这话,她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立马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强忍下哭声道:“对不起,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萧喜喜不喜欢林素烟,但也没有很讨厌她,因为逃不逃婚是葛青松说了算。 如果葛青松心里有她,头脑不昏,林素烟做再多也没有用。反之,要是葛青松心里有花花念头,那就算没有林素烟,也会有别人。 这会儿她懒得跟林素烟多说,见一起来的几个小伙伴已经抬起葛青松准备回去,就随手拽过林素烟的衣袖,擦了擦自己还在滴血的长斧,拉着自家三哥跟了上去。 林素烟:“……” 林素烟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是血的袖子,好一会儿才回神吐出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 葛青松回家后被他爹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他的右胳膊被那大黑狼咬下了一块肉,血肉模糊的好不可怕,回家挨了他爹那顿狠揍后,身上更是血淋淋的看着凄惨得紧。 葛金财却不管,打完儿子后,马上让人用担架抬着他去萧家赔礼道歉。 冯云香没让他们进门,只是让葛青松从此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许出现在她和她家喜喜面前。 葛青松读了多年圣贤书,还是要脸的。他对萧喜喜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表妹身世可怜,更需要怜惜和呵护,所以才…… 见从前待她再和善不过的冯云香指着他的鼻子冷声大骂,葛青松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最后又是羞愤又是难堪地昏了过去。 因为伤得太重又受了刺激,他一回家就发起了高烧。 萧喜喜本来还想再揍他一顿,见此也只能先算了。 第二天早上,担心表妹的卢芷宁一早就来了萧家。 萧喜喜被她从床上挖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卢芷宁坐在她床边,小心打量她的脸色:“还伤心吗?” 萧喜喜摇头说:“一开始有点伤心,但想到他被狼吓尿的怂样,又不觉得伤心了。” 卢芷宁:“……” 挺好。 “我昨晚仔细想了想,可能我也没有太喜欢他,只是早就定了亲事,所以也没往别处想过。其实他要是好好跟我说,他喜欢上了林素烟,我肯定会成全他们的,大家认识这么多年,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比起伤心,萧喜喜其实更多的是生气。 葛青松在他们成亲当日逃婚,这不仅是羞辱她,还叫她爹娘,她家里所有人都成了笑话。这才是最可恨的! 卢芷宁也觉得葛青松这事儿做的实在恶心。她陪着萧喜喜骂了几句后,对她说:“等会儿陪我去后山采药吧?” 昨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卢芷宁怕表妹听见别人的议论声会难受,想让她暂离人群。 萧喜喜却拒绝了:“一会儿我跟三哥他们下山,今天有只肥羊要路过咱们这地界。” 下山也好,也能换换心情。 卢芷宁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吃过早饭萧喜喜就跟着哥哥出发了。 但刚出门没一会儿,她就碰上了自己的死对头庞月娇。 庞月娇的父亲是杏花寨的大当家庞四海,庞四海和萧喜喜的爹萧定是结义兄弟,所以庞月娇和萧喜喜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两人年纪也相仿,偏偏一个骄纵一个霸道,性格一点也合不来,每次见面都要吵架,长大后更是成了看对方倒霉一准要去嘲笑的死对头。 萧喜喜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丑,庞月娇早就想来笑话她了。这会儿见到萧喜喜后,她叉着腰就幸灾乐祸道:“哟,这不是咱们萧大小姐吗?你这脸色不太好啊,不会是昨晚哭了一宿没睡好吧?要我说,你也别太伤心,那林素烟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青松哥会喜欢她也是正常的。你看看你,一顿能吃五碗饭,一拳能打死老黄牛,整日舞刀弄枪满山跑不说,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比不过人家也很正常。你啊,还是想开点吧。” 两人出生只相差两个月,所以庞月娇今年也是十七岁。她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藕粉色衣裙,头戴蝴蝶绢花,长得只是清秀,气势却很张扬。 萧喜喜听了她这些话也没生气,只是故意凑到她面前闻了闻,然后捂住鼻子往后跳了两步说:“哇,庞月娇你今天早上吃屁了吗?嘴里好臭啊。” 庞月娇:“……” “你才吃——”父亲曾是衙门捕快,祖上也曾当过官,所以向来自诩是官家小姐的庞月娇怒道,“萧喜喜!你一个姑娘家,天天屎尿屁的那么粗鲁,难怪葛青松抛弃你!” 萧喜喜翻了个白眼,回怼:“那也比你一直没人要好。” 庞月娇的确还没定亲,因为她被刘海挡住的右额头上长了个不小胎记,加上性格骄纵,眼光也高,婚事一直不太顺利。 为此她爹庞四海前阵子还联系附近其他山寨,给她举办了比武招亲,可闹到最后,庞月娇还是没定下亲事。 这是庞月娇的痛处,萧喜喜故意拿这事怼她,可把她给气坏了:“你才没人要!我那是眼光高!不信咱俩比比,看谁能先嫁出去!” 萧喜喜才懒得跟她比这么无聊的事,但庞月娇说:“你别是怕了,想直接认输吧?也是,就你这样一点没有姑娘家样子的男人婆,没了你爹给你定的娃娃亲,哪还有男人会要你!” 萧喜喜:“……” 萧喜喜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输,尤其是输给庞月娇这尖酸刻薄的死丫头。 她当即眼睛一斜冷笑道:“比就比,输了的人叫对方三个月姑奶奶,还得给对方洗衣做饭,你敢应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3章 第3章 “我有什么不敢的!”庞月娇当即扬起下巴道,“你等着看就是!” 她爹前日刚通过她小姑姑给她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只是还没有对外宣扬,所以这一局,她赢定了哼哼! 萧喜喜见她应得爽快,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这丫头套进去了。 这让她有点后悔,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她不可能再收回去,所以萧喜喜马上也不甘示弱地说了句:“一言为定!” 不就是找个人嫁了吗?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不信一个愿意娶她的都找不到! ** 萧喜喜跟庞月娇打完赌就先去办正事了。 三月多雨,下山的路上,忽然有绵绵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幸好他们一行人出门时未雨绸缪地带了蓑衣和斗笠,才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等他们到达山脚下的小道旁埋伏好,那雨才渐渐停了。 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和不远处杏花林里传来的香气混在一起,让蹲在树上的萧喜喜鼻子发痒,直想打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又探着脖子往前方空无一人的小道上看了看,见还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就问坐在树下草丛里的萧远风:“这都半天了还不见人,三哥,你说的那只肥羊今儿该不会不来了吧?” “消息是老四传来的,应该不会有错。”萧远风拿下嘴里叼着的草梗,换了个姿势坐着,“可能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 他口中的老四是萧喜喜的四哥萧远川。 萧喜喜有三个亲哥哥,大哥萧远山早年失踪了,四哥萧远川半个月前和家中行二的堂哥萧远海下山办事去了,眼下还没有回来。 想着他们本该赶回来送自己出嫁,却至今不见人影,萧喜喜有点担心,正想说什么,萧远风突然扔掉手里的草梗俯下身,冲她“嘘”了一声。 “来了。”萧远风贴地听了片刻,起身笑了。 萧喜喜抬眼一看,雾蒙蒙的小道尽头,果然由远及近地出现了一行车马。 “标识没错,是我们要宰的肥羊。”确定目标没错后,萧远风下令动手。 数十支利箭从林中飞射而出,惊得为首那几人大喊“有埋伏”。 他们是九合县县令潘达平的家仆。 这潘达平是个大贪官,在九合县任职期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做出不少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恶事,引得县中民怨沸腾。 三日前,九合县发生民变,潘达平携带金银细软仓皇北逃。按时间和路程算,他正好会在今日经过他们这地方。 因是世家大族出身,潘达平乘坐的马车上有家族标识,萧喜喜也看见了。她身轻如燕地跃下枝头,手持长斧率先带人杀了出去。 他们这几年做了不少劫富济贫杀狗官的事,萧喜喜想着潘达平做过的恶事,下手也没留情,孤身杀进重围后,一把将这作恶多端的狗官从马车里拽出,确定身份后砍下了他的脑袋。 “姓潘的狗官已死,其他人投降不杀!” 她拎着狗官血淋淋的脑袋跃上车顶,扬声大喊,潘达平的家仆很快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战局结束。 萧喜喜扔掉手里的脑袋,进了潘达平乘坐的马车查看。 马车里只有潘达平的两个妾室和一些细软,他的行李辎重都在后头那辆马车上。 萧喜喜就又去查看那辆马车,谁知刚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一个少年被五花大绑扔在堆得满满的箱笼间。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是被抓来的哇呜呜呜——” 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细皮嫩肉挺俊俏,就是声音粗嘎,特别难听。 见他闭着眼睛一顿鬼哭狼嚎,萧喜喜捂住耳朵吓唬他:“闭嘴,再乱叫把你舌头割下来。” 少年吓得一激灵,终于不敢再嚎。 萧喜喜这才放下手打量他:“你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抓你?” 少年颤巍巍地睁开眼,见跟自己说话的是个长相英气明媚,一双杏眼格外明亮的年轻姑娘,愣了愣后,看起来没那么怕了。 “我……我叫岁和,”他缩着脖子小声说,“我不认识他们,我和我家少爷,我们是去九合县投亲的……” “你家少爷?” 萧喜喜这才意识到马车里还有人。她探头往少年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裳。 衣裳的主人被堆得高高的箱笼挡住了大半个身体,萧喜喜看不清他的脸,见他躺在那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就挑了下眉,“他怎么了?” “那些坏人,他们、他们打断了我家少爷的腿,少爷生生疼晕过去了!”名叫谢岁和的少年红着眼睛哽咽道。 见他神色悲愤不像作假,萧喜喜把他拎出马车,自己钻了进去。 她的本意是想把里头的人弄出来,看看他伤得重不重,谁知甫一进去,就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了一张让人呼吸一窒的的脸。 脸的主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个子很高,身材清瘦,穿着一身素白色布袍,衣袍下摆处染有血迹。 他的肤色很白,脸部轮廓极深,眉骨眼窝、鼻梁下颌,处处都像是被人精雕细琢过,叫人想起清贵的白玉,清冽的霜雪,还有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 虽然此时此刻,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形容很是狼狈,可萧喜喜还是看呆了。 这世上居然有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跟他一比,葛青松算个屁啊! 想到葛青松,萧喜喜就进而想到了庞月娇和下山前发生的事。 看谁先嫁出去…… 那必然是她啊! 至于嫁给谁,寨子里没有合适的男人,她完全可以下山找一个嘛,比如眼前这人,她看着就很合适! 萧喜喜心头直转,又难以自控地盯了眼前这张脸好一会儿,才强行收回视线,转头问岁和:“你家少爷成亲了吗?有心上人了吗?”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岁和愣了愣,下意识说没有。 没有就太好了! 萧喜喜觉得这可真是天助她也,又紧接着问岁和他家少爷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 岁和支支吾吾不想说,被萧喜喜板起脸吓唬了一番才缩着脖子交代说:“我、我家少爷叫谢归元,陈州人士,家中是开书局的,一直在容州求学。半年前,南边的叛军攻破陈州城,在陈州城内烧杀抢掠,少爷家中遭难,家宅被烧,家人也生死不明,不知了去向。” “我和少爷因为在容州逃过了一劫,但也因此无家可归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去九合县投奔少爷的姑姑,可到了九合县才知道,少爷的姑姑前不久刚去世。公子奔波了一路,本就生着病,得知这消息后,当街晕了过去。我正想带他去找大夫,街边突然冲过来两个魁梧大汉,二话不说将我们抓上了马车。昨天夜里休息的时候,那个姓潘的王八蛋想……想轻薄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不从,他就、他就打断了少爷的腿呜呜呜……” 萧喜喜听得惊愕,下车抓了潘达平身边的小厮来问。 小厮还记得这女煞星是怎么一斧头砍下自家老爷的脑袋的,当即两股战战,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萧喜喜这才知道,这潘达平是个男女不忌的色/鬼,出城时看见晕在街上的谢归元,对他惊为天人,就临时起意让人抓了他,想把他带在路上享用。 因为赶路匆忙,谢归元又不肯从,这狗官就命人打断他的腿,想杀杀他的傲气,也防止他逃跑。 萧喜喜听完后大怒,王八羔子作恶多端,她刚才就不该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姑娘,不,女侠,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少爷他,他已经很可怜了……”名叫岁和的少年哭求到一半,突然哭声一顿,转哭为喜,“少爷你醒了!” 萧喜喜连忙转头,却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狭长深邃,眼尾上挑,像藏着万千星辉,又像是一汪幽深寒潭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像是能把人吸进去,萧喜喜看得心头猛然一跳,人也像是被雷劈到,一下从头麻到了脚。 “你……你醒啦?” 萧喜喜心中惊喜又莫名有些紧张,她伸手想去扶男人,却被男人倏然避开了。 萧喜喜这才愣了一下,连忙解释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之前抓你的那个狗官,我已经把他杀了。” 天可怜见的,他一定是被先前的事吓坏了。 男人目光冷厉地盯着她,微喘着气问:“你是谁?” 萧喜喜冲他弯起眼睛:“我叫萧喜喜,是住在附近的山民。你受了伤,我先帮你看看吧。” “不必。”男人拒人千里地说完,偏头咳嗽起来。 “那怎么行?你脸色这么白,肯定是失血过多,再不处理会有危险的。”萧喜喜不赞同地说完,直接钻进车厢,强行把他抱了出来。 谢逢一僵,想推开她却扯到伤口,疼得用力咬紧牙关,额上也冒出了冷汗:“……放开我。” 他语气很差,但萧喜喜一点没怕,直接将他抱到前头那辆已经没人的马车上,把他往车厢里一按,扯起了他右边的裤腿:“不放,我要先看看你的伤。” 不仅被打断了右腿,遇到潘达平之前还被人喂下了药效极强的迷药,至今仍浑身虚软,使不上力的谢逢:“……” 他愤怒又屈辱地闭上眼,心里涌出阵阵杀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4章 第4章 “你这女山匪,你想对我家少爷做什么?你快放开我家少爷!”这个时候,手脚还被绑着的岁和蹦过来喊道。 “这话说的,你家少爷一个大男人,我能对他做什么?” 萧喜喜说话期间,已经看清谢逢腿上的伤口。那伤口血淋淋的,周边也是青紫红肿,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洒了一些在上面。 车厢外的岁和还在着急嚷嚷:“那也不行,我家少爷伤在腿上,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乱看乱摸!男女授受不亲,你赶紧放开我,让我来照顾少爷!” “这有什么?我对你家少爷负责就是。”萧喜喜嘿嘿笑了声,从谢逢的衣袍上撕下一块布,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处,“正好我还缺个夫君,你家少爷也还没成亲,我们俩天造地设正合适。” 岁和愕然:“你休想!” 萧喜喜没再理他,帮谢逢包扎好伤口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目光就又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谢逢脸上:“你的事外头那小子都跟我说了,反正你们现在也没地方去,不如就先跟我回家吧?” 谢逢这会儿心情恶劣至极,谁都不想搭理。 萧喜喜又重复问了他一遍,他才勉强压下心中杀意,冷冷看向她说:“不必。” 他长得冰像玉雕一般,声音也是冷冷清清,听得人透心凉。可萧喜喜被美色迷了眼睛,完全感受不到那股冷意,反而觉得心里火热火热的,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喜欢来。 她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脸,不死心地说:“哎呀,相逢就是有缘,你别跟我客气嘛。再说这荒郊野外的,你又伤成了这样,不跟我回去,还能去哪儿呢?” “不劳费心。”谢逢不想跟她多说,下意识想撑起身体,却被萧喜喜一把按了住胸膛。 “实话跟你说吧,我看上你了。” 萧喜喜决定有话直说。她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直接大胆地说,“我正缺个男人成亲,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看着很是喜欢。所以,今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是要带你回去的。” 这话叫谢逢有一瞬愕然,随即就眉眼生怒地抬手将她推开了:“你做梦!” 他长得俊但气质过于清冷,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像冬日霜雪,叫人只看远观却不敢接近。可一生气,那股冷冽感就消散许多,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萧喜喜看得眼睛更亮了。 她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带回去再慢慢哄。 这么想着,她就跳下马车将岁和也拎了上来。 岁和惊慌挣扎:“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喜喜?”就在这时,萧远风收拾完残局跑了过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三哥,”萧喜喜看向他,指指岁和身后的谢逢笑道,“他叫谢归元,我看上他了,我想带他回家成亲!” 萧远风:“……” 萧远风先是被谢逢的容貌所惊,然后才一脸“我没听错吧”地回神说:“开什么玩笑?你刚认识他,连他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 “我已经问清楚啦。”萧喜喜浑不在意地说,“就算有不清楚的也可以之后再慢慢问嘛。反正我就是对他一见钟情,喜欢上他了,我要带他回去成亲。” “……什么一见钟情,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我家少爷才貌双绝,神仙一般的人物,岂是你这样的山野村姑能配得上的!”被拎进马车的岁和惊怒骂道。 萧远风本来觉得这事儿不妥,可一听这话,顿时就不痛快了。 他妹妹身手好,性格好,长得也好看,怎么就配不上他家少爷了? 又见谢逢腿伤不轻,这荒郊野外的,他们也确实不能就这么把他扔下,萧远风就同意了妹妹把这两人带回寨子的要求。 萧喜喜很高兴,想再跟谢逢说几句话,却发现他已经再次昏迷。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少爷!”岁和又扯着公鸭嗓鬼叫起来。 萧喜喜被他吵得耳朵疼,只能嘴角微抽地拿长斧吓唬他:“再鬼哭狼嚎,宰了你。” 岁和:“……呜。” ** 这趟下山简直是满载而归。 萧喜喜一扫昨日之事带来的不快,心情变得好极了。 回家的路上,她架着马车一路眉飞色舞地哼着小曲儿。 和她同行的伙伴们见她这样高兴,也都七嘴八舌地唱起了自己会唱的歌。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马车里的岁和听得直翻白眼。还嫌他吵,明明最吵的就是他们自己。 过了不知多久,昏迷中的谢逢也被吵醒了。 岁和对上他沉冷的目光,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并不是谢逢身边的人,而是谢逢的父亲派来盯着谢逢的。他来到谢逢身边也才三日,还不是很了解谢逢的性格。 但他知道谢家这位七公子许多事。 比如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外室;比如他生于市井长于市井,六岁才回到谢家;比如多年来他在府中一直备受欺凌;比如他不得老爷看重,老爷甚至很厌恶这个儿子,还为了所谓的大局,不惜把他当成一颗棋子,强行送来杏花寨施展“美男计”。 想起三天前,自己刚见到这位七公子时,他遭身边人暗算,被灌下了一大碗迷药,还被迫吞下慢性毒/药的情形,岁和心里有些唏嘘。 再一想他还险些被姓潘的狗官轻薄,甚至生生被打断了腿,这唏嘘又变成了同情。 这位七公子,真是不容易。 不过他与七公子素无交情,来这里只是为了报答老爷的救命之恩和家中体弱多病的妹妹,所以纵然替这位生的仙姿玉骨,令人见之心折的七公子感到惋惜,岁和也只会认真完成他家老爷的交代,不会让七公子坏了老爷的计划。 这会儿见谢逢脸色越来越阴沉,想起身却无力挣扎,岁和终于压低声音开了口:“公子别挣扎了,我们已经在山上了,即使公子有力气下车,我们也走不了的。” 谢逢森冷阴鸷的目光如利箭一般朝他射来。 岁和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还有老爷……老爷让小人告诉公子,公子体内的毒是有解药的,解药就在老爷手里,只要您能好好完成老爷交代的任务,老爷自会按时让人给您送解药。还有大公子那边,老爷派去的人已经也找到王神医,老爷说,只要公子好好听话,过阵子就可以再跟大公子把酒言欢了。” 把酒言欢?谢逢只觉得荒唐可笑,他从不与人把酒言欢。 他那父亲,还真是一丁点儿都不了解他。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谢逢只能先压下心中杀意闭上眼,等待迷药药效散去。 ** 杏花寨建在山上,山路崎岖难行,马车太大上不去,只能把车厢拆卸下来放在山下的草棚里。 草棚外有一堵用整块整块的大石头垒成的石墙,这石墙左右都是山体,足有两丈高,上方设有垛口和瞭望口,还有壮丁站岗放哨,是进入杏花寨的第一道关口,也是唯一一个入口。 再往上走,还有好几处建在山林草木间的瞭望台,然后才是寨门、寨子。 这段路有的地方可以骑马,有的地方只能牵着马走,还有一处地方极其险峻,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 谢逢腿受了伤,无法行走,能骑马的地方可以坐在马背上让人牵着走,不能骑马的地方就只能让人背着走。 背他的人是萧远风——本来是萧喜喜的,但萧喜喜想抱谢逢下马车的时候,眼睛光顾着看他的脸了,没注意脚下,差点摔个四脚朝天,萧远风就把妹妹赶到一边去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回到寨子。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谢逢也再次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岁和倒是还精神着,但他路上故意骂骂咧咧,吵着让他们放了他家公子,被忍无可忍的萧喜喜拿布团堵住了嘴巴。 “阿姐!三哥!你们回来了!”正在寨门口跟几个小伙伴玩游戏的萧小五见是堂兄堂姐回来了,高兴地迎了过来。 看见萧远风背上的谢逢和萧喜喜用一根绳子牵着的岁和,他很好奇,“咦,这两人是谁啊?这人怎么还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 萧小五大名萧远河,是萧喜喜二叔的次子,也是萧家最小的孩子。 萧二叔两口子已经不在了,他们那房只剩下老二萧远海和小五萧远河两个孩子。 萧喜喜还有两个姑姑。大姑嫁的近,逃难时一家人进山来找他们了。小姑嫁的远,已经多年未有联系。 卢芷宁就是萧喜喜大姑的女儿,她还有个弟弟,和萧远河一样是九岁。 除此之外,萧喜喜父族这边就没有其他亲戚了。 她母族那边人更少,只有祖父祖母和舅舅一家,他们目前还住在距这里五十多里的江陵城里。 江陵城里有谢氏,谢氏既是百年世家又是开国勋贵,现任家主还是当朝户部尚书,在朝中举足轻重。有他们一脉坐镇江陵,江陵暂时还没生乱。 “这个啊?这个是你姐夫,这个是你姐夫的随从。”萧喜喜嘿嘿笑着对堂弟说,“不过你姐夫的腿受伤了,你赶紧去姑父家一趟,帮我把姑父请到家里来。” 长得跟只小牛犊似的,黑壮黑壮的萧远河吃惊地看着谢逢神仙似的脸:“姐夫?可我姐夫不是葛——” “葛什么葛,那家伙在我这已经嗝屁了。”萧喜喜摆手让他快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5章 第5章 萧远河是萧喜喜的跟屁虫兼头号小弟,最听她的话,闻言虽然还满肚子疑问,但还是马上照做了。 萧喜喜这才催自家三哥:“快回家。” 背了谢逢走了大段山路,正在呼呼喘气的萧远风翻了这重色轻哥的妹妹一个白眼。 看懂他意思的萧喜喜耸肩:“那我说我来背他,你又不让。” 萧远风懒得跟她贫嘴,背着谢逢快步回到自己家,把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萧定是杏花寨的二当家,住的地方条件自然比寻常人要好些。他们家是个围着一圈竹篱笆的农家小院,小院里共有大大小小十来间屋子,该有的东西都有,还养了鸡鸭鹅。 兄妹俩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萧喜喜的娘冯云香在厨房忙活。 萧远风还要带着劫回来的东西去向他爹和大当家庞四海复命,所以放下谢逢后喝了口水,又在路过厨房时跟他娘打了声招呼,就又出去了。 “行了,别拿你那小眯眯眼瞪我了,坐下歇会儿吧。”萧喜喜给岁和松绑,踢了张方木凳给他,然后就走到床边,弯腰去脱谢逢的鞋子。 “你别碰我家少爷!” 岁和跑过来想把她挤开,被萧喜喜一手肘撞回去了:“我就碰,你能把我怎么着?” 岁和捂着被撞疼的肚子,气呼呼地骂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如此不知羞!” “我只是帮他脱个鞋子,让他躺的舒服点,怎么就不知羞了?”萧喜喜在床边坐下,脱去谢逢两只鞋后,又故意去解他的衣襟,“正好再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哇呀呀你住手!” 岁和是真的急了。他家七公子虽是来使美男计的,可目标并不是这姓萧的女人,而是杏花寨大当家庞四海的女儿庞月娇。 若真让七公子被这女人祸祸了,那他家老爷的计划岂不是要失败? 萧喜喜见他被自己气得直跳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她才饶有兴趣地停下手说:“我可以住手,但你得多跟我说一些你家少爷的事。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再比如,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岁和不肯回答地哼了一声:“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萧喜喜见他不肯配合,正要再吓唬吓唬他,她娘冯云香来了。 冯云香从儿子那听说女儿带了个“压寨夫君”回来,还要跟他成亲的事。这让她进屋后顾不上去看床上的谢逢,只飞快打量了岁和两眼,随即就眉头紧皱地把女儿拉出了房间:“里头那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你三哥说你看上了其中一个,要跟人家成亲?这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萧喜喜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对她娘说,“娘,你刚才没看见,我看上的那人长得可俊可俊了,就跟那画上画的神仙公子似的。我看他第一眼就感觉自己魂儿都飘了起来,脑袋都麻了。他说话也好听,生气的样子也好看,我瞧着心里喜欢极了,比喜欢那大金饼还喜欢。” 冯云香从没见过女儿这样夸过谁,不由有些吃惊。她犹豫半晌,抬手去探她的额头:“你是不是昨日受了太大的刺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娘,一个葛青松,还不至于让我失去理智。”萧喜喜拉下她娘的手说,“我主要还是见色起意,这么说吧,要是早几日遇见屋里那个,昨天逃婚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冯云香:“……” 冯云香知道女儿也就是说说而已,她再喜欢长的好看的人,也做不出见色忘义的事。 “反正我就是要跟他成亲。”萧喜喜又说,“嗯……明天就成,正好咱家那些红绸啊喜字窗花什么的都可以接着用。还有我的嫁衣,娘你辛辛苦苦给我绣的,明日我再好好穿一次。” 冯云香又被女儿惊到了:“明天就成?!你这也太猴急了——” “我这不叫猴急,叫果断。”萧喜喜拉着她娘走进屋,让她到床边看了看谢逢,“你看他长成这样,我要是不当机立断,该出手时就出手,万一他也被人抢走怎么办?” 冯云香:“……” 冯云香震惊地看着床上这哪怕昏迷不醒,也难掩天人之姿的青年,犹豫着陷入了沉默。 女儿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 这么俊俏的年轻人,错过就可惜了。 不过她毕竟是当娘的,考虑的多一些,所以很快就恢复理智地拍了女儿一下:“这嫁人也不能只看脸啊,你怎么也该先跟这位公子相处一阵子,看看你们性格合不合得来再做决定。而且婚姻大事总归得你情我愿才好,你这不管不顾地将人家带回来,人家能愿意吗?还有他的家人——” “他没有家人,只有这一个随从了。”萧喜喜指指旁边的岁和,重复了一下他之前那番话,然后才不甚在意地说,“至于性格人品什么的,成亲之后再慢慢了解也是一样的。这年头大多数姑娘嫁人,不都是连夫君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直接嫁过去的吗。” 冯云香:“……” 倒也是。 又想着床上这年轻人身世可怜,若是能留在自家和女儿成亲,女儿就不必嫁到别人家去,这年轻人也能有个安居之所,冯云香忍不住说了句:“人海茫茫,你们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倒也确实是有缘……”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见女儿神采飞扬,一脸高兴,正因昨日之事担心她会伤心难过,心里一直牵挂着的冯云香犹豫片刻,终究是软了心肠。 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碰上了这样一段奇异的缘分,她又那般喜欢,那这亲……成就成吧。 至于床上这年轻人愿不愿意…… 冯云香无奈一笑,既然女儿喜欢,那她这当娘的,自然也该想法子帮她达成心愿。 ** 萧喜喜成功搞定她娘没一会儿,她堂弟萧远河就带着她姑父卢东升回来了。 卢东升是个长得斯斯文文,留着两撇小胡子,背着个木头药箱的中年男人。他天生一双笑眼,看起来很面善,说话做事也有点温吞,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萧喜喜以前的家在江陵城东边三十里外的安平县。卢东升也是安平县人,他曾是县里一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因三年前县里遭了兵乱,才举家来投奔妻兄萧定。 他医术很不错,进屋查看过谢逢的腿伤,又替他把过脉后,很快就对他的伤口进行了妥当的处理。 “他这腿伤得不轻,得养上至少两三个月,这期间饮食要清淡,切记不可下床走动。”卢东升刚进屋时也被谢逢的容貌惊了一下。 “可是姑父,他怎么还不醒啊?”萧喜喜趴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谢逢,有点担心地问,“之前回来的路上他醒过一次,但没一会儿又昏过去了,我感觉他特别虚,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吗?” 谢逢体内的迷药药效已经散的差不多,卢东升没察觉,只是又替他把了把脉说:“应该是失血过多,又连续数日没休息好,气血亏虚引起的。等我回家配几副药,你煎了让他喝下,应该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萧喜喜这才放下心来:“那我让小五跟你去拿药,谢谢姑父,姑父辛苦啦,回头我进山去猎只鹿来给你打牙祭。” “好好好,那大嫂,我就先走了。”卢东升笑呵呵地跟冯云香打过招呼,带着萧远河回家配药去了。 萧喜喜送他出门后回到屋里,从她三哥的箱笼里翻出一身全新的,她三哥还没来得及穿的崭新衣袍,递给了守在床边的岁和:“我去烧点热水来,你帮你家少爷擦擦身体,换身衣裳。” 岁和接过了衣裳,但不想理她。 萧喜喜拍了他脑袋一记:“说话,不说话的话,你去烧水,我来帮你家少爷擦身换衣裳。” 岁和:“……知道了。” 萧喜喜这才满意道:“这才对嘛,我好歹也是把你们从那狗官手里救出来的人,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一直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你自己想想你这么做,是不是恩将仇报。” 岁和无法反驳。 但谁让她总是一副女山匪的霸道模样,还想抢他家公子做压寨夫君,叫人看着就来气呢。 ** 谢逢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不算大的朴素房间里,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 他睁开眼后,脑中先是空白了片刻,随即才渐渐记起之前发生的事。 守在床边的岁和见他睁眼,连忙站起来说:“公子你醒了。” 谢逢喉咙很干,还有点疼,他抿了一下嘴角,缓了缓,才发出一声干哑的:“水。” “水,哦哦,有的!” 木床对面的竹窗下,摆着一张表面的漆都已经掉了的老旧四方桌。四方桌上有之前冯云香送来的茶水,岁和连忙去倒了一碗端来。 谢逢撑着身体坐起来,看了眼自己被人细心包扎过,还用木棍做了固定的右腿。 他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但他不知道是谁帮他换的,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让谢逢感到烦躁。 他神色阴郁地接过岁和递来的粗陶碗,抿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稍稍舒服了点。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饥饿带来的腹痛。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因为那姓潘的狗官想驯服他。 想起那个胆敢觊觎自己的死胖子,谢逢一阵恶心,眼中也闪过了阴鸷浓烈的杀意。 “哎呀,你可算是醒啦!” 就在这时,萧喜喜端着一碗青菜粥进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6章 第6章 他们一家都已经吃过晚饭,岁和也被拉出去吃过了,只有谢逢还没吃。萧喜喜怕他醒来会饿,就让她娘帮忙熬了青菜粥等着他。 见谢逢迟迟没醒,萧喜喜怕他饿坏,就想来弄醒他,没想到他已经先醒了。 这让她很高兴,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就把岁和从床边挤开了:“饿了吧?快来喝粥。” 谢逢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那让他的肚子本能地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他拧眉沉默了一瞬,抬手想接过她递来的陶碗,谁知因为刚刚醒来又饥饿过度,竟一个无力,险些将粥洒了。 “你太虚弱了,还是我来喂你吧。”萧喜喜见此眼睛一亮,自告奋勇。 谢逢厌恶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他沉下清俊的眉眼,偏头看向一旁的岁和:“他来。” “他?”萧喜喜眨了下眼睛,放下碗就把这碍眼的小子拎出了房间,“外边儿呆着去,不许进来,不然揍你。小五,看住他。” 一听堂姐的叫唤就从屋里跑出来的萧远河:“来来来,你叫岁和是吧?我带你去玩。” 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岁和:“……不是,你们,唔唔唔——” 萧喜喜这才又跑回到床边,重新端起碗,眼睛亮亮地冲谢逢咧嘴:“他来不了了,还是我来吧。” 她这一套操作简直是行云流水,谢逢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来,张嘴。” 谢逢:“……” 谢逢冷冷抿唇:“让他回来。” “你喝完粥他就回来了。”萧喜喜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培养感情,才不想让岁和在这打扰他们。 谢逢对上她毫不掩饰对他这张脸的喜欢,显得格外晶亮的目光,心中生出厌烦。但为了快些恢复力气,他忍耐片刻后,还是面无表情地张开了嘴巴。 萧喜喜高兴极了,动作有些笨拙但很小心地一口一口喂他喝完了整碗粥。 见他喝完最后一口时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唇,萧喜喜意识到他应该是还没喝饱,就说了句“等等”,又跑去厨房盛了一碗:“再来一碗。” 确实还没喝饱,但不想跟她多说,所以本想就这么算了的谢逢一怔,移开视线,继续沉默地喝了起来。 喝完粥后,萧喜喜拿帕子来给他擦嘴。 谢逢填饱肚子后恢复了点力气,心情也没那么恶劣了。他接过帕子自己擦了一下,之后才淡声开口,说了句:“谢了。” 不管这么样,她确实是从那姓潘的狗官手里救了他。 萧喜喜受宠若惊,马上欢喜地说:“不客气,所以你愿意跟我成亲了吗?” 谢逢:“……” 他只是道个谢而已,她是怎么联想到成亲的? 见他表情冷漠,显然还是不愿意,萧喜喜眨眨眼,也不失望,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我们明天就成亲。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们直接拜堂就行。” 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的谢逢:“……我不会娶你。” “我知道我们刚认识,你还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成亲把名分定下来,之后再慢慢培养感情。”萧喜喜说着,见谢逢唇边似乎还有点没擦干净,就下意识抬起手去帮他擦了一下。 脸上忽然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触碰,谢逢一怔,脸色变黑,眼神也变得阴沉:“不可能。”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愿意?”如果可以的话,萧喜喜还是不想对他用强的。 但谢逢听了她的话,眼神更冷了:“怎么做我都不会愿意,你趁早死心。” 萧喜喜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就算多给他时间,他也不会正眼看自己,更别说愿意娶自己。 可他既然没有娶妻也没有心上人,为什么不能跟她试试呢? 萧喜喜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亲成了,之后再想法子慢慢哄他。 又见他白玉般的脸上,全是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她忍不住就伸出手,假装要再去碰他的脸:“可是我一看见你的脸,我就死不了这心——” 话还没完,谢逢就侧身避开了,萧喜喜狡黠一笑,趁他不备之际,飞快地拉住了他宽大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了一下,“我太喜欢你了。” 眼前的男人果然无法再维持冷脸。只见他先是愣住,然后狭长的眼眸里就猛然迸出了惊怒之色:“你!” 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萧喜喜哈哈笑了起来:“你生气的样子也好好看呀。” 谢逢:“……” 谢逢青着脸,好一会儿才闭眼挤出一个字:“滚。” 萧喜喜被骂了也不在意,见他终于因为自己生出点不一样的情绪,她心里很满意。 “好吧,那我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见啦。” 她开开心心地走了,留下谢逢没忍住,用力按了一下自己被她气得突突直跳的额头。 ** 这天晚上,萧远风睡在了他弟弟萧远川的房间。 而冯云香睡觉前,也把女儿抢了个压寨夫君回来,明日就要跟对方成亲的事,跟终于忙完事情回来的丈夫说了说。 已经躺下的萧定起初也以为妻子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等妻子再三说不是玩笑,是真的之后,他才惊诧地坐起身来:“胡闹!婚姻大事怎能这样儿戏!” “我起先也这么说,但你闺女铁了心,我劝不动。”正坐在床边洗脚的冯云香说,“主要是那年轻人长得确实极为俊朗,你闺女想着先下手为强呢。其实这么想也对,好东西都是要抢的,犹犹豫豫裹足不前,只会便宜了别人。” 她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这性子倒是随了我,想当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就回家对我爹说,我要嫁给你,让他去你家提亲。” 萧定这才从荒谬的情绪中回神:“……那不一样。” 冯云香笑:“哪不一样?” 萧定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神色严肃道:“我是同意了亲事才与你成亲。那小子,既是被喜喜抢回来的,如何能愿意?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你该知道。” 冯云香拿了布帕擦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什么样的瓜,都只有尝过了才知道甜不甜。” 萧定:“……换个丑的你就不你会这么说了。” 冯云香一下就乐了:“你说得对。” 萧定还是一脸不赞同:“嫁人之事不能只看脸,脸又不能当饭吃。” “怎么不能当饭吃?我当年就是看你长得俊才想嫁给你的,你要是个歪嘴斜眼,叫人看着吃不下饭的丑八怪,我才不会多看你一眼。”冯云香擦完脚把布帕一扔,上床趴到丈夫身上,笑眯眯地端详起他的脸,“瞧瞧这张脸,虽然年纪大了,没那么鲜嫩了,但还是很俊,能叫我看着多吃一碗饭的。” 萧定:“……” 萧定看着身上虽然不再年轻,但依然有着少女心性的妻子,神色变得十分无奈:“那小子怎么能跟我比。” “也是。”冯云香乐了,抬手勾勾他的下巴说,“那明早你自己去跟你闺女说。她那脾气你也知道,我反正是已经试过了,不成。” 萧定:“……” ** 萧喜喜不知自家爹娘的私房夜话,第二天早上,天边刚泛起点鱼肚白,她被岁和的惨叫声吵醒了。 萧喜喜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一看,发现这小子不知怎么惹了她家养的大鹅,正被那大鹅撵着跑。 她赶紧披上衣服跑出来,掐住那大鹅的脖子将它拎回了笼子。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这东西怎么比狗还凶啊!” 见岁和被大鹅叨地龇牙咧嘴,直揉屁股,萧喜喜乐了:“你可别小瞧它,它连黄鼠狼和毒蛇都不怕的。还有,你千万别在它面前说它坏话,不然它会见你一次叨你一次。” 岁和瞪大了眼睛表示震惊。 他不过就是看这破鹅长得肥,随口说了句看着就好吃,难不成它听懂了? 萧喜喜哈哈笑完才问他:“你家少爷醒了没?” 岁和揉着屁股讪讪摇头,他是起来上茅房的,他起来时他家公子还在睡。 想着今日就可以跟谢逢成亲,萧喜喜困意一散,心情好极了。她看看天色,见这会儿还早,就笑眯眯地对岁和说:“那让他多睡会儿,你小点声,别吵着他。” 岁和小声嘀咕:“这还用你说。” 萧喜喜没跟他计较,洗漱完后正想出门,被她爹叫住,皱着眉询问了一番,是不是真打算与昨日带回来的男人成亲。 “是啊爹,他长得特别好看,我可喜欢他啦。”萧喜喜开心地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对哪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感觉呢,葛青松也没有。” “……” 看着女儿眉飞色舞,一点不见伤心和难过脸,萧定沉默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7章 第7章 “爹,你会支持我的吧?”萧喜喜转了转眼珠,凑过去拉拉他的袖子,“我娘昨日还不同意,说我这么做太草率,可我已经这么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定:“……” 萧定不想点头,但这是他盼了多年才盼来的闺女,他身体微僵半晌,终究还是无奈地松了口:“你开心就好。” 只要她能开心,胡闹就胡闹吧,总归有他这个当爹的给她兜底。 “耶,爹你最好了!”萧喜喜高兴地抱了一下老父亲。 “只是那人,怕是不同意吧?”萧定这才又说,“你若是真喜欢他,不如先跟他相处一阵子,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再谈婚论嫁……” “那我们之前准备的东西不就白瞎了?” 萧喜喜是个勤俭节约的人,山里物资有限,为着她成亲一事,她爹娘早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里头有许多东西,譬如做席面用的食材和酒,都是放不住的。若是今日不用,岂不浪费? 还有红绸窗花那些,弄上去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若是拆下来日后再用,又得麻烦。 所以萧喜喜还是摇了头,坚持要今天就成亲——如此一来,旁人也不能再笑话她没人要。还有和庞月娇打的赌,她也能稳赢。 萧定看着冷硬威严,其实就是个女儿奴,比冯云香还宠女儿。见女儿是真的铁了心,他纵然心里无奈,也没再说什么。 罢了,日后对屋里那小子好点就是。 ** 把她爹也搞定后,萧喜喜跑去葛家,把葛青松没穿的喜服抢了过来。 既然要成亲,那就不能不穿喜服。寨子里没有卖喜服的,下山去买又来不及,所以,直接去葛青松那拿现成的最好。反正他那喜服,本来也是要跟她成亲穿的,换个人穿也一样。 因着天色还早,萧喜喜到葛家的时候葛金财夫妇还在睡觉。她从前常来葛家,对葛家很熟悉,所以也没惊动他们,直接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葛青松的房间,把葛青松从睡梦中弄醒了。 葛青松那日回家就发起了烧,林氏急得不行,让次子去请卢东升。可她的次子刚到卢家,就被卢东升的妻子,萧喜喜的大姑姑萧秀梅拿话顶出来了。 没办法,林氏只能让次子去请寨子里另外一位江湖游医。 那位游医医术不算很精,不过伤后发热是常见之症,他也是知道该怎么治的,就是配的汤药格外苦涩难咽。葛青松喝了吐,吐了又被灌,折腾了到这天半夜才终于退下烧迷迷糊糊地睡去。 结果才睡了没一会儿,又被人掐着人中疼醒了。 “我不喝,真不喝了,娘你放过我……喜喜?!”葛青松睁开红肿的眼睛,被床边的萧喜喜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着这丫头一拳能打死老黄牛,葛青松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床里面爬了爬,“你你你你不要乱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萧喜喜本以为自己见到葛青松会很生气,会忍不住揍他,可大概是得了更好的人,她这会儿心情竟然十分平静。不过葛青松这模样实在是又怂又难看,她忍不住面露嫌弃,直起身说:“你成亲用的喜服呢?放哪儿了?” 正处在惊慌中的葛青松没反应过来。 萧喜喜不耐地瞪他:“再不回答揍你了。” 葛青松这才一个激灵抬起虚软的手说:“喜服?在那边,那边的柜子里!” 萧喜喜没理他,跑过去找到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喜服,将它抖开看了看。 “短了点,不过也能将就。” 见她拿着自己的喜服,嘀嘀咕咕着就要走,葛青松又是惊疑又是迷茫:“等等,你……你不是来揍我的?” 萧喜喜嫌弃地瞥他一眼:“我可没那功夫。” 葛青松本就昏沉胀痛的脑袋更加晕乎了:“那这喜服……你拿这喜服做什么?” 萧喜喜:“你管我。” 难道是要拿去撕了泄愤? 看来她虽然生气,但还是深深喜欢着他,舍不得对他本人动手的。 葛青松想到这,心里又是动容又是愧疚,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痛楚撑起身,低声向萧喜喜道歉:“对不起,喜喜,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时冲动,做出逃婚的事。只是我真的已经想明白了,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我对素素……我对素素才是男女之爱。你就,别再喜欢我了,忘了我,另找个对你好的人吧。” 两人相识多年,葛青松对萧喜喜不是全然没有感情。他也不想这样伤害她,只是他爹太过固执,他又实在舍不下素素表妹,才只能出此下策。 “???喜欢你个大头鬼,你对我做了那么操蛋的事,还指望我喜欢你?我看起来很像贱皮子吗?”萧喜喜觉得可笑,“眼下我要去忙成亲的事,没时间搭理你,等回头有时间的,我再来跟你算账。” “成亲?”葛青松呆了呆,不知想到什么地露出了惊慌之色,“难道你要强逼我——不行!都已经这样了,你就放过我吧!我已经答应了素素,要一辈子照顾她,绝不会辜负她的!” 萧喜喜:“……” 萧喜喜就觉得,自己没给嫁这家伙真是很值得庆幸。谁能知道往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一个人,脑子这么不正常呢。 还一副对林素烟深情不悔的样子。 深情个屁。 真要深情,能做出大婚前夜带人家姑娘私奔的事?能想不到这事闹开后,不仅她这个被逃婚的人会沦为笑柄,他的素素也会被人说成狐狸精,会被他爹深深厌恶,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不过就是自私懦弱罢了。 萧喜喜彻底不想跟葛青松说话了,她翻了个白眼,直接翻窗走了。 不过翻窗出去后没走几步,萧喜喜就看见了端着一盆水站在院子里的林素烟。 ** 林素烟的脸色苍白憔悴,没比葛青松好多少。因为葛金财认定私奔一事是她撺掇着葛青松做的,打完葛青松后仍是气得厉害,要将她赶出寨子,让她自生自灭。 最后是林氏哭着哀求,以死相逼,林素烟才得以继续留下。只是她也因此惹了葛金财的厌恶,被罚跪了一天一夜。 林氏倒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女,只是侄女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儿子,林素烟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跪得膝盖红肿,身形消瘦,能起身后,也还是马上来照顾葛青松了。 看见萧喜喜,林素烟心情很复杂。 想着那日萧喜喜完全可以趁机报复她,却什么也没对她做的事,林素烟沉默片刻,终是收起一贯的柔弱表情,忍着腿疼走向萧喜喜,真真切切地向她行了一礼:“对不起。”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葛青松在一起是对不起萧喜喜的。 只是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若想从此过安稳日子,不再担惊受怕,就只能紧紧抓住林氏这个待她还算真心的姑母,和葛青松这个性格样貌都还算不错的表哥。 想起父母亡故后,自己跟着兄嫂在乱世之中颠沛流离,有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会丧命的日子,林素烟握紧手中端着的脸盆,不敢看萧喜喜的脸,只是又低声说了句:“虽然对不起,但我不后悔这么做,因为……我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可以伤害别的无辜的人? 萧喜喜不敢苟同,但也不想跟她多说,看了她一眼后,绕过她就要走。 林素烟见她这样,不知为何就想再与她多说几句。她咬咬没什么血色的唇,忍不住跟上去:“还有,不管你信不信,私奔都不是我的主意。我希望的是表哥能说服姨父跟你退婚,再堂堂正正娶我进门,可姑父怎么都不同意……我见他拗不过姑父,又听人说你性子好,对谁都很宽容,便又建议他去找你说清楚,也许你会心软成全我们。可他说,说你性格霸道,不可能会同意……于是一日拖过一日,到最后才想出那么个烂法子……” 林素烟虽然想跟萧喜喜抢葛青松,但从没想过让她在婚礼上出丑被人笑话,这不是她的本意。 萧喜喜听了这话,终于停下脚步看她:“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我跟你说没关系?” 林素烟一愣,心下忽地有些酸涩:“自然不是,我只是……只是很羡慕你。” 羡慕她父母兄长俱在,有人护有人疼,不必做任何有愧于心的事;羡慕她一身武艺,走到哪里都不怕被人欺负;也羡慕她活得洒脱如风,骄傲如阳,叫人看着向往又忍不住嫉妒。 萧喜喜随着父母进山时,世道还没那么乱,但她这几年也是下山见识过乱世之景的。听了林素烟的话,想起林素烟被人救上山前,兄嫂一家在兵乱中惨死,她自己也险些就被一群兵匪当街糟蹋了的事,她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她:“那家伙扛不住事,也未必就是你想要的依靠。” 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林素烟一怔,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性格怯弱,耳根也软,可姑母待我好,他心肠也不坏,虽说不太聪明,可若是换个聪明的来,我便不能像现在这般,轻松拿捏住他了。” 萧喜喜:“……” 倒也是。 不过这么一想,葛青松也挺像个笑话的,原来人家姑娘压根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成工具人。 萧喜喜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随便你吧,反正我跟他没关系了。” 说完这话她就心情很不错走了。 留下林素烟看着她踩着彻底明亮了的晨光,像自由的鸟儿一样远去的背影,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屋里传出葛青松打翻茶杯的惊呼声,林素烟才回神稳了下心神,重新做出平日里温顺柔弱,惹人怜惜的样子,脚步款款地端着水盆进了屋。 “表哥,你醒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8章 第8章 世道不太平,为守卫寨子安宁,寨子里的青壮除非是有要事,否则每日都要去练武场晨练。 萧喜喜回家的时候,她爹和她三哥已经出门了。虽然才九岁,但也自觉是个男子汉了的萧远河今日也跟了过去。家里只剩下她娘,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你这丫头,一大早的干什么去了?”看着女儿手里抱着的东西,冯云香好奇地走过来,“这是什么?” “男人的喜服。”萧喜喜回答说,“我从葛青松那要来的,既然他不想穿,那就给谢归元穿好了,省得我还得下山去买。” 冯云香愣了下,乐了。 她这闺女是懂怎么气人的。这要是叫葛金财知道了,不又得回家打儿子啊。 “我去看看他醒了没,正好给他试试,要是不合适,娘你帮我改改。”萧喜喜干不来针线活儿,笑嘻嘻地说完,又补了句,“还有这招呼大家观礼吃喜酒的事,娘也帮我张罗起来啊,我的婚礼,那必须得热热闹闹的才行。反正咱们前几日采买的那些菜啊肉啊酒啊什么的都还在,也不用重新去买。” 冯云香:“……你还是先进屋搞定你的新郎吧,他要是不肯跟你成亲,娘张罗得再好也没用。”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实在不行绑起来按着头拜堂就是,反正今日这亲我是非成不可。” 萧喜喜说是这么说,进屋一看见谢逢那张脸,心里就有些舍不得勉强他了。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休息了一晚上,有没有好点?”她露出笑脸,放软声音地朝他走去。 谢逢刚在岁和的伺候下洗漱完,正靠坐在床上准备吃方才冯云香送来的早饭。 看见萧喜喜,他态度冷淡得很,一点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萧喜喜也没在意,走到床边后给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喜服:“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喜服,等会儿你试试,要是不合身,我让我娘帮你改。” “不是,你拿喜服做什么?”谢逢还没说话,一旁的岁和先急了,“难不成你真想逼我家少爷跟你成亲啊?!” “是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萧喜喜把喜服放到床上,自己也挨着谢逢坐下,冲他弯眼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们就成亲。” 谢逢:“……” 谢逢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说了,我不会娶你。” 萧喜喜笑眯眯地挑眉:“我也说了,这由不得你。” 谢逢盯着她不说话,片刻忽然凑近她,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是吗?” 他这一笑如冬雪消融,百花齐放,萧喜喜看得一愣,眼睛都直了。 然后她的喉咙就被一把锋利的剪刀抵住了。 萧喜喜:“……” 这剪刀是岁和按照谢逢的指示,打热水时从厨房顺来的,谢逢藏在了宽大的袖子里。此时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一手扣着萧喜喜的肩,一手将剪刀紧紧抵在了她颈部最脆弱的地方。 “送我下山。”他收起笑容,在她耳边淡声说道,“下山后,我自会放了你。” 萧喜喜:“……” 萧喜喜终于知道什么叫美色误人了。她一个常年习武的人,居然被个受伤卧床的文弱书生给挟持了! 这也太丢人了,被别人知道,肯定会狠狠嘲笑她。 她懊恼地挣扎了一下,想说什么,脖子上忽地刺痛了一下,随即便火辣辣的,显然是被划破了。 “我手有点抖,你还是别乱动的好。” 谢逢说是这么说,下手却沉稳又利落,显然也有身手的。萧喜喜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痛意,没觉得生气,反而涌出一阵棋逢对手的兴奋:“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行行行,我认输了还不行吗?你先放开我,我好疼……” 谢逢没理他,只是瞥向一旁的岁和:“去叫个能做主的人来。” 岁和正震惊着。他猜到了谢逢让他偷剪刀是想用来防身,可没想他这么厉害,都伤成这样了,还能一下钳制住这武艺高强的女山匪。 难怪老爷要用给他下迷药那样的阴招! 见他一脸蠢样地愣在那,半天没吭声,谢逢不耐地拧了下眉:“聋了?” 岁和这才回神往外跑:“哦哦哦,是是,我这就去!” 不对,等等,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完成老爷交代的任务了…… 岁和脚步变得迟疑,可为了不引起萧喜喜的怀疑,也只能继续往外跑。 “原来你也习过武,可岁和明明说你是个读书人,一直在书院里念书。你是跟谁学的,学了几年啊?”萧喜喜见此也不慌,反而顺势往他怀里一靠,饶有兴致地打探了起来。 谢逢冷眼看着她使小伎俩,并不理会。 可她太吵了,那张嘴叭叭叭叭的,跟话痨成精似的。谢逢听得耳朵发疼,太阳穴也一突一突的跳,他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喝止她:“闭嘴。” “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是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啊,是衣裳穿少了吗?要不你抱着我点儿,我给你热热?”萧喜喜开始调戏他,调戏着调戏着,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下/腹抓去。 谢逢没想到她会这般不要脸,心下一惊,猛然躲开,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 萧喜喜趁机抓住谢逢的胳膊用力一拧,反客为主地将他按倒在床,死死压在了身下。 谢逢:“……” 谢逢蓄力想要反击,可他刚恢复力气不久,腿又还伤着,纵然拼尽全力,也没能再挟持住萧喜喜,反倒是被她趁乱摸了好几把,还在脸上亲了一口。 “你!”谢逢脸色发青,彻底动了怒,“乡野村妇,不知廉耻!” 萧喜喜想按住他其实也不容易,她强压在他身上,微喘着气笑道:“你拿剪刀刺伤我,我都流血了,我不过是亲你一口当讨回来的补偿,这不过分吧?” 谢逢:“……” 谢逢从小长大受过许多屈辱,可没有哪一次让他这样难以忍受。 这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见他双眼冒火死死盯着自己,胸膛上下起伏,原本霜雪般清冷的眉眼,也被明显的怒意衬得昳丽逼人,萧喜喜眼睛发亮移不开眼,心里喜欢得不行。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说了句:“一下好像不够,不然你再给我亲一下……” 谢逢猛然偏头:“滚!” 萧喜喜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毛病,不然怎么这么喜欢他生气的样子呢?明明是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的。 她心虚又控制不住心动地盯着他因为生气而变红的唇,心里在做人和不做人之间来回跳动。 “喜喜!” 就在这时,岁和带着冯云香跑来了。 见女儿把谢逢压在床上,像是在调戏他,冯云香惊了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放开谢公子!” 没想到自己才出去一下,屋里情势就变了的岁和也急了:“你快放开我家少爷!” 他跑过来想拉开萧喜喜。萧喜喜心里遗憾,只能先夺下谢逢手里的剪刀,放开他坐起来。 “少爷你没事——”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逢怒意勃发,像是要杀人的目光吓了一跳,岁和下意识缩起了脖子,“……吧?” 冯云香也看见了女儿脖子上的伤口,她脸色微变,快步走过来扶住她:“脖子是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怕她娘会怪罪谢逢,萧喜喜连忙站起身,推着她往门外走去,“小伤而已,一会儿就好了。娘,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这里没什么事。” 冯云香:“……” 冯云香看看她手里的剪刀,再看看床上衣衫凌乱,面色阴沉的谢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头疼地瞪了女儿一眼:“先让我看看伤的怎么样。” 萧喜喜只能乖乖仰起下巴给她看。 冯云香仔细看了看,见确实伤得不重,脸色才好了点。她瞥了眼床上的谢逢,拉着女儿走出房门:“都这样了,你还要嫁他?” “当然。”萧喜喜不甚在意地抹去脖子上的血迹,“我强行把他带回来,还逼他跟我成亲,他不乐意,想反抗,这不是很正常吗?等他出了气,冷静下来就好了。” 冯云香:“……你倒是想的开,那要是他冷静下来了,还是不肯应你,你怎么办?” “那就慢慢哄呗,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好好待他,他总有一日会接受我的。”萧喜喜只是想先把名分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对于谢逢的态度,她其实一点也不着急。只要成了亲,他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到时再培养感情不迟。 冯云香见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能无奈地问:“那你是真的想好了,今日就与他成亲?” 萧喜喜点头:“我再进去跟他说说,他要实在不肯配合,我就把他打晕,让三哥抱着他跟我拜堂。反正只要拜过天地,我跟他就是夫妻了,他不认也得认。” 冯云香:“……” 这丫头,真是在寨子里待久了染上了匪气。 不过自己生的闺女,除了继续宠着,还能怎么办呢?冯云香也只能说:“行了,你先去处理下伤口,屋里边儿,我去跟他聊聊。” 萧喜喜顿时就有些不放心:“不用了吧?我自己跟他说就行。” 冯云香板起脸:“去。” 萧喜喜:“……好吧,但我这点小伤真没事,娘你可不许骂他更不许打他啊,不然我会心疼的。” 冯云香:“……” 冯云香看着这没出息的丫头,没好气地说:“知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9章 第9章 冯云香进屋后,把岁和也请了出去。 岁和看向谢逢,见谢逢根本不搭理自己,才犹犹豫豫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冯云香和谢逢两人。 冯云香先是走到床边,态度诚恳地向谢逢道歉:“小女鲁莽,对公子无礼,我这个做母亲的,先替她向公子赔个不是。” 谢逢冷怒不语。 冯云香看着他那张哪怕是带着怒意也无损俊美的脸,眼睛闪了闪,语气变得十分无奈:“我知道公子这会儿正生着气,可能不想听我说话,也知道我家喜喜非要逼公子跟她成亲,是在强人所难。但是,还请公子先听我说说个中缘由。” 她说到这叹了口气,将女儿成亲当日被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逃婚,对方还带着别的女子私奔了,害得她不仅失了婚事,还沦为笑柄的事说出。 然后才又红着眼睛,摇头苦笑道,“那孩子,她是受了刺激,一时魔怔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至于我这些话,公子只看外头院子里挂着的红绸和贴着的喜字,就知道我没有骗你。还有这喜服,也是那丫头刚从葛家抢来的,说是不能浪费。” 谢逢听完,黑沉的眼眸终于冷冷动了一下:“此事与我无关。” “是,是与公子无关,那丫头也不该自己受了委屈,就从无辜的人身上找补。”冯云香连忙点头,神色惭愧地说,“她带公子回来时,我也说过她,让她不可如此任性。可她这两日受了不少嘲讽,一心想叫葛家那小子后悔,又因出身乡野,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品貌出众的男子,心中难免仰慕,这才铁了心要留下公子。我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可都不管用……” 冯云香说到这,又苦笑着叹气,“实不相瞒,我家有五个儿郎,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平日里,大家对她难免都偏疼纵容些,这才养成了她这说一不二的小霸王性子。那丫头决定了的事,即便是她爹来,也是说不动她的。加上她这两日确实是受了大委屈,我这当娘的,心里也不忍太苛责她,所以,谢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她姿态放的很低,一副心疼女儿的慈母做派。 这模样确实叫人不忍,但凡是个心软一些的人,都会为之动摇。但谢逢不是心软的人。他完全不为所动地说:“我不可能与她成亲。” 冯云香连忙说:“我知道,我也没这么想,我只是希望公子能看在她也算是救过你的份儿上,配合她演场戏。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如今是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咱们若是不顺着她,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来。所以我才想着,请公子暂时先顺着她,让她把心里那口气散出来。” 谢逢沉脸不语。 冯云香看着他的神色,继续说:“我是这么想的,正好公子的腿伤也没好,大夫说要休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地走动,那不如我们就以三月为期,三个月后,那丫头应该能恢复正常了,到时我一定为公子备上厚礼,亲自送你下山。” “这期间公子什么也都不用管,你与你那随从的吃穿住行,给你请大夫治伤换药的事,这些我家全都包了。还有,我听岁和说,你与你的家人走散了,我们寨子里人多,有时也会下山去采买,这事儿我们也会帮你留意打听。至于喜喜那边,也不用你额外做什么,你只需假意与她拜个堂,在外人面前稍稍配合她,叫她把心里那口气散出来就行了。” 谢逢冷声说:“我若不肯呢?” 冯云香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寨子在深山里,没有人带路是出不去的。公子眼下伤了腿,连下床都困难……这,怕是没有其他选择。” 谢逢沉默半晌,终是压下心中冷怒松了口:“假成亲,不同床。三个月一到,我马上走。” 见他就算处在愤怒中,也能一眼看清形势,不做无谓的抵抗,说话也是干脆利落,没有半个字废话,冯云香柳眉一挑,心生赞赏:“好,那就这么定了。” 她越看谢逢越觉得自家闺女眼光好,只是她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能不能把这门亲事从假的变成真的,还是得看那丫头自己的本事。 “喜喜?你娘在不在?我找她有点事。”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邻居大娘的声音,冯云香回神冲谢逢爽利一笑:“那我先出去了,公子好好休息,等晚些时候,让我家小子背你出来拜个堂,走个过场。” 既已达成合作,谢逢就不会再拿乔,当然更不会亏待自己。他神色冷淡地点头,看了眼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已经冷了的早饭:“可否换份热的来?” 冯云香失笑:“当然。” ** 一直趴在门外偷听的萧喜喜见她娘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谢逢,高兴得抱着她娘一顿亲:“谢谢娘,你是世上最好的娘!” “去去去,亲我一脸口水。”冯云香哭笑不得地推开她,给了她一个“剩下的靠你自己了”的眼神,去找邻居大娘说话了。 萧喜喜控制了一下自己过于兴奋的心情,清了清嗓子,重新走进屋。 “谢谢你肯答应我娘。”她笑眼弯弯,眉眼飞扬地站在床边对谢逢说,“虽然我娘他们都觉得我是受了刺激,心疼我才来帮我说服你。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反正你都答应留下了,那接下来这三个月,咱们就心平气和地相处着看看好不好?你如今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们刚认识,你还不了解我,说不定等你了解我了,你就会喜欢我了呢?” 谢逢还没忘记刚才的事,他冷眼扫向她,一点面子也没给:“不会。” “哎呀,别说的这么绝对嘛,我这人其实挺好的。”萧萧喜喜想在床边坐下,被谢逢瞪来的眼神制止了,“好吧好吧,我不坐了。那你记得试试这喜服,要是不合适就跟我说,我先去准备成亲的事啦。” 谢逢没理他。 萧喜喜也不在意,开开心心地走了。 她一走,岁和就赶紧进来把门关上了。他脸色纠结地跑到床边,压着声音说:“公子,你真的要跟她成亲啊?虽然她娘说的是假成亲,可这一家子都是山匪,万一说话不算话,过些日子又要你假戏真做怎么办?” 谢逢没理他。 岁和知道自己是老爷派来的人,在这位七公子眼里,可能还没刚才那女山匪讨喜。他也不在意他的冷脸,只是又小声提醒道:“老爷是希望公子能接近庞四海的女儿庞月娇,毕竟庞四海才是这杏花寨的大当家。那庞四海又只有庞月娇这么一个女儿,公子若是娶了庞月娇为妻,就能将这杏花寨收到囊中,兵不血刃地平定这里的匪患,为朝廷立下大功——” “滚出去。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他们扔你下山。” 谢逢的厌声开口让岁和苦了脸:“小的知道公子不爱听这些,也不愿听老爷的话行事,可是公子,咱们既然已经在这了,暂时也走不了,那为何不顺手做点事呢?反正待着也是待着不是?您就算不为自己,也当是为了大公子吧,来之前,我听大公子院里伺候的人说,他如今情况很不好,甚至一度生出了死意。幸好老爷派去的人已经寻到那位天下闻名的王神医……老爷说了,只要公子助他拿下这杏花寨,他一定不计代价地请王神医治好大公子,绝不叫公子失去兄长。” 他口中的“大公子”,指的是谢家长房嫡长子谢朝。 那是个性格谦和温厚,才貌人品无一不贵重,真正称得上光风霁月,皎皎君子的人。也是谢家唯一不曾欺凌过谢逢,反而护过他的人。 可谢逢很讨厌谢朝。 他讨厌谢朝父母皆出自名门,生来就干净尊贵;讨厌谢朝毫不费力就可以拥有他求而不得的一切;讨厌谢朝对谁都仁慈悲怜,总是自以为是地施舍他。 他还讨厌谢朝自诩聪明,其实却蠢得要死,明知这烂到根的朝廷已经没救,还要不自量力地去做螳臂当车的事,最终落得个声名尽毁,双腿被废,妻离子亡,万劫不复的下场。 谢逢一点也不想管他。 可他的父亲却拿谢朝来威胁他,这简直就是可笑。 心里这么想,谢逢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他心烦意乱地讥笑道:“我可不像他那么无耻,能做出骗婚吃绝户的事。” 岁和:“……” 岁和其实也觉得这自家老爷这主意有点缺德。 又想到不管是真是假,谢逢都已经跟萧喜喜在人前拜过堂,不可能再去娶庞月娇,他就犹豫了一下说:“那不然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反正老爷的目的只是拿下杏花寨,公子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身体里的毒就能解了,大公子那边也不会有事。” 谢逢冷着脸不想说话。 想救谢朝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他也从来不觉得他父亲想做的事是可行的,因为他那父亲比谢朝还要天真愚蠢。 只是他如今受困于此,确实是做不了其他…… 罢了。 他抿了下嘴角,决定看看再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10章 第10章 萧喜喜对谢逢主仆俩的对话一无所知。这天下午,她再次穿上了那件她娘一针一线给她缝出来的大红嫁衣。 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卢芷宁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你当真不是跟葛青松赌气才一时冲动……” “当然不是,他才没那么重要呢。” 马上就要跟谢逢成亲,萧喜喜这会儿心情特别好。她美滋滋地对着铜镜,主动往脸上抹了点胭脂,看了看,嫌不够红,又抹了点,“我现在跟你说你不信,等一会儿拜堂的时候看见我那新夫君的模样,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想嫁他了。” 卢芷宁迟疑了一下。 昨日她爹回家时,她倒是听他提了一句,喜喜带了个神仙公子回家。 可一个男人,长得再好也不至于叫人失去理智啊——反正卢芷宁是无法理解的。因为她平日里看人,只看对方骨骼生的好不好,适不适合扎针,肤色健不健康,从不注意脸蛋的美丑。 想来这丫头只是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多少还是受了前头那桩婚事的刺激,有些不平的。要不然她就算喜欢那人,也不会这般着急地要跟他成亲。 想到这,卢芷宁没再追问,只是看向萧喜喜的脖子:“那你这脖子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没事,就是练武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萧喜喜含糊过去后,继续在脸上涂涂抹抹,“好像还是不够红,我再抹点,还有这眉毛,好像也该画一画……” 见倒霉表妹一改前日的抗拒,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抹成了大花脸,卢芷宁抽了下嘴角:“还是我来吧,你住手,不许再往上抹了。” 她拿来打湿的帕子擦干净萧喜喜的脸,重新给她上了个明艳得体的妆。 上完后萧喜喜不太满意:“怎么感觉这么素净呢?我想再浓一点,那样好看。” 想起这丫头从小就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裳,只是如今在寨子里条件有限,才只能改穿粗布麻衣,卢芷宁哭笑不得,一把拍开她还想去拿胭脂的手:“这样已经很好看了。” “可是……” “没有可是。”卢芷宁说着把她插了满头的绢花珠钗也都拿了下来。 萧喜喜捂着头哇呀想跑:“别摘别摘,这些可都是我辛辛苦苦地从我娘屋里翻出来的——” 卢芷宁把她拎回来按住:“你想不想让你的新郎觉得你好看?” 萧喜喜:“……想。” “那就老实坐好。” 卢芷宁拆了表妹日常梳的麻花辫,替她盘了个简单但好看的发髻,又往她发间插了两朵朱红色海棠绢花,端详了一下她说:“就这样可以了。” 萧喜喜还想再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一点,可想想谢逢是个读书人,还有他那身清清冷冷,跟霜雪一样的气质,还是忍住了。 “萧喜喜,你疯了吧!你真打算跟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成亲啊???”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庞月娇也跑来了。看见身穿嫁衣,盛装打扮的萧喜喜,她简直是不敢置信。 萧喜喜却是一看见她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是啊,快叫声姑奶奶来听听。还有,接下来三个月,记得天天来给我洗衣做饭啊。” 庞月娇:“……” 庞月娇才不想就这么认输,她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说:“谁知道新郎会不会又跑了,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再说我听说今天这人是被你抢回来做压寨夫君的,连迎亲的环节都省了,这算什么成亲?”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当心我把你打出去。”萧喜喜不高兴地翻她白眼,“还有,别想着耍赖啊,就算没有迎亲的环节,只要拜了天地,那就是成亲了。你要是敢耍赖,我就满寨子嚷嚷,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人输不起。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去山下抢个压寨夫君回来,不过就算你现在马上去,那也是晚了,你还是得叫我姑奶奶。” 庞月娇:“……” 庞月娇不甘心:“你先顺利把这亲成了再跟我说这话吧!” 她说完就跑出去,等着观礼了。 “你俩真是,一天不吵都不行。”一旁的卢芷宁见此,无奈摇头。 萧喜喜哼了声:“谁让她老来招我。” “吉时已到,请新人拜堂!” 没一会儿,从前做过喜婆的邻居大娘就腰系红绸,笑容满面地在门外喊道。 萧喜喜心下一喜,难得地生出些紧张来。她连忙拿起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小心盖在了自己头上:“你快帮我看看这样行不行。” 卢芷宁帮她调整了一下:“行了,走吧。” ** 萧喜喜被卢芷宁扶到堂屋,和谢逢拜了天地。 谢逢腿受伤不能自己行走,是萧远风将他从屋里背出,又扶着他与妹妹行礼的。 拜堂的时候,萧喜喜因为蒙着红盖头,看不见谢逢的脸,只能看见他身上穿着的大红喜服,和他握着红绸的手。 他的手宽大修长,白玉一般好看,萧喜喜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开满了快乐的小花。 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们无不被谢逢的长相惊艳到,纷纷感叹萧喜喜好福气,也不觉得她是在跟葛青松赌气了——这个叫谢归元的,长得又好又读过书,虽然看着清清冷冷的不太好接近,可比起葛青松,还是出色太多了。 有了他,谁还在意那葛青松逃不逃婚,跟不跟人私奔啊! 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动了和萧喜喜一样下山看看的心思——她们也想要这般俊俏的夫君! 这其中就有庞月娇。她心里一直期盼萧喜喜的婚事再出笑话,可这一次,萧喜喜不仅顺利成亲了,嫁的夫君还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这可把她给酸坏了,礼都没观完就气哼哼地走了。 萧喜喜不知道这一茬,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声,她心里快活极了,最后一拜结束,被送进洞房坐下的时候,忍不住就偷笑了一声。 嘿嘿,从今以后,她也是有夫君的人啦。 就是可惜,目前还只能拜堂不能洞房。 想着自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萧喜喜暗暗发誓,自己定要在这三个月内拿下谢逢,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来来来,掀盖头咯!” 喜婆高兴的喊声落下后一会儿,萧喜喜感觉自己头上的盖头被人随意掀开了。她抬眼一看,眼睛蹭的就亮了。 他穿喜服的样子也太太太太好看了! 谢逢也没想到红盖头下,会是这样一张明媚浓丽得让人有目眩之感的脸——他之前一直没仔细看过萧喜喜,这会儿才真正看清她长什么样。 不过他只顿了一瞬,就漠然移开了视线。 “瞧瞧,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多般配啊!”喜娘一边不要钱似的说着吉祥的话,一边给两人倒合卺酒。 谢逢正想敷衍过去,就见萧喜喜飞快地端起酒杯靠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大大方方地在众人的起哄下,喝下了这交杯酒。 “……” “该你了。” 她离他很近,脸上笑容灿烂,眼眸晶亮逼人,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烫得他手背微微一麻。 谢逢很少与人靠得这样近,也很厌恶别人的触碰。萧喜喜的举动让他眼眸微冷,几乎是立即就抿了口酒,把胳膊抽了出去。 有看热闹的人就说:“新郎官这酒还没喝完呢!” “他受了伤,要禁酒,能喝这一口已经很好了。”萧喜喜不在意地说完,笑眯眯地把人全赶了出去。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俩。 萧喜喜坐回到床边,心满意足地盯着谢逢看。 谢逢:“……” 谢逢被她看得浑身不适,他冷着脸道:“你可以走了。” 这里是萧家的客房,冯云香特地打扫出来让谢逢暂住的。 “走去哪?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萧喜喜故意凑近他。 谢逢:“……出去。” 萧喜喜喜欢看他生气时不再冰冷的样子,但也怕再把他惹毛,他会真的厌恶上自己。她不再逗他,重新坐好冲他笑道:“现在出去会被人问的,我晚点再出去好不好?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我娘,这三个月内不会对你做什么,就肯定会做到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谢逢脸色更冷了。 萧喜喜见此更老实了,只是想了想说:“这样干坐着有点没意思,这样,我们来聊天吧。聊一会儿,等外头人少了,我就走。” 谢逢没理她。 他只答应了冯云香会在人前配合她演戏,没答应人后也要顺着她。 萧喜喜见此也没生气,想了想说:“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我以前听过的故事吧。” 她说完也不等谢逢回应,清了清嗓子,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从前有个货郎,他的娘子怀孕才七个月,孩子就早产了。货郎很担心孩子会因为早产长不大,他的朋友就安慰他说,自己的爷爷也是七个月就出生的。可货郎听了还是很担心,他连连追问朋友:‘那你爷爷长大没?’” 本来没想听的谢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11章 第11章 “哈哈哈哈好笑吧!”萧喜喜乐得直拍大腿。 谢逢嘴角微微一抽,难得地生出无语的情绪。 萧喜喜笑了半天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咳嗽了一声说:“不好笑吗?那我换一个。” “从前有个富家老爷,养了一只狗,某天他带着狗在河边散步,突然冲出来一个杀手,杀了他的狗。富家老爷很生气,问杀手为什么要杀他的狗,杀手说:‘因为有人要我来取你狗命!’” “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逗!” 谢逢:“……” 谢逢一点也不觉得逗。倒是眼前这丫头自己在那笑了半天后,见他没反应,又讪讪收起笑容,继续苦思冥想的样子,看着挺好笑的。 也不知她在努力个什么劲。难不成她以为几个冷笑话,就能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在想什么,见他虽然没笑,但神色没那么冷了,心里就喜了一下。 看来他还是喜欢听的。 她顿时就更加努力地想了起来,这一想,还真又想出了好几个。 只是最后一个她只记得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想不起来了。 “呃,我想想,我再想想啊……” 见她说着说着突然卡住,挠着头一脸的傻样,谢逢终于偏头低嗤了一声。 “你笑啦?!”萧喜喜听见后高兴极了,连忙挺起胸膛说,“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讲!” 谢逢:“……” 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表情恢复冷漠地说:“我不喜欢。” 萧喜喜眼睛一转,打蛇随棍上:“那你喜欢什么?你跟我说,我去学。” 谢逢:“……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萧喜喜马上捂住耳朵:“没听见,你重新说。” 谢逢:“……” 谢逢看着这简直就是个无赖的姑娘,面无表情地别过头,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萧喜喜还舍不得走,但看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为长久计,还是忍下了继续赖在这里的冲动。 不过今晚毕竟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走了萧喜喜有点不甘心。她想了想,趁谢逢不备,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他侧脸一下:“那好吧,我明天早再来看你。” 猝不及防的谢逢惊得一把推开她,脸色又黑了:“滚!” “好嘞。”萧喜喜心满意足地滚了。 谢逢:“……” 这世上怎么会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 ** 这天晚上谢逢没睡好。 因为他做了个梦,梦里穿着嫁衣的萧喜喜跟坐山似的压在他身上不肯走,非要再亲他两下。他怎么推都推不开她,气得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睡在自己房间的萧喜喜却是心情愉快,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她精神倍儿好地起床,去找谢逢想陪他一起吃早饭,却被眼下发青的谢逢黑着脸赶了出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萧喜喜:“……”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 不过他长得那么好看,脾气大些也正常。 萧喜喜想了想,决定先找过来人取取经。于是她跑去院子里问她娘:“娘,你当初是怎么搞定我爹的?” 冯云香正在院子里喂鸡,听见这话说:“没怎么搞定,我和你爹,虽然是我先看上他,先让你外祖父去他家提亲的,但你爷奶一看这门亲事不错,直接就应了,之后我俩就成了亲开始过日子了,没那么多事儿。” 萧喜喜:“……” 是谁羡慕了她不说。 “怎么,开始发愁了?”冯云香好笑地看了女儿一眼。 萧喜喜挠挠头:“倒也不是发愁,就是他性子冷,我又没追求过人,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冯云边喂鸡边说:“那你可以去问问你大姑,她当年可是追了你姑父好几年,才把你姑父追到手的。” “真的啊?”萧喜喜一下就来劲了,“那我马上就去!” “你先吃早饭……” “我不饿!” 萧喜喜说完就跑,没一会儿就跑进了一间门口挂着医幡的木屋。 “姑父,我大姑呢?” “是喜喜啊,”正在药柜前整理草药的卢东升转头看见她,笑呵呵地说,“你大姑在后屋收拾东西呢,你这急匆匆的,是怎么了?” “我有点事要问大姑。”萧喜喜笑着说完,掀起隔断前后屋的帘子跑了进去,“大姑!” “来了来了,你这丫头,这一大早的,怎么没和你那神仙模样的夫君在一块儿,反倒跑我这儿来了?” 一个圆脸微胖,身材丰腴,看起来很是热情开朗的妇人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野菜饽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就是萧喜喜的大姑萧秀梅。 “嘿嘿,我来找您求学来了。”萧喜喜跑过去搂住她大姑的胳膊,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萧秀梅听完就乐了:“这你还真是找对人了,想当年我为了追到你姑父,那是没少使劲儿。不过我跟你姑父的情况,跟你俩又不太一样……” 萧喜喜马上追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萧秀梅往她嘴里塞了个野菜饽饽,拉着她坐下说:“我和你姑父当年是住对面的邻居,从小就认识的。你姑父比我大四岁,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那姑娘家里嫌他家穷,不肯把女儿嫁他。我是趁那姑娘嫁了别人,你姑父正伤心难过的时候,天天给他做好吃的安慰他,还给他做衣裳做鞋子,才把他哄到手的。” 萧喜喜明白了,拿下嘴里叼着的野菜饽饽啃了一口说:“那是不太一样,我手笨,不太会做衣裳鞋子……不过做好吃的我还是可以试试的,嗯,我这就回去问问他喜欢吃什么!” 萧秀梅是知道自家侄女做饭的手艺有多差的,听见这话眼皮一抽,连忙拉住她说:“也不一定是要自己做,你也可以从别处弄点好吃的带回去给他。比如我这野菜饽饽,味道还行,你一会儿拿几个回去给他。人家要的也不是这几口吃食,而是你时刻惦记着他,想对他好的那份心意。” 萧喜喜听完深觉有理。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你这天天打扮得灰扑扑的也不行,还是得好好拾掇拾掇,收拾得鲜亮些才好看。就像昨日成亲那样,那样就很好。” 萧秀梅说到这又提醒侄女,“还有,你家那个一看就是读书人,你尽量别在他面前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免得吓到他。再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可着劲儿对他好,他自然会对你上心。” 萧喜喜听完感觉受益匪浅,拿着两个野菜饽饽就回家梳妆打扮去了。 两刻钟后,谢逢看见了一个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五彩斑斓的傻大妞。 “……” 这又是在做什么?是想把他眼睛闪瞎吗? ** 谢逢被萧喜喜那身打扮看得眼睛生疼,脸上的冷意都维持不住了。 萧喜喜却很高兴他终于不再冷脸看自己。 她信心倍增地跑到床边,把自己找来的好吃的一股脑儿全塞给了他:“这是我大姑做的野菜饽饽,很好吃,我给你带了两个回来。还有这个,这个是隔壁沈嫂子做的枣糕,我闻着香,也去讨了一块给你,你快尝尝好不好吃。还有这个,这个是我娘给我做的小肉干,吃起来特别香……” 突然袭来的浓烈香气让谢逢鼻子一痒,不受控制地偏过头,连打了三个喷嚏。 一旁的岁和也惊了:“你这是在身上洒了几斤香粉啊——啊阿嚏!” “呃,很香吗?”萧喜喜见此不确定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我觉得还好啊。” 谢逢:“……” 谢逢捂着鼻子缓过神,额角跳了跳:“出去。” “我不。”萧喜喜扯了扯身上大红大绿的花衣裳,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我为了你特地打扮的,你怎么着也得再多看几眼。” 谢逢:“……” 谢逢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姑娘。他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萧喜喜,原本冷漠无波,只有阴霾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无力。 “你这样太丑了,我家少爷才不看呢!”还是岁和先开口。 萧喜喜见他捂着鼻子一脸嫌弃,不高兴了:“你才丑呢!我这样明明就很好看,是你不懂欣赏!”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花花绿绿才是好看。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逢:“……” 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他沉默半晌,不得不勉强开口:“你……之前那样更好。” 至少不辣眼睛。 萧喜喜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闻言惊喜又疑惑:“真的吗?你真的那么觉得?可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更好看……” “真的。”谢逢眼皮微抽地加强了语气。 萧喜喜这才迟疑了一下,面露遗憾道:“好吧,既然你喜欢我之前那样,那我就去换回来吧。” 谢逢听见这话,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12章 第12章 既然谢逢不喜欢她打扮得好看,萧喜喜也只能把精力都放在“对他好”这件事上。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变着法儿地给他弄好吃的,还给他弄来了几身换洗的衣袍和一沓杂七杂八的书。 “你天天闷在屋里,肯定很无聊,这些书都是我从别人那搜罗来的,你先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等过几日,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你肯定会喜欢的东西。” 谢逢伤的是腿,生活多有不便,洗漱更衣这些事有岁和贴身伺候,倒还好,可一直闷在屋里无事可做,确实是很无趣。 看着萧喜喜送来的那些书,他第一次没有对她露出冷脸,反而在她念出其中一本书的书名时,难得主动地看了她一眼:“你读过书?” “不算读过,就是小时候跟着哥哥们去私塾听过几日课,识得几个字。” 萧喜喜知道读书能明智,书是好东西,但她自己不爱念书,一听先生念书就犯困,所以对会读书的人很有好感——当初她看葛青松顺眼,就是因为他在书院学过几年,身上有书卷气。 她在别的方面自信,但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底气,所以回答谢逢这话时,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也出现了赧然之色。 谢逢就挺诧异的,她还有薄脸皮的时候呢。 “你应该读过很多书吧?要不,你当我先生,教我读书认字吧?”萧喜喜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可以天天跟他待在一起,还不招他烦的主意。 但谢逢想也不想就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不。” “你考虑考虑嘛。”萧喜喜不死心地扯扯他的衣袖,“我可以付你报酬,不让你白干的。” 谢逢直接转过了身不理她。 萧喜喜看着他线条完美,冷玉一般的侧脸,心里痒痒的,下意识抬手想去戳,但被吃过亏后知道该怎么防着她的谢逢一个侧身避开了:“再动手动脚,我马上走。” 他神色再次变冷,语气也透出厌烦。 萧喜喜虽然心里嘀咕“你腿还瘸着呢,走什么走,走哪儿去”,但到底是马上收回了手,免得他又生气不理人。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他主动跟她说话了。 “我不动了还不行嘛,你别又板起脸。”萧喜喜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的天,对他说,“今日天好,我抱你去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吧?” 谢逢想晒太阳,但不想被她抱着去,于是漠然拒绝:“我看书。” 萧喜喜:“好吧,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见她这次没再磨磨唧唧地非要留下,走得挺干脆,谢逢有点意外,但也并没有在意。 直到接下来三天,萧喜喜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没再整天整天地来烦他,他才无意识地生出点好奇来:她干什么去了? ** 第三天的傍晚,谢逢知道了答案。 “谢归元!你快出来看!” 听见门外传来的喊声时,谢逢正在听岁和说话。 岁和是个嘴甜会来事的,这几日明里暗里打探来不少跟杏花寨有关的消息。这些消息有的有用,有的没用,他都说给谢逢听了。 谢逢不想承认自己关心谢朝,听的时候总是一脸不耐烦。 但他再不耐烦也没有出言制止,岁和就知道他家老爷说的没错,这位七公子嘴上说的再无情,心里也还是在意大公子的。 “是那女人,不知在喊些什么,公子要出去看看吗?”听见萧喜喜的喊声,岁和小声问谢逢。 谢逢在屋里待了那么多日,早就待够了,他放下手里的书“嗯”了一声。 “那小的扶您。” 岁和是抱不动谢逢的,谢逢身材虽然清瘦但个子很高,他只能扶他出去。 谢逢适应了几日,已经能单脚跳着走,虽然这样子很蠢,但也没办法。 他下了床,扶着岁和的胳膊想站起来。 “别动别动,我来背你。”就在这时,身材高大健硕的萧远风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谢逢这几日一直在屋里待着,没怎么见过萧喜喜之外的萧家人。听见这话,他淡淡抬眼说了句“不必”。 可萧远风却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直接上前拎开岁和,把他背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了,妹夫就别跟我客气了。” 谢逢:“……” 谁跟你是一家人。 他冷眼想说什么,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萧喜喜,和她身前那张木头做的轮椅。 “当当当当!这就是我要送你的东西,你快坐上来看看舒不舒服!” 萧喜喜跑过来,兴高采烈地对谢逢说,“这是我和我们寨子里的木匠王叔一起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王叔本来只会做柜子家具之类的东西,我与他说了好久,他才知道该怎么做。” 谢逢看着那张轮椅,整个人都有些怔住。 直到萧远风背着他走过去,将他放在那轮椅上,他才回神。 “怎么样?好不好坐?”萧喜喜兴致勃勃地推着谢逢在院子里走了几步。 谢逢感受着暖色夕阳洒在自己身上,傍晚凉风吹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为什么?”他终于很不习惯地,眉头微拧地开口。 “什么为什么?”萧喜喜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谢逢沉默片刻,偏头问:“为什么要送我轮椅?” “当然是为了让你出门啊。不然你天天闷在屋里多难受啊,两三个月呢,一直闷在屋里,人都该闷傻了。”萧喜喜怀疑他现在就已经有点闷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问? 谢逢:“……” 谢逢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他想起了自己八岁那年,被家中嫡出的哥哥推下假山摔断肋骨和腿骨,在床上躺了整整四个月,没有出过屋的事。 那时候在他身边伺候的是个刁滑爱偷懒的小厮,那小厮时常不在屋里,他时常吃不上饭。 这也就罢了。 他躺在床上无事可做,实在无聊,想让小厮帮忙去买本书来打发时间,可小厮拿走了他生母留给他的最后一点银子,却什么也没给他带回来。 那时还是冬天,小厮连窗户都不许他开,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偶尔伤口没那么疼了,他也会挣扎着爬到窗边,看看外头那方窄小的天。 但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期间没有人来看过他。 虽然谢家宅子很大人很多,可他只是个卑贱的外室子,自诩清贵的他们都嫌弃他,不屑与他往来。 唯一愿意对他一视同仁,有可能会来看他的人,谢朝,那时也在书院念书,几个月才回家一趟。 那段时间,谢逢特别想要一张轮椅。 有了轮椅,他就不用像个废人一样,只能干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曾见过不小心受伤的四哥坐轮椅。 那张轮椅是红木做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鸟,看起来很漂亮。比眼前这张粗糙的,没有雕刻任何图案的漂亮多了……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早就做好了在屋里躺过这三个月的准备,她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和宽直的肩。 还有那头水墨般半披在他身后的黑发。 哎呀,人长得好看,头发也那么顺滑。 萧喜喜没忍住偷偷摸了一把,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说:“走,趁还没天黑,我推你出去转转。” “阿姐我也想去。”黑壮黑壮的萧远河跑了过来。 萧喜喜笑眯眯地说:“行啊,那咱们一起看日落去。” 这会儿正好没事的萧远风也跟了过来:“去去去,一起去。” ** 这天傍晚,谢逢在一棵百年老松树下,看了来到杏花寨后的第一场日落。 日落很美,磅礴瑰丽,但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的时候,他因身下这张轮椅而忆起的过往也随之消散。 那丫头送他轮椅,不过是和众多看上了他这副皮囊的肤浅女子一样,想讨他欢心,得他青睐。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去,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曾有喜欢他的女子,哭喊着说“谢逢你就是个恶鬼”的样子,谢逢眼神彻底变回漠然。 “喜喜!老三小五!我们回来了!” 一行人看完日落,准备回家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们。 萧喜喜回头见是两个风尘仆仆,背着包袱的人,顿时面露喜色:“二哥四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和三哥都要下山去找你们了!” 萧远风和萧远河也快步跑了过去。 “二哥四哥!”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说来话长,先回家,一会儿再慢慢跟你们说。” 这两个人,体型异常高壮,眉目硬朗的脸上横着一条狰狞的刀疤,乍看像只大黑熊,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是萧喜喜的二哥萧远海。另一个和萧喜喜长得有四五分相似,生了双自带风流之意的桃花眼,气质有点拽的,就是萧喜喜的四哥萧远川。 两人前段时间下山去城里打探消息,顺便采买东西,按计划是要在萧喜喜成亲前赶回来的,却不知为何拖到了今日才到家。 “对,先回家,不过这两位是……?” 萧远海好奇地看向轮椅上的谢逢,被他的容貌惊住。萧远川看过来后,也愣了一下。 “他叫谢归元,是你们的妹夫。”萧喜喜嘿嘿一笑,不等两个哥哥发出震惊的疑问,就抢先一步说,“我这事儿也说来话长,等会儿再跟你们说。” 萧远海和萧远川:“……行吧。” 倒是谢逢没什么反应,扫了这兄弟俩一眼后,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13章 第13章 回家后,萧喜喜先是把谢逢送回房间,然后才跑到堂屋等着两个哥哥洗漱完回来跟他们说山下的事。 等的时候冯云香做好了晚饭,萧喜喜盛了一些送去谢逢的房间。 等她再回来,一家人已经围着饭桌坐好。 萧远海和萧远川把自己下山后的经历一一说来,萧喜喜这才知道,他们之所以回来晚,是因为回来的路上碰见流寇屠村了。 “刘家庄和附近的两个村子,男女老少,几百口人,没有一个活下来……”长相凶煞不像好人,其实性格憨厚,内心柔软的萧远海虎目通红,双拳紧握地捶了一下桌子,“那群畜生,他们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萧远川也是脸色难看地说:“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伙流寇已经跑了。我和四哥带着兄弟们追过去,杀了他们一半的人,但还有一半四下逃了。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肯定会继续作恶。” 最重要的是,外头越来越乱,不止那一伙流寇。他们就算把那些人全杀了,也无济于事。 听完哥俩说的话,大家脸色都有些不好。 “你们进山后可有遇到人?”萧定沉声问。 萧远川说:“有,还不少。” 萧喜喜一听就感觉不妙:“那那些人会不会盯上咱们寨子?” “肯定会。”萧远风向来爽朗的脸上也没了笑意,“山里猛兽蛇虫多,普通人没点本事,根本活不下去。那些进山的人早晚都会盯上咱们寨子,就像当初的我们一样。” 当初的他们也是不想一直在山里艰难求生,才会想法子杀了原本住在这寨子里的山匪,占了这寨子来住。 “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又要不太平了。”冯云香也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只有年纪还小,已经不太记得当年逃难之事的萧远河神色有些茫然。 “无事,”萧定沉默片刻,站起来说,“我去找大哥多安排些人手巡逻,他们进不来。” 他话少,但声音沉稳有力,像山一样可靠。冯云香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微微提起的心又落了地。 萧喜喜也没那么担心了:“我也可以去巡逻站岗,要是有人敢闯咱们寨子,我挨个送他们去见阎王。” 她扬着下巴杀气腾腾的样子,把萧远风看笑了:“我们几个当哥的都还在,哪用得着你上,你还是先继续想法子,讨到你那新婚夫君的欢心吧。” 萧远川被转移了注意力:“对了,葛青松呢?你不是跟他成亲了吗?怎么还待在自己家里?还有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萧远海也收拾了一下心情,疑惑地看向萧喜喜。 萧喜喜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们。 萧远海和萧远川听完后,先是气得拍桌而起,要去找葛青松算账,被萧喜喜强行拉住后,才又震惊起妹妹下山抢了个压寨夫君的事。 “萧喜喜你疯了吧?!你连人家是什么样的人,人品好不好都不知道——” 说话的是只比萧喜喜大一岁,性格最桀骜不驯,也最常和妹妹斗嘴的萧远川。不过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萧喜喜拿起一只鸡腿塞住了嘴。 “奔波一路饿了吧?饿了就快吃饭,别说我不爱听的话。” 萧远川:“……” 萧远川咬着鸡腿怒视这叫人操心的倒霉妹妹。 一旁的萧远海见他生气,连忙安慰他:“别生气别生气,喜喜这么做,肯定她有的理由。那个谢什么,真要有什么问题,大伯和大伯娘肯定能看得出来。还有老三呢,老三最精了,没有坏人能逃过他的法眼。” “最精”的老三萧远风听乐了:“二哥你这话说的,我那叫聪明。” “是是,你最聪明。”萧远海性子憨厚,又是年纪最大的,向来很宠爱几个弟妹,有的时候甚至比萧定和冯云香还溺爱他们。 对他来说,自家弟妹怎么都好,做什么都对。 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萧远河看着这一幕,也终于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加入了聊天:“四哥你不用担心,姐夫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不爱说话,但人还是挺好的。前日我故意把老鼠放到他屋里,他都没生气……” “什么?你居然抓老鼠吓唬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萧远川还没说话,萧喜喜先吃惊地撸起袖子要揍熊弟弟了。 长得老实憨厚其实很机灵,和他亲哥完全是反着长的萧远河“嗷”的一声,跳起来就跑:“就你不在家的时候……阿姐我错了,我就是想看看他脾气好不好,胆子大不大,值不值得阿姐喜欢!” 别看他才九岁,其实也很不放心姐姐这桩玩闹似的婚事。 萧喜喜好气又好笑,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他,敲了他脑袋两下:“以后不许再拿些脏东西吓唬他,万一把人吓坏了怎么办!” 萧远河捂着脑袋求饶:“知道啦知道啦!我再也不敢啦!” ** 这天晚上,萧喜喜收到了两个哥哥带回来的新婚贺礼:一对成色不算非常好,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寓意永结同好的青玉玉佩和一条用羊皮牛筋制成的黑色软鞭。 前者是萧远海送的,他希望妹妹和妹夫成婚后过得幸福美满。 后者是萧远川送的,虽然自家妹妹很强悍,葛家没有谁能打得过她,但她那大斧头在家里用不太方便,这软鞭却可以缠在腰上随身携带,要是葛青松惹她生气,拿这鞭子抽他一顿也不会死人。 萧喜喜很喜欢这两样礼物,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谢逢,把其中一块青玉玉佩送给了他。 谢逢自然是不想要,但萧喜喜说:“你要是不收,我今晚就坐在你床边不走。” 谢逢:“……” 懒得跟她多费口舌,他最终还是没什么表情地接过那块玉佩,随手放在了枕头下面。 一块玉佩而已,代表不了什么,走时留下便是。 萧喜喜这才开心地笑起来:“对了,我听小五说,他前几天拿老鼠吓唬你了,对不住啊,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揍他。” 想起那小黑胖子偷偷往他屋里放老鼠,被他发现后讪讪地拿出随身携带的零嘴,贿赂他别告诉他阿姐的样子,谢逢扯了下嘴角。 他已经教训过他了。 那小子接下来一个月都没有零嘴吃了。 ——萧远河觉得丢脸,没跟家人说自己把接下来一个月的零嘴都拿去贿赂谢逢了,所以萧喜喜还不知道。 她替熊弟弟道完歉后,又转着眼睛不死心地问谢逢,能不能看在她送了他轮椅的份上,从明天开始教她读书识字。 谢逢:“不能。” 那轮椅是她自己要送他的,又不是他问她要的。 萧喜喜才不会轻易放弃呢,她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明天再来问你。” 谢逢:“……” ** 虽然萧远海和萧远川都回来了,家里人变多了,但因为要加强寨子的守卫,以防流寇来袭,萧家人都比之前更忙了。 就连冯云香,这几日也在带着寨子里的女眷们做一些容易储存的干粮,以免敌人突然来袭,大家没有饭吃。 萧喜喜和萧远河也一起帮忙,岁和也被萧喜喜抓过来做了壮丁。 只有谢逢依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屋里看书。 如此过了几天,制作干粮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萧喜喜才又有时间去“骚扰”谢逢。 这天早上,她说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林子里肯定长了很多菌子,非要推着谢逢一起去。 谢逢不喜雨后潮湿,原本不太想去,但那丫头实在太烦人,一直嘀嘀咕咕地说他总待在房间里要发霉了,他才没好气地应了她。 再次得逞的萧喜喜很高兴,不等他起身就直接跑上前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出了门。 谢逢没什么反应。 虽然还是很讨厌被人触碰,但大概是习惯了这姑娘的山匪作风,加上她今日还算老实,没有故意抱着他不放,也没有故意占他便宜,他竟没怎么生气,心里也没有之前那么烦了。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在想什么,她带着个小竹筐,推着他出了家门,一边往家附近一处小林子走,一边与沿路遇到的人打招呼。 她没事就满寨子跑,寨子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她还遇到好几个往常总是一起玩的小伙伴。 因为萧喜喜成亲后,心思都放在了谢逢身上,不怎么找他们玩了,小伙伴们都说她重色轻友,一看见她就纷纷围过来打趣。 谢逢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他这人一向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朋友们聚在一起开玩笑聊天的场景,对他来说只有吵闹。 见萧喜喜跟人聊得开心,他脸色冷淡地转动轮椅想先往前走,谁知人群里突然扑出个两三岁的小女娃,趴到他膝盖上就把手里不知从哪儿摘的野花递给了他:“花花,给哥哥!” 谢逢愣了下。 “哎呀你这小丫头,才这么点大就知道给漂亮哥哥送花啦!”萧喜喜回头看见,一把将那小女娃抱起来,轻挠了她肚皮两下,“不错,有我的风范!” 小女娃被她挠得咯咯笑,但还是坚持要把那朵已经有点蔫吧了的野花送给谢逢。 萧喜喜就把她放下来,和小女娃一样眼含期待地看向谢逢。 谢逢:“……” 谢逢一点也不想收那朵丑不拉几的小野花。可看着小女娃清澈见底的眼眸,和她脸上纯真稚嫩的笑容,他沉默半晌,还是僵着手去接了过来。 萧喜喜很高兴,对小女娃说:“我替他谢谢你!” “不气,不气!”小女娃高兴得在谢逢腿边扭来扭去。 ……是不客气吧? 谢逢垂目看着自己掌心里那朵小小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黄色小野花,心里很嫌弃,可终究没有扔掉。 之后两人继续往前,最后来到一片长满了菌子的小林子。 小林子里地不平,轮椅进不去,萧喜喜就找了一小块空地,把谢逢连同轮椅一起搬了过去。 谢逢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神色愕然了一瞬。 萧喜喜想起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姑娘,连忙做出累坏了的样子:“哎呀,沉死我了,胳膊好疼呀。” 一眼就看穿她了的谢逢:“……” “喜喜?” 正无语着,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谢逢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对年轻男女。不过他背对着那边,不方便转过去细看,就只是瞥见了两个身影。 萧喜喜却是一下看清了来人:葛青松和林素烟。【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14章 第14章 萧喜喜上次见这两人,还是她和谢逢成亲那日,她去葛家拿喜服,一眨眼,十来天过去了。 见葛青松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大病初愈,身体还虚着,萧喜喜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经过那日变故又遇到谢归元后,和葛青松一起长大一起玩的日子,好像就变成了上辈子的事。 反倒是葛青松看见萧喜喜后,竟丢下原本与他并肩而行的林素烟,快步走了过来:“听说你与我赌气,下山随便带了个男人回来成亲,喜喜,你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 萧喜喜:“???” 到底是谁糟践她啊?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 “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愿意想法子补偿你,你不要再做傻事了。”葛青松苦着脸叹着气,一脸不赞同地劝她说,“你我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就算做不成夫妻,也还可以做兄妹,做朋友啊。你不要再这样了,结束这场闹剧,找个真正对你好的人,好好过日子吧。” 他爹为着这事儿又揍了他一顿,说他不仅毁了两家的情谊,还害了喜喜一生。要不是他娘拼命护着他,他都要被他爹打死了! 葛青松一想起这事就又悔又怕。早知今日,当初他就该听素素表妹的话,直接找喜喜把话说开。 虽然那丫头也很凶残,可她再凶残也不至于像他爹一样,接连几顿地将他往死里打。他爹一看他已经挨过揍,没准也不会那么生气,反而有可能会心疼他。 再一想自己被狼咬伤的胳膊到现在也只好了一半,还要养上不知道多久,之后还会留疤,葛青松心里就更加烦闷难受了。 他确实是做错了事,可也已经付出了代价,为什么他爹还不肯让他跟素素成亲,还要把萧喜喜糟践自己的事怪到他头上? 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他,喜欢到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萧喜喜:“……” 萧喜喜不知道葛青松在想什么,但看出了他脑子好像也得了病。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在为了你犯傻啊?”她一整个大无语地说完,把一旁还背对着他们的轮椅转了过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来。还因为你糟践自己,你脸可真够大的。不过我倒确实该谢谢你,要不是你逃婚让我躲过一劫,我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听说了萧喜喜嫁了个美男子,但想着传言大多夸张,心里并不认为对方有多俊的葛青松:“……”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男人? 萧喜喜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下个山就捡到这样的男人? 还有这样的男人,竟然愿意娶她为妻?! 看着眼前这张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脸,葛青松先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紧接着心里就生出了一种类似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被人拿走了的不适。 “你……你不必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我,你我相处多年的感情,岂是一张脸能抵消的?何况你与这人认识不过几天,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表哥!”赶在萧喜喜前面开口的,是快步跑过来的林素烟,“你别说了,我们走吧。” 林素烟刚才也被谢逢的容貌惊到了。 刚听说萧喜喜成亲的消息时,她也想过萧喜喜是不是伤心过度才一时冲动。后来听人说跟萧喜喜成亲的男人长得很俊,她心里也还有些疑虑。直到这会儿,林素烟才终于相信,萧喜喜做的事真的跟葛青松没太大关系。 因为要是她,她也只会庆幸自己因祸得福了。 “不行,素素,我还不能走,虽然我喜欢的人是你,可喜喜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的,我不能不管她。” 葛青松的话让演技优秀如林素烟都忍不住抽了一下最嘴角。 她很想说,你要是真把她当妹妹看待,就不会把事情做成这狗样了。也很想说对不起人家的事都做了,就别再跑来装好人了,怪恶心的。 但她不能说。 因为无依无靠的她还指着这破表哥过下半辈子。 “可是表哥,喜喜姑娘看起来挺好的,你看她与这位谢公子多般配呢,她肯定也是喜欢谢公子,才要嫁给他的。” 林素烟想赶紧把葛青松带走,但葛青松听了她的话心里更不舒服了:“素素,你不了解她,她——哎哟!” “了解你个大头鬼啊。”完全不想再听他废话的萧喜喜收回拳头,不耐地威胁道,“赶紧走,不走还打你。” 葛青松捂着腹部坐在地上,脸都疼青了。 “表哥你没事吧?”林素烟一边心说活该,一边面露惊慌地扶住他,神色娇怯怯地向萧喜喜求情,“喜喜姑娘别生气,表哥……表哥他也只是担心你,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的。” 萧喜喜没搭理她,倒是葛青松挨了这一拳后,顿时就觉得还是自家表妹更温柔可爱,也终于又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我没、咳咳,没事,素素你别怕……” “我不怕,我就是吹了风,头有些疼。表哥,我们快回家吧,我好难受~” 林素烟实在不想再在这看他犯蠢了。她故意做出娇弱可怜的模样,葛青松看得心疼,终于在缓过那阵疼痛后,忍着不甘点了头:“好吧,先回家。” 林素烟赶紧把他从地上扶起,暗暗给了萧喜喜一个歉意的眼神,带着他走了。 她长得单薄纤细,背影看起来柳枝一般,娇弱又窈窕。再想想她刚才几句话就哄住了葛青松,轻松将他拿捏的样子,萧喜喜顿时就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谢逢。 谢逢:“……有话就说。” 他本来不想说话,被她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的眼神看得难受,才眼皮微跳地开口。 萧喜喜决定学一学林素烟的样子,看看能不能吸引到他。 于是她暗暗清了下嗓子,扭着腰蹲下来,双手放在谢逢轮椅的扶手上,翘起两个小拇指,努力把声音夹得嗲爹弱弱的:“谢郎,那个葛青松,他太欺负人了,我刚才真的,真的好生气呀~” 全身的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的谢逢:“……” 他僵着脸,语气难得快速地赶在她再次开口前打断了她,“闭嘴。” 萧喜喜一边回想着林素烟的做派,一边努力做出无辜可怜的表情冲他眨巴眼睛:“谢郎~” “……不许这么叫我。”谢逢忍无可忍地瞪她,“也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说话,难听死了。” “难听?”萧喜喜面露迟疑,“可是我看林素烟都是这么跟葛青松说话,葛青松很喜欢啊……” 谢逢黑着脸:“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蠢。” 萧喜喜想想也是,就讪讪一笑,恢复正常地站了起来。但她马上又眼睛一转,顺着这话问了句:“林素烟这样的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端庄的?贤惠的?还是可爱的?开朗的?” 谢逢:“……” 谢逢看着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话少的。” 萧喜喜:“……” ** 葛青松和林素烟走后,萧喜喜采了不少菌子。 这些菌子味道鲜美,吃法多样,还可以晒干了储存起来,是好东西。 谢逢腿脚不便,只能在轮椅上坐着,好在这片小林子所处地势高,他可以俯瞰来时的路和林子下方的风景。 错落有致的屋舍间,不知谁家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蜿蜒的小道在繁盛的草木和陡峭的山势间若隐若现,有人扛着锄头去挖笋,有人挑着水去浇菜,也有人像萧喜喜一样带着竹筐竹篓来采菌子。 男女老少,说说笑笑,安然自在得像是生活在传说中的桃花源。 谢逢不曾想过杏花寨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大概是因为从前住在这里的是一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匪,这寨子在外头名声很差。他来之前也听说,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专跟官府作对。 他还知道过去几年,官府曾数次派兵围剿,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偏偏这地方位置险要,关系着江陵城的安危,所以他的父亲,江陵谢氏如今的家主,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拿下这寨子…… “这么多应该够吃了,走吧,我再带你去那边看看有没有野果。” 萧喜喜的声音让谢逢回神。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竹筐,想说什么,她突然又叫了起来,“等等,你头上有虫子!” 谢逢:“……?!” “好大一只,你别动别动,我帮你弄走。” 见萧喜喜说着就弯腰凑过来要碰他,谢逢神色微僵,没有像平时一样躲开,而是抿起嘴角垂下了眼睛。 比起萧喜喜,他更讨厌虫子。 “好了弄掉了,咦,等等,这里也有。” 萧喜喜快速拿掉谢逢头上的虫子,想起身,却不经意地瞥见他左边耳垂靠近耳廓的地方也有只“小虫子”。她下意识伸手去赶,却赶不掉,于是本能地捏了上去,还用指腹捻了捻。 陌生且怪异的感觉让谢逢脸色猝变,他反应极大地躲了一下,惊斥:“你干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15章 第15章 “我没干什么啊,”萧喜喜被谢逢吓了一跳,“就是看你耳朵上也有……咦,好像不是小虫子,是痣?原来你这里长了颗痣,我还以为是小虫子呢。” 谢逢:“……往后不要随便碰我。” “我哪有乱碰?”萧喜喜觉得冤枉,“不过就是捏了一下你的耳朵,又不是——等等,你耳朵这么红,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耳朵就有多烫,语气就有多冷的谢逢:“你想多了。” 萧喜喜:“我不信,除非你再让我捏两下。” “……”谢逢面无表情,“爱信不信。” 看多了他冷着脸拒人千里的模样,萧喜喜早就习惯了。她转了转眼睛,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过去,想再看看谢逢耳朵上还没有其他的痣。谁知动作太大,脚下一滑,竟不慎整个人扑向谢逢,嘴巴也好死不死磕了他的耳垂上。 “……” “……” 一瞬寂静后,萧喜喜心虚起身:“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脸色青红的谢逢:“滚!” ** 回家的路上,虽然意外占到了便宜,但又把人惹毛了的萧喜喜一直在跟谢逢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实在气不过就骂我几句,或者打我两下,再不然,我让你亲回去也行啊。” 谢逢:“……” 谢逢真的服了她的厚脸皮,忍无可忍后终于黑着脸开口:“闭嘴。” 萧喜喜就闭嘴了。虽然调戏他很好玩,但真要把人气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之后几天,谢逢一直不搭理萧喜喜,萧喜喜想方设法哄他与自己说话,为此还进山抓了一窝野兔来给他玩。 谢逢:“……” 是什么让她觉得,他会喜欢这种蠢不拉几的小玩意儿? 萧喜喜看着他无语的表情,挠了挠头:“你不喜欢啊,不喜欢那就让我娘炖了吧。我本来也是想抓来吃的,是我二哥说兔子可爱,你说不定会喜欢,我才拿来给你看看。” 谢逢于是知道了,长得凶神恶煞的萧远海是个一看见毛茸茸的小动物就走不动道,还会给妹妹抓来的猎物起名字的人。 “……”又是一个奇葩。 “对了,接下来几日,寨子里要是有什么动静,你别害怕啊。” 萧喜喜的话让谢逢回神后,终于开了口:“什么意思?” “就是外头不太平,逃进山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估摸着会有人想来抢我们寨子。”萧喜喜说,“不过你放心,我爹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不会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的。你只管该干嘛干嘛,真要有什么危险,我肯定会保护你的。” 谢逢听完没太在意。 这地方易守难攻,是绝佳的防御之地,朝廷几次三番派兵来剿都没讨好什么好处,外头那些仓皇逃来的乱民流寇,更不可能打得进来。 想要拿下这寨子,除非有寨子里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可从岁和这些天打探来的消息和他自己观察所得,杏花寨人心很齐,几个当家,尤其是是二当家萧定,处事公正严明又有分寸,很令寨民们信服。 就连本事并不如他,只是因为年长几岁才得了大当家之位的庞四海,对他也十分信任,几乎事事都要与他商量。三当家葛金财更是唯他马首是瞻,虽然两家因为儿女亲事闹了一场,可两人之间的兄弟情分并未因此断绝。 还有四当家梅氏,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曾被之前那些山匪掳去糟蹋,却并未就此认命,而是一直在等待时机,寻求脱身的机会。当年萧定一行人能成功攻进寨子,全赖有她在里头与他们里应外合。她也是因此成为这杏花寨的四当家,与前头三位当家做了结义兄妹。 一个如此上下齐心,又有地理优势的地方,寻常人来闯,怕是只有送命的份儿。 ** 萧喜喜刚与谢逢说完,这天夜里就有人来偷袭。 当时谢逢已经睡下,突然被几声号角声吵醒,紧接着萧喜喜就手持长斧从门外冲进来,语速极快地对他说:“山下有情况,我也去看看,你和岁和待在屋里别出来,要是有危险,我娘和小五会带着你们躲起来。” 若换做平时,她这样半点规矩都不讲地夜闯他屋,谢逢势必要冷下脸让她滚出去,可这会儿看着她在黑夜里并不十分清晰的身影,听着外头正在下的细密雨声,谢逢怔了一瞬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她来去如风,一眨眼就没了影子,谢逢只能听见她和父兄匆忙远去,又很快被雨声吞没的脚步声。 “公子,你说他们能不能把那些人赶走……”睡在竹榻上的岁和也被萧喜喜的说话声吵醒,有些慌张地坐了起来。 “能。”谢逢重新躺下,却没了睡意。 他不知道山下来攻打寨子的具体是什么人,但世道混乱至此,盯上这方桃花源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要不,要不公子,咱们劝他们归降吧?这里的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想要的就是和家人一起好好过日子,他们在这里被这个盯着被那个盯着,过得这么不安生,如果我们让老爷许给他们屋舍和田地,让他们能像从前一样过正常的日子,他们或许会愿意归降……” 岁和的话让谢逢回神:“你觉得你家老爷有这个本事?” 顿时意识到自己天真了的岁和:“……没有。” 要是有,他家老爷就不会不择手段地把七公子送到这里来了。 “就算他有,他们也不会答应。”谢逢这才冷漠又讥讽地说,“这朝廷早已烂到骨子里,不会再有人信。” 岁和张了张嘴,想说朝中还有老爷这样的忠臣在努力挽大厦之将倾,可想到逃命路上还不忘作恶的潘达平,还有自己离开谢家后这一路看到的乱景,这话又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姐夫!”就在这时,黑壮黑壮的萧远河拿着把菜刀从门外跑了进来,“我来保护你了,你安心睡觉,不要害怕!” 谢逢:“……我睡了,你也回。” “不行,阿姐可是把你交给我了,我就在这门口保护你!”萧远河说着就把房门一关,靠着门板盘腿坐了下来。 谢逢不害怕,也做不到让一个小屁孩为自己守夜,正想再说什么,冯云香也过来了。 “我猜你们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了,不如跟我一起包饺子打发时间。正好今日的兔肉还有些剩下,咱们包些兔肉饺子做明日的早饭。” 谢逢:“……” 他不会,也不想。 可冯云香却不由分说地直接让萧远河去厨房搬来东西,又点亮他屋里的油灯,笑眯眯地让岁和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找点事做,也正好聊聊天。” 谢逢:“……” 毕竟还住在这里,不好弄得太僵,他沉默半晌,到底是没有吭声。 ** 这厢谢逢在冯云香的指挥下,木着脸揉起了面。那厢,萧喜喜和父兄几人已经率领寨中青壮冲出寨门,直奔山下石墙而去。 那石墙是进入他们寨子的第一道关卡,也是唯一一条路,眼下正有一伙流寇拼命往里头攻。 这伙流寇共有两三千人,为首的是三个有过攻城经验的逃兵。他们带着人一路烧杀掳掠,屠了不少村庄,正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继续发展壮大,就听说千重岭一带有个地理位置绝佳,青壮又不算多的杏花寨,于是立时就动了心思。 经过多方打听,又勘察过地形后,他们选择了这天夜里冒雨偷袭,想要打寨子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几个逃兵有攻城的经验,出发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又不惜人命地逼着手下往前冲,萧喜喜等人冲到山下时,石墙已经快要失守。幸而萧定早已加强此处的守卫,又提前制定了守墙策略,不然此时那些人只怕已经攻上山来。 “哪来的王八羔子小鳖孙,竟敢半夜闯我家门!”因下着细雨天又黑,萧喜喜看不清前方战况,只能先大喊一声,让守墙的兄弟们听见她的声音。 “是喜喜姑娘!喜喜姑娘来了!” “大当家二当家也来了!” “兄弟们,开墙门,随我冲!” 经过刚才那轮强攻,对方折损了不少人,此时援兵已到,他们终于可以反击了。 萧喜喜骑着马握着斧,跟在父兄身后势如破竹地冲出石墙,一斧头砍下了一个挥刀砍向自己的流民脑袋。 温热的鲜血飞溅在她脸上,萧喜喜猛然侧身避开一支飞来的利箭,炯炯闪亮的杏眸中,只有战意,没有怯意。 因为她身后是她娘,是她弟,是她很喜欢的谢归元,是数百输不起的老弱妇孺。 为了他们,她会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16章 第16章 萧定走南闯北多年,押过许多凶险的镖,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武艺。他二十多岁时又被抓去充过三年军,对军中的作战方式也有一定了解,所以虽然对方人多攻势猛,但他始终沉稳如山,不见慌乱。 有他坐镇指挥,又有以萧家兄妹为首的寨中青壮奋力拼杀,战局很快扭转。 三个逃兵出身的寇首见势不妙,想跑,被萧远风射杀了一个,被其他青壮乱刀砍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跑出了很远,还是被萧喜喜策马追上,一斧砍在胸前,连人带马摔下了一处陡坡。 那陡坡虽陡,却并不高,萧喜喜不确定那家伙死没死,翻身下马,想追下去补个刀,不想这时,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突然传出一声闷闷的,像是被捂住的哭声。 “谁?!”她猛然转身看去,“谁在那里?出来!” 无人应声。 黑漆漆的雨雾中,只有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兵刃交接声和厮杀声。 “我再说一遍,出来,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萧喜喜看了眼陡坡底下,见没有动静,就先手持长斧,杀气凌厉地朝那灌木丛走了几步。 躲在灌木丛里的人见此,终于抑制不住惊惧地出声:“不,你不要过来——” 声音细细的,是个女子。 萧喜喜有点意外,但也不敢大意,走上前用斧刃指着声音传出的草丛说:“你是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我……”女子像是吓坏了,语不成句。 萧喜喜就说:“你别怕,我是住在这附近的山民,不是坏人,只要你照实说出自己的来历,我不会伤你。” “我……我叫孟雪茹,是江家村人,”女子这才声音颤抖,强忍哭意地组织起语言,“我们是、是进山避难的……” 江家村?那不是刘家庄附近被之前那伙流寇屠了的两个村子其中的一个吗?竟还有活口逃出? 萧喜喜有些惊诧,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点燃,用长斧拨开了眼前繁盛的草叶。 暖黄色的光亮起,她看见了一个衣衫凌乱,形容狼狈,但长得十分白净秀气的女子。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怀里抱着个大概六七岁的女孩,身后还靠着一个满身血污,看不清脸的黑衣少年。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已经卷刃的长刀,哪怕已经昏过去,也仍是保护她们的姿势。 萧喜喜快速打量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收起了长斧:“江家村不是被流寇屠了吗?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个虽然浑身是血,杀气凛凛,但长相明媚,眼眸清澈,年纪比自己还小些的少女,孟雪茹愣了愣,终于没那么怕了。 她稳了稳心神,回答说她家二郎,也就是地上的少年会打猎,流寇来屠村时,她正带着怀里的小姑子一起,跟少年在村子后山打猎,这才有幸逃过一劫。 萧喜喜听得挑眉:“他上山打猎为什么要带着你们两个?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能帮上忙的。” 孟雪茹连忙解释,萧喜喜才知道她丈夫身体不好,与她成亲没两个月就病故了。她的婆母也在去年病逝,家里便只剩下了比她小三岁的小叔子和今年才六岁的小姑子与她相依为命。 因她生得不错又已经没了男人,村里总有地痞闲汉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她的小叔子江无才无论走到哪,都要把她和年幼的妹妹带上。 “我们从山上下来时,整个村子都已经……二郎怕那些人回来,就带着我和桃儿躲进了山里。可是山里也有很多人,还有很多野兽,二郎为了保护我与桃儿,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姑娘……姑娘可否救救我家二郎?只要姑娘肯救我家二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的!” 孟雪茹说到这,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一哭,她怀里被她捂着嘴巴不敢出声的女娃,也跟着呜呜落下眼泪。 既然是无辜百姓,萧喜喜当然不会见死不救。见孟雪茹神色不像作假,言辞也没有漏洞,她爽快地点了头:“那你们就先跟……” 话说一半,身后突然有杀气袭来,萧喜喜反应极快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转身将偷袭自己的人踹飞出去。 “小丫头片子,老子跟你拼了!”是那个摔下陡坡后果然没死的逃兵。他面目狰狞地从地上爬起,再次举刀朝萧喜喜冲来。 萧喜喜冷笑一声,持斧迎上。谁知这家伙阴险狡诈得很,几下交手后眼看自己就要不敌,竟突然调转方向冲孟雪茹砍去,一副就算死也要拉人垫背的架势。 “无耻小人!” 事出突然,萧喜喜来不及阻止,只能怒骂着扑向孟雪茹,用自己的身体挡下这一刀。 孟雪茹大惊:“姑娘——” “我没事,你们躲好。” 萧喜喜右后肩被砍伤,血流如注,但她及时避开了要害处,问题不算大。 她忍痛转身将再次扑来的逃兵踹开,握紧手中的长斧狠狠劈向他的腹部,将他送去见了阎王。 做完这一切,萧喜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从怀里掏出一瓶止血药,用嘴咬开瓶塞,往后洒了点在伤口上。 “喜喜!” 上完药没多久,萧远海就带人来找她了。萧喜喜松了口气,冲她二哥喊道:“二哥,我在这!” ** 天快亮的时候,这场守寨之战彻底结束了。 因为受了伤,萧喜喜没跟几个哥哥一起留下来打扫战场,而是先带着孟雪茹三人,在二哥萧远海的护送下回家了。 萧远海心疼妹妹受了伤,路上一直碎碎念,念得萧喜喜不知不觉在他背上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经很亮。 “你怎么在我屋里?”见谢逢竟坐在床边的轮椅上,拿着本书在看,萧喜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就高兴地亮了。 谢逢见她醒了,放下手中书册,淡声回了句:“你娘让我来的。” “我娘?她人呢?”萧喜喜边说边转过身体想起来。她后肩受伤,不能躺着睡,所以是趴着睡的。可能是趴得有点久,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了,“哎哟不行,我起不来,你扶我一下。” 谢逢没理会她后半句话,只是回答说:“帮忙处理伤患去了。” 只要是打仗就避免不了伤亡。萧喜喜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左手去扒拉他:“我知道了。你不要假装听不见,快扶我一下。” 谢逢:“……自己起。” “起不来,伤口好疼,我使不上劲儿。”萧喜喜拽住他的衣摆,“你不扶我就不松手。” 谢逢:“……” 受了伤还这般无赖,当真是活该。 他一脸冷漠地拿书敲在她的手背上,迫使她吃痛松开,然后才勉为其难地抬手拉了她一把,免得她继续吵闹。 萧喜喜得偿所愿,笑眯眯地坐起来,但也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处,疼得龇了一下牙。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缓过那阵疼后她问。 谢逢见她一醒来表情就恢复了鲜活,显然是没有大碍了,就转动轮椅准备出去:“未时。桌上有粥,自己喝。” 昨夜受伤的人不少,确定女儿只伤了皮肉,没有大碍后,冯云香就把女儿交给谢逢,带着家里其他人去帮忙了。 那时谢逢刚睡醒,完全没来得及拒绝,就被萧远河推到了他阿姐屋里。 这让他心中很是不悦,但看见萧喜喜后肩上那道足有一掌长的刀伤,听冯云香说她是为了救三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才受的伤后,谢逢沉默片刻,终是冷着脸留下了。 这丫头这么蠢,万一睡着睡着翻身压到伤口,到时鬼哭狼嚎的,又要吵到他。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在想什么,见自己一醒他就要走,连忙又拉住他说:“你去哪儿?” 谢逢:“休息。” 昨晚他被冯云香拉着包了小半宿的饺子,还被迫听了一堆这丫头的幼年趣事,后半夜才睡下,这会儿还困着。 萧喜喜不想让他走,转了转眼睛说:“可我右手一动就疼,拿不了勺子,需要你喂我喝粥。你喂完我再去休息吧?” 谢逢:“……” 谢逢瞥了眼她完好无损的,抓着自己衣袖的左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可能。 萧喜喜一点也不心虚地磨他:“我都喂你喝过粥,你就当礼尚往来嘛。” 谢逢没理她,拿书拍开她的爪子要走。 “谢郎,你好狠的心呀~” 见萧喜喜又学着林素烟的模样做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死样子,谢逢终于无法再维持冷漠脸色:“闭嘴。” “那你坐在这看我喝粥,等我喝完你再走。”萧喜喜笑嘻嘻地退了一步。 谢逢不想再被她烦,只能没好气地应下。 “萧姑娘,你……你在屋里吗?”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萧喜喜一听是孟雪茹的声音,就收起不正经的笑轻咳了一声:“我在。” 她走过去打开房门,见孟雪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外面,就问:“怎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17章 第17章 见萧喜喜虽然脸色有几分苍白,但人好好的,精神也还不错,孟雪茹松了口气:“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萧喜喜想起她那个身受重伤的小叔子,反问她,“你家二郎怎么样?” “二郎的命保住了,卢大夫说,若是再晚上半个时辰,二郎就……就救不回来了。”孟雪茹一想到这事眼眶就忍不住发红,她感激不已地跪下,用力向萧喜喜磕了个头,“还有姑娘替我挡的那一刀,若不是姑娘,我这会儿怕是已经……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别别别,你快起来!”萧喜喜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弯腰想扶起她,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整个人一激灵,伤口也再次涌出血来,“我就是顺手,你别放在心上——哇呀呀疼!谢归元你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戳了一下伤口,萧喜喜疼得差点跳起来。 谢逢态度冷淡地收回手:“知道疼就回去趴着。” 那么长的伤口,又是坐起来闹他,又是站起来跑来跑去的,不裂开才怪。 萧喜喜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眼睛就亮了:“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谢逢:“……你想多了。” 他不过是嫌她吵罢了。 “都是我不好,忘了姑娘还伤着,姑娘快回床上休息吧!” 孟雪茹的注意力都在萧喜喜身上,没去看门内被萧喜喜挡住了大半身体的谢逢。听见谢逢的声音她有点惊讶,但也没多问,只是赶紧从地上站起,满脸歉意地对萧喜喜说。 但谢逢却在她起身时,不经意瞥见了她的面容。这让他难得地愣了一下,视线也有些惊诧地越过萧喜喜落在了孟雪茹脸上。 萧喜喜本来很高兴,见谢逢突然被孟雪茹吸引,还一直盯着孟雪茹看,高兴就变成了惊疑。 “行,我这就回去趴着,你也去休息吧。” 她转身送走孟雪茹,关上房门盯住了谢逢。 被她盯回神的谢逢:“……怎么?” 萧喜喜想起孟雪茹白皙秀气,温婉恬静,一看就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脸,脸上没了笑意,语气也酸溜溜的:“你干嘛一直盯着人家孟姑娘看?该不会是喜欢她那样的吧?” 没想到她是在想这个,谢逢无言了一瞬:“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咱俩可是正经拜过堂成过亲的,你不能喜欢别人!”萧喜喜急了,不顾伤口还在渗血,两步冲到了谢逢跟前,“你也答应了我要跟我相处看看的!既然咱们有约在先,那你就不能反悔!如果,如果你实在喜欢她那样的,那大不了我跟她学学——” 想起她学林素烟的样子,谢逢顿时眼皮一抽:“不必。” “所以你真的喜欢她那样的?”见他并不否认自己的话,萧喜喜大受打击地蹲了下来,心里拔凉拔凉的,“为什么啊,她是长得挺好看的,可我觉得我也不差啊……” 这还是谢逢第一次看见她蔫头耷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懒得搭理她的他,突然就生出了一点接话的兴致。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萧喜喜又哀怨地开了口:“反正你不许喜欢她,不然我就——” “你就什么?” “我就要活活气死啦!” 谢逢:“……” 谢逢莫名有点想笑,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一下。 萧喜喜看见他的笑,惊艳瞪眼的同时,心里也更郁闷了——天天冷着个脸的他居然因为孟雪茹笑了! 这可真是太叫人难受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就此认输,三个月还没到呢! 想到这,萧喜喜重新打起精神,起身就跨坐在了谢逢身上。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的谢逢:“??!!” “你答应我你不会喜欢她,我就下来,不然我就一直坐在你身上,不走了。”萧喜喜踮着脚尖避开谢逢受伤的那条腿,把重心放在了另一边。但即便是这样,两人的姿势也亲近暧昧极了。 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的谢逢从惊愕中回神,额角青筋跳了跳:“下、去。” “你答应我我就下去。”萧喜喜抬起左手搂住他的脖子,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 谢逢:“……” 谢逢黑着脸拎起她的后衣领子,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扔下去。可他刚要使劲,萧喜喜就撅起嘴巴作势要亲他,他只能惊怒躲开。 萧喜喜得逞地嘿笑,越发凑近了他说:“你仔细看看我,我长得也很不错的,他们都说我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呢!” 带着血腥气和药味的陌生气息扑了谢逢满脸。谢逢被迫感受着身上这与他完全不同的柔软身躯,脸色彻底黑了。 他忍无可忍地抓住萧喜喜的右手手腕,牵动她的伤处,想以疼痛逼她下去,可萧喜喜疼得脸都白了,也只是嗷嗷叫着往他怀里拱,一副就算疼死她也不下去的样子。 谢逢:“……” 谢逢本来特别生气,尤其是她在他身上乱扭,叫他生出本能反应时,他更是怒得心中杀意横生。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萧喜喜被血染红的右肩。 萧喜喜回家后,她娘帮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衣裳是浅色的,染上血迹后格外显眼。 “你……”谢逢面容微僵地盯着那片血色,深吸了两口气后,终是莫名无力地闭上眼,声音微哑地开了口,“我本就不喜欢她,日后也不可能会喜欢她。如此,你满意了吧?” 左手正死死搂着他脖子,将脑袋也埋进了他颈窝的萧喜喜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微喘着气抬起了头:“你不喜欢她?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谢逢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她解释。可对上身上这姑娘晶亮又执拗的杏眸,他眼皮微跳片刻,到底还是没好气地说了句:“她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人有个妹妹,多年前失踪了。” 没想到这里头竟有这样的缘由,萧喜喜惊讶极了:“所以你是怀疑,孟姑娘就是那人失踪的妹妹?” 谢逢冷着脸默认。 “原、原来是这样啊,”萧喜喜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顿觉心虚,脸色也变得窘迫,“那你不早说,你要是早说,我也不会误会……” 她讪讪地挪动屁股想从谢逢身上下来,谁知刚一动就被谢逢掐住了腰怒斥:“别乱动!” 腰部敏感的萧喜喜惊叫一声,半个身体都麻了。她脸色猛然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乱动啊,我就是想下来……” 谢逢纯粹是怕她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听了这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像是被火燎到一般,他猛然松开手,提着萧喜喜的衣领将她扔了下去,可碰过她腰的掌心仍是不受控制地窜起一股热气,直冲耳根而去。 “你……出去!”他别开头,心情异常烦乱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萧喜喜脸红红地疑惑道:“可是这里是我的房间啊?” 谢逢:“……” 谢逢怒着一张又青又红的脸,转动轮椅出去了。 ** 萧喜喜没有再拦谢逢。 看着他耳朵红红的背影,回想着刚才的事,她终于有点意识到,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了。 这让她心里甜甜的忍不住傻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门喊来孟雪茹,请她帮忙把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孟雪茹自是义不容辞。 萧喜喜就趁机问她:“孟姐姐是哪里人啊?我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兖州本地的?” 孟雪茹感激她,对她的问题自是无有不答。所以没一会儿,萧喜喜就知道了,孟雪茹的确不是兖州本地人,而是十年前才来到兖州,准确地来说是兖州城外的刘家庄的。 “我的养父母是刘家庄上的佃户,我是被他们捡回去的。据我娘说,他们是在刘家庄东边的河里捡到我的,那时我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他们便将我捡了回去。但我被他们捡回去后一直高热不退,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雪茹一边按照萧喜喜的指示,重新帮她上药,一边细声轻叹,“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家住何方,只是从随身携带的帕子上看到雪茹二字,想着自己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所以孟是你养父的姓?”萧喜喜同情地看着她,“那你养父母对你好吗?” “好。”孟雪茹这才笑了一下说,“他们都是老实忠厚,心肠极好的人,因膝下无子,多年来一直待我如亲生。”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萧喜喜替她感到庆幸,“那他们如今人呢?” “已经过世了。”孟雪茹眼神有些哀伤地解释,“老两口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太好,三年内,我出嫁没几日,他们便因为一场风寒相继去了。” “原来是这样,节哀。”萧喜喜转而问起她的夫家,“那你在夫家过得好吗?我记得你说成亲才两个月,你夫君就去世了?” 孟雪茹沉默了一下,没有多说,只是垂目含糊了过去:“嗯,他身体不太好。” 可是她养父母不是很疼她吗?怎么会给她挑个身体不太好的夫婿呢? 萧喜喜觉得疑惑,但察觉到孟雪茹不想说,便也识趣地没有追问——这毕竟是她的闺中私事。 反正通过之前了解到的那些,她基本能确定谢逢没认错人了,孟雪茹极有可能他认识那人失踪多年的妹妹。 这让萧喜喜很高兴,很想马上就跟孟雪茹说,我或许能帮你找到家人。但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还是先去问问谢逢,确定这是一桩好事再跟孟雪茹说吧,省得她白高兴一场。 孟雪茹不知萧喜喜在想什么,帮她重新包扎好伤口,换好衣裳后,就迟疑了一下问:“方才与姑娘一起的那人是……?” 她本来是不打算问的,但萧喜喜流了那么多血都没让对方帮忙上药,她不免就有些担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18章 第18章 “那是我夫君,他叫谢归元。” 见她一说到这个名字就面露笑容,语气也变得轻快,孟雪茹有些诧异:“姑娘竟已嫁人?” 萧喜喜笑眯眯地点头:“前不久刚成的亲。” “我见你没梳妇人发髻,以为你尚未出阁,”孟雪茹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一下,“那往后我该叫你娘子才是。” 这年头嫁了人的女子,都是要把头发盘起,梳妇人发髻的。但萧喜喜嫌盘发麻烦,又习惯了麻花辫,便一直懒得弄。她也不想被人叫娘子,听起来太奇怪了。 “可千万别,”她一脸谢敬不敏地说,“你就叫我名字就行,我听习惯了。” 孟雪茹很喜欢也很羡慕萧喜喜身上那股洒脱劲儿,她迟疑了一下,正想点头,门外突然有人惊慌大喊:“嫂嫂?嫂嫂!不好了!二哥吐血了!” 孟雪茹猛地站起,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人命关天,萧喜喜笑容一收,拉上衣服站了起来。 孟雪茹慌乱点头,拔腿就往外跑。 萧喜喜见她跌跌撞撞,险些从院外台阶上摔下去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怪异的感觉。但这时她也没多想,毕竟孟雪茹一看就比那个江无大,两人还是叔嫂关系。 ** 江无确实是吐血了,但他吐出来的是积在体内的瘀血。萧喜喜虽然不是大夫,但平日里没少看姑父和表姐给人诊治,多少能看懂一些。 “没事的,这些都是瘀血,能吐出来是好事,有利于他恢复的。” 孟雪茹听了她的安慰,才想起之前那位姓卢的女大夫给江无施针时,曾提过这事儿。她高悬的心落了地,脸上的忧急也变成了不好意思:“都怪我一时情急,忘了大夫的叮嘱,害你白跑了一趟……姑娘,不,喜喜,你快回去歇着吧。” 萧喜喜正在看床上的江无。因为江无男生女相,面容阴柔,看起来雌雄模辩的很是俊俏,她盯着他平坦的胸部看了好几眼,才确信他真是个男人。 这会儿听见孟雪茹的话,萧喜喜回神:“行,那我先回屋了,有什么事你再叫……” “阿茹!” 话音未落,床上昏睡着的少年突然睁眼坐起来,面色又是惊惧又是慌张地一把抱住了床边的孟雪茹,“你别离开我,阿茹,你别离开我!” 萧喜喜愣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 孟雪茹也没想到江无会突然醒来,她惊得整个人僵住,然后才满脸慌张,手脚并用地想将他推开:“你放开我,二郎,江无!你放开我,你看清楚了,我是你嫂嫂!” 少年却死死地抱着她不放:“我不要!我不要你做我嫂嫂,我——” “住口!” “啪”的一声脆响后,少年僵着身体不动了。 孟雪茹用力推开他,往后连退了三步:“你……桃儿,你二哥这是病糊涂了,你好好照看他,我去厨房给他倒碗水来。” 她声音发颤地勉强说完这话,拉着萧喜喜快步走出了房间。 萧喜喜:“……” 就挺尴尬的,早知道早点走了。 “对不住,叫你看笑话了,但我和二郎,我们,我们绝不是那样的关系……”孟雪茹低着头,难堪得像是要哭出来了。 萧喜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我信我信,你别紧张。” 见她没有因此看不起自己,孟雪茹才没那么羞耻了:“……多谢。” 萧喜喜拍拍她的肩,没有多问:“放心,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孟雪茹感激不已地向她道谢,去厨房缓了很久,才端着一碗水,重新回到客房。 彼时江无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也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事。看见孟雪茹进来,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红着眼眶低声祈求道:“刚才是我犯了混账,嫂嫂,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了。” 孟雪茹:“……” 孟雪茹原本心头有气,不想与他说话,可她向来把江无当弟弟看待,尤其是丈夫婆母相继离世后,她更是把他们兄妹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亲人,舍不得他们有半点损伤。见江无刚刚重伤醒来,就毫不留情地抽自己巴掌,她心里又急又气又心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闷声开了口:“躺好!人家大夫辛辛苦苦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 江无马上听话躺好,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我错了,嫂嫂怎么骂我罚我都行,就是别气坏自己。” 一旁的小姑娘江桃也赶紧拽住孟雪茹的衣袖,怯生生地替自家二哥求情:“嫂嫂别生二哥的气,桃儿只有嫂嫂和二哥了。” 孟雪茹:“……” 孟雪茹看着这落难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兄妹俩,终究是满心无力,没了脾气。 但她依然不想跟江无说话。 她是知道江无的心思的。因为不想失去仅剩的家人,她一直守着叔嫂间那条线,对江无明里暗里的示好假装不知。可江无…… 他好像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了。 孟雪茹坐到远离床边的窗下,心中说不出的纷乱。 江无见她怎么都不肯与自己说话,只能用正事吸引她的注意力:“桃儿说这里是杏花寨,救了我们的人姓萧。嫂嫂定是很感激方才那位萧姑娘,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她吧?我这倒是有个对杏花寨来说很要紧的消息……” 孟雪茹一愣,终于回头看他:“什么消息?” 江无眼神炙热又压抑地冲她笑:“嫂嫂过来些,我就告诉你。” 孟雪茹:“……” ** 孟雪茹从江无口中问出那个“对杏花寨来说很要紧”的消息后,马上就去告诉萧喜喜了。 萧喜喜听得惊怒交加,正想出门去找她爹,她三个哥哥回来了。 不过三人看起来都不太好,萧远海眼眶红红,萧远川神色沉沉,向来开朗爱笑的萧远风脸上也没了笑意。 萧喜喜下意识问:“怎么了这是?” 兄弟仨沉默片刻,萧远海虎目含泪地开口:“喜喜,大壮,阿勇,还有长根叔,他们……他们都没了。” 萧喜喜一下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握紧双拳,低声问他:“一共没了多少人?” 战斗结束后她因为受伤,没和哥哥们一起留下来打扫战场,所以还不知道伤亡情况。但她心里清楚,昨夜那种情况,他们寨子里肯定是有人要折损的。 哥哥们回来之前,她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这事,可眼下,终究是不能再逃避了。 “伤七十五,亡十八。”萧远川闷声开口。 伤七十五,亡十八。 这数字对比敌方死伤过半,已经算是很少。可再少,那也是一条条原本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她认识甚至熟悉的人。 就像大壮,他是跟他们兄妹几个一起长大的,他的女儿丫丫,前些天还送了小野花给谢逢…… 萧喜喜眼眶发烫,胸口生疼,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许久都说不了话。 “那些流寇死伤惨重,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了。他们还留下许多兵器和马,大壮他们……没有白死。”心里同样难受的萧远风拍拍妹妹的肩膀。 只要是打仗就不可能不死人,尤其昨夜那种情况,若非他们早有准备,又占据了地形优势,绝不可能只死这么点人。若是不慎失败,那更是整个寨子都要被屠。所以如今这结果,已经是比他们想的都要好了。 萧喜喜也知道这些,她只是还不能平静地接受。 萧远风三人其实也一样。 他们都知道外头很乱,可杏花寨与世隔绝,太平安宁,他们自来到这里后,从未像昨夜那般与人发生大规模的厮杀,也不曾一夜之间失去那么多相识的人…… 事发突然,他们都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 因哥哥们说她爹这会儿正忙着抚慰逝者家属,萧喜喜不好过去打扰,就先回屋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天黑下来,她爹娘他们都回来了,她才收拾好心情,重新振作起来。 “喜喜,吃饭了。” 晚饭是萧远海做的。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其实做饭洗衣,缝补绣花,样样都会,是他们兄妹几个中最能干的人。 “来了。” 萧喜喜出门去了堂屋,见堂屋里只有自家人,谢逢、岁和、孟雪茹一家都不在,没觉得意外。 孟雪茹一家初来乍到,江无又身受重伤,肯定不会来跟他们一起吃饭。谢逢一贯是在屋里吃的,萧喜喜总想拉他出来和大家一起吃,他有时会应,有时不会。今日她刚欺负过他,他肯定不会出来。 至于岁和,那小子倒是不客气,几乎每顿饭都是与他们家人一起吃的。不过她娘说他今日见了太多血,方才回来的路上吐了几场,这会儿休息去了。 萧喜喜此时也顾不上他们,看了一眼坐下后,神色难得严肃地开了口:“爹,昨夜那些流寇不是自己盯上我们寨子,是有人引他们来的。” “什么?” 这话一出,堂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正在给女儿盛汤的冯云香更是险些打翻手里的碗,幸好萧定眼疾手快扶了她一下,那碗才没有打翻。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冯云香稳住心神后急忙问道。 “是我昨夜救回来的那个江无,他亲耳听到的……”萧喜喜把孟雪茹跟她说的话,跟家人们复述了一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19章 第19章 江家村出事已有数日,江无带着嫂嫂和妹妹躲进山里后,遇到了好几拨人。 这些人大多是和他们一样进山避难的百姓,但也有些一看就是手上沾过人命的恶徒。其中就有两个人,穿着破衣草鞋,一副寻常百姓的打扮,说的却是如何将前些天刚来到千重岭一带的那伙凶恶流寇,引到杏花寨去的话。 那天下着雨,江无把孟雪茹和江桃藏在一个隐蔽的小地洞里,自己冒雨出来给她们找吃的,没想到就撞上了那两人。 因听说过杏花寨的大名,也想过实在不行就带着嫂嫂和妹妹上山做匪,江无躲在暗处仔细听了一下那两人的对话。 这一听才知道,那两人是奉了他们大当家之命,想将祸水东引,再从中坐收渔利。 “可惜那两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走远了,江无不敢离他嫂嫂和妹妹太远,就没追上去。所以那两人说的大当家是谁,江无也不知道。” 萧喜喜眉毛倒竖,眼含杀气地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人是本地口音,在山里行走很有经验,说话间对我们寨子也挺熟悉,应该就是附近几个寨子的人。” 千重岭绵延数百里,群山相连,重峦叠嶂,是绝佳的藏匿之地。除了杏花寨,这一带还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寨子。不过因为山林广袤,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彼此间还算相安无事,这些年也没起过什么大冲突。 离得较近,关系较好的寨子,还会彼此互利,甚至是互相联姻。 比如杏花寨和隔了两个山头的黑虎寨,关系就很不错。杏花寨大当家庞四海的小妹,四年前还嫁给了黑虎寨的大当家做续弦,双方这些年也一直像姻亲一样走动。 “附近几个寨子?”萧远川率先怒声开口,“肯定是三水寨那群鳖孙!上个月大胖他们几个南下回来时,看见几个三水寨的畜生在林子里糟蹋良家妇女,出手教训了他们一番。他们定是怀恨在心,才会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来报复我们!” “应该不是他们。”萧远风却是沉着脸摇了摇头,“昨夜那伙流寇是从北边来的,刚进入千重岭地界没几日,三水寨在我们南面,离我们足有五六十里,不可能这么快知道那伙流寇的事还想出这样的招儿。” “这话有道理,只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冯云香脸色也很难看。原以为昨夜之战是天意,谁知竟是有人恶意引来的人祸,这实在是叫人愤怒又心惊。 “既然是想祸水东引,那应该是咱们北边,离咱们又不算太远的。”萧喜喜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就分析道,“我觉得白云寨,莫家寨,石板寨,这几个都有可能。” “还有黑虎寨,”萧远风思索着补充说,“虽然在咱们南面,可离咱们不过十几里,也有嫌疑。” 萧喜喜一愣:“可黑虎寨的大当家是庞伯伯的妹夫,两人关系一向很好,这,应该不会是他们吧?” 因为生气显得面容越发凶煞的萧远海也下意识点头。 倒是年纪最小的萧远河,拿着筷子小大人似的说了句:“那可说不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好。” “小五说得对,只要有嫌疑都该查。”萧远风面露赞赏地揉了下堂弟的脑袋,“事关整个寨子的安危,我们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萧喜喜想想也是,就点了头。 “吃饭吧,吃完我去找你们庞伯伯。”一直没说话的萧定终于开口,“这件事我们会处理,你们不必再操心。” 他神色冷静,语气沉稳,像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无需说很多话,便能让大家安心。 萧喜喜这才没那么担心了,其他人的脸色也都好转了些。 ** 晚饭后萧定去了庞家,跟庞四海说了从女儿那听来的事。 庞四海听完后也是既惊又怒,当即就派了几个亲信下山去查探消息。 但对于黑虎寨,他却觉得没必要安排人手。 “阿彪是我妹夫,也是我认识多年的兄弟,这件事绝不可能会是他做的,二弟你就放一百个心。” 庞四海是个身材中等,不算高大,但长了张刚毅的国字脸,说话声如洪钟,看起来很豪迈的中年男人。他为人有些鲁莽但极重情义,萧定见他拍着自己的肩膀,再三替黑虎寨大当家刘彪作保,也只能先按下此事,等着明日再私下派人前去。 萧喜喜不知道这件事,这天晚上她迟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十八个昨日还活生生,今日就成了尸体的人,还有自己与他们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这种感觉太让人难受,她翻来覆去半晌,最终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出了房门。 她想去院子里散散步,透透气,但刚出门就看见不远处谢逢暂住的客房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他怎么也还没睡? 萧喜喜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几步,听见了岁和不算特别响,但一声接着一声,让人无法忽视的呼噜声。 “……”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了。 又见竹窗上有谢逢大大的剪影,显然他这会儿人就在窗边,萧喜喜就没有去敲他的房门,而是走到那扇竹窗下,抬手轻敲了两下:“谢归元,开窗。” 屋里心情有些烦乱,又被岁和的呼噜声吵得无法入睡,只能起来看书的谢逢:“……有事?” “没事,我就是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萧喜喜不想吵醒家里其他人,趴在窗户上小声说。 谢逢却一点也不想跟她说话:“我要睡了。” “少来,你要睡早睡了。”萧喜喜说完讨好道,“你是不是还在为今天中午的事生我的气呢?哎呀,我跟你道歉嘛,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随便怀疑你喜欢别人,瞎闹你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谢逢没理她。 萧喜喜趴在竹窗上扭来扭去:“谢归元,夫君,谢郎,你理理我嘛~” 谢逢被她吵得看不进去书,只能额角微跳地吹灭桌上的蜡烛:“不送。” 萧喜喜:“……” 萧喜喜不死心,又说:“对了,我已经问过孟姐姐了,她说她是十年前被她养父母捡回家的……” 她把自己从孟雪茹那问来的事一一告诉谢逢,然后才问,“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啊?需要我让我爹派人去找他,让他来一趟吗?” 谢逢这才在沉默半晌后说了句:“我写封信,你帮我送去江陵城城东的四方酒楼,到时自会有人找来。” “行,我明早给你拿纸笔来。”萧喜喜应声后说,“那孟姐姐那里……算了,还是等她家里人来了,自己跟她说吧。” 谢逢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失散多年的家人能重聚可真好。”知道他不会开窗,萧喜喜也没再闹他。她背过去靠在竹窗上,仰头看着天上被乌云遮去一半的月亮,声音低了下来,“谢归元,丫丫她爹没了。” 不等谢逢回应,她又轻声补充道,“丫丫就是前些天送花给你的小女娃,她今年才两岁半,就再也看不见她爹爹了。” 窗内的谢逢顿时一怔。 “除了丫丫爹,还有十几个我认识的人,昨夜都没了……还有很多人受伤,住在寨子最北头的王柱哥,虽然被我姑父他们救回一条命,可却没了一只胳膊。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上有病弱的母亲,下有三个年幼的妹妹,出发前我叫他别去,可他却说,自己一家受寨子庇护多年,不能在寨子有危险的时候做缩头乌龟。” “经常和小五一起玩的小癞头他爹,也叫人刺瞎了双眼,以后再也看不见了。还有住在咱们家不远处的翠花婶,她刚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听说她男人大根叔没了,当时就受不住打击晕过去,肚子里的娃娃也没了……” 窗外的姑娘边说边吸气,声音里也带上了鼻音,显然是哭了。 谢逢又怔了一瞬,大概是她在他面前总是笑容灿烂,活泼乐观,他竟有些无法想象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 “最可恨的是,昨夜那场祸事,不是天意,是人为的!”萧喜喜的哽咽声里突然染上杀气,“那个江无说,他亲耳听见有人商量着要将那群流寇引到我们寨子,难怪这一带这么多可以藏身的好去处,那些流寇却偏偏盯上了我们杏花寨!我、我非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对于这事,谢逢并不觉得意外。 越混乱的世道越容易滋生野心,千重岭一带大小寨子不少,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吞并其他寨子扩大自己的势力,是很正常的事。 南边有好几个反王,都是占山为王后揭竿自立的匪寇。 “我爹他们已经派人去查了,可是外头这么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萧喜喜擦去不自觉掉出眼眶的泪,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敌暗我明,我怕他们又使阴招,也怕我们不能一直赢。就算能赢,我也不想再看到乡亲们出事……” 谢逢一直没回应她,萧喜喜也不在意,她就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人说说。 她想着说完就回去睡觉,不想谢逢竟在她絮叨完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开了口:“与其费心去查,不如打草惊蛇,叫他自己露出马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20章 第20章 谢逢的话让萧喜喜愣了愣,随即眼睛就变亮了:“是啊……要是把我们已经知道昨夜的事不是意外的消息放出去,那人肯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不管他是心虚露出马脚,还是直接与我们撕破脸,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嗯。” 见她一点就通,谢逢语气没之前那么冷了。 “你太聪明啦谢归元!”萧喜喜一扫心中郁气,趴在窗户上夸赞起了他,“同样都是脑袋,你的怎么这么好使,我的怎么就想不到呢!哎呀,老天爷可真是偏爱你,不仅给了你一副神仙公子的容貌,还叫你这脑袋瓜子也生的比别人聪明。嘿嘿,难怪我一眼就瞧中了你,我眼光可真好!” 谢逢:“……” 她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 “谢归元,你开窗让我看一眼,叫我也吸吸你的聪明劲儿嘛。” 见她说着又敲起了窗,谢逢开始后悔自己的多话:“……不开,回去睡觉。” 萧喜喜还不想回去睡觉,她在院子里环顾一圈后,看见了她爹上个月从山上挖来送给她娘,被她娘种在了竹篱笆旁的迎春花。 “你等我一下,为了感谢你给我出主意,我送你个礼物。” 萧喜喜跑过去折了一截迎春花枝,回到谢逢窗前敲了敲,说只要他收下这份礼物,她就回去睡觉。 谢逢嫌她吵,终是将那扇竹窗打开了一条缝。 一截开着嫩黄色小花的绿枝从窗缝里伸进来,谢逢一怔,有种在夜里看见阳光的错觉。 “这是迎春花,我表姐说它有清热解毒,活血消肿的功效,是很好的药材。我娘说它是春天来了的象征,让人看着就心里敞亮。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的腿伤快些恢复,也希望你能像它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充满活力。” 少女轻快的声音顺着窗户缝儿飘进来,比刚才隔着窗时多了几分真切。谢逢听得心口莫名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说“我不需要”。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地盯着那截花枝,终是抬手接过。 “那我走啦,你好好睡觉,做个好梦!” 成功把礼物送出去的萧喜喜很开心,说完就没再纠缠地回去睡觉了。 留下谢逢听着她走远的脚步声,看着手里的迎春花枝,过了很久才转动轮椅回到床边,心情莫名复杂地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旁。 他的枕头旁边还有一朵已经干了的小野花。 那小野花只有指甲盖大小,也是黄色的。 **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已经第二天早晨,萧喜喜赶在她爹出门前起床,把昨晚谢逢给她出的主意告诉了她爹。 她爹听完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就面露赞赏,让她替寨子里的乡亲们向谢逢道个谢。 “我已经谢过啦,嘿嘿,爹你快去安排吧。” 萧喜喜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她开开心心地目送她爹出门,见谢逢还没起床,就心血来潮地去了厨房,想亲自下厨给谢逢做点好吃的。 谁知灶台都还没摸到,就被她娘给赶出去了:“早饭我已经做好了,他醒了就有的吃,用不着你再忙活,你赶紧回屋养你的伤去。” 刚好在厨房里倒水喝的萧远川也嫌弃道:“你做的东西什么味道你自己没数吗?别一会儿给人家吃出个好歹来。” 萧喜喜:“……” 一生要强的她表示不服,正想抗议,孟雪茹来了。 “萧……喜喜,冯婶,我来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孟雪茹换上了萧喜喜的旧衣,脸色还有些憔悴,但精神明显比昨日好了。她细声细气地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不好意思也有些忐忑地笑了一下,“我手脚不算伶俐,但在家中也是做惯了活儿的,你们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这正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厨房,孟姑娘先去堂屋吃早饭,吃完早饭再过来帮我一把。”知道孟雪茹是不好意思在他们家白吃白住,冯云香没跟她客气,笑容爽利地冲她说。 孟雪茹心下一松,连忙说好。 “你家小叔子的伤好些没?喜喜都跟我们说了,多谢他带来的消息,不然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还有你家小姑子,瞧着才六七岁吧?那么小的孩子,别老把她拘在屋里,一会儿让我家小五带她出去玩……” 萧远川喝完水走了,冯云香和孟雪茹寒暄了几句,见女儿还不死心地想往厨房挤,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你也吃早饭去,不许再在这里捣乱。” 再次被赶出去的萧喜喜:“娘,我都说了我不是来捣乱的——” 冯云香:“是是是,你不是来捣乱的,是娘心疼你,怕你累着,怕你伤口裂开,才不让你在这待的,这样行不?” 萧喜喜:“……” 萧喜喜气哼哼地走了,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自己早晚有一日要叫他们对她的厨艺另眼相看。 孟雪茹见此真切地笑起来:“喜喜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她啊,就是个闲不住的小皮猴。”冯云香嘴上嫌弃,眼里的笑意却像是要溢出来了。 孟雪茹看得很是羡慕。 ** 萧喜喜伤在后肩,并不影响走路,吃完早饭后,见谢逢还没起,实在是有些无聊的她趁她娘不注意,偷偷出门溜达了一圈。 溜达完准备回家的时候,萧喜喜看见了带着几个人和不少东西,像是要下山的庞月娇。 “哟,好孙女这是要去哪儿呢?”想起两人之间的赌约,萧喜喜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庞月娇一看是她,表情就僵了僵:“关你什么事。” “我如今是你姑奶奶,自然该关心关心你这个晚辈。倒是你,答应要给我洗衣做饭三个月的,怎么一次也没上过我家的门?”萧喜喜不怀好意地打量她,“莫不是输不起,想赖账吧?” 自萧喜喜成亲后,就一直在躲着萧喜喜走的庞月娇:“……谁想赖账了,我、我是近来有些忙,没时间。” “是吗?”萧喜喜挑眉说,“我看你这会儿挺有时间的啊,不如现在就去我家,帮我把昨日换下来的衣裳洗了吧?” 庞月娇才不去呢:“我这会儿有事要去我小姑家一趟,你赶紧让开……” “你小姑家,黑虎寨?”萧喜喜愣了下,没心思逗她玩了,“你去那儿做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21章 第21章 庞月娇不想跟萧喜喜说,但萧喜喜拦着她不让她走,她只能翻着白眼没好气道:“我去探望我小姑,她前些日子病了。要不是寨子里突然出事,我前几日就已经去了,也不会一出门就碰上你,这般晦气。” “那反正已经晚了,你就再晚些时候再去。”萧喜喜听了这话,马上眉毛一挑拦住她说,“外头太乱,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老实呆在寨子里,哪儿都别去。” 她爹今日就会放风出去,接下来这几天,藏在暗处的人肯定会有动作。黑虎寨也是有嫌疑的寨子之一,万一有问题的就是他们,那这丫头一去,岂不就是羊入虎口? 不过这话她不能直接跟庞月娇说,因为说了她也不会信,反而会气她冤枉她的姑父,萧喜喜只能故意把外头的情况说的很严重,试图将庞月娇吓住。 可庞月娇却只觉得她是在找自己不痛快:“你少吓唬我,我爹都同意我去的,真有危险,他能不跟我说?再说黑虎寨离得不远,又是我亲小姑家,我去个几日就回来,能有什么危险。” 其实庞月娇此去不只是为了探望她小姑姑,也是想去看她小姑姑给她定的未婚夫刘广荣。 刘广荣是庞月娇的姑父刘彪和原配生的儿子,长得高大结实,人也颇有本事。庞月娇见过他几次,因他意外看过自己额头上的胎记却并不在意,对他很有好感。 前些日子她小姑姑庞秀让人给她传信说,她已经说动刘彪父子同意这门亲事,她便想着趁此机会,跟刘广荣进一步接触看看。 若是觉得合适,那就择日成婚。若是觉得不合适,那也得找个托辞,早些拒了,再另看他人。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跟萧喜喜说,免得萧喜喜嘲笑自己的。 “事情有变,今早的情况和昨日又不一样了,不信你再去问问你爹,看他怎么说。”两人再怎么吵闹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萧喜喜不会明知有危险还放任庞月娇下山。她心知自己劝不动庞月娇,就不顾庞月娇的反抗,拉着她去了不远处的议事堂。 庞月娇没习过武,挣不开萧喜喜的手,气得愕然大骂:“萧喜喜你有病吧!我下不下山关你什么事啊!你放开我!放开我!” “哎呀疼疼疼,你扯着我伤口了!”萧喜喜边拉着她走边故意嚷嚷,“我可是为了保护寨子受的伤,你要是动来动去害我伤口裂开,我马上去跟你爹告状,看他揍不揍你!” 庞月娇:“……你!” 不敢再奋力挣扎的她,最终只能大骂萧喜喜无赖。 萧喜喜浑不在意地摆出长辈的姿态说“你这孩子脾气真不好”,气得庞月娇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两人吵吵闹闹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是四个当家商议事情的地方,不过四当家梅氏只是在寨子里图个栖身之地,平日里是不管事的。三当家葛金财也只管钱财方面的事,不管其他庶务。所以寨子里大多数事宜,都是大当家庞四海和二当家萧定商议定下的。 这会儿两人就在议事堂里,庞四海刚听萧定说完从谢逢那得来的主意。 萧喜喜生拉硬拽地带着庞月娇跑进去,对庞四海说:“庞伯伯,月娇说要去黑虎寨探亲,但我听我爹说你们计划有变,接下来这段时日在外头会很不安全,又想着您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有任何差错,就自作主张地把她给叫回来了。您说我做的对不对?” 庞四海很信任刘彪,心里仍是觉得女儿就算这个时候去黑虎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很喜欢萧喜喜,又见她是一心为自家女儿着想,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喜喜做的对。”他马上对气急败坏的女儿说,“情况确实有变,你去黑虎寨探病的事就过些天再说吧,横竖你小姑病已经好了,你早去几日晚去几日都一样。” 什么都准备好了,还特地早起梳妆打扮了一番的庞月娇自是不愿:“爹,你昨晚还说那些流寇已经被你们打跑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呢!而且我是去小姑家,又不是去远的地方,你要是不放心,那就多派几个人跟着我,这样就不行了吗?” 萧喜喜松开她的手说:“你怎么知道外头只有那一伙流寇?万一还有其他人盯着咱们寨子,想趁我们不备对我们使坏呢?人家早有准备,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带再多的人也不一定管用,还不如等这段时间过了,再安安心心地去。” 坐在庞四海对面的萧定与女儿对视一眼,也点头对庞四海说:“眼下敌人未明,多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庞四海点头,他妻子早逝,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确实应该小心些。 “行了,眼下这情况,就算喜喜没拦住你,爹也要派人把你叫回来的。你就先回家,等过几日爹和你萧叔把外头那些蛇虫鼠辈全处理干净了,再去看你小姑。” 庞四海一锤定音,庞月娇纵然恼怒不甘,也只能怒骂萧喜喜多管闲事,跺着脚回家去了。 萧喜喜放下心来,笑嘻嘻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别忘了来我家给我洗衣做饭啊大孙女!” 庞月娇:“……” 哇呀呀气死她了!!! ** 萧喜喜心情很不错地回了家。 回家前她从她爹那讨了些纸笔,还有一方砚台和一块黑墨。 她到家时谢逢终于起床了,萧喜喜捧着东西跑进他屋里,献宝似的对他说:“你不是要写信吗?喏,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等你写完,我马上找人帮你把信送出去。” 谢逢正在吃岁和端进来的早饭,闻言没作声,等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才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下嘴,声音淡然道:“谢了。” 萧喜喜听得惊奇:“你居然会跟我道谢!” 谢逢:“……”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确实没什么好稀奇的,但萧喜喜就是很高兴。她趴在桌子上,眼睛亮亮地打量他说:“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在这里能发生什么好事? 不过是昨夜睡着后,终于没再做乱七八糟的梦,也没再被岁和的呼噜声吵醒。今早醒来后看外头天气不错,又发现自己的腿伤好了些,不再时时作痛罢了。 谢逢放下筷子,将碗盘收拾好,等着岁和一会儿进来收,语气难得平静地对萧喜喜说:“没有。” “那你怎么和前些天不一样了?”萧喜喜想了想,开玩笑说,“该不会是我昨晚送你的迎春花起作用了吧?” 冷不丁想起萦绕在梦里的那抹幽香,谢逢一顿,说:“你想多了。” 一小截花枝而已,又不是安神药,能起什么作用? 他心情不错,只是因为腿伤好些了又睡了个好觉,别无其他原因。 萧喜喜本就是开玩笑,自然也没在意他的否认。她双手托腮靠在桌子上,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只觉得这人哪儿哪儿都好看,自己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那你快写信,我看看你写的字,是不是也跟你的脸一样好看。” 谢逢:“……” 她为什么能把所有的话都说的这样直白? “来来来,我帮你磨墨。”见他坐在那不动,萧喜喜随手拿来他放在一旁的茶杯,往砚台里倒了点他没喝完的白水,拿起那块黑墨就开始磨。 她力气大,动作也快,磨个墨磨得杀气腾腾的,叫谢逢看得眼皮忍不住抽了一下:“……放下吧,我自己来。” “不用不用,你写就行。”萧喜喜却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小时候经常帮哥哥们磨墨的,保证磨得又快又好。” 谢逢:“……” 罢了。 他无言片刻,拿起桌上的纸笔,在她满眼期待的注视下,随手写下了一行字:你妹在杏花寨,速来。谢。 写完后,他在“谢”字后面画了个有点像火焰的符号。 本以为他会多写几句的萧喜喜:“……就这?” 不然呢?谢逢瞥了她一眼,放下毛笔,晾干信纸,将信纸折好递给她:“送到江陵城城东的四方酒楼,给一个姓方的掌柜。” 萧喜喜这才回神:“行吧,不过作为报酬,你得写一行字送给我。” 谢逢:“……什么字?” 萧喜喜一本正经地说:“谢归元心悦萧喜喜。” 谢逢:“……” 谢逢没什么表情地说:“换一句。” “可我就想要这句……”见他眼皮一掀,摆出一副“慢走,不送”的样子,本就只是逗逗他的萧喜喜嘿嘿笑了声,“好吧好吧,那就改成‘谢归元觉得萧喜喜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行不行?” 谢逢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的姑娘:“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写你我的名字,别的都不写,这样总行了吧?”萧喜喜嘴里不满嘟囔,眼神却很狡黠。 谢逢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养过的一只小黑猫。 那小黑猫是他在路边的泥坑里捡到的,小小一只,刚出生不久,被他捡到时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时已经十岁的他看着它,就好像看见了刚被带回谢家时的自己,于是一时兴起,将它偷藏在袖子里,带回了自己住的偏院。 小黑猫命大熬过那一劫,活了过来。它很喜欢谢逢,总爱勾着尾巴赖在谢逢怀里撒娇,还喜欢拿软软的肉垫踩谢逢的肩膀。哪怕谢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它,把它带回院子后,除了会定时给它带点吃的外,几乎没怎么管过它,它还是很愿意围着谢逢打转。 谢逢性子独,起初不喜欢它靠自己太近,可后来渐渐习惯,便也就由它去了。 再后来,那小黑猫死在了他同父异母的十弟的手里。 他那时年才六岁,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十弟,命人将小黑猫网住,当着他的面,拿石头一下一下,活活砸死了它。【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22章 第22章 小黑猫的死让那年才十岁的谢逢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梦里总有一团血肉模糊的小黑影,冲他发出凄厉绝望的叫声,像是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有时谢逢也会梦到自己想去救它,却被他十弟身边的壮硕小厮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情形。 自那以后,谢逢再没养过什么东西。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就写咱们俩的名字,别的都不写,这样还不行吗?”见谢逢看着自己不说话,萧喜喜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谢逢回神看着她,心绪莫名有几分起伏。不过他很快就收回思绪,不再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右手也重新拿起毛笔,依着眼前姑娘的要求,在纸上一上一下地写下了“谢归元”和“萧喜喜”这两个名字。 谢归元。 这不过是他父亲随口给他起的假名,就算写给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既想要,就随她去吧。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在想什么,她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看着上头银钩铁画般苍劲有力的字迹,高兴得眉飞色舞:“你这字写的太好看了!比以前教我三哥他们的夫子写的还好看!我要找人把这张裱起来,挂在屋里天天看!” 不是很懂她在想什么的谢逢:“……随你。” 纸上的墨迹还没干,萧喜喜来回欣赏几遍后,小心地将那纸放在一旁等着晾干,然后才又笑眯眯地对谢逢说:“我还想看你画画。你字写的这么好,肯定也会画画吧?” 谢逢看了她一眼,随手在纸上勾了几笔。 “这是……我家院子里养的鹅!” 见他寥寥几笔就在纸上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神气活现的大白鹅,萧喜喜又惊又喜,看着他的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了,“你这画的也太好了!” 谢逢闲着无事又难得有兴致,就继续画了起来。 萧喜喜看他下笔如行云流水,一笔一划都随性得很,不由生出一种“这很简单,我也可以”的错觉。 她也开始手痒,于是跑去她爹房间里找来另一只笔,也挤在谢逢旁边画了起来。 半刻钟后,萧喜喜看着那张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是什么鬼东西的画作陷入了沉默。 谢逢:“……” 谢逢本来不想笑的,但她两眼呆滞,自我怀疑的样子实在是有点逗。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勾了一下嘴角。 萧喜喜回神时刚好看见他的笑。她心一跳脸一红,连忙抓起自己的画作揉吧揉吧藏到了身后。 “那个,你什么也没看见,我刚才就是、就是随便涂着玩呢,不能当真!”萧喜喜红着脸,很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画画这种文雅的事儿果然不适合她,她以后再也不碰啦。 谢逢听见这话,原本已经落下的嘴角又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一下。 ** 这天下午,萧喜喜找人把谢逢那封信送了出去。 此后半个月,寨子里一直风平浪静,没再出什么事。但萧喜喜心头始终悬着一根线,因为那躲在暗处对他们杏花寨虎视眈眈的人,一直没再有动静。 虽说消息散出去需要时间,对方反应也需要时间,他们这边派去盯着那几个寨子的人,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不对,但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萧喜喜免不得就有些着急。 再加上她三个哥哥也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了,萧喜喜的着急里就又多了担心。 这天下午她在院子里帮她娘晾晒衣物的时候,忍不住就嘀咕了起来:“要是对方一直按兵不动,不上我们的当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地等下去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急什么,这才过去半个月呢。”比起她的着急,冯云香这个当娘的就淡定多了,“只要野心不死,他们早晚会再有动作,咱们耐心等着就是。” 萧喜喜性子急,最讨厌等了,但这事儿她再急也急不来,这会儿也只能一边晾衣裳一边嘟囔:“那家伙怕不是属老鼠的,喜欢背地里耍阴招还这么能藏。” “老鼠?在哪儿呢?” 正带着江桃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斗蛐蛐玩的萧远河听见这话,下意识扭头问了一句,吓得江桃连忙往他身后躲:“哪里有老鼠?小五哥哥我害怕!” 萧喜喜回头看乐了,冯云香也失笑道:“别怕别怕,你喜喜姐姐说的是外头的老鼠,不是咱们家的,咱们家没有。” 胆小怕生的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行了,晾完了,看今日这天,应该不会下雨。”冯云香把装衣裳的大木盆拿回杂物房归置好,回房给丈夫缝补衣裳去了。 萧喜喜看了一圈没自己能干的活儿了,也放下了卷起来的袖子,准备去看看谢逢午睡醒了没。 自打那日她给谢逢拿了笔墨纸砚后,他日常除了看书,也会写字画画打发时间。 萧喜喜识字不多,也没学过画画,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作品,但她本能地觉得好看,怎么看都好看,这些天没少跟他讨作品拿出去炫耀。 谢逢对自己随手写写画画的东西不甚在意,她要就给了。毕竟他这会儿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她拿来的。 萧喜喜却高兴极了——她能感觉到他越来越不抗拒她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也开始喜欢她啦? 为了让谢逢有更多可做的事,前几日她还特地去四当家梅氏家讨来了一架古琴给他,他偶尔也会弹一弹。 虽然萧喜喜看不出来他喜不喜欢弹琴,但她很喜欢看他弹琴,因为他坐姿闲散,双手抚琴的样子简直能把人迷死。 想着他要是醒了,她就可以磨着他再给自己弹一曲了,萧喜喜心情很是愉快。但她刚要往谢逢的房间跑去,院子外头就来了个人:“喜喜姑娘,外头来了个姓方的年轻人,说是谢公子邀请他来的!” 姓方的?想起自己帮谢逢送出去的那封信,萧喜喜眼睛一亮,连忙说:“快带他过来。” 她早几日就跟家里人说过孟雪茹的身世,也交代过山下的守卫,若有人拿着谢归元的信来找他和孟雪茹,就放他上来。 寨门处的守卫也得过她的吩咐,因此直接就把人带过来了。这会儿听见萧喜喜的声音,他马上就对身后跟着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多谢小哥。” 一个音色十分好听,带着悦耳笑意的声音在没有关紧的院门外响起。 萧喜喜正要抬目看去,斜对门处的谢逢先闻声出来了。 “谢归元,你朋友来啦!” 她开心地冲他挥手,可谢逢却说:“他不是我朋友。” “不是你朋友?” 萧喜喜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在他们说话间,已经走进的青年就笑眯眯地朝她看了过来:“姑娘别听他的,我与他是多年好友,只是他这人嘴硬,又因我比他年长半个月,不愿称我为兄,便总是不肯承认我们的关系。” 萧喜喜回头一看,看了一个五官生的很是俊秀,气质却风流倜傥,浪荡不羁的青年。 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鲜亮的紫袍,玉带折扇,玩世不恭。单看五官,他长得与孟雪茹有七八分相似,但或许是性别不同的缘故,两人身上的气质迥然不同。 “还未做自我介绍,在下方白流。”说话间,青年笑着向萧喜喜行了个平辈礼,“不知姑娘芳名?” 他长得也很俊,虽然不如谢逢俊,可身上那股子风流多情,痞痞坏坏的劲儿十分勾人。萧喜喜常年在山里,哪见过这种类型的男人啊,眼睛不自觉就看直了。 听见这话,她才陡然回神说:“我、我叫萧喜喜。” “原来你就是刚才那位小哥口中的喜喜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方白流一双自带三分笑意的狐狸眼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了两眼,语气变得自来熟,“听说你和谢老弟成亲了,那我该唤你一声弟妹才是。” 弟妹。 这称呼不错。 萧喜喜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开心地看了谢逢一眼:“咳,那你们先聊聊,我去找孟姐姐,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来了呢。” 她说完就跑去找在屋里盯着江无喝药的孟雪茹了。 因为这会儿的心思不在谢逢身上,她没注意到谢逢的脸色。只有推谢逢出来的岁和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被冻得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公子怎么了?” 方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高兴了? 应该是不高兴吧,瞧这冷着脸的样子。 谢逢没回他,只是眼神讥讽地收回视线。 他早知那丫头对他说的那些话,为他做的那些事,全是因为看上了他的脸,此时来了个容貌气度也很出众的方白流,她会被吸引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她那般傻愣愣地盯着人家瞧,话都说不利索了的样子,看起来当真是蠢的很。 莫怪当日一看见他就要跟他成亲,就这对美色毫无抵抗的德性,若是世道允许,她怕早就是夫夫成群了吧。 “听说你成亲了,恭喜恭喜啊!” 等方白流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走到他跟前,谢逢才回神漠然道:“权宜之计罢了,我跟她没关系。” 方白流挑眉打趣他:“可我看人家姑娘挺不错的,眼眸清澈,长的漂亮,说话也落落大方……” 谢逢不耐地打断他:“想见你妹就闭嘴。” 瞬间没心思开玩笑了的方白流:“……行,我妹人呢?” 谢逢懒得说,见萧喜喜已经把孟雪茹从屋里带出来,就冷眼往那边扫了一下。 方白流身体微僵,收起脸上的吊儿郎当之色,心情紧张地转过了身。【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第23章 第23章 孟雪茹被萧喜喜从屋里叫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十年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她早就不再奢望自己能找回过去和亲人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得知自己还有个哥哥,而且此时此刻,他人就在外头院子里等着见她,孟雪茹的感觉简直比做梦还要恍惚。 这会不会是个玩笑或误会? 又或是对方认错了人? 直到听见有人声音微颤地喊她“雪儿”,又看见对方那张容貌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孟雪茹才难以置信地从那恍惚中惊回神。 “你……你真的是我……哥哥?” 双生兄妹之间的感应远比普通兄妹要强,方白流只看了孟雪茹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苦寻多年的妹妹。他心情激动,难以自持,连着往前走了几步说:“是,我是,我叫方白流,是你的双生哥哥。” 孟雪茹愣愣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方白流眼眶发红,轻声说道:“我妹妹闺名雪茹,今年二十一岁,十年前花灯节时被拐子拐走,自此没了音讯。她性子文静,喜欢养花做女工,口味清淡,不爱吃咸,尤其怕酸。还有,她右手手肘附近有个月牙状疤痕,那是小时候我带她爬树,她不慎从树上摔下磕伤留下的,为此我娘还狠揍了我一顿……” 萧喜喜一看孟雪茹的表情,就知道方白流说的这些她都对上了。她见兄妹俩心情都不平静,就把两人叫去了堂屋,让他们坐下来慢慢说。 之后她才从方白流的讲述中得知,孟雪茹本姓方,是苏州富商方家的九小姐方雪茹。而她一个富家千金,十年前之所以会沦落乡野,是因为后宅内斗。 原来兄妹俩的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的人,成婚多年一直偏疼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妾室,与原配妻子,也就是方雪茹和方白流的母亲多有不合。那妾室在他日复一日的纵容下,生了谋害主母,取而代之的念头,便在那年的花灯节,花重金买通了几个跑江湖的杀手,让他们将主母绑走杀害。 谁知过程中出了差错,主母有惊无险,反倒是主母的女儿,也就是年仅十一岁的方雪茹,阴差阳错地与家人走失,被拍花子拐了去。 方白流与方雪茹是双生兄妹,两人比寻常兄妹更加亲近,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同母所出的妹妹,所以自方雪茹失踪后,方白流一直在四处寻找妹妹的下落,十年间从未放弃。 “可惜人海茫茫,你始终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你我兄妹,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因从前失望过太多次,看到谢逢让人送去的那封信时,方白流心中也没报太大希望,只是出于对谢逢的信任,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跟他开玩笑,才日夜兼程地从京城赶来。 没想到苍天有眼,竟真让他找到了妹妹! 从萧喜喜口中得知,妹妹刚失踪没多久就被她的养父母救下,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还算幸福安稳,没有像其他被拐走的女子那般遭受不堪的折磨,方白流再也忍不住起身抱住妹妹,落下了男儿泪。 “那就好,那就好……三哥带你回家,明日就带你回家,母亲看见你,定会很高兴……” 孟雪茹,不,应该是方雪茹,一直恍恍惚惚,如置梦中,就连方白流说了什么,听的也不太真切。直到这会儿被方白流抱住,切切实实地感受两人之间那种只有血脉至亲才会有的亲近感,她才终于如梦初醒,颤抖着喊了声:“阿兄……” “是,是阿兄!”方白流一愣,想哭又想笑,“私下里你都叫我阿兄的,只有在人前你才会叫我三哥。” 方雪茹一怔,眼泪终于簌簌而下。 萧喜喜在旁边看得鼻子发酸,也有点想哭。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才跑到停在门口没进来的谢逢身边,碰碰他的肩膀说:“我们先出去吧。” 兄妹俩既已相认,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这些天谢逢已经不再抗拒她下意识的触碰,只要萧喜喜不是刻意调戏捉弄他,他基本不会再躲闪。可这会儿萧喜喜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他就偏头躲开了。 萧喜喜一愣,看着他问:“怎么了?” “无事。”谢逢看也没看她地对身后的岁和说,“回房。” 正在偷偷抹眼泪的岁和一听,吸着鼻子应了声,推着他往外走。 虽然平日里谢逢对她也没有多热情,但萧喜喜还是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不过她自己这会儿都在为方家兄妹而动容,便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也是感动了但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恰好这个时候,她又看见一直卧床养伤没出过屋的江无,不知何时从房间里出来了,萧喜喜就下意识朝他跑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我表姐前日给你复诊的时候,才说过你身体还虚着,还不能随便下床呢。” 江无双拳紧握地盯着她身后的堂屋,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我没事。” 萧喜喜见他脸色惨白惨白的,像是下一刻就会倒下,就热心地说:“可是你脸色好差,我还是先扶你回屋躺着吧?孟姐姐,不对,是方姐姐,她正忙着呢,你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江无:“……方姐姐?” 萧喜喜给他解释起来:“是啊,你嫂嫂本来姓方,屋里那个就是她亲哥哥,他们已经相认啦……” 山里的生活太无聊,擦干眼泪缓过神的岁和见此,忍不住跟自家公子八卦了起来:“公子快看,是那个江无,他出来了。他一直在屋里养伤,我还没看清过他的脸呢,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好看,跟个姑娘似的……你看萧喜喜那丫头的眼睛,都要黏到人家脸上去了,真是不害臊。” 已经被他推到院子里的谢逢:“……她爱看就看,与我无关。” 岁和被他比刚才还冷的,像是裹着冰碴子的声音听得呆了一下,心说我也没说与你有关啊。 他挠挠头,不敢再惹这位喜怒无定的爷不痛快,就没再继续八卦,而是压低声音说起了别的:“那公子,里头那位方公子真的姓方吗?我瞧他有些眼熟,像是在那里见过……等等,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皇商沈家的公子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的岁和先是愣了下,然后脸色就变得惊疑。【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30 第24章 皇商沈家,先帝宠妃沈贵妃的娘家,曾是苏州富商,后因沈贵妃受宠,被先帝御指为皇商,一步步成为大虞首富,家中堪称是富可敌国。 可惜好景不长,四年前先帝驾崩后,沈贵妃被视她为死敌的先帝皇后下令勒死,所生之子也被人暗杀,和她一起给先帝陪葬去了。没了沈贵妃做倚靠,沈家也如空中楼阁随之倾覆,不得不散尽家财保全性命。 再之后,沈贵妃的兄长,沈家的家主就带着妻妾儿女几十人,从京城举家搬回了蜀中老家,低调度日,再不复出。 沈家与谢家素无交集,但沈家倾覆之前,当时还在京城伺候他家老爷回江陵的岁和,曾见过沈家家主带着重礼上门来求他家老爷救命。 他家老爷看不上沈家,说沈家一介商贾,赴炎附势,毫无风骨,命他带人将沈家家主赶了出去。 那是大概三年多之前的事,岁和记得他把沈家一行人赶出府后,有个年轻公子坐在路边的马车里嘲笑沈家家主,被沈家家主怒骂不孝子。 因只是一面之缘,他看见方白流的时候没有马上想起这事,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这会儿仔细想了,才把他和三年前那位沈家公子对上。 谢逢没想到岁和会见过方白流,身形微微一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他得把这事儿告诉他家老爷啊。 虽然沈家已经不中用了,可毕竟曾经辉煌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他们会不会趁着世道混乱做些什么,给他们家老爷添麻烦? 还有,谢家人人都以为,他们家这位七公子是个虽然书画双绝,有些才气的人,但一不得老爷宠爱,二没有母家支持,总归是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揉搓的。可这位方公子若真是沈家的公子,那七公子是什么时候认识他,又是怎么与他熟稔起来,有了交情的? 最重要的,这件事为什么没人知道?就连他家老爷也不曾叮嘱过他要注意。 岁和刚才还只是有点惊疑,可细想之下,竟有些胆战心惊了起来。 他顿时就有点后悔,自己方才不该一时大意直接问出口来。听见谢逢这话,他心神急转,连忙装傻说:“没如何没如何,小人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旁的意思。世上多的是长得相似的人,我仔细瞧了瞧,应当是我认错了。” 谢逢向后瞥了他一眼,淡然开口:“我父亲安排在这里给你传信的人,是那个叫王山的吧?”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岁和惊得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很小心,都没与怎么与王山来往过! 谢逢是从萧喜喜那知道此事的。 前天早上,萧喜喜陪她表姐卢芷宁去山里采草药,出门时意外看见岁和在跟一个人说话,回家后就跟谢逢提了一嘴,说岁和可真会交朋友,才来他们寨子没多久,就已经连住在寨子最西边的王山都认识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逢只稍稍一想岁和那遇到点新鲜事就要回来跟他八卦的话痨性子,便知道那个他从未跟自己提过的王山有问题了。 想起那日萧喜喜陪她表姐采药回来时,带了只山鸡回来给他炖汤喝,说是特地为他抓的,还非要他给她弹一首曲子做回礼的情形,谢逢心情越发烦躁,脸上寒意也更重了。 他只说了那一句就没再多说什么,可岁和看着他清俊如仙又冷漠如冰的侧脸,不知怎么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跟他家老爷说的不一样啊! ** 终于意识到他家七公子压根就不是他以为的悲惨小可怜,也完全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岁和陷入了深深的悲伤。 他觉得自己完不成老爷交代的任务,也见不到还在家里等他的妹妹了。 和他一样悲伤的,或者准确地来说,是惊慌恐惧的,还有从未想过孟雪茹会找到家人的江无。 他一直以为,她会永远跟他和他妹妹在一起。他甚至想过,就算她永远不接受他的心意没关系,只要能和她相依为命地过一辈子,他怎么着都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上天会突然大发慈悲,把她失去多年的家人送还给她…… 这天傍晚,无法接受方雪茹可能会离开他的江无,终于在方雪茹平复好心情,一脸欢喜地回来给他换药时,一把拽住她将她按在身下,近乎疯狂地吻了上去。 方雪茹惊得打翻手中汤药,奋力挣扎起来:“江无你疯了?!你放开我!江——唔唔唔!” 怕她的尖叫声惊动旁人,江无双眼赤红地箍着她的手腕,用力吻着她的唇,哪怕嘴唇被她咬破了也不肯移开。 方雪茹被他疯狗似的模样吓到,又被唇舌间的血腥味惊到,一颗心剧烈颤抖,眼泪也涌了出来。 江无被她的泪烫到,终于身体微僵地顿住。 方雪茹用力转开头,语不成调地哭道:“你疯了……你放开我,我是你嫂嫂……” “你不是!我大哥早死了,你早就不是我嫂嫂了!”江无却是被这话刺激得咬牙低吼了起来,“就算他没死,我也会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一个明知自己命不久矣还找人冒充自己,把你骗嫁过来,让你新婚两个月就做了寡妇的无耻之徒,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男人!” 这话让方雪茹怔了一瞬,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当年确实是被江家骗嫁过去的。 江家长子江平生来体弱,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江母因此极其心疼偏宠这个长子,得知他偶然间对隔壁刘家庄的一个姑娘一见钟情,竟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招儿:花钱雇个身体健康,长相俊俏的年轻人假装是自己的儿子,去那姑娘家提亲,又花了许多钱让媒婆编造谎话。 那姑娘的父母都是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江家这边又有意欺瞒,这婚事没多久就成了。 方雪茹是跟江平拜完堂,入了洞房之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 她当时就难以接受地哭着要回家,可江平跪下来苦苦求她,说自己是真心喜欢她,并赌咒发誓会好好待她。江母又把她关在了屋里,拿她的名声和她养父母的脸面对她进行威逼利诱。 方雪茹可以不管自己,却不能不管养父母——她养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怕他们知道这事会承受不住,所以跟江家母子僵持了两天后,还是忍下满腔愤懑认了命。 回门那天,她和江母雇来的那个年轻人回养父母家演了一场戏,又过了几日,她养父母因为一场风寒接连病逝。方雪茹没了顾忌,可也没了家,身如浮萍又没有幼年记忆的她,只能选择继续留在江家。 没多久,江平也病逝了,方雪茹终于能松一口气。可无法承受丧子之痛的江母却把长子的死怪罪在方雪茹头上,认定是她克死了江平,对她多有苛责,时不时就要打骂一番。 这几年,要不是有江无明里暗里地帮着她,她可能早就被江母磋磨死了…… 想到这,方雪茹心乱如麻,说不出话。 江无是江母的次子,因出生时不太顺利,害得江母险些难产而亡,所以和方雪茹一样,也很不受江母待见。 大概是因为江母的过分偏心,江无和他大哥的关系也很一般,但他一直挺护着她这个嫂嫂的。 方雪茹知道一开始,他是看不惯母亲和大哥恶意骗婚的行为,心里同情她,又替家人觉得抱歉,才会那么做。可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感情就发生了变化…… “阿茹,我跟他不一样,我也从没真的把你当我嫂嫂看待。我只是怕你嫌我小,不肯正眼看我,才不得不喊着嫂嫂接近你。我也知道你只把我当弟弟,我……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桃儿,阿茹,你别离开我们……” 江无一边急切地吻去她的泪,一边红着眼哀求她,语气卑微极了。 “江无你……你别这样……” 过去的经历和身份,让方雪茹本能地不想跟江无生出男女间的感情。但历经生死磨难后,她早已把一直真心对她的江无,和还是个懵懂孩子的江桃当成相依为命的亲人,所以她也做不到狠心对他。 可是她做不到,找了十年才终于找回妹妹的方白流却很做得到。 方雪茹都没看清发了什么事,压在她身上的江无就突然被人一把拎起,狠狠一拳打倒在地。 “二哥!哇呜——你不要打我二哥!” 门口的江桃吓得大哭起来,方雪茹这才看清是她刚认回来的兄长方白流对江无动的手。 “阿兄!阿兄不要再打了!”见方白流满脸怒意地将江无按在地上,又重重给了他一拳,方雪茹吓得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去拦他,“他身上有伤,伤的很重,经不住打的!” 方雪茹没跟方白流说自己被骗婚的事,所以方白流是觉得妹妹一个姑娘家,给小叔子换药可能会有不便,才想着跟来看看的。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江桃一脸乖巧地坐在板凳上玩石头。他正有些奇怪江桃怎么没进去,就听到屋里隐隐传出了妹妹的哭声,方白流这才会惊怒闯入。 这会儿见方雪茹死死地拦住他,不让他再对江无动手,方白流捏着拳头,终是没再往江无身上挥,只一把将他扔在地上说:“罔顾人伦,轻薄长嫂,这样不知廉耻的畜生,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江无倒在地上,咳嗽着吐出两口血,方雪茹见他脸色灰败不好,顾不得与兄长多说,扑过去扶住他,颤声惊叫道:“二郎!二郎你怎么样?” 闻声赶来的萧喜喜也被屋里的情形吓了一跳:“我去叫大夫!” 她表姐卢芷宁刚好来送她大姑做的蒸糕,才出门没一会儿,萧喜喜说完马上追出去,把卢芷宁叫了回来。 卢芷宁进屋一看江无的情况就皱了眉:“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她不知江无挨打的缘由,只是从医者的角度沉下脸恼声道,“我早就说了他伤势极重,需要卧床静养至少两个月,这期间最好连下床都别下。这才过去多久,又伤成了这样!再有下次,你们也别叫我来了,直接准备铺盖给他收尸吧!” 知道自家表姐最讨厌别人不遵医嘱,当日为了救江无也费了很大的力气,萧喜喜连忙拍拍她的后背哄道:“是是是,今天这事儿就是个误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别生气,快救救他。” 萧喜喜也没看见屋里发生了什么,但她早就知道江无喜欢方雪茹,再结合方白流的反应,就猜得差不多了。 “什么?收尸?”本就有些头晕目眩的方雪茹被卢芷宁这话骇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再也顾不得其他地哭求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卢姑娘,求你救救二郎,他还这么年轻——” “阿茹?人是我打的,与你有何干系!”方白流也没想到江无伤得这么重,只是两拳都承受不住。又见妹妹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还吓得把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心情更加憋闷窝火,拉起妹妹就怒声对卢芷宁说,“这小子不干人事,便是真被我打死了,也是他活该!” 卢芷宁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陌生男人。见他险些把人打死还这般嚣张,她对他印象很不好,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就态度冷漠地背过了身:“闲杂人等都出去,既要我救人,便不要留在这里吵我。” “对对对,我们都先出去吧,我表姐肯定能把人救回来的!”屋里哭的哭,生气的生气,萧喜喜也觉得脑袋嗡嗡的。她打了个圆场后,连忙把卢芷宁之外的其他人全都带出去了。 ** 卢芷宁来得及时,江无最终无事。不过他心绪太过不宁,卢芷宁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把他扎昏了。 方雪茹这才冷静下来,把自己被江家骗婚,是江无一直护着她的事告诉方白流。 方白流听完更愤怒也更心疼妹妹了,但也因此看出妹妹对江无不是全然无情。他心情复杂地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雪茹神色挣扎地想了很久,才低声说:“我想暂时留下,等他伤好之后再跟阿兄回家。” 方白流:“……” 他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但还是很不爽。 “那小子再怎么对阿茹好,也改变不了他也是江家人的事实。江家老大和他娘都是坏种,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还想对阿茹用强!你都不知道我进屋看到那一幕时,有多想拿刀宰了他!我可怜的妹子,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见了多少恶人,才会觉得那小子还不错……” 这天睡觉前,看着坐在自己屋里,臭着脸骂个不停的方白流,一直看着书没理他的谢逢终于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我要睡了。” “睡什么睡,咱俩半年多没见了,不得好好聊聊。”方白流却赖着不走,还说他们是知己好友,这久别重逢,应该抵足而眠。 谢逢:“……滚。” 见他一脸冷淡,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嫌弃,方白流也不在意:“我就不,反正你眼下瘸着腿,也赶不走我。” 他骂完后心情舒畅了一些,人也恢复了之前的吊儿郎当,说着往竹椅椅背上一靠,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谢逢的腿,“再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呢。” 谢逢不想说。 他告诉方白流方雪茹的消息,只是因为两人是合作多年的盟友,彼此间有利益往来。对于方白流说他们是知己好友一事,他向来是不承认的。 这家伙话多又爱演,若非两人利益捆绑颇深,他才懒得与他往来。 方白流也习惯了谢逢拒人千里的臭德行,见他不说话,他看向不远处神色有几分恍惚的岁和:“你来说。” 岁和回神,也不想说,但方白流打量了他两眼后,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是遇之身边的人吧?说说看,谁派你来的。” 岁和:“???”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出他在想什么,方白流指指谢逢说:“他身边的人全是和他一样的死人脸,你看起来太鲜活了。” 岁和:“……” 谢逢:“……” “说说吧,说得好,我就不杀你了。”方白流说完笑容玩味地亮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指尖转了转。 岁和僵着脖子看向谢逢,见谢逢虽然自己懒得说,但也没有不让他说的意思,就还是在一番挣扎后,缩着脑袋怂怂地开了口:“我……是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公子的……” 他家老爷没说不能把这事告诉外人,他就算说了,应该也没事吧? 方白流见他识趣,很满意,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才嘴角直抽地收起那小刀,表情一言难尽地问谢逢:“你家老头子的脑壳是不是被驴踢过?” 把亲儿子迷昏送到山匪寨子里来施展美男计,亏他想得出来! 谢逢心情厌烦,不想聊这些,他正想说既然知道了就滚去睡觉,萧喜喜突然来了。 “谢归元,开门。” “哟,把你抢回家的女山大王来了。”虽然好友的遭遇挺让人同情,但想到向来清冷孤僻,厌恶女色的他,竟然在落难的时候被个山里的姑娘抢回家,还被她逼着做了压寨夫君,方白流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想看热闹。 他不等谢逢说话就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笑眯眯地问萧喜喜:“弟妹怎么来了?” “我看你们晚饭都没吃多少,就让我娘给你们做了葱花肉饼。”萧喜喜探头看向谢逢,见他背对着自己没有转身,就下意识地想像平时一样跑进去。可想到方白流刚来,他们俩肯定有话要说,又强行忍住,把手里提着的小竹篮递给了方白流,“刚出锅的,可香啦。” 方白流见她嘴上利落地说着话,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却直往谢逢身上飘,就忍不住调侃道:“弟妹真贴心,遇之有福了。” 萧喜喜意外:“遇之?” 方白流笑眯眯地说:“这是他的表字。” 萧喜喜很高兴自己又知道了一点谢逢的事,她马上追问:“遇之,是相遇的遇吗?” 方白流:“正是。” “真好听嘿嘿。”萧喜喜说完好奇道,“你们城里人都有表字吗?” 方白流笑着说:“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不过我有,我的表字是子清……” 两人站在门口相谈甚欢,屋里的岁和看着轮椅上气息越来越冷的谢逢,眼皮突突跳了起来。 一种奇异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想要阻止门口那两人继续说下去,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谢逢就眉眼黑沉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睡了,送客,关门。” 岁和不知怎地一个激灵:“是。” 他下意识跑到房门口,把站在门内的方白流推了出去,“我家少爷要睡觉了,二位自便吧。” 说完就“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没设防的方白流:“???” 萧喜喜也懵了懵,上前拍门道:“怎么了这是?谢归元?你不吃饼吗?” 换做前几日,谢逢就算不吃也会回她一句,可今日他心中莫名烦怒,谁也不想搭理。 ** 敲了好几下门,屋里也没声音,萧喜喜纳闷极了,扭头问方白流:“你们吵架了?” 方白流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聊的挺好的。” 萧喜喜不解:“那他是怎么了?” 方白流也不知道啊,他想了想说:“可能是想起伤心事了?” 萧喜喜一愣:“什么伤心事啊?” “这个我不能说,得他自己告诉你。”方白流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小篮子,“不过没什么大事,他应该过会儿就好了,就是弟妹送来的这肉饼,看来是只能便宜我了。” 萧喜喜点头:“你吃吧,他想吃的话,我明天再给他做。”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其实有些失望。因为这饼是她和她娘一起烙的,为了烙好这饼,她还把自己的手烫出了两个大水泡。 “那我先去休息了,弟妹也早些安寝。” 因为妹妹的事,方白流确实没怎么吃晚饭。他提着萧喜喜给他的小篮子去了冯云香安排给他的萧远风的房间,在那屋里睡了一晚。 萧喜喜见谢逢不肯开门,没办法,也只能先回屋睡觉了。 这个时候的她还没察觉到不对,直到接下来两天,她发现自己谢逢又恢复到了刚来这里时的样子,总是冷着脸不愿搭理她,她才有些急了。 这天下午,萧喜喜看天晴了,想找谢逢出去玩,可敲了半天的门也只得了他一句冷漠的“我不去”。 这让她终于生出恼意,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不去就不去,可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两日你突然又不肯理我了?”萧喜喜特别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她大步走到床边,抢过午睡刚醒,正靠在床上看书的谢逢手里的书,一屁股坐在床边说,“今日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谢逢:“……” 谢逢看着这生起气来,跟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似的姑娘,神色淡漠地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少跟我装傻!”萧喜喜可受不了这样的憋屈,她直接叉着腰,把话挑明了说,“明明两天前你还跟我有说有笑,我喊你出去玩你也不会拒绝,我帮你拿掉头上的树叶你也不会躲,可为什么眼下既不想跟我说话,也不肯跟我出去了?更别说我碰你一下,你那反应就跟见了鬼似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你直接说,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谢逢:“……没有。” 他确实没有生气,之所以不想搭理她,不过是觉得她要是能看上方白流也挺好,这样她就不会再来纠缠他了。 这么想着,他就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你要是想找人出去玩,可以去找方白流。那家伙生性好动也爱玩,与你正相配。” 萧喜喜:“???我才不要!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他!” 这话叫谢逢莫名顿了一下,随即才掀起眼皮,带点讥讽地说:“横竖你只是喜欢长的长得好看的,他容貌不比我差,性子也比我好相处,你何不换个目标,叫自己轻松些?” 他很少会一次性跟人说这么多话,萧喜喜愣了一下才说:“我是喜欢长的好看的,方白流也确实长得挺俊,性子也比你讨喜,可我已经喜欢你了啊,怎么能再去喜欢别人?” “……有什么不能的?”谢逢扯了一下嘴角,“你我又不是真做了夫妻。” 萧喜喜:“反正就是不能!我就是喜欢你!” 谢逢被这话听得指尖不自觉地蜷了一下,随即就不知为何,越发烦闷了起来:“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你刚睡醒,睡什么睡!”见他还是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萧喜喜彻底来气了,她一把将他压在床壁上,气势汹汹道,“先把话说明白,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猝不及防的谢逢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要推开她,被萧喜喜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你再不说我就……我就亲你,亲到你说为止!” 谢逢:“……” 谢逢看着她这霸道无赖的样子,想着若当日她先遇到的是方白流,也会这样对方白流,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意。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没有为什么,不过就是厌烦了与你相处,想恢复往日清静罢了。” 萧喜喜愣住了。 她有点受伤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大声说:“我不信!明明前些日子我们相处的很好,你也是喜欢跟我在一块儿的!” “我不喜……” 见他还要说自己不爱听的话,萧喜喜心下又急又怒,凑过去就一口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谢逢:“……” 萧喜喜:“……”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两个人都惊住了。 谢逢是惊愕,萧喜喜是惊慌。 就在她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谢逢突然将她往床上一压,眸光带火,怒意更甚地反咬了她一口。 萧喜喜眼睛瞪圆,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叫。 谢逢呼吸一滞,不知怎么就有种狠狠欺负她,好叫她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不会任由她放肆的冲动。 但就在这个时候,萧喜喜突然唔唔地推了他一把。谢逢理智回笼,猛然松开她起了身。 “你按到我手上的水泡了,好疼!”萧喜喜脸也红红,唇也红红,心跳的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她飞快地坐起来,看着自己手上那两个大大的水泡嘀咕,“这水泡可是我为了给你做葱花肉饼烫出来的,结果你一口不吃,全便宜了方白流……” 谢逢一怔,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右手上。 她的手不像寻常姑娘家那么白皙细腻,指腹上有许多茧子,一看就是练武之人。但毕竟是女孩子,她的手看起来还是远比他的要柔软,只是此时她掌心靠近食指和中指的地方,却有两个大大红红的,还未完全消去的水泡。 “那饼我可是跟着我娘学了好半天才学会的,哼,我再也不给你做了,日后你想吃也吃不着……”萧喜喜还在嘀咕。 谢逢看着她红红的脸,听着她像是在掩盖心慌和羞赧的碎碎念,堵在心口的那股子烦闷,不知怎么就散了大半。 他抿了一下还残留着些许痛意,但更多的是陌生味道的唇,再次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够了。” 萧喜喜终于停下碎碎念看他。 谢逢被她看得身体微僵,半晌终是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说:“……这几日晚上没睡好,有些头疼,我要休息了。” “所以你是身体不舒服才不理人的?”萧喜喜一听,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连忙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有点烫,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谢逢心情怪异,说不出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开头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帮你按一按吧?”萧喜喜说着就抬起双手按住了他的太阳穴,“我娘去年有一阵子总是头疼,我特地跑去找我姑父学了一套按摩手法,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按一会儿,你看看有没有好点。若是按完了还没有好点,我就去叫我表姐过来给你看看。” 谢逢:“……” 理智让他想要拒绝,可不知是她的揉按确实缓解了他的头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明明已经启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方白流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哎哟,怎么了这是?” 谢逢骤然回神想推开萧喜喜,谁知萧喜喜看他要动,竟一把捧住他的脸,固定住了他的脑袋:“别乱动!” 看着方白流震惊的表情,谢逢顿时就感觉有热气从萧喜喜掌心里窜出,一直窜到了他原本就在发烫的耳根。他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狼狈之色,快速抓住萧喜喜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不用了,我好些了。” 萧喜喜却说:“不行,这是一整套动作,我才刚开始按呢。” 她说完也不等谢逢反应,就看向方白流说,“他头疼,我正帮他按摩呢,你没事就先出去吧,不然你在这看着,他都不好意思了。” “他?不好意思?”方白流听了这话,表情诡异了一瞬,然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是是是,我这就出去,省的他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谢逢:“……” 他、没、有。 ** 这天下午过后,萧喜喜发现谢逢又恢复正常了。 大概是因为头不疼了吧。 “你以后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别再自己忍着。”这天晚上,她端着晚饭来找他一起吃的时候,一边喝汤一边对他说,“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不经意瞥见她湿润嫣红的唇,谢逢飞快地移开视线,面色冷静地“嗯”了一声。 坐在他旁边的方白流看看他又看看萧喜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弟妹对遇之真好,他那么对你,你都不生他的气。” 萧喜喜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甚在意地说:“我娘说了,两口子在一起,要互相体谅互相包容,我既然喜欢他,自然要对他好。” 方白流笑容特别故意地看向谢逢:“瞧瞧弟妹性格多好,你也得对人家好点才是。” 谢逢不用看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闻言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方白流也不在意,等萧喜喜吃完饭端着碗走了,才笑眯眯地用眼睛上下来回地打量着谢逢:“咱俩认识得有七八年了吧?这七八年里,你就跟个金山寺里的大和尚一样,花酒不喝,青楼不去,贴身伺候的人也全是大老爷们,身边连只母苍蝇都没有。就算有姑娘家主动接近你,你也只会防贼似的防着人家,不肯让对方碰到你一根头发。这让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想过你是不是看上兄弟我了……” 谢逢终于嘴角一抽:“滚。” “没想到啊,有生之年,我居然看见你让一个姑娘给你按头,你还主动抓人家姑娘的手。”方白流转着手中折扇,完全不在意地嘿笑,“谢遇之啊谢遇之,你变了你。” 谢逢:“……” 谢逢不觉得自己变了,不过是那丫头实在太过霸道,他又受了伤不便行动,才只能暂时忍耐罢了。 “万年的铁树要开花咯。”方白流越想越觉得好玩有趣,又调侃了谢逢好一会儿才哈哈笑道,“我等着你这死鸭子松口的那一天!” 谢逢:“……笑够了就说正事,你什么时候回京?” 第25章 方白流本想今日就启程回京,可方雪茹放不下重伤的江无,他又不能强行把妹妹带走,只能留下等她。 谢逢的话让他笑容一僵,语气变得悻悻然:“不知道啊,看阿茹吧。” 谢逢没觉得意外,只是看了他一眼问:“你留在这,京城那边没问题?” “有刘叔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老叶,你离京的时候不是没带上他吗?有他们俩坐镇,加上咱们这些年做的准备,就算京城真乱起来,咱们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岁和这两天有点怕谢逢,不像以前殷勤伺候,总找借口躲出去。这会儿他人就不在屋里,所以方白流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才又挑眉道,“说起来,你不是应该在梁州吗?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还莫名奇妙遭了你老子的算计。” 谢家祖宅在江陵,可每一代都有人在京城做官,谢逢的父亲谢文韬也是。所以谢逢是在京城长大的,他和那时还没改名的方白流也是在京城认识的。 那时谢逢是谢家二房最不受宠的庶子,母亲是卑贱外室,到死也没能进谢家的门。他虽在母亲死后被带回谢家,可也时常受兄弟姐妹的欺凌,活得连家中奴仆都不如。 十三岁那年,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烂在谢家的他,想方设法借着堂兄谢朝的手,进了国子监念书,在那里认识了当时还叫沈衍的方白流。 沈衍是沈家嫡子,亲姑姑是宠冠六宫的沈贵妃,父亲也被皇帝封了伯爵,地位尊贵,无人敢欺。但他父亲宠妾灭妻,并不喜欢他们母子三人,沈衍在家中的处境也并不如意。 因他家是商户出身,旁人虽畏惧沈贵妃的权势,表面捧着他,可心里也是瞧不上他的。沈衍性子傲,便也不屑与那些人往来。 他和谢逢是因为一次意外认识的。 那时谢逢的嫡兄当着国子监众人的面羞辱谢逢,沈衍看不过眼说了两句公道话,却被人说他自甘堕落,跟个卑贱的外室子交好。 他本来只是路过,没打算与谢逢交朋友,听了这话,起了反骨,还非要那么做了,于是当众宣布,从今以后谢逢就是他罩着的朋友。 谢逢虽然嫌弃他吵闹,但还是记他的情的,于是在沈衍被他爹的爱妾算计,险些输掉传家之宝的时候,出手帮了他一把,并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报复了回去。 自那之后,沈衍就真心与谢逢交好了。 见谢逢因为不受宠,囊中颇为羞涩,有时连吃饭都成问题,沈衍就想帮他。但谢逢性子傲,不愿受嗟来之食,便与他做了一桩生意。 那桩生意就是:他帮沈衍盘活他娘送他的一家已经快要关门的酒楼,沈衍把酒楼分他一半,让他做二东家。 沈衍一口应下,自那之后,两人就一起做起了生意。 沈衍家中有权势有门脉,谢逢自己有脑子有奇招,两人合作至今,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不过沈衍有心防着他爹,谢逢也不想叫谢家人知道他有了私产,所以没人知道近来年产业遍布各行的“永丰号”,背后的主人是他们俩。 永丰号明面上的大东家是个来自晋中的大豪商,那人就是沈衍口中的刘叔。 刘叔是沈衍母亲方氏的远房亲戚,一家子都受过方氏的大恩,所以数年来一直对沈衍忠心耿耿。他为人正直又十分精明有能力,有他坐镇京城,沈衍,也就是方白流并不担心。 至于方白流说的“老叶”,那是谢逢的义兄兼心腹,全名叶长追。 他是谢逢的母亲叶氏还在世时捡回来的孤儿,比谢逢大五岁,一直把谢逢当主人看待,对他极其忠心。 谢逢被谢家带回去时,谢家不肯让谢逢把叶长追也带上,叶长追只能留在外头。但他经常会想法子去见谢逢,后来谢逢和方白流一起做生意,就把叶长追这个自己唯一信任的人叫去帮忙了。 四年前先帝驾崩,宦官奸佞把持朝政,扶持才三岁的幼主登基,天下越来越乱,盯上永丰号这块肥肉的人也越来越多。 为了寻找退路,半年前,谢逢以外出游历的名义离开京城,去了反王中势力最大,看起来也最有可能夺取天下的梁州郑王身边。可那郑王虽有些能力,心胸却十分狭窄,并无明主之相,谢逢便及时抽身了。 “郑王那不是好去处,我本打算继续南下看看,谁知路过江陵时,被我父亲撞上了。”谢逢一想起这事便神色变冷,不想多说,所以只简单一句话带了过去。 方白流听完同情又忍不住乐:“不是我说,你这也太倒霉了!你家老爷子是两个月前跟人斗输了,刚被贬回老家的,你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怎么偏就跟他撞上了。他那心里肯定是憋着一口气,才会那么急切地想立功回京,不过他一个老头子,是怎么把你放倒的?你对他应该不会不设防啊。” 他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微凝,“是陈杨?” 谢逢神色漠然地“嗯”了声。 陈杨,跟了他八年的贴身长随兼侍卫。 “那小子竟敢背叛你!”方白流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可你身边除了老叶,就属他跟你最久,他还是你堂兄给你的人,你堂兄那人还是挺靠谱的,他怎么会……” “就是为了我堂兄,他才答应的。”谢逢淡声说。 陈杨是谢朝给他的人,谢朝曾救过他的命,所以陈杨忠于他,但更忠于谢朝。他父亲拿谢朝的生死威胁陈杨,陈杨会选择谢朝,谢逢并不意外。 方白流明白其中关窍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我那弟妹,你那山大王媳妇吧,你真不喜欢她啊?我瞧着你对她挺不一般的。” 他还不知道谢逢中毒的事,岁和没说那么细。谢逢也没提,只是表情微顿地斜了他一眼:“不喜欢。” “真的假的?”方白流转了下狐狸眼,故意说,“你要是真不喜欢她,那我可就出手了,我瞧她挺有意思的。” 谢逢:“……随便。” 他神色清冷如常,看不出喜怒,方白流却不信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装吧你就。我要是真把她追走了,你怕是得跟我翻脸。” “你追不走。”谢逢本来没想多说,但看着方白流那张风流俊俏的脸,想着下午发生的事,他不知怎么就神差鬼使地补了句,“她说她看不上你。” 方白流“哈”了一声:“不可能,本公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话是你自己编的吧?” 谢逢斜了他一眼,心情莫名变得轻快了些:“爱信不信。” ** 方白流就这么留在了杏花寨。 但萧家人多,房间却有限,萧远风兄弟三人没回来时,他还能借他们的房间一住,若是萧远风兄弟三人回来了,他就没地方住了。 虽说也不是不能跟人挤一下,可方白流一看自家妹妹为了方便照顾江无,一直带着江桃跟江无挤一间屋,就决定在寨子里租间房子,让妹妹能有个自己的空间。 要不谁知道那姓江的小狼崽子,还会不会寻机轻薄他妹妹。 方白流这么想着,就把这事跟冯云香说了说。 冯云香一想,她大姑子家人少,还有两间空房可以腾出来租给他,就说:“喜喜他姑父正好是大夫,你可以带着江无住到他家去,如此也方便江无那孩子养伤。至于雪茹和桃儿,可以留在我家,继续住她们如今住的屋子。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你也随时都能过来。” 方白流觉得这主意甚好,当天下午就把江无背到卢家去了。 早几日就已经醒了的江无:“……” 难受,不想去,但对着心上人的兄长,他又理亏心虚,不敢吱声。 方雪茹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那日之后她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无,这几天除了给他煎药送药,其他时间都是躲着他的,就连帮他换药这件事也交给了自家兄长。 另外还有个卢芷宁,对这件事的感受不是很愉快。因为第一印象不好,就算后来萧喜喜跟她说了那日之事的缘由,她对方白流也没什么好感。 得知他要住进自己家里,卢芷宁当时就皱了眉,不过父母都已经应下,她也不好反对,便没有作声,只是在见到方白流时,态度冷淡地说了句:“住在我家便要守我家的规矩,还有,记得交伙食费。” 她家可不养闲人。 方白流长得俊,从小就受姑娘家喜欢,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对他这么不客气的女子。想起那日的事,他笑容潇洒地冲她作揖道歉,说自己不该冲她发火,卢芷宁才没再说什么地走了。 之后几日没再发生什么事,萧喜喜和谢逢也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萧喜喜重新开心起来,可这开心才持续了不到两天,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震没了:庞月娇,那丫头竟然说动她爹,放她去了黑虎寨! **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萧喜喜正扛着锄头准备去山上挖笋。 春笋鲜嫩脆爽,怎么做都好吃,正好近来多雨,是品尝的好时候,她就想着去山上挖几颗下来,给家里添个菜。 可刚走出院门,还没来得及往林子里去,就听路边两个大娘在闲聊,说早上看见庞月娇带着一群人和一堆东西下山去了,像是要去探亲。 萧喜喜:“……” 萧喜喜当时就扛着锄头跑去了庞家,果然没看见庞月娇。 倒是庞四海正好在家,见萧喜喜没看见女儿表情有些不好,就干笑着解释道:“娇娇牵挂她小姑,这几日一直跟我吵闹,我被她吵得头疼,想着外头近来还算太平,又想着再过两日便是她小姑生辰,就随她去了。你放心,我派了不少人跟着她,黑虎寨离咱们又不远,娇娇去个两三日就回,不会有事的。” “可那些人迟迟没有动静,很可能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时机!”萧喜喜有种不太好的直觉,她忍不住生气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庞伯伯你不该纵着她!她走了多久了?我现在就去追她回来!” 见她说着就要跑,庞四海哭笑不得,正想说女儿一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都快到黑虎寨了,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脸上全是血的年轻汉子,冲着他就惊慌失措地喊道:“大当家,不好了!月娇小姐,月娇小姐她被人抓走了!” 庞四海:“……” 庞四海:“你说什么??!!” 第26章 年轻汉子名叫牛荣,是庞四海派去护送女儿的人之一。 据他说,他们一行人是在快到黑虎寨的松树林里遇袭的,袭击他们的人操着北方口音,看着像是之前那伙流寇的残余势力。 庞四海听得惊怒交加,悔恨不已,当即就召集了人手下山去追。 萧喜喜也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她拦不住庞四海,又担心他心焦之下会中圈套,只能扛着锄头匆忙跟上。不过走之前她找个了人去通知她爹,她爹知道后肯定会带人来支援他们。 一行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下了山,直奔事发地点而去。 一路上萧喜喜看见不少打斗的痕迹,进了那松树林后,更是看见了满地血迹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有她不认识的,也有她认识的——庞四海派去护送女儿的十二人,死了六人,重伤四人,只有逃回去报信的牛荣和另外一个人伤势不算严重。 萧喜喜看着那六张自己虽然不是很熟,但也都认识的脸,喉咙里像是烧了一团火,难受得说不出话。 庞四海更是虎目通红,悔恨交加:“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啊!” 他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眼泪滚滚落下,然后才握紧双拳,问那伤势不算重的人,抓走庞月娇的人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那人捂着身上的刀伤如实回答。 得知对方也只剩十来个人,带着庞月娇往南边跑了后,庞四海立马就带着众人往那边追了过去。 他们骑着马,速度快,但那些人抓走庞月娇有小半个时辰了,这附近又都是草木繁盛的山林,萧喜喜本以为他们没那么容易追上那些人,也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可谁知才追出三四里地,就看见前方的空地上倒着几具做流民打扮的尸体。 “舅舅!” 萧喜喜正要上前去查看,路边突然跑出一个拿着大砍刀的少年,冲着庞四海叫舅舅。 庞四海看清那人的模样后愣了一下:“广耀?你怎么在这?” 来人竟是黑虎寨大当家刘彪的次子刘广耀。 刘广耀也是刘彪和原配生的,庞四海不是他的亲舅舅,所以只见过他几面,跟他算不上熟。 刘广耀对庞四海的态度却很亲近,笑容朴实地一口一个“舅舅”叫着:“舅舅是来寻月娇表姐的吧?她已经被我大哥带回寨子了。您放心,她人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一直哭,大哥便先带她回家去寻母亲了。” 他口中的母亲就是他的继母,庞四海的小妹庞秀。 庞四海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娇娇没事了?是你们救了她?!” “我们也是意外救下表姐的。”刘广耀点头解释说,“我和大哥外出采买回来,路过前头那片林子的时候,远远听见有女子在哭,大哥说那声音像月娇表姐,我们就过来了。那些流寇人不多,还有的受了伤,所以我们才能救下表姐。救下表姐后,大哥看表姐受了惊,就先带她和其他人回家了,他担心舅舅着急,就让我去杏花寨报信,没想到舅舅来的这么快。” 刘广耀说到这,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海棠花状的银簪,递给庞四海说,“这是我方才在地上捡的,不知是不是表姐的东西?” “是,是娇娇的东西!她今早出门时戴的!”庞四海一看那银簪,心就落了地,他喜极而泣地从马背上翻下来道,“谢天谢地!神明保佑!竟让那丫头在危急关头遇见了你们!” 萧喜喜看着刘广耀拿出来的海棠花发簪,心里有一瞬间的怪异,但这时大家都沉浸在“庞月娇有惊无险”的庆幸中,她也没心思多想,只跟着松了口气。 “是表姐自己福大命大。”刘广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大哥他们应该还没走得很远,我带舅舅过去找他们吧,表姐受了惊吓,看见舅舅肯定就不怕了。” “好,好,咱们快走!” 庞四海心系女儿,说着就要跟上,但萧喜喜怕她爹着急,就回神说:“庞伯伯,既然月娇没事了,那我就不去了,我回去跟我爹他们报个信儿。还有咱们这么多人,要不也先跟我回去一半?” 庞四海这才想起来自己带了寨子里大半青壮出来。知道萧喜喜是怕有人声东击西,趁此机会偷袭他们寨子,他马上说:“对,你们都先回去,留十个人跟我一起去接娇娇就行了。” “十个人是不是太少了?万一你们回来的路上再遇到流民……” 萧喜喜有点不放心,可只是去接女儿而已,十个人已经挺多了,庞四海不想叫妹妹妹夫误会,便还是只带了那十人过去。 刘广耀也态度客气,笑容和善地对萧喜喜说:“舅舅带着表姐回家时,我爹肯定会派人护送的,姑娘不必担心。” 萧喜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 萧喜喜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她爹。她把庞月娇已经没事的消息告诉她爹后,父女俩就先带着身后的青壮们和那几个为保护庞月娇而伤亡的人赶回寨子了。 路上萧定问她有没有发现萧远川一行人的踪迹,萧喜喜才想起来,她四哥萧远川负责盯梢的就是黑虎寨。 又想着他们遇见刘广耀的那片林子就在黑虎寨所在的黑虎山山脚下,可她来回这一趟,完全没发现她四哥他们的踪迹,萧喜喜心里就莫名地有些不安:四哥他们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萧定听完也皱了下眉,但还是神色沉稳地安慰女儿:“也许只是林子太大,没碰上,你四哥昨日还让人送了信回来,应该没出什么事。” 萧喜喜这才放心了些,只是因为那六人的死,情绪还是很低落。 一路飞奔回到寨子时,夕阳已经落山,天就快黑了。萧喜喜见寨子安然无恙,并没有人趁他们不在时前来偷袭,半悬在空中的心落了地。 “那庞伯伯那边,爹,咱们还要不要再派些人过去接应?” 萧定巡视过石墙内外,确定没有问题后,对她说:“外头乱,他性子又莽,为防万一,我亲自带人去接应他。你先回家跟你娘说一声,别让她担心。” 这才刚奔波了一场,萧喜喜不想让她爹亲自去,可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阻拦,只能点头说好。 萧定就点了三十人,又往黑虎寨的方向去了。 萧喜喜也在收拾好心情后,上山回家了。 家里她娘已经和方雪茹一起做好晚饭,正等着他们父女俩回来吃。 听说丈夫又往黑虎寨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冯云香便让大家先吃。 萧喜喜跑去叫谢逢,因为心情不好,又莫名有些心神不宁,进屋的时候她不小心踢到凳子,摔了个大马趴。 谢逢:“……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他这几日心情不错,都会跟萧喜喜开玩笑了,虽然还是一脸清冷,没太多表情,可萧喜喜听见这话,心情还是一下就好了不少。 她趴在地上说自己摔疼了,起不来,要他拉自己一把。 谢逢没理她,转动轮椅想绕过她,被萧喜喜一脸无赖地拽住了裤腿:“你不拉我我就一直在这躺着,晚上也在你屋里睡。” 谢逢:“……” 谢逢瞥眼看她,见她眉眼暗沉,不像往日明亮,终是冲她伸了一下手。 萧喜喜眼睛一亮,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后就不放了。 谢逢:“……松开。” “不松。”萧喜喜爬起来蹲在谢逢的轮椅前,晃了晃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你的手又大又好看,还凉凉的很好摸,我可舍不得就这么松开。除非……除非你叫我一声娘子。” 谢逢:“……” 谢逢看着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十分擅长得寸进尺的姑娘,抬起另外那只手拎住了她的耳朵:“松不松?” 萧喜喜吃痛,龇着牙怪叫起来:“松松松,你松我也松,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 谢逢不吃她这套:“你先松,我再松。” 萧喜喜:“……” 萧喜喜见他不上当,只能收起肚子里那些小心思,神色讪讪地松开他的手:“只是拉一下手,又不是要你跟我洞房,干嘛这么小气。” 谢逢被这话听得眼皮一跳,差点维持不住清冷淡然的表情:“你能不能矜持点?” “不能。”萧喜喜理直气壮地说,“翠翠姐说了,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亲近他,想跟他洞房的。洞房次数多了就会有娃娃,到时候我就是娘,你就爹,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跟你洞房生娃娃,这有什么好矜持的?大家不都是这样。” 谢逢:“……” 谢逢一点也不想跟她讨论这些,但看着眼前姑娘清澈明亮,不带半点杂质的眼睛,又不知怎么就有些啼笑皆非:“你知道洞房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了,”萧喜喜一点没觉得羞涩地说,“不就是夫妻两个人,像山里的动物那样,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那个啥嘛。” 她在山里总能看见,早就见怪不怪了。 本以为她不懂的谢逢:“……???” “咦,你耳朵怎么红了?”萧喜喜眨眼盯住谢逢泛红的耳朵,凑近了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谢逢:“……” 谢逢面无表情地别开头:“翠翠姐是谁?” “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的二牛哥他媳妇。”萧喜喜看着他耳朵上的痣,心里痒痒的很想去捏一下,她忍了忍才又说,“有一次我看见她和二牛哥在林子里亲嘴,二牛哥的手还——” 谢逢:“???” 他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闭嘴,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知道,我们山里人可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看的,就是意外撞见的。”萧喜喜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抬手揉捏了他红红的耳朵一把,然后就拔腿跑了,“吃饭去吃饭去!要不饭菜该凉了!” 即便动怒也很少表现出来的谢逢:“……萧、喜、喜!” 回应他的是萧喜喜终于笑出来的声音:“我错啦!你别生气!快来吃饭!我等你!” 谢逢听着那笑声,耳根不受控制发烫的同时,不知为何竟有种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 这天的晚饭,萧喜喜因为有些神思不属,一不小心吃多了。 谢逢见她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被她先前那番胡闹弄得有些怪异的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吃饱了,正好散步回去睡觉。”晚上方白流也是在萧家吃的,他说完就跟众人打了声招呼,摇着折扇走了。 谢逢见此也准备回屋休息,可就在这时,萧喜喜一个小伙伴来叫她,说他在议事堂后面的小溪里发现了很多河虾,喊她一起去抓。 河虾白天少,夜里多,萧喜喜这会儿正好睡不着觉,也不想让自己闲着想东想西,就问谢逢要不要一起去。 谢逢没什么兴趣,但萧喜喜想着他很多天没出门了,老闷在家里不好,还是硬把他拉去了。 “快快快,就在前面!” 萧喜喜的小伙伴名叫王铁树,是木匠老王的儿子,今年十九岁,因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心智比常人要幼稚一些。 他虽然比萧喜喜大,却从小就喜欢跟在萧喜喜屁股后面跑。他还带了自己的妹妹,和另外四五个平时总跟萧喜喜一起玩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谢逢见他们都听萧喜喜的,不由有种这丫头真是个女山大王的错觉。 一行人说说闹闹地往离寨门不远的议事堂走去,议事堂后面有条地势相对平坦的小溪,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因着今晚月色挺亮,大家便只拿了竹篓网兜之类的东西,没拿灯笼火把。遇到比较黑比较陡的地方,众人会一起帮萧喜喜把谢逢和他的轮椅抬下去。 微凉的夜风吹得谢逢心情还不错,可就在这时,他向来比旁人要敏锐些的鼻子,突然在迎面拂来的轻风里,闻到了一股不算浓但也不算淡的血腥味。 这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逢一怔,出言打断了萧喜喜几人的闲聊声:“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没有啊……” 大家都挺惊讶,萧喜喜也使劲闻了闻:“我只闻到铁树身上的汗臭味。” 谢逢:“……” 谢逢想说什么,山道尽头那片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安宁又祥和的屋舍间,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爹——!来人啊!有敌袭——” 第27章 原本寂静的夜被那声叫尖叫打破,许多人从屋里跑出,发出惊慌的叫喊。 “有敌袭!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的天爷啊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没听山下传来的号角声?!” “跑!快跑!往山上跑!”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火光乱晃间,厮杀声响起,萧喜喜看见了许多没有蒙脸但穿着黑衣的人追着寨民们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听见了数不清的惨叫声和哭喊声。 萧喜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冰一样冻住了。 她身后的王铁树几人也吓白了脸。 谢逢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立即沉声问萧喜喜:“寨子里可有能避难的地方?” 萧喜喜这才一个激灵颤声道:“有!在接近山顶的地方!” 那是寨民们都知道的地方,萧喜喜想到后马上对身边的王铁树几人说,“快!快回去通知我娘他们,把寨子里的寨老弱妇孺都带去避难所,再把青壮们都叫下来!” 杏花寨共有一百多户人家,萧喜喜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寨门不远,前方有二十多户人家,身后还有近百户人家。她让小伙伴们分头行动,自己留在这守路。 小伙伴们都知道她的本事,加上这会儿情况危急,他们也没时间多想,就马上点头往回跑去。 心智只有十岁的王铁树却在跑出两步后,又跑回来推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谢逢:“你也走!” 谢逢一怔,想说什么,萧喜喜抢先开口了:“他腿受伤了,这路不平,轮椅也推不快,没法和你们一起走,我会找个地方让他藏起来,你别担心,快走!” 王铁树这才听话地跑了。 “你往那边的树丛里跑,那树丛里有可以藏身的地洞,在两棵紧挨着的榕树旁边,你躲进去后别出声,我会把那些人引开,不让他们发现你!” 说话间前方跑来一群惊慌失措的寨民,里头好几个妇人孩童。萧喜喜没时间再跟谢逢多说,赤手空拳地冲上去就跟追着寨民们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跑!快往山上跑!” 她一边扬声大喊一边抢过黑衣人的刀,和对方砍杀起来。 她武艺高强,能以一敌十,这群被追杀的寨民有了喘息之机,成功逃走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有的在打斗中被杀,有的被飞来的暗箭射中。 萧喜喜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两个,看得双眼赤红,疯了一般冲向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王八蛋!我杀了你们!” 见她手持长刀浴血奋战,以一己之力守在这窄道上,不许那些黑衣人往上追,谢逢抿唇从轮椅上站起,捡起一把刀,上前替她挡开了一支暗箭。 “谢归元?!”萧喜喜见此又惊又急,“你腿还伤着呢!快走!这里我能应付!” 谢逢侧身躲开来自左后方的凌厉偷袭,反手抹了那人的脖子:“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我可以!”萧喜喜一脚将谢逢前方的黑衣人踹飞出去,“你快走!” 谢逢没理她,也没管又开始钝痛的腿,眉眼如寒霜地手持长刀,和她一起杀了一个又一个黑衣人。 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却有几十上百人,还有人暗处放冷箭。 两人渐渐支撑不住,露出疲态。 “小心前面!” “躲开!” 又有几支冷箭射来,萧喜喜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支射中手臂,谢逢后背上也挨了一刀。两人气息凌乱急促地喘着气,脸色越来越难看。 “哟,这不是萧姑娘吗?这么巧,又见面了。” 被黑沉的夜色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笼罩着的山道尽头突然火光大亮,来了几个没穿黑衣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年纪不大,长相朴实,赫然就是萧喜喜下午才见过的刘广耀。他右手握一把环刀,刀刃上还在滴血,脸上的笑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得意又凶恶,再没半点之前的老实劲儿。 “是你?!”看见他的一瞬间,萧喜喜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又惊又急又怒地骂道,“无耻小人,你们把庞伯伯和庞月娇怎么样了?!” 黑虎寨虽有嫌疑,但因为忘庞四海和刘彪的关系,萧家人虽也背着庞四海对他们做了防备,但并未过多地怀疑他。萧喜喜心里也一直觉得其他几个寨子更有可能,所以下午才没跟着庞四海一起去黑虎寨。 谁知这几个姓刘的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相交多年的姻亲都下得了手! “庞伯伯?你是说我那愚蠢又可笑的便宜舅舅吗?在这呢!”刘广耀说完举起左手,萧喜喜这才看清他手里拎着的竟是一个人头——庞四海的人头! 这让她脑袋一轰,目眦欲裂:“庞伯伯——庞伯伯!!!” 庞四海和萧定亲如兄弟,向来很疼萧喜喜,萧喜喜是把他当亲伯父看待的。见他死得如此凄惨,萧喜喜眼泪喷涌而出,往前猛扑了两步,恨不得将刘广耀碎尸万段。 但刘广耀身边全是人,她这么冲上去就是在送死。谢逢眼疾手快拦下她,用力握紧了她的胳膊:“别冲动。” “可是他——他们!他们杀了庞伯伯!”萧喜喜胸口痛闷得快要炸开了。 “庞四海死了,庞月娇还没死,你要是不想她也送命,就马上投降。” 说话的是刘广耀身后一个年龄比他大几岁,身材也更加高壮的男人。他就是刘广耀的兄长,庞月娇准备要嫁的人,刘广荣。 刘广荣说完让人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少女,萧喜喜一看,正是庞月娇。 庞月娇眼睛红肿,神色麻木,向来骄傲张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头发也乱成了鸡窝。她呆呆地盯着刘广耀手里她爹的人头,突然疯了一样挣扎着撞向了刘广耀手里的刀。 刘广耀惊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骂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庞月娇!”萧喜喜被庞月娇的举动吓得不轻,但也因此从悲愤中冷静了下来。她紧绷着脸看向刘广荣说,“你们放了她,抓我,眼下这种情况,我对你们来说,比她有用。” 谢逢听见这话,握在她胳膊上的手紧了一下。他正想说什么,王铁树几人带着集合起来的数百青壮从山上冲下来了。 “遇之!”方白流也来了,谢逢回头看见他,眉眼微微一松,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相识多年,自有默契,方白流看清楚现场的形势后,立马就心头微动地冲谢逢点了一下头。 谢逢见此放开了紧握着萧喜喜胳膊的手,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下:“去吧。” 萧喜喜身形一顿,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大步走上前,任由身前的两个黑衣人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喜喜姑娘(喜喜)!” 杏花寨的青壮们见此都投鼠忌器地停下了脚步,双方呈僵持之态。 “庞月娇是个蠢货,我早劝过她近来老实在寨子里待着,不要下山,她偏偏不听,害得庞伯伯惨死在你们这群阴毒小人手里。你们用她来威胁大家,没用,反而会激得大家更想拼死为庞伯伯报仇。可我不一样,我爹是杏花寨的二当家,眼下庞伯伯死了,我爹就是寨子里的主心骨,你们抓了我,大家肯定会忌惮,我爹也不会不管我,毕竟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这样一来,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能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总比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好。” 少女刀架脖子也不怕,脊背直挺,不卑不亢地站在包围圈里,像一把锋利刚劲,永不弯曲的剑。 谢逢看着这样的她,不知怎么竟有些移不开眼。 刘广荣也被萧喜喜吸引,上下打量起她来:“萧定的女儿?倒是比我这蠢表妹看着顺眼些。” 他说完看了眼萧喜喜身后那数百手握武器,杀气腾腾的青壮,心里恼怒又遗憾。 他本以为他们今晚可以趁这些人不备,一举拿下杏花寨,没想到刚进寨子没一会儿就撞上了萧喜喜,还在她和她身后那个男人手里折损了不少人。 眼下这些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怕是没法轻松拿下杏花寨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妨,因为他带了足足七百人,且已经顺利攻进杏花寨,还利用人质占据了先机。 想着萧喜喜的话有道理,他盯着萧喜喜看了一会儿后,同意了更换人质,“换你可以,但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 “放心,我还不想死。”萧喜喜说着用刀指了指刘广耀,“放了庞月娇,让我过去。” 刘广耀看向他哥,见他哥点了头,才一把拽起地上的庞月娇,将她带到了萧喜喜跟前。 萧喜喜扔掉了手里的刀,一把将庞月娇推向自己人,同时没有反抗地任由刘广耀押住了自己的肩膀。 怕她耍手段的刘广耀不放心,让人拿来麻绳绑住她的双手,可那麻绳刚绑好,他心下刚放松下来,就被一把突然飞射而来的小刀刺穿了眉心。 “二弟?!” 事发突然,刘广荣骇然大叫,萧喜喜就是趁着这一空隙,猛地弯腰躲过身边人的的大刀,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早已暗中做好准备的谢逢闪电般飞身上前搂住她的腰,将她从敌人包围圈里拽了出来。同一时间,抢在众人面前假意去扶庞月娇的方白流也接连射出暗器,给他们争取了脱困的时间。 第28章 “二弟?二弟!你们竟敢杀我二弟!来人啊!给我杀!”刘广荣见弟弟当场丧命,人质也没了,恨得脸色发青,全力朝萧喜喜和谢逢砍去。 谢逢带萧喜喜仰头躲开,用刀砍断了萧喜喜手上绑着的绳子。 萧喜喜在地上打了个滚,抄起一把长刀,重新加入了战斗:“他们杀了大当家,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光他们,替大当家报仇!” “替大当家报仇!” 杏花寨的青壮们吼声震天,双方正式交战在一起。 方白流提起地上的庞月娇扔给身后与她相熟的人,也加入了战斗。他武艺其实一般,但擅长使用暗器,能很好地跟谢逢打配合。 生死当前,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因黑虎寨人多又是有备而来,杏花寨众人即便有地形优势,也渐渐显出不敌之势。 就在萧喜喜再次被人划伤胳膊,谢逢也因为腿伤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时,山上突然又冲下近百人。 为首那人拿着一把长斧,声音响亮极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姑娘们,给我杀!杀光这些胆敢冲进我们家门,杀害我们家人的王八蛋!” 萧喜喜回头一看,失声惊叫:“娘?!” 竟是冯云香带着寨子里的妇女们下山来支援了。 她还带来了萧喜喜的长斧。 萧喜喜精神一振,奋力躲开刘广荣穷追不舍的杀招,冲到了她娘跟前:“娘!你们——” “我们也是寨子里的一份子,自然也该和你们一同守卫寨子。”跳跃的火光下,看见女儿全身是伤,整个人都狼狈不堪的冯云香先是眼睛一红,然后就笑着把手里的长斧递给女儿,自己拿过了她手里的刀,“走,娘与你一起杀敌。” 萧喜喜带着她躲过两个黑衣人的攻击:“可你没练过武——” “我虽没正经练过武,可天天看你爹和你们兄妹几个练,多少也是学会了一些的。”冯云香说着一个侧身,狠狠一刀砍向了一个想偷袭她们的黑衣人。 黑衣人躲闪不及,捂着被砍伤的胳膊后退了好几步。 冯云香带来的其他妇女也已经加入战斗。 这些妇女大多是干惯了粗活的,平日里杀鸡杀猪都不在话下。眼下为着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也是个个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没有一个退缩。 萧喜喜的大姑萧秀梅和表姐卢芷宁也在其中。另外手无缚鸡之力,往日里只负责在后方救人的卢东升也跟来了。 还有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葛金财,竟也抖着腿拿着刀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柔柔弱弱,像是风一吹就能倒,可手里也紧紧握了一把菜刀的林素烟。 萧喜喜原本已经杀麻木的眼睛再次变红,然后就握紧自己的长斧,冲她娘点了一下头:“好!” 有了援军替她分担攻击,她终于能腾出手来,专心地去杀刘广耀这个贼首。 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刘广耀,其他人就不足为惧了。 知道她要做什么的谢逢拖着已经疼得不能动的腿来到她身边,假装虚脱一般倒在了她身前。 “谢归元!” 萧喜喜心下一急,下意识去扶他,却见他快速冲自己抬了一下眼睛。 电光石火间,萧喜喜领会了他的意思。已经跪下身去扶住他肩膀的她猛然一个抬手,将从她斜后方偷袭而来的刘广荣砍倒在了地上。 她这一斧力气极大,刘广荣右胳膊被砍断,倒在地上发出惨叫。 有黑衣人见此急忙来救他,被蓄力而起的谢逢拦下了。萧喜喜没了阻碍,又是狠狠一斧砍下了刘广荣的脑袋。 刘广荣终于死了。 被洒了满脸血的萧喜喜顾不得其他,抓起他的脑袋就声音嘶哑地大喊:“刘广荣已死,其他人投降不杀!” 杏花寨众人听见这话,都是精神一震,跟着大喊起来:“刘广荣已死,投降不杀!” “刘广荣已死,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这场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但萧喜喜却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 因为刘广荣兄弟俩的爹,黑虎寨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刘彪,还没有出现。而且刚才的混战中,她看到有人放了信号弹。 她不相信攻打杏花寨这么重要的事,刘彪会不来,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观察战况,也一定会在看到那信号弹后赶来支援。 还有她爹,下午带着那三十人出去后一直没回来。虽然她刚才提起她爹时,刘广荣兄弟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说明应该是没碰上她爹,不知道她爹出去了不在寨子里。但她爹迟迟没回,她四哥也至今不见踪影,这还是让萧喜喜心中十分不安。 她顾不得歇息,见黑虎寨的人都已经投降后,立即对她娘说:“娘,你带着大姑她们留在这照顾伤患,其他伤势不重还能走的人,我还得再带他们下山一趟!” 山下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 冯云香一愣,忍着担心说好。旁边萧喜喜的大姑萧秀梅也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说:“你放心去,这里有我们。” 萧喜喜这才转头看向正被方白流扶着,不能再走的谢逢,快步跑到他面前说:“刘彪还没出现,我得再带人下山去看看,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让我表姐和姑父看看你的伤。” “行,弟妹只管去,我替你看着他。”方白流身上也有几道血痕,腹部也被人戳了一刀,这会儿脸色白得很。 萧喜喜点点头,又留恋不舍地看了谢逢两眼,才毅然转身离去。 谢逢有些怔然地看着她果敢决绝,锋芒毕露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手指微动地想要伸手去抓她。 “面对这样的场景都能如此镇定,这姑娘真是不一般。” 方白流唏嘘叹慰的声音打断了谢逢的冲动,他回神抿了一下唇,好半晌才声音低低地,无法自控地“嗯”了一声。 他从没见过这样勇敢热烈,不畏生死,哪怕身处绝境也依然鲜活闪耀的女子。 /:. 她确实,很不一般。 ** 萧喜喜带着两百多残兵和四百多降兵直奔山下而去。 降兵人数虽多,但武器被缴,又失了士气,没再闹出什么乱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出发前,萧喜喜当着他们的面杀鸡儆猴,把跟刘氏兄弟有血亲关系的人全拎出来杀了。 刺目的鲜血流了一地,投降的黑虎寨众人见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杀起人来却是眼都不眨,俱是脖子发凉,胆寒不已,自然也就老实不敢作妖了。 下山的路上,为防有人偷袭,萧喜喜把这些投降的人驱赶在前面。 此时天依然还黑着,萧喜喜一行人行至半山腰时,迎面撞上了一拨人。 那拨人个个骑着马,速度极快,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黑虎寨降兵就要冲上来砍杀,被借着火光认出他们模样的萧喜喜阻止了。 “爹!” 认出为首那人的身份后,萧喜喜又惊又喜,策马朝前方狂奔了过去,“你终于回来了!还有三哥四哥,你们也,你们也终于呜呜呜呜呜——” 见他们虽然个个浑身浴血,但都还好好活着,萧喜喜紧绷的心弦一松,再也忍不住大哭出了声。 萧定一看女儿满身是伤的样子,就知道山上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翻身下马,一把将同样翻身下马朝他扑来的女儿抱住,大手微颤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喜喜乖,没事了。” 萧远风也满脸心疼地跑过来哄妹妹:“不哭了不哭了,我们都没事,都回来了。山上怎么样?娘他们都还好吗?” 萧喜喜哭得说不出话,只能胡乱点头又摇头。直到看见她四哥手里提着的那颗中年男人的脑袋,她才愣了一下,停住眼泪问:“这是……?” “刘彪。”见她终于不哭了,从没见妹妹哭成这样过的萧远川松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给她擦了把眼泪,“我们回来的时候看见这老瘪犊子带着百来号人守在山下,就把他收拾了。” 萧喜喜听见这话,终于能彻底放下心来:“死得好,这王八蛋害死了我们不知多少人,就连庞伯伯,就连庞伯伯他也——” 萧喜喜说到这,喉咙肿胀,说不下去了。 她担心地看向她爹,见她爹满眼悲痛说不出话,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萧远风也是眼睛一红,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先回家,回家再说。” 萧远川看向萧喜喜身后的俘虏们:“这些人……” 萧喜喜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说:“这些人都是俘虏,我杀了刘广荣,他们投降了。” “那就先带下山去看守起来,回头再处置。” 萧定忍下心中悲痛,沉声将该安排的事一一安排好,这才带着孩子们回家了。 路上萧喜喜问起萧远海:“二哥呢?怎么不见他人?” 萧远风骑马跟她在身边说:“二哥去盯莫家寨了,莫家寨离得远,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 萧喜喜强撑着精神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你去的白云寨离得也不算近啊。” “白云寨半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内斗,寨子里死了不少人,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时间算计我们,我确定这消息是真的之后就回来了,没想到遇上了爹和老四……” 萧远风话还没说完,就见妹妹身体一歪,从马上栽了下来。手里的长斧也“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喜喜?!” 萧远风吓得连忙扑过去扶住妹妹,让她砸在了自己身上。 萧喜喜失血过多又疲惫至极,松下心神后,再也扛不住昏过去了。 ** 萧喜喜昏睡了一天才醒来,右手手臂上包着纱布的冯云香见女儿终于睁眼,哭着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萧喜喜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喉咙也干干的说不出话。 “水……” 她艰难地发出声音,要来一碗水喝下,这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见她娘抹着眼泪高兴地喊了声“喜喜醒了”,紧接着她两个哥哥和堂弟都跑了进来,萧喜喜先是问了句“我爹呢”,确定她爹去处理事情了,人没事后,才整个人放松下来。 “不对,还有大姑一家和谢归元呢?他们人在哪?要不要紧?” “你大姑一家都没事,你姑父和阿宁正在外头救治伤者,你大姑给他们帮忙呢。至于谢归元……” 见她娘说到这顿了一下,神色似有迟疑,萧喜喜顿时就急了:“他怎么了?!” 第29章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他背后挨的那一刀有点深,昨夜有些发热,不过眼下那热已经退了,就是人还没醒,你姑父说只要好生照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冯云香的话让萧喜喜心中着急,不顾疼痛起了身:“我去看看他。” “不行,你自己还伤着呢。你这一身的伤也不比他轻,快老实躺好,不许乱动。”冯云香连忙把女儿按回在床上,“那边有岁和,岁和会照顾好他的,等过几日你们的伤都好些了,你再过去看他,眼下你有什么话就跟娘说,娘去帮你转达。” 萧喜喜身上也有多处刀伤,好在都不是很严重,不像谢逢背后那道深可见骨,有致命的风险。她比较要紧的是左手手臂上的箭伤,因伤到了筋骨,若不好好养着,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另外她身上的伤,伤口不深但数量多。胳膊大腿,腰腹后背,都有被划伤的地方,这一晚上下来失血过多,这会儿身体十分虚弱。 萧喜喜却顾不得这些:“我就过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不然我不放心。” 冯云香拗不过她,只能让次子把她背过去。 萧喜喜跟条动弹不得的咸鱼一样趴在自家三哥背上,被他背进了谢逢的房间。 谢逢的房间里,岁和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谢逢发呆。 他只是个普通小厮,因长相讨喜人又机灵,才会被谢文韬派来盯着谢逢,负责的也是传达命令、提醒谢逢不要忘记任务、配合谢逢行事之类没什么危险的活儿。所以昨晚寨中生乱时,他想也没想就跟着老弱妇孺们躲去避难所了,压根没想过要跑出去做什么。 他原以为他家这位七公子也会和他一样,先顾着自己的命。可昨夜七公子却身受重伤地被人背了回来,还一度高热不退,情况危急。 他吓得忍不住问七公子为什么要那么做,那时还醒着的七公子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覆巢之下无完卵,岁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可以肯定就算杏花寨输了,黑虎寨赢了,以这位爷的心机和能力,也有的是办法保全自己,并不需要这般拼命。 所以他这么做,主要还是不忍吧。 不忍寨子里的无辜百姓被杀,不忍对他们还不错的萧家人被害,为此他可以不顾自己的腿伤,以身犯险,以命相搏。 想到这,岁和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也曾是蝼蚁一般的人。 他的爹娘也曾是和这里的寨民们一样,努力在这世间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 六岁那年,有个城里的豪强看上了他们村子,想占了他们村子改建成别庄。村人们不同意,那豪强就叫人假扮强成盗闯进他们村子大肆屠杀。 他爹娘家人全死在那场屠杀中,只剩下他和妹妹因为年幼被爹娘藏起,侥幸逃过了一劫,还被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谢文韬带回去,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永远都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希望老天爷能开开眼,派个人来阻止这一切。 可惜,没有。 村人们死伤过半,村子最后也还是被那背后有大官做靠山的豪强占去了,活下来的村人们求告无门反遭报复,只能背井离乡,沦为流民…… 要是当时,他们也能遇到一个七公子这样的人就好了。 七公子这人,看着清冷无情,叫人不敢接近,可从昨晚这事可以看出,他其实挺有人情味的,至少比他这种危急关头只想着自己保命的人有人情味。 他还很聪明很有手段,连老爷都被他骗了,要是当年他们村里也有这么一号人,结果或许会不一样吧。 萧远风背着萧喜喜从门外走进来时,岁和心里正这么想着。被萧喜喜叫了一声,他才回神朝她看去。 “你家少爷怎么样?醒了吗?” 见她自己身上都缠着多处纱布,脸色白得跟雪一样,还非要过来看他家七公子,岁和沉默了一下,心情更复杂了。 他也已经知道眼前这姑娘昨夜为了拦下黑虎寨的人,守在山道上浴血奋战,宁死不退的事。 虽然她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寨子,可她一个姑娘家……还是让人不得不敬佩。 岁和在累世簪缨,名声显赫的谢家长大,眼界比普通人要高,所以一直不太看得上萧喜喜这个性格豪放,举止粗鲁,半点没有女儿家娴雅的山野村姑,心里也时常会想,七公子再不受宠也是清贵的谢家子,不是她这样的乡下野丫头能高攀得上的。 可经过昨晚的事,看着她这一身的伤,岁和不得不对萧喜喜改观。 世家大族的千金闺秀们看着是优雅漂亮,可一个个都是经不住风雨的娇花。这要是在盛世便罢了,可眼下是乱世,还是眼前这样能杀能打,英勇果敢不输男儿的姑娘,更让人心安。 想到这,岁和站起来,第一次,也是真心实意地喊了萧喜喜一声“少夫人”:“少爷还在睡,我方才刚摸过他的额头,没再起烧,应该是好一些了。” 萧喜喜被这声“少夫人”听得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岁和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转开头哼哼了一声:“你和我家少爷成过亲,按我家的规矩,我自该叫你少夫人。” “少夫人,这称呼不错,你往后就这么叫我。”萧喜喜沉闷的心情稍稍好了点,脸上也有了一点要笑的模样。不过她刚说完这话,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萧远风听得心疼,连忙背着她大步走到床边说:“好了好了,人就在这躺着呢,你快看,看完我背你回去休息。” 萧喜喜咳嗽得全身伤口都在抽疼,她龇牙咧嘴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探头看向床上的谢逢。 因为后背有伤,不能躺着,谢逢是趴着睡的。他没穿上衣,身上盖着被子,萧喜喜看不见他的伤,只能看见他莹白如玉,覆着薄肌,线条看起来非常漂亮的肩颈。 不过这个时候的萧喜喜没心思欣赏美色,因为谢逢醒了。 见他撑开眼皮后先是迷茫了一瞬,之后就偏头朝自己看来,萧喜喜连忙开口:“你终于醒了!” 谢逢看见她,也是眉心微松,声音干哑地“嗯”了一声。 “快给他倒碗——” 萧喜喜话还没说完,岁和已经端着一碗水跑过来。谢逢有点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在他的搀扶下撑起身体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 萧远风看见谢逢醒来,也是神色松快下来:“你俩伤得都不轻,姑父说了,都得在床上好好养上一阵,不可以再累着。既然妹夫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回去躺着了吧?” 萧喜喜确实背后开始冒虚汗,有些撑不住了,她看着谢逢之前受伤的那条腿说:“他的腿怎么样?” 萧远风说:“之前那些时间算是白养了,不过姑父说情况不算特别差,只要接下来几个月好好养着,别再又像昨日那样折腾,应该是能养好的。” 萧喜喜这才放下心来,有些接不上气儿地对谢逢说:“那你好好休息,等我好点我再……我再来看你。” 她趴在兄长背上,头发披散,脸色苍白,说话声音轻轻软软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巧,和往日里很不一样。 谢逢一怔,不知怎么就有种心头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的感觉。 他神色清冷如常地应了一声“好”,眼神却不自觉变得幽深,语气也比往常轻柔很多。 萧喜喜听得心头荡了一下,随即就有些舍不得走了,好在理智还在,知道他也需要好好休息,这才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萧远风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逢一眼,背着妹妹回屋休息了。 ** 萧喜喜回屋躺下,被她娘喂了一碗粥,又喝了一大碗补气血的药后,才感觉自己没那么虚了。 不过伤口还是很疼,疼得她心浮气躁,很想下床走一走。 萧远风和萧远川兄弟俩还有事要忙,见妹妹没事了,就带着虽然年纪小,但也能帮忙的堂弟一起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冯云香。 冯云香见女儿难受,就主动跟她说起了正事,转移她的注意力:“月娇那孩子,情况不太好,虽然没怎么受伤,但从昨晚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人也呆呆傻傻的,哭都不知道哭。你姑父说是打击过大,伤到了神智。因外头有许多人恨上了她,她家又没人了,你爹就把她带回咱们家了,眼下正在你二哥的屋子里住着。” 萧喜喜一怔,本能地不想听。 昨晚的事,她多希望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啊。所以醒来后她什么也没问,也不想问。 可事情已经发生,她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萧喜喜心里清楚,沉默了一会儿后,终究是压下心里的抗拒和难受,咬牙接了句:“我真想把她吊起来狠狠打一顿。” 明明已经提醒过她,最近不要下山,不要出门,可她就是不听,结果不仅害死了她爹,还给寨子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害死了那么多乡亲。萧喜喜对庞月娇真的是又气又恨,想使劲抽她几个大嘴巴子。 可同时她又知道,这事不能全怪庞月娇,因为黑虎寨已经盯上他们,就算庞月娇听她的话躲在寨子里不出去,他们也会想别的法子杀上来。 他们真正该恨的,是外头心肠险恶的豺狼,而不是被亲情背叛还失去了父亲的庞月娇。 “月娇是有错,但错也不全在她,谁能想到姓刘的会这样丧心病狂呢?明明从前待她家一直很亲近,也很疼爱她,可转眼就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吃人……这要是换做你我,也未必不会上当。” 冯云香摇头叹息道,“最可怜的是月娇那小姑,听说因为发现了他们父子三人的阴谋,当场就被杀了,就连她给刘彪生的一双儿女,也都被刘彪那大儿子刘广荣给……庞家人少,如今就只剩下了月娇这么一根独苗,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再出事,不然咱们对不起你庞伯伯。” 萧喜喜听得心里发寒说不出话。 她知道刘彪父子狠,但没想到他们会狠成这样。这到底是他们本性如此,还是野心把人心扭曲成了这样? “所以他们的计谋就是,用庞月娇小姑生病的事儿,把庞月娇引过去,再让人假扮流寇劫走庞月娇,让庞伯伯着急之下匆忙赶过去……” “那些流寇不是他们的人假扮的,是真的。”冯云香见女儿嘴没擦干净,就又拿出帕子给她擦了一下,“黑虎寨收留了之前逃掉的那些流寇,你四哥就是意外发现了这件事,昨日才没跟你们撞上。” 最后那句萧喜喜没听明白,冯云香就仔细给她解释了一下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第30章 冯云香说,昨夜投降的那些人里有几人是刘彪的心腹,萧定将他们分开来审问后得知,原来那刘彪父子早在七八个月前就生出自立为王,逐鹿天下的野望了。也是那时,他们就做好了逐步吞掉周边其他寨子,将千重岭一带尽收囊中的准备。 他们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杏花寨,因为杏花寨离黑虎寨最近,对他们也最不设防,最有可能被他们一击拿下。只是杏花寨所处的位置,太过易守难攻,又不是只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人,他们不敢轻易出手,免得一着不慎,反被其他寨子摘了桃子,所以这大半年来,刘彪父子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同时多方筹谋,以求万无一失。 差不多一个月前,机会终于来了——北边来了一伙十分凶残的流寇,听说看上了千重岭一带,想在这附近扎根。 得知这消息后,早就准备多时,一直在蓄势待发的刘彪立马派人把那伙流寇引到了杏花寨去,想趁他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时,再以替妻兄报仇的名义,出面坐收渔利。 可谁知那伙流寇并不中用,不仅没拿下杏花寨,反被杏花寨打得落花流水,只能狼狈逃散。杏花寨还放出消息说,他们已经知道这事是有人从中算计,正在准备反击。 刘彪大失所望,想直接跟杏花寨撕破脸打上门去,可他的长子刘广荣却说这样胜算太小,并把主意打到了庞月娇身上,说可以用庞秀引庞月娇下山,让庞月娇遇险,再假意救她。 庞四海就这么一个女儿,知道她出事了肯定会很着急,知道是他们救了他女儿,也肯定会很感激,到时他们就可以把庞四海引到黑虎寨去,趁他不备杀了他,再在天黑以后,找个身形与庞四海差不多的人,换上他的衣服假扮成他,以护送他们父女回家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带着他们的人进入杏花寨。 如此一来,杏花寨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可以轻松将其拿下。 刘彪觉得这主意甚好,不想父子俩的这番谈话竟被意外路过的庞秀听了去。 庞秀惊怒之下跟刘彪发生争吵,刘彪怕她回娘家报信,狠心掐死了她。又因为刘广荣说“等爹成了人上人,有的是女人给你生孩子”,他又放任刘广荣除掉了庞秀给他生的小儿子小女儿,之后便按照刘广荣的计划布下了这个局。 “刘家父子三个,心机最深,手段最狠的,就是这个刘广荣。”说到这,冯云香面露厌恶,“你道月娇那丫头为什么急着去黑虎寨,全是因为这厮。庞秀性格太软,人也太老实,这么多年都没看出自己这继子是条毒蛇便罢了,竟还打算把月娇嫁给他。刘广荣为了拿下杏花寨,假意答应了婚事,月娇便对他上心了。我听你爹说,是刘广荣私下让人给月娇送了封信,说了些甜言蜜语邀她见面,那丫头才对着她爹撒泼打闹,非要下山的。” 萧喜喜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想到庞月娇当日与她打赌时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气得大骂:“无耻小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跟我们打,算计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磊落行事,无愧于心的。尤其是那些个野心勃勃,只求一己之利的人。何况自古就有兵不厌诈的说法,就算他用的手段不道德不光彩,可在这样的乱世中,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最后能赢,谁敢在他面前说不好听的话?” 冯云香说到这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忧虑之色,“这天下已是一滩烂泥,咱们想在这烂泥独善其身,只怕是不能够了。” 这话让萧喜喜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就变了变:“娘是说……” “归元昏迷前对你爹说,千重岭一带是兵家必争之地,就算没了黑虎寨,日后也一定会有其他势力盯上咱们,让你爹早做打算。”冯云香原本没打算跟女儿说这么远,可想想女儿不是经不起风浪的人,这些事她也早晚都会知道,就还是一并说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咱们都是小老百姓,从前只知道这一带山多能藏身,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谁也没想那么多。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未来会不得安宁,那咱们总得想法子自保,不能再坐以待毙。” 萧喜喜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娘说的有道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除了黑虎寨,千重岭一带还有好几个寨子,谁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也和刘彪一样生了野心,想吃掉他们寨子,霸占整个千重岭呢? 他们必须得想法子自保,让外头那些豺狼,再也不敢来侵扰他们。 “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娘跟你说,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你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伤养好,外头的事有你爹和你哥哥们呢。” 冯云香的话让萧喜喜回神郁闷了一下,她这会儿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 算了,还是先听她娘的话先养伤吧。 “那四哥和爹又是怎么回事?”萧喜喜又问起了之前的事。 冯云香解释了一番,萧喜喜才知道,那日他们与那伙流寇交战时,刘广荣就带着人在不远处盯着。见流寇大败而逃,他没有现身,只是趁机收拢了一部分逃散的流寇,把他们藏到了黑虎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大山洞里。 那大山洞在黑虎寨东侧,萧喜喜的四哥萧远川在黑虎寨附近盯梢时,意外发现了那伙流寇的踪迹,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昨日萧喜喜和庞四海一路追去黑虎寨时,才没碰上他。 不过萧喜喜走后没一会儿,萧远川就发现了那伙流寇和黑虎寨的人有来往。察觉到不对的他立马带人赶回杏花寨,在快到寨子时遇到了他爹。 父子俩一对信息,就知道黑虎寨有变,庞四海有危险。可他们还是去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黑虎寨时,刘彪父子三人已经带着寨中所有青壮和那些被他们暗中收拢的流寇出发了。 父子俩又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之后便在自家山脚下看见了刘彪,趁他不备从后方突袭,杀了他。 萧喜喜听完忍不住庆幸:“幸好四哥没被他们发现,也没被他们撞上。也幸好爹不放心庞伯伯,带了三十人出去,又和四哥碰上了。” 若不是她爹和她四哥解决了守在山下的刘彪,他们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想到这次的伤亡情况,萧喜喜动了动嘴角,终究是没敢问。 冯云香看出她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下,也没主动说,只是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了,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娘给你做好吃的。” 萧喜喜忍着心里的沉重和难受,轻轻点了一下头。 ** 杏花寨共有八百多将近九百口人,其中有差不多四百是青壮,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这一战中,寨中折损了青壮一百七十九人,妇女三十五人,共计二百一十四人。另有两百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有十几人落下了终身残疾。 这个数字太过惨烈,萧喜喜是三天后才从她三哥口中得知的。 她三哥也不是跟她说的,是关起门来跟她二哥说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实在是有些躺不住了的萧喜喜,趁她娘没在屋里盯着她,悄悄下了床溜出房间,想去看看谢逢。不想却在路过她三哥屋外时,听见了她三哥和二哥说话。 ——萧喜喜的二哥萧远海是这天下午赶回来的,萧喜喜已经见过他。因他的屋子被庞月娇占了,他只能暂时跟萧远风挤一个屋。原本跟他这个亲哥睡一个房间的萧远河,这几日也是跟萧远川睡的。 得知寨中的伤亡情况后,长相凶煞但内心十分柔软的萧远海闷声大哭了一场。 已经哭过的萧远风也是声音干涩道:“寨子里近一半的人家都挂起了白布,因为死的人太多,天气又暖和了,爹怕出现疫病,只能说服乡亲们,将他们一把火烧了。” 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萧远海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那黑虎寨那边……” “他们山上山下加起来死了四百人,还有五百多人投降了。死的那些也都烧了,投降的都在山脚下看管着。”萧远风声音变得冷漠,“听说他们寨子里还有三百多老弱妇孺,爹已经让五师叔带着一队人过去处理了。” 萧家原是开镖局的,萧定的父亲萧老爷子还在世时收了好几个徒弟,教他们习武走镖。这些人全是萧定的师兄弟,和萧定关系亲厚。他们之中有三人跟随萧定来了杏花寨,其中一人姓张名德业,就是萧远风口中的“五师叔”。 萧远海听了这话一愣:“老弱妇孺?才三百多?” 萧远风冷笑:“是,他们寨子原本只有不到五百人,多出来的那些青壮,都是他们近几个月来偷偷从各地招拢来的流民,还有之前逃掉的那些流寇。那些人说,黑虎寨只收青壮,不收妇孺……” 后面兄弟俩还说了什么,萧喜喜没再听。 她游魂一般拖着虽然恢复了一些,但还是哪儿哪儿都疼的身体走到谢逢房间门口,下意识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岁和正在给谢逢换药,谢逢没穿上衣也没盖被子,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 萧喜喜一进去就看见了他后背上那道足有两指宽,表皮外翻,深可见骨的刀伤。她心下一揪,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岁和的疑问下,迈着虚软的双腿慢慢走向床边。 她的脸色比前几日还要白,神色也很不对,本想让她先出去,等自己换好药再进来的谢逢看得怔了一下,终是换了话说:“怎么了?” 萧喜喜没吭声,等岁和将谢逢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又识趣地出去后,她才走到床边坐下来,低声开口:“你的伤,还疼不疼?” “还好。”谢逢撑着身体坐起来,拿过一旁的中衣想要穿上,却不可避免地扯到了伤口。 皮肉被撕扯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停下动作,拧眉缓了一会儿。 也就是这个时候,眼前的姑娘突然再也压不住情绪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没设防被她抱了个正着的谢逢:“……!” 他身体陡然僵住的同时,下意识就要推开她,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闷哑的低泣:“谢归元,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啊……” 谢逢一怔,已经抬起的手不知怎么就停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萧喜喜埋在谢逢怀里闷声大哭了一场。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心中沉痛积压多日,这会儿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 谢逢抬起的手僵硬半晌,终究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她。他沉默地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忍着胸口被她眼泪烫到的怪异感,不太自在地轻推了她一下:“好了,松开。” 萧喜喜哭完之后心里舒服了一些,她乖乖松开他,抽噎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没穿上衣。 “……” 不是,那她刚才岂不是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身上了? 萧喜喜呆呆地看着眼前青年不算十分健硕,只覆着一层白玉般的薄肌,但该有的部分都有,且肌理分明,线条也十分漂亮的胸腹,脸蛋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你……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掉!”看见他胸前的水光,萧喜喜又羞又窘,连忙抬手去擦,但只擦了一下就被谢逢握住了手腕。 “我自己擦。” 谢逢语气冷静,耳朵脖子却都有些泛红,胸前皮肤的温度也有些烫手,因为萧喜喜刚才那一下,擦到了不该擦的地方。 萧喜喜倒是没注意到,不过被他这么一制止,她也发现了自己这么做好像是在耍流氓。 “咳,那我,那我给你拿帕子。”她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找了条帕子塞给他,身体也下意识背了过去,不敢再看他。 明明从前压着他调戏还亲过他,她都没怎么紧张,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心跳得快极了。 谢逢的心绪也有几分不同以往的紊乱。但见向来大胆霸道厚脸皮的她,竟也有这样乖怂的时候,那几分紊乱又变成了某种说不上来的轻快之意。 他接过帕子在身上擦了擦,忍痛穿好中衣,然后才神色恢复淡然地说:“好了。” 萧喜喜这才吸吸哭红的鼻子转过来,声音有点发虚地瞅着他说:“我刚才就是太难过了,不是故意那什么,占你便宜的,你可不许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嗯。”胸前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热湿意,谢逢顿了一下,移开视线说,“这么晚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好几天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萧喜喜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心跳得也没那么快了。她说完耷拉下眉眼,把自己从萧远风那听来的话告诉了谢逢。 谢逢早已从岁和口中知道这些,但闻言他还是沉默了一下:“节哀。” 萧喜喜蔫头耷脑地“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又吸吸鼻子,打起精神说:“不说这些了。我听我娘说,方白流伤得也不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本来也想去看看他的,但我娘拦着我不让我出门。好在方姐姐去照顾他了,他还住在我姑父家,应该不会有事。”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让谢逢放心,毕竟方白流是他的朋友。可谢逢听完这话后,心里却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快。 他正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即就有人大喊“来人啊”。 “是我娘的声音!”萧喜喜脸色一变,立马起身跑了出去,“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休息!” 谢逢:“……” 谢逢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 叫声是从萧远海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萧喜喜跑过去一看,发现是暂住在这里的庞月娇做了傻事——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麻绳,上吊自尽了。 幸好冯云香不放心庞月娇,这几日总要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她,这才险险将她救下。 “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找我娘!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我要……我要去找我爹,我要跟他说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不听他的话呜呜呜……别拦着我,让我死!” 萧喜喜跑进屋的时候,庞月娇正倒在地上疯了一般哭喊挣扎。她娘不顾手臂上的伤,手脚并用地抱着她,不让她往不远处的桌角上撞。 “婶儿知道,婶儿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孩子,你是你爹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不能这样轻贱自己啊,要不你爹娘的在天之灵看见了,该有多伤心……” “冯婶我求求你,让我去死吧!我求求你了!我就是个蠢货,就是个祸害,我这样的人活着也只会害人,还不如死了干净!” 庞月娇前几天一直呆呆傻傻的不说话,卢东升每天来给她扎两次针,才把她的神智扎回来。可神智回来就等于那些痛苦的记忆也回来了,庞月娇无法承受,眼下是铁了心要寻死。 冯云香都快抱不住她了,好在这时萧喜喜来了。 “快!快帮我拉住月娇,这孩子要做傻事!” 冯云香连忙喊女儿来帮忙,可萧喜喜跑过来后,却是抬手就给了庞月娇一个响亮的大耳光:“你给我闭嘴!” 她这一巴掌没有留情,庞月娇顿时被打得脑袋嗡嗡,眼冒金星。 “想死?我告诉你,你休想!”萧喜喜也不等她反应,指着她的鼻子就厉声大骂道,“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一时任性,害死了你爹和寨子里那么多人,那就该好好活着,好好赎罪,别想用死来逃避责任!” 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骇住了庞月娇,庞月娇趴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脸,好一会儿才语无伦次地哭道:“我……我不是要逃避……我是没脸再……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有屁用,能让你爹活过来吗?能让死去的乡亲们活过来吗?”萧喜喜冷着脸和她娘一起把庞月娇从地上拉起来说,“既然觉得自己有错,就该赎完罪再去死。不然你就不配再叫庞伯伯一声爹!庞伯伯那么有担当的人,才没有你这样懦弱无能,遇到事情只知道哭和自残的女儿!” 冯云香知道女儿是故意这么说,想激起庞月娇的求生意志,便也马上跟着说:“是啊,你爹走的突然,他肯定还有很多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应该好好活着,帮他继续把那些事做完,这样才不辜负他对你的养育之恩。还有咱们寨子,也是你爹的心血,你爹肯定也很希望你能替他扛起责任,继续守护乡亲们。” 苍白的劝慰无法让庞月娇打消死意,但愧疚和责任可以。 她愣愣地看着萧喜喜,突然整个人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歇斯底里,悲痛欲绝,冯云香听得眼眶变红,忍不住偏头拭泪。萧喜喜的鼻子也是一阵发酸,但她悬着的心却是落了下来。 她知道,庞月娇不会再轻易寻死了。这一关对她来说,算是过去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一个月后。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萧喜喜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左臂上的箭伤还得养着,不能太用力。 谢逢也能像之前一样坐轮椅出门了。 这天下午,萧喜喜终于又能推着谢逢出门看日落,不过两人出门没一会儿,就碰见了林素烟。 林素烟穿着一身青色布裙,身姿依然纤细如柳枝,可秀美的脸上,却没了从前总是故意挂在眼角眉梢的柔弱娇怯之色。 看见萧喜喜,她快步走过来,眉眼自然舒展地冲她笑了一下:“萧姑娘,我有事想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第32章 萧喜喜从前不待见林素烟,但她记得那天晚上,林素烟也跟着寨中妇女下山来支援他们了。 虽然她拿着刀的手都在抖,但葛青松那么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都没出现,她却出现了,这就让萧喜喜对她改观不少。 所以这会儿见林素烟有话跟自己说,萧喜喜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没怎么犹豫就对谢逢说了句:“我去去就来。” 谢逢瞥了林素烟一眼,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林素烟见此笑着冲谢逢欠了一下身,跟着萧喜喜往路边走了走,然后才面露关心地问道:“听说你伤得不轻,现下都好了吗?” “我好得差不多了。”萧喜喜说完反问她,“你呢?我听我表姐说,你也受伤了。” 寨子里谁阵亡了,谁受伤了,萧喜喜都已经弄清楚,但对于林素烟伤在哪了这样的细节,她并没有刻意去记,只知道她也受了点伤,不过伤势不重。 “我没什么事,不过是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林素烟说到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要不是伤了脚,我早就去看你了。” 看她?她俩关系没这么好吧? 萧喜喜听得有点莫名,正想说什么,林素烟突然收起笑容,神色认真地看着她说了句:“前日姑父松口,允许表哥娶我了,但我拒绝了这门亲事。” “嗯?”这话让萧喜喜很意外,“怎么突然想通了?” 之前不是还铁了心要嫁给葛青松,就算他是个废物也不在意吗? 两人所在的山路边生长着一棵很大的含笑花树,此时正是含笑花开花的季节,风一吹,带着甜腻香味的淡黄色花瓣就打着旋儿飘落了下来。林素烟见萧喜喜肩上落了一片花瓣,就上前一步将它拿下了。 “就是突然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看着静静躺在她掌心里,和她一样飘零无依,不知归处,所以只能凭着本能借风使力的花瓣,林素烟思绪有些恍惚地说,“那天晚上,我原本已经跟着表哥一家躲进避难所,避难所里都是老弱妇孺,大家都很害怕,我也是。那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你们失败了,那些人赢了,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会对我们做些什么。” 萧喜喜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他们肯定会大开杀戒,把老人小孩都杀光,再把有姿色的女人都抓回去折磨。”林素烟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叹声道,“所以当你娘说情况危急,要带人下山去支援的时候,我虽然怕得厉害,可还是逼着自己站了出来。因为我宁愿被那些人当场杀死,也不想沦为他们的战利品,被他们羞辱折磨。何况你们也未必就会输,我想着与其龟缩在那洞里提心吊胆地等着,不如出去拼一把,说不定我们过去后人一多,就能打赢了呢。于是我跟表哥说,我们一起去吧。” 萧喜喜听到这就明白了:“他不肯去?” 林素烟笑了起来:“他说他是读书人,见不得血。” 萧喜喜:“……是他会说的话。” “那时我突然就明白了,我从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我居然把自己的后半生,放在了这样一个懦弱无能,没有半点血性的男人身上。” 林素烟语气变得自嘲,“其实我以前也知道他耳根软,没主见,不是良配,可对我来说,他已经是我能抓住的最好的选择了,所以我便想着他这样也好,至少我能拿捏住他,日后不会受他欺负。可我忘了这是一个乱世,是一个随时随刻都在吃人的乱世。他这样的人根本护不住我,甚至我敢说,真要遇到什么危险,他绝对会丢下我自己逃命。毕竟那日,他连姑父这个亲爹的话都不听,只知躲在姑母身后求神拜佛。” 萧喜喜听得嘴角直抽:“那天晚上我还以为是人太多,没看见他呢,毕竟你和葛叔都来了,后来才知道那家伙躲得比谁都好。” “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不会再指望他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我能不能跟你学武?”林素烟终于说到正事,“我知道你们都是从小开始习武,才会那么厉害的,我不求有多厉害,只求你能教我几个保命的招儿,让我在遇到危险时,能有机会逃跑。” 萧喜喜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听完先是诧异:“可这事不是几天就能成的,而且会很辛苦,你这娇娇弱弱的样子,能行吗?” “能行!我不怕辛苦!”林素烟连忙说,“我已经受够了遇到危险时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感觉!既然旁人靠不住,那我就像你一样靠自己!”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苦笑,“实不相瞒,我以前从没想过要靠自己,因为人人都说女子最要紧的事便是嫁人,若是嫁对了人,自有夫君会保护她。我父母亡故后一直跟着兄嫂过活,兄嫂也天天念叨着要给我找个好人家,让我的下半生有个倚靠……” “后来兄嫂遭难去世,留下我孤苦一人,我心中十分惶恐不安,这才不顾一切地想抓住表哥,妄图求一个安稳。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要我能像你一样有保命的手段,那即便是遇到危险,我也不必再寻求旁人庇护。甚至,我说不定还能反过来保护别人。” “这话倒是没错,我爹娘就常说,谁厉害都不如自己厉害。”见林素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认真想好了要这么做,萧喜喜也认真想了想,“跟着我学几招保命的功夫,这倒不是不行,明天早上你来我家吧,我先看看你底子怎么样。” 见她爽快应下,林素烟面露感激:“好,我一定认真学!” “那葛家那边你怎么办?”萧喜喜顺口问了一句,“葛叔好不容易同意了你俩的婚事,你又给拒绝了,你姑母不得生气啊?” “姑母确实很生气,表哥也一直追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林素烟握住手心里的花瓣,冲萧喜喜柔柔一笑,“我跟他说我没看上别人,就是觉得他连女人都不如,瞧不上他了。” 萧喜喜一愣,乐了:“那他不得气死啊?你还能在他们家待下去吗?” “姑母心软,再生气也不会赶我出去的,顶多就是冷言冷语地说我几句。至于表哥,大约是被我那句话刺伤了自尊心,如今看见我就扭头,不肯再搭理我了。倒是姑父,许是因为那晚我们也算是并肩作战了,对我态度好了些。” 林素烟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平静。 从前她活得惶恐不安,心里总是有很多畏惧,所以喜欢在人前露出柔弱可怜的模样,想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怜惜。可自从经历过那晚,亲眼目睹了和她一样是姑娘家的萧喜喜是如何奋勇杀敌,又是如何擒贼先擒王地杀了刘广荣,扭转战局后,林素烟心里忽然就没那么怕了。 因为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们这些天生柔弱的女子,也是能打败那些天生强势的男人,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在这世间坦坦荡荡地活下去的。 “就算真被赶出去,我也不怕了。”不等萧喜喜说话,林素烟又笑着补了一句,“咱们寨子这么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到时我就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就去你家讨饭吃,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看着我饿死。” 她笑容自然,眼眸清亮的样子和从前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萧喜喜看得顺眼,也笑了:“当然不会,不过你得干活来抵。” “这是当然。”林素烟笑着笑着眼眶有点发红。 她心想,能遇到这样一个人,真是她的幸运啊。从此以后,她也要像她一样,把自己活成一束不惧风雨的光才行。 ** 和林素烟说完话后,萧喜喜就回去找谢逢了。 谢逢已经转着轮椅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萧喜喜跑过去后跟他说了说林素烟的事,然后才幸灾乐祸道:“葛青松那家伙现在肯定非常难受,明明是为了人家姑娘逃的婚,结果人家姑娘嫌弃他,不要他了,哈哈哈哈真想去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谢逢知道葛青松是谁,但没怎么听她提过。见她因为葛青松的倒霉笑得前仰后合,本来正在看天边云霞的他微微一顿,偏头瞥了她一眼:“你很高兴?” “当然高兴啦!”萧喜喜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说,“那家伙当日逃婚,害我丢了大脸,如今可算是遭报应了!” 想起她与葛青松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差点就成亲了,还有冯云香说她是受了刺激,才非要嫁他的事,谢逢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莫名冷淡下来。 “到底是和你有过婚约的人,如今没人跟你抢他了,你若是还喜欢他,大可……” “你说什么呢!”没等他说完,萧喜喜就愕然怪叫了起来,“我又不是捡破烂的!我从前那是年少不知事,又没遇到你,才会觉得他还不错,可如今我都已经吃过山珍海味了,你还让我回去吃糠咽菜,那我哪吃得下啊!” 谢逢:“……” 谢逢不想承认自己被“糠咽菜”三个字逗得有点想笑。他不着痕迹地压了一下嘴角,眼神恢复成方才的淡然:“我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在我眼里,你就是。虽然我还没真的吃到嘴里,但你看着就好吃,比他好吃。”萧喜喜说到这眼睛一转,嘿嘿笑了声,“你要是想让我承认你不是山珍海味,那你先让我尝尝,尝过我就知道了。” 冷不丁被调戏的谢逢:“……闭嘴。” “我就不闭嘴。”萧喜喜故意凑到他耳边说,“我就是想跟你洞房生娃娃嘛,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啊?” 耳朵被她呼出的热气烫到,谢逢快速别过头,将她的脑袋推开了:“什么时候都不会,你趁早死心。” 萧喜喜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我才不会死心呢。反正你这腿伤成这样,就算三个月到了你也走不了,我还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磨。” 谢逢:“……” 谢逢习以为常地抽回手,不接这流氓姑娘的话了。 萧喜喜也不在意,脚步轻快地推着他走到看日落的大榕树下,找了个位置坐好后,才又说起正事:“我刚才想了一下,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你说我把寨子里的女人们集中起来,让她们也像男人们一样,跟着我习武操练怎么样?” 第33章 让寨中妇女也习武操练? 谢逢意外了一下说:“可以。” 杏花寨里妇女不少,若她们都有自保的能力,寨中青壮们的压力会大大减少。只是女子体力有限,在战场上天然就处于劣势,这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见他没说“女人不该习武”之类的话,萧喜喜眼睛弯了起来,“我也没想把她们教的多厉害,只要她们能在战场上自保,别再像上回那样,只知道拿刀乱砍就行了。” 这倒是不难,谢逢看着她“嗯”了一声。 夕阳已经落山,萧喜喜看着天边绚烂的云霞,想起近来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我听我三哥说,昨日又有一伙不知来历的人想闯我们寨子。还有黑虎寨那边,也有别的寨子想趁火打劫。这都是这个月第五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谢逢没觉得意外。 杏花寨和黑虎寨都是千重岭这一带比较大的寨子,双方那一战打得两败俱伤,自然会有其他势力想趁机坐收渔利。 事实上,就连他父亲都给他下了命令,要他找机会跟他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杏花寨。 谢逢没搭理他,只是让岁和敷衍他时机未到。 岁和不想敷衍他家老爷,但他已经知道谢逢不是好摆布的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要是不按他的意思做,下场不会太好,所以犹豫几瞬后,还是怂怂照做了。 反正……反正公子这话也不算是说谎。 杏花寨虽然被黑虎寨偷袭受创,折损了不少人,但寨子里还剩下好几百人,加上俘虏来的五百多青壮,能打的人比从前更多了。黑虎寨那边也已经被萧定派去的人控制,刘彪父子几人多年积攒起来的家底全便宜了杏花寨。 如今杏花寨实力大增,既不缺粮也不缺人,加上地形易守难攻,寨子里的人又个个都憋着一腔火气,恨不得杀光所有来进犯他们的人,前几伙想趁火打劫的人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他家老爷就算带兵前来,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除非七公子愿意配合他,在里头与他里应外合。但七公子这不是不愿意嘛,他又没法拿刀逼着他…… 所以就,就先这样吧,等时机再成熟一些,他再提醒公子。 岁和心虚地想。 当然,这些事萧喜喜都不知道,她跟谢逢闲聊了一会儿,看完日落,就推着他回家了。 ** 回到家后,萧喜喜把自己的想法跟家里人说了说,大家都觉得这想法不错。 冯云香笑着说:“昨晚我还跟你爹说,让他多教我几招,日后我还跟你们一起上阵杀敌呢。” 还住在这里的方雪茹也是跃跃欲试道:“我能不能也跟着你们学?我一定会好好学,绝不会偷懒的!” 她也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别人保护的累赘了。那种遇到危险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伤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 被萧喜喜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后大病了一场,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也不爱笑了的庞月娇也是在一瞬怔愣后,握紧了双拳说:“我也学。” 从前她自诩书香闺秀,觉得萧喜喜一个姑娘家,整日舞刀弄枪的太粗鲁,总是沾沾自喜地看不上她。遭逢大变后才知道,从前是有人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她才能那么天真。如今护她的人不在了,她也该学着自己站起来才是。 她是她爹的女儿,她不能给她爹丢脸。 “喜喜姐姐,我也想学,我也要帮你们打坏人。”年纪最小的江桃也一脸认真地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 女人们都同意,男人们自然不会阻拦。萧定让萧喜喜明天先把有意愿的妇女集中起来,再根据她们的具体情况来制定训练方法。 萧喜喜也是这么想的。 这天晚上因为兴奋,她有些睡不着,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萧喜喜刚起床,就发现林素烟已经在她家院子里等着她了。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林素烟说了说,林素烟也很支持,萧喜喜就带着她一起往练武场去了。 练武场上青壮们已经在日常晨练,萧喜喜过去后,敲响了代表紧急集合的锣鼓。 等寨中妇女们也跑到练武场站好后,她才走到擂台上说出自己的想法,让想跟她习武操练的妇女们站出来。 若是从前,女人们肯定会犹豫,男人们也可能会阻拦,可他们刚经历过黑虎寨偷袭一事,刚付出过惨痛的代价,自是明白萧喜喜这么做的原因。 “我学!” “我也学!” “还有我,我也来!” 一个又一个女人站了出来,她们有的是姑娘,有的是妇人,有的风华正茂,有的已经上了年纪,但都目光炯炯,带着兴奋与期盼。 也有一些人,比如葛青松的娘林氏,没有站出来。 萧喜喜不也在意,只说这事全凭自愿,愿意跟着她练的就来,不愿意的她也不勉强。 “只有一点,既然来练就得好好练,不能偷懒,不能影响别人。还有,练武是一件辛苦的事,不是一两日就能练成的,但只要你们能坚持下去,日后就能多一点活下来的希望。所以,大家可以再回去想想,想好了再来我这报名。”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有一百二十一人报名。没报名的那些,有的是家里活儿多走不开,有的是胆小不敢,有的人是家里父母丈夫不许。 不过萧喜喜对这个结果已经挺满意了,世道艰难,对女子尤为苛刻,她不会因为那些人没有站出来,就指责她们什么。 这日之后她就忙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围着谢逢转。 一连七天,谢逢都没怎么见到她人。 “……” 耳根终于清静了。 谢逢想是这么想,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适,脸色看起来也比往常更加冷淡了。 “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臭着个脸?谁又惹到你了?” 这天早上,伤好之后闲着没事干的方白流又摇着扇子来萧家串门了。 彼时谢逢正坐在窗前写东西,方白流跟他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就凑过去看了一眼,“我看看写的什么东西,梁朝永安侯之女罗红玉,于天宁三年创建史上第一支娘子军朱甲军……这不梁朝那个女将军罗红玉的事迹吗?你写这个做什么?哟,我知道了,给你家小媳妇写的吧?” 谢逢依然没理他,动作微顿后继续写,写完最后一句话才放下笔。 “怎么?你还想把她培养成罗红玉那样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名将啊?”方白流拿起他写的东西看了看,故意啧啧,“人家罗红玉可是将门虎女,家学渊源,自己也从小熟读兵书,才练出了那么一支战无不胜的朱甲军。你那小媳妇只是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姑娘,别说熟读兵书,怕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吧,你对她这期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她识字。”谢逢终于瞥了他一眼开口,“我也只是闲着无事,随便写来给她参考一下罢了。你有事?” “没事。”方白流一本正经地在椅子上坐下,“就是察觉到有人动了春心,想来看看铁树是怎么开花的。” 谢逢:“……真要闲得慌,就去院子里把鸡喂了。” “不去,又不是我媳妇家的鸡。”方白流笑眯眯地翘起二郎腿晃了晃。 谢逢:“……” 谢逢并不觉得自己对萧喜喜动了心,不过是相处下来觉得她人还不错,又算是救过他,他才想着回报一二罢了。 不想再看方白流那一脸玩味的笑,他掀起眼皮回击了一句:“听说你前几日对人家姑娘耍流氓,被揍了?” 顿时笑不出来了的方白流:“……我没耍流氓!是姓卢的丫头太不解风情,我只是看她要摔倒,好心扶她一把,又顺嘴夸了她一句头上的木簪挺好看,她不感谢我便罢了,竟还拿针扎我,真真是气人!” 因长得风流倜傥又会说话,方白流在女人堆里向来是无往不利,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嫌弃。他心里既不服气又觉得新鲜,忍不住就拉着谢逢叨叨起了卢芷宁的事。 谢逢懒得听,但也没赶他,反正他别找他的事就行。 这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中午萧喜喜回来吃饭,谢逢本想把自己写的东西给她,让她随便看看,参考一下,但因为方白流也留在萧家吃,还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和萧喜喜来回看,谢逢就什么也没说。 等这天晚上天黑之后,他才第一次主动去找了萧喜喜。 第34章 萧喜喜那会儿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 听见敲门声,她先是问了句“谁啊”,听见谢逢说“是我”,就跑过去打开了房门:“你怎么来啦?” 见她头发半湿不干地披散着,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谢逢一愣,移开了视线:“有东西给你。” “这是什么?”萧喜喜接过他递来的纸张,好奇地翻了翻,“梁朝罗红玉……哇,这竟然是个女将军!” 谢逢“嗯”了声:“你先看,有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见他说完这话就转动轮椅要走,萧喜喜连忙拦住他:“你别急着走呀,来都来了,进屋坐会儿嘛。” 谢逢这才身形微顿地瞥了她一眼:“我要睡了。” “那我现在就有不懂的。”萧喜喜目露狡黠地将他推进房间,啪的一下将房门关上了,“你现在就给我解答,解答完了才能走。” 谢逢:“……” 谢逢掀起眼皮看她。 萧喜喜被他看得心虚,又因为好多天没好好跟他说过话了,舍不得放他走,就赶紧拿起那几页纸,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这个罗红玉,罗将军,她是什么人啊?为将二十年,从无败绩……这也太厉害了吧!还有她的朱甲军,居然是一支只有女兵女将的娘子军?这么传奇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 她头发披散,只穿中衣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谢逢看得不习惯,再次移开了视线:“女子为将本就招人非议,她后来又不慎牵扯进夺嫡之争,被后继之君抹杀了功绩,所以史书对她的记载不多。” 梁朝距今已有五百多年,萧喜喜没读过史书,对那个朝代的事本就不太了解,听了谢逢的解释后,她恍悟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事的?” 谢逢盯着她桌上摇曳的烛火说:“她的后人曾为她著书立传,将她带兵多年的心得,以及曾经打过的每场战役都记录了下来。我看过她的传记,还记得其中一部分内容,就随手写了下来,你可以看着学习一下。” 带兵心得?战役记录? 正对这几日的训练结果不太满意,却又不知该如何改进的萧喜喜又惊又喜,“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你怎么知道我正需要这样的东西!” 受困于轮椅,被她抱了个正着的谢逢:“……松开。” “不想松。”萧喜喜笑嘻嘻地用脑袋蹭蹭他的颈窝,“你对我这么好,我必须以身相许报答你。” 谢逢被她半湿不干的头发蹭的难受,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拉开:“擦头发去。” “不擦了,刚才擦了半天,手都擦酸了,等它自己干吧。”萧喜喜的头发又黑又长又密,每次洗完都要擦很久,她经常擦到一半就不管它了。 谢逢却有点看不下去:“那要等多久?你晚上不睡了?” “我也想睡啊,可是我手疼嘛。”萧喜喜眼睛一转,把脑袋凑到了他跟前,“不然你帮我擦?” 谢逢:“……想得美。” 萧喜喜拿来自己擦头发用的帕子,往他手里一塞:“你帮我把头发擦干,我就放你走,不然……” 她坏笑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你今晚就留下来,咱们把洞房补了。” 谢逢眼皮一跳地拍开她的爪子。 萧喜喜又一脸无赖地去扯自己本就有些松垮的衣襟。 谢逢被她露出的肩颈烫到视线,只能没好气地拿起帕子:“坐好。” 萧喜喜这才笑得跟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似的,嘿笑着背过身去坐好。 ** 谢逢帮萧喜喜擦了小半个时辰的头发。 萧喜喜起初还能边看谢逢给她的东西边跟他聊天,后来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她这几日太累了。 原本她就受伤刚好,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报名的一百多名妇女情况又各不相同,她得挨个了解,分类编队,再根据她们的情况安排不同的训练方式。 比如庞月娇,这丫头向来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她要习武操练,那必须要先加强体力,所以萧喜喜安排了和她一样情况的人,每天在寨子里跑圈,做最基础的身体锻炼。 还有林素烟和方雪茹,她们俩虽然长得柔柔弱弱,但因为平日里经常做活,也吃过苦,力气是有的,就是太胆小,拿着刀也不敢使劲往前砍。萧喜喜只能找王铁树的爹王木匠给她们那波人做了一套人形木桩,给木桩穿上破布衣裳,让她们先练练胆子和气势。 再有就是和她娘差不多年纪的那波中年妇人。她们不缺力气也不缺胆量,就是做事全凭自己心意,没有章法,有时候还会闲聊分心,萧喜喜就得先给她们立规矩。 总之难度不算大,但很繁琐,萧喜喜一个人难免分身乏力。 她娘怕她太辛苦,本想让她三哥来帮她,但寨外正有不少人对他们寨子虎视眈眈,像她三哥这样的寨中青壮近来都十分繁忙,萧喜喜就拒绝了。 寨子的安危更重要。 何况训练女兵这事不是也一朝一夕能成的。 “起来,去床上睡。” 见原本坐在板凳上的姑娘歪着脑袋睡了过去,终于把她头发擦的差不多干了的谢逢放下帕子,轻拍了她一下。 谁知她不但没醒,还身体一歪就往地上栽去。谢逢只能眼疾手快扶住她,抬高了声音:“萧喜喜?醒醒。” “唔……好……”萧喜喜迷迷糊糊地应声,可身体却没起来,还下意识转身趴在了他的腿上,“困……不要吵……” 她的皮肤不算白,近来更是晒黑了点,但也不算特别黑,是那种看起来很健康,很有活力的颜色。尤其是在暖黄色的烛火照耀下,更显得生机勃勃,如同日光。 她的眉眼也很明艳,是那种张扬夺目的,让人一眼就无法忽视的明艳。 谢逢冷不丁对上她的脸,还被她抱住了腿,整个人都怔愣了一瞬。 “你……起来。”她的脑袋离他腰腹很近,谢逢不自在地推开她的脸,想把她弄醒,却被睡迷糊了的姑娘抓住手掌咬了一口。 “鸡腿,好吃……”她含含糊糊地说完,还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他的手指。 谢逢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不顾腿伤地站起来,将她抱去了床上。 萧喜喜舒服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一点没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谢逢:“……” 谢逢看着她大剌剌的睡姿和散开的衣襟间露出的桃色小衣,原本平静的心湖像是被人砸了一块石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涟漪。 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扯过被子扔在她身上,转着轮椅出去了。 ** 这天晚上谢逢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脸,但披散着黑长的头发,身上只穿了件桃色小衣的少女,缠着他在烟雾缭绕的温泉池子里胡闹。 他闭着眼睛让她从自己身上下去,她却媚眼如丝地咬着他的指尖唤他“夫君”,还用半湿不干的头发挠他的腰腹…… 天快亮的时候,谢逢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睡在竹榻上的岁和被他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谢逢喉结飞快地动了几下,等急促的心跳平复了些,才声音微哑地说了句:“无事。” “唔,那就好……” 岁和放下心继续睡,谢逢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面色微硬地坐在那,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撑着身体下了床,给自己换了个条干净的裤子。 至于换下来的那条…… 谢逢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从前也并不觉得尴尬,但这会儿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就将床边矮几上的茶水倒在了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是在欲盖弥彰。 “……”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从没这样失控过的谢逢用力揉了一下额角,心情纷乱地躺了回去。 萧喜喜对谢逢屋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这晚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抖擞的。 出门前看见谢逢眼下的青黑,她还奇怪地问他:“你昨晚干什么啦?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谢逢:“……” 谢逢移开视线,不想说话。 萧喜喜习惯了他的冷淡,也没在意:“对啦,昨晚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我那会儿太困了。” 谢逢:“……” 谢逢被这话听得心里莫名憋了点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睡就睡,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萧喜喜:“?”他怎么阴阳怪气的?是昨晚没睡好,心情不好? 她正想再关心一句,舍了从前的锦缎长裙,和她一样换上了粗布麻衣的庞月娇从屋里出来了:“走吧。” 萧喜喜就顾不上谢逢了:“行,那我们先走了,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会儿。” 她说完就又去忙正事了。 留下谢逢看着她的背影,心情莫名烦躁。 ** 如此又过了几天,渐渐恢复往日平静的寨子里,突然来了几个客人。 客人姓莫,来自距离杏花寨大约三十里的莫家寨。 莫家寨的寨主是个女人,人称莫三娘,她来杏花寨,是看上了萧家,想跟萧家联姻。 第35章 莫三娘一行人来的那天,天朗气清,阳光特别好,萧喜喜带着寨中妇女在议事堂前院的空地上操练。 最开始她们也是每天在练武场集合,但萧喜喜发现男女混练会让大家分心,就带着妇女们另找了地方。 议事堂前院这片空地不算大,不过她们人少,也够用了。 这几天萧喜喜把谢逢给她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对带兵打仗的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终于能看得进去书了——不过是兵书,还是比较简单的那种,太复杂的她还是会看得脑壳疼。 书是萧定给女儿找来的,有看不懂的萧喜喜就会去找谢逢,缠着谢逢给她讲。然后她就发现谢逢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几乎什么都懂。这让她更喜欢他了,每回都会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用各种好话夸他。 谢逢被夸得……怎么说呢,就还挺受用的。 毕竟没人不喜欢听好话。 而且她在这方面颇有天分,几乎是一点就通,这让他有些意外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为人师表的乐趣。 不过带兵打仗,光看兵书没用,还要结合实际来操作。所以这几日,谢逢有时也会在萧喜喜的盛情邀请(其实是死皮赖脸)下,来看萧喜喜她们操练,偶尔给她提提意见。 这天谢逢就在,不过因为天有些热,他坐在议事堂东侧的廊下阴凉处看书,没离她们太近。 “不好了,月娇晕倒了!” 正在萧喜喜手把手的教导下,练习保命杀招的队伍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谢逢这才抬目看去。 “你们继续练,七妞你来监督,我带她去找我表姐。” 萧喜喜轻轻松松地抱起庞月娇,跑进了议事堂正厅东侧的厢房。 卢芷宁是大夫,没时间参与操练,但一是想支持表妹,二也是想出一份力,所以萧喜喜她们训练的时候,她就会来议事堂坐诊,以免训练过程中有人受伤,或是体力不支晕倒。 萧喜喜把庞月娇抱进去让她看了看,确定庞月娇是太过疲惫才会晕倒,休息一会儿就没事后,就放心地出去了。 出去时她路过坐在廊下的谢逢,抢了他的茶水来喝。 谢逢知道她是故意想逗自己,又见她脸晒得红扑扑的,额上也全是汗,便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淡然地让岁和去重新去倒一杯来。 萧喜喜见此嘿嘿一笑,心满意足地放下茶杯,跑下了台阶。 “寨子里条件有限,叫几位见笑了。来,里面请。”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有人说话,萧喜喜抬眼一看,见她三哥带着几个眼生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不过她这会儿正忙着,她三哥也没叫她,她就没跑过去凑热闹。 “来来来,都别看了,我们继续啊,认真点。” 萧喜喜收回视线跑回到队伍前方,继续带着众人操练。 倒是萧远风带着的那几人被她清脆爽利的声音吸引,纷纷朝她看了过去。 “好俊俏的姑娘,不知姓甚名谁,可许了人家?” 说话的妇人四五十岁的样子,比冯云香要年长些,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但声音爽利,走路带风,身上还穿金戴银的,看起来非常有气势。 她就是莫家寨的寨主莫三娘。 “那是我小妹,闺名叫喜喜,已经成亲了。” 萧远风的回答让莫三娘面露惋惜:“原来是你家的女孩儿,难怪这么对我的眼缘。可惜已经成亲,不然我肯定要替我家这傻小子上门求娶。” 她口中的“傻小子”叫莫惊雷,是她的小儿子,这会儿正跟在她身后。不过她这次来,主要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进萧家,所以莫三娘惋惜过后也没再多看萧喜喜,收回视线,继续打量起了眼前的萧远风。 但她正要把话题拐回来,她那向来只知道吃喝玩乐,对别的事都不上心的倒霉儿子,竟突然满是惊喜地叫了声:“女侠?!” 紧接着不等众人反应,就拔腿朝不远处的萧喜喜跑了过去。 莫三娘:“???” “真的是你!女侠!” 萧喜喜不知道莫三娘的惊讶,见突然跑来个长得白白胖胖,穿得金光闪闪,笑起来像个发面馒头的少年,激动地喊自己“女侠”,她先是纳闷:“你是……” “我是莫惊雷啊!你还记得我吗?一年前,不,是三百七十五天之前,我们在安平县的长乐街上见过!” 安平县,长乐街? 萧喜喜这才从已经模糊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人:“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人打晕了拖进巷子,差点连裤子都扒没了的傻大胖!你怎么在这儿啊?” 突然见到一个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萧喜喜挺高兴的。 被叫傻大胖的莫惊雷也很高兴:“我跟我娘来做客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我?”这话听着有点奇怪,萧喜喜下意识问,“你找我有事啊?” “没事没事,就是想谢谢你救了我,然后……”少年白白胖胖的脸红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扭捏,“然后我娘说过,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 后面这话他说的紧张又小声,但萧喜喜还是听清楚了。 “以身相许就算了,我已经成亲啦。”她没当真地说,“而且我只是路过的时候,顺手帮你把抢你东西的人抓住了,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没想到她已经成亲了,刚才只顾着看她,没听见他娘和萧远风说了什么的莫惊雷顿时笑不出来了:“不不不,要不是你刚好路过救了我,我可能已经被那人杀了……” 他对萧喜喜一见钟情,找了她一年多,没想到终于找到她,她却已经嫁人了。 莫惊雷很是失落,也有些不甘,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萧喜喜,“那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对你好吗?” 要是那男人对她不好,他不介意取而代之! “他就在那儿呢。”萧喜喜转头指指坐在廊下的谢逢,“他特别特别好,我可喜欢他啦!” 莫惊雷转头一看,廊下的青年一身白衣,风姿出众,那张脸玉的雕一般,看着不像凡人,像世外谪仙。???这世上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男人! 莫惊雷大受打击,之后就一直垂头丧气的,跟只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 莫三娘也没想到儿子一直在找的姑娘会是萧定的女儿,她诧异之余眼神闪了闪,心里倒是挺高兴。 同样都是联姻,把女儿嫁到萧家来,和在萧家找个儿媳妇,她当然是更倾向后者的。只是她儿子已经有个惦记了一年多的心上人,她打探来的消息也说萧定唯一的女儿已经嫁人,她便只能选择前者。 可如今,既然萧家这姑娘就是儿子念念不忘了一年多的人,那这件事或许还有操作的余地。因为萧家这位女婿,听说并不是自愿留下来的…… 这么想着,莫三娘就不动声色地把儿子叫回来,先去见萧定了。 ** 莫三娘和萧定谈了什么,萧喜喜不知道,她也没太在意这事。 她如今心思都在练兵上,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管别的。反正有她爹和她几个哥哥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可这天晚上吃完饭后,她爹突然把她叫过去,问起了她和谢逢的事。 “距离你娘跟他约定的三个月时间快到了,你们之间……近来可有什么进展?” 她爹从来不问她这些的,萧喜喜有点诧异:“进展?有啊,我拉他手他都不生气了,还会给我讲书,教我认不认识的字。虽然他嘴上还是说养好腿伤就要走,也不肯跟我洞房,可我有信心,只要再给我三个月,我肯定能把他拿下。” 萧定面露迟疑,没说话。 “怎么了爹?”萧喜喜二丈摸不着头脑地看看她爹,又看看旁边的她娘,“你俩怎么怪怪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萧定沉默了一下说,“爹就是怕时间到了,他要走,你会伤心。” “他腿还伤着呢,走不了。”萧喜喜面露狡黠,“再说那三个月是娘跟他的约定,又不是我跟他的约定。就算他腿好了,能走了,我也能再把他抓回来啊。反正他这辈子,休想甩开我。” 萧定:“……” 冯云香:“……”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无奈。 “你真就这么喜欢他,非他不可?”冯云香说着顿了一下,试探道,“其实娘觉得今天那个莫惊雷,瞧着也挺不错的。虽说胖了点,但胖人有福,他脸长得也不错,唇红齿白的,看着就喜庆……你要不,再看看他?” 第36章 “?我又不喜欢他,看他做什么?”冯云香的话让萧喜喜先是愕然,然后就皱起了眉头,“那个莫惊雷,他说我救了他,要对我以身相许,我说我已经嫁人了,拒绝了他。娘你突然说这样的话,该不会是他不死心又跑去跟你们说了什么吧?” “不是不是,是娘自己想说的。”怕女儿生气找人家的麻烦,冯云香连忙说,“娘就是跟你爹担心的一样,怕归元要走,你会伤心,这才想着你要是能看上别人也挺好……主要是归元那孩子,跟咱们也实在不像是一路人,娘总担心你陷得太深,日后要难过。” 萧喜喜这才松开眉头自信道:“那你们可以放心,我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呢。” 见她是铁了心要跟谢逢磨下去,且一说到他就眼睛亮亮,表情说不出的快活,冯云香犹豫半晌,到底是没再往下说。 等女儿出去之后,她才对同样没吭声的丈夫叹气:“这丫头性子倔,认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放弃,我这当娘的,也实在是狠不下心叫她为了寨子,放弃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萧定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一下,拍拍妻子的手说:“由她去吧,莫三娘那边,我会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条件,能让她答应合作。” 冯云香点头惋惜道:“其实喜喜要是肯的话,莫家这门亲事挺不错的,那莫三娘是个有话直说的爽快人,她儿子看着也挺老实讨喜的,还对喜喜一见钟情,找了喜喜那么久。莫家寨离咱们这也不算远,莫三娘也说了,喜喜要是肯嫁,他们小两口成婚后可以想住哪边住哪边。还有莫家寨的作风,在这一带也算是讲道义,守规矩……” 萧定“嗯”了一声。 莫家寨的第一任寨主曾是军中校尉,被人诬陷谋反,才不得不落草为寇。那位老寨主为人忠正侠义,在这一带素有贤名。莫家寨在他的带领下,行事低调,从不为恶。 萧定对莫家寨的印象一直挺不错的,只是此前彼此间不曾有过往来,所以不得不防。如今莫三娘主动上门寻求合作,还带来了十足的诚意,萧定衡量之下,也是有意答应的。 因为这合作对他们寨子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寨子是寨子,女儿是女儿,他和妻子一样,也舍不得为了寨子枉顾女儿的意愿。 ** 夫妻俩暂时按下此事,没有再提,等到第二天早上,两口子才又去找莫三娘,跟她说明女儿的情况。 “小女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驴性子,她如今一颗心都在谢归元身上,我们若强逼她嫁给令郎,只怕令郎也没法过得开心。这姻缘之事,毕竟是结两姓之好,还是要双方都愿意才好,若不然,结亲不成反结了仇,岂不伤了我们两个寨子之间的和睦?”冯云香真心实意地对莫三娘说。 莫三娘的原话是:“只要二当家肯将女儿嫁给我家小子,全了我家小子一番痴心,日后我们莫家寨但凭二当家差遣。” 莫家寨只有三四百人,在千重岭一带算不上有势力,但他们所在的地盘上有一处铁矿,十分叫人眼馋,所以时常被人盯上。 从前莫三娘还能靠着地势天险,和她祖父留下的军中守城之法击退觊觎者,可如今世道越来越乱,盯上他们寨子的人也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另寻可靠的势力结盟,以免沦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杏花寨就是她多方打探后选定的合作目标,所以她才会主动前来。 杏花寨如今人多也不缺粮,可很缺兵器,要是有莫家寨的铁矿做支持,萧定就不怕再有外人来犯,甚至能化被动为主动,在更强大的敌人来临之前抢占先机,将千重岭一带尽数掌握在手里。 如此他们便能在这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不必再担心随时会被人覆灭。 因此这合作还是要谈的,冯云香也相信,莫三娘不会为了儿子一个人,置整个寨子的人于不顾。 莫三娘确实不会。 听完冯云香的话,她并不生气,也没怎么意外地笑了起来:“都是做人爹娘的,二位如此疼爱女儿,想必也能理解我这一片爱子之心。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原是打算将女儿嫁到你们萧家的,因为我家那傻小子已经有个心心念念,苦寻已久的姑娘,我也舍不得勉强他。可谁知他要找的人,竟就是你们家喜喜,我想着这样的缘分实在难得,所以才忍不住想替他争取一番。只是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想了想,咱们取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要是萧定两口子为了利益,不顾女儿的意愿直接应下这门亲事,她反而会觉得这两人不堪托付。 “折中的法子?”冯云香和丈夫对视了一眼,“愿闻其详。” “让我家惊雷留在这,跟那个谢归元公平竞争。”莫三娘笑着说,“我这儿子虽然憨了点,也没有那个谢归元长得俊,可他知道疼人,做事也细心,你们家喜喜如今不喜欢他,是因为没跟他没相处过,说不定相处过后就会发现,我儿子更好呢?所以,咱们就以半年为期如何?若半年期满,我家那傻小子还是没能打动喜喜的心,那联姻之事就算了,我们再另谈合作条件。至于我家惊雷,我会亲自来把他带回去,他试过了也就不会再念念不忘了,不然试都没试就叫他放弃,我这当娘的也着实有些不忍心。” 都是当娘的人,冯云香很理解莫三娘的想法,又见她为人爽利,言辞恳切,她跟萧定对视一眼后,也当即就痛快地应下了:“好,那这事我们做长辈的就不干涉了,全凭孩子们自己的心意。若是惊雷真能叫喜喜动心,那我们定为她准备厚厚的嫁妆,将她嫁到你莫家寨去。”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莫三娘豪爽一笑,拿起桌上茶碗与他们两口子碰了一下,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等萧定两口子起身离开后,她才转头看向隔断内外间的布帘:“还躲在那干什么?出来吧。” 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脸红红的人,正是莫惊雷。 “能做的你老娘我都已经帮你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嗯。”一扫昨日蔫吧的少年嘿嘿一笑,跑过来就给他娘按起了肩膀,“谢谢娘!我娘天下第一好!” “行了,赶紧去找人家姑娘献殷勤去吧。”莫三娘被儿子逗笑,拍开他的手说,“昨晚我已经让人打探清楚了,那个谢归元,长得虽俊,却是个不解风情的,被喜喜强行带回来后,对她一直冷冰冰的,即便是碍于腿伤被迫跟喜喜成了亲,也不肯跟她同房。如今两人说是夫妻,其实压根就是有名无实,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把人家姑娘抢过来的,毕竟谁愿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呢?就那个谢归元的态度,我瞧着他俩是长久不了,只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我知道,娘,我肯定会好好表现,让喜喜喜欢我的!”莫惊雷斗志昂扬地说。 ** 萧喜喜不知道她爹娘和莫三娘之间的约定,她只知道莫三娘在杏花寨呆了两日,就把她儿子莫惊雷留下,自己带着其他人先回去了。 对此她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因为她娘说他们寨子跟莫家寨结盟了,莫惊雷留下是为了加深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让双方的合作关系更加稳固。 莫惊雷也没再直接向萧喜喜表白,因为他娘说那样会让萧喜喜讨厌他,让他先以朋友的名义对萧喜喜好。 莫惊雷觉得他娘说的很有道理,就只找萧喜喜说吃喝玩乐的事。 萧喜喜起初有点防备他,见他没事就来找自己,也有点烦。但莫惊雷每次来找她,都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会殷勤地帮她干活,被她怼了骂了也只会好脾气的笑,一副“你救过我,所以你怎么对我都行”的憨憨样儿,她渐渐就习惯了随他去了。 反正她小弟很多,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谢逢起初也没把突然冒出来的莫惊雷看在眼里。因为这家伙长得白白胖胖,还打扮得金光闪闪,一身土气,一看就不是萧喜喜会喜欢的类型。他对莫家寨和杏花寨结盟一事也没太大兴趣,因为这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直到这天早上,他起床吃完早饭后,做好了和前几天一样,被萧喜喜拉去议事堂的准备,却迟迟没等来她人,反而被岁和告知:“萧姑娘一早就跟那个莫惊雷一起走了,她说今天天不好,怕一会儿会下雨,就不叫公子一起去了。” 谢逢:“……” 谢逢垂目看着自己特地收拾出来,准备带去议事堂看的书,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也冷了下来。 第37章 察觉到谢逢身上气息的变化,岁和忍不住问他:“公子,那姓莫的胖子明显是看上了萧姑娘,在打她的主意呢。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好叫他死心啊?” 谢逢冷眼扫过去:“他打就打,与我何干。” 岁和:“……主要我看萧姑娘挺吃他那套的,万一他真把萧姑娘追走了,那公子你可就没媳妇儿了。” 最后那句他是小声说的,但谢逢还是听见了。 “再说一遍,我跟她没关系,她爱跟谁跟谁。”他眸色更冷地说完这话,转动轮椅回到案桌前,将手里拿着的几本书扔在了桌子上。 岁和:“……” 岁和看着这明明就很不高兴,却不肯承认的家伙,偷偷翻了个白眼。 死鸭子嘴硬吧你就,到时候媳妇儿真没了,看你哭不哭。 这天谢逢一直待在屋里没出门,方白流来找他都吃了闭门羹。 “什么情况这是?”方白流纳闷地问把他拦在门外的岁和,“谁又惹到他了?” 岁和现在挺怕谢逢的,闻言没敢多说,只是含糊道:“不知道,可能是天气不好影响了心情,方公子你明天再来吧。” 方白流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确实挺压抑的。 “行吧,那我先走了,等明儿再来。” 岁和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盼着萧喜喜快点回来,因为屋里那位爷的臭脸怪让人发怵的。 盼啊盼啊,天终于渐渐暗下来,在外忙活了一天,就连午饭也是在议事堂和大家一起吃的萧喜喜终于回来了。 “谢归元!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见她一进院门就往他家公子的房间跑来,正在门口扫地的岁和眼睛一转,连忙拿着扫帚迎上去说:“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少爷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快进去看看他吧!” “什么?一天没吃东西了?”萧喜喜一听这话就着急了,“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岁和在心里暗暗回答,嘴上却只是说:“我也不知道,少爷不肯说,我端进去的饭菜他都没怎么吃。” 其实是吃了的,就是吃的不多。 “我去看看他。”萧喜喜不知道岁和心里的小九九,说完就跑过去拍了拍谢逢的房门,“谢归元,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你快开门。” 谢逢没应声。 萧喜喜又敲了几下门,见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谢逢正坐在案桌前练字,他身姿挺拔如竹,背影也很好看,萧喜喜看着喜欢,跑过去从后面抱了他一下:“在干嘛呢?怎么叫你半天也不理人啊?” 谢逢心浮气躁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在练字中平静下来,被她这一抱,又抱得面色沉冷了下来。 “何事?” 他没有抬头看她,也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只是语气比初见时还要疏离地问她。 “你怎么了?”萧喜喜愣了一下,绕到他身侧看他,“岁和说你不吃饭,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表姐来给你看看?” 谢逢冷漠脸:“不劳费心。” “……到底怎么了嘛?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来吃果子先。”萧喜喜把手里拎了一路的布兜轻放在他桌子上,献宝似的打开说,“你看,这些都是我回家路上摘的,你快尝尝甜不甜。” 谢逢这才动作微顿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萧喜喜冲他眨眼:“你快尝尝嘛,为了摘这些果子,我可是差点从树上摔下去了。” 谢逢一怔,心头那些不明所以的烦躁散了些。可下一刻,萧喜喜就紧接着说了句,“幸好莫小胖扶了我一把,还一直站在树下帮我接着,不然我可摘不了这么多。” 谢逢:“……” 谢逢面色比刚才更冷地移开了视线:“既是他帮忙摘的,你该和他一起吃才是。” 萧喜喜:“放心,我分给他了,这些是你的!” 谢逢:“……” 谢逢下颌紧绷地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笔锋格外凌厉的字:“我不吃,你出去。” “别呀,我好不容易带回来的,你好歹尝尝味道啊。”这些果子里有野樱桃,萧喜喜说着拿起最大最红的那颗喂到他了嘴边,可却被心中烦乱到极致的谢逢下意识“啪”的一声打掉了。 “我说了我不吃!” 樱桃飞出去的同时,萧喜喜整个人都愣住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谢逢也是身体一僵,心中难得地生出几分懊恼。 他不是故意的…… “不吃就不吃,你发什么疯啊!”萧喜喜进门时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委屈。她猛地抓起小布兜,将自己一路上捧着护着,生怕磕坏的果子全拿走了,“你不吃有的是人吃!” 她说完就气冲冲地跑了。 谢逢僵硬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半晌才转动轮椅往前几步,将那颗掉在地上的野樱桃捡了起来。 ** 接下来几天,两人没说过话。 萧喜喜是生气不想说话,谢逢是心烦拉不下脸。 这可把莫惊雷给高兴坏了。眼看萧喜喜不再一有空就去找谢逢,嘴上也不总是惦记着他了,他喜得每顿都要多吃两碗饭,对待萧喜喜也越发殷勤了。 可萧喜喜却提不起劲,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人也不像平日里那么爱说爱笑了。 明明从前没少被谢逢拒绝,也并不在意他的冷脸相对,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生气,很不开心。 “想是你们前段时间相处得还不错,你以为他已经开始接受你了,谁知他并没有,你心里有了落差,所以才觉得难受。” 这天中午,发现表妹这几日情绪不对,就趁着午休时间把她拉过来问了问的卢芷宁,看着表妹分析道。 萧喜喜趴在她看诊用的木桌上,闷闷地说:“可能是吧。之前我对他没抱希望,所以也不会觉得失望,如今我对他有了期待,心情就不一样了。” 以为自己快要成功,却发现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这让她感到挫败,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冷着他,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卢芷宁一边擦拭自己刚刚用过的银针,一边问道。 “当然不是!”萧喜喜抬起头,“我只是生他的气,又不是不喜欢他了。” 卢芷宁:“……” 卢芷宁看着这没出息的破表妹:“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喜欢他。” 萧喜喜神色讪讪:“那他是身体不舒服嘛,岁和说他那天都没怎么吃饭……哦说到这个,你有空去给他看看吧,我看他这几天都不怎么出屋。” 卢芷宁:“……” 卢芷宁嫌弃地看着她:“他那么大个人,不舒服了自然会去找大夫,用得着你操心?” 萧喜喜跟她说了说后,心里就舒服多了。她本就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听见这话嘿嘿一笑,露出了往日的笑脸:“主要是他要是病瘦了,就不好看了,我这也是为自己的眼睛着想。而且谁让是我先喜欢他的呢,我喜欢他,想得到他,自然要先付出,不然这天下这么多姑娘,他凭什么要选择我呢?总不能仅仅因为我喜欢他,他就得认命接受我吧?” “你这话是没错,可我怕姓谢的性子太冷捂不热,你再跟他耗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到时还要伤心。”卢芷宁是真有些担心自家表妹了。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就担着呗。”萧喜喜却想得很开,“人生不如意,本就十有八九,至少我努力过了,不会留下遗憾。” 卢芷宁说不过她,只能无奈摇头:“希望你能如愿吧。” “好嘞,借您吉言!”萧喜喜笑着爬起来冲她拱手,然后才又道,“说到这个,你什么时候嫁人啊?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我看我大姑都要急死了,倒是姑父温温吞吞的,看起来一点也也不急。” “我也不急,世道这么乱,我可不想离开我爹娘。”卢芷宁说归说,脑子里却不期然地浮现了方白流那张吊儿郎当的脸。 那厮昨日竟大言不惭地说要娶她,也不知哪来的脸。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将他的身影扔出脑后,然后才又对萧喜喜说,“倒是你二哥的婚期快到了吧?” 萧喜喜说:“是啊,下个月初三。” 她的三个哥哥里,只有二哥萧远海已经定亲了。他的亲事是他的亲爹,萧喜喜的二叔故去前定的,原本早该办喜事,因他和对方姑娘接连守孝才拖到现在。 萧远风和萧远川还没有定亲,不过萧远风曾有过一门娃娃亲,只是那户人家在他们家出事后,第一时间就上门退亲了。 “那只有五六天了。”卢芷宁将擦拭干净的银针一一收好,“家里东西都备齐了吗?” “有我娘在,肯定早就备齐了。”萧喜喜单手托腮地玩着卢芷宁的袖子,“不知道我跟我那二嫂处不处得来,她家住在寨子最西边,离我家挺远的,平日都不大能见得到。不过我见过她几面,瞧着挺漂亮的,就是她好像有点怕我二哥,每次见着我二哥都不敢抬头……” 卢芷宁拍开她不老实的爪子:“二表哥那张脸确实挺唬人的,不过他性格好,等二表嫂嫁过来与他相处一阵子,自然就能看到他的好了。” “嗯,希望是这样……” 姐妹俩又闲聊了一会儿,萧喜喜看时候差不多了,就继续操练她的娘子军去了。 天气越来越热,午后阳光又大,萧喜喜很快就出了一头汗。就在她热得想去喝口水时,谢逢突然来了。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朝他跑了几步,又站住了。 谢逢看见她,也是面色微僵地停下了轮椅。 两人像是在比谁更能忍一点,都没吭声。 最后还是谢逢身后,挑着两个大木桶的岁和率先开口:“萧姑娘,冯婶说今日天热,让我和少爷来送放在井水里冰镇过的绿豆汤给你们解渴!” 他说着跑过来,声音小而飞快地对萧喜喜说,“冯婶原本只让我来的,但少爷一听这绿豆汤是要送来给少夫人你喝的,就也跟了过来。看在他终于知道主动了的份上,少夫人你别生他的气了,你俩再这么冷战下去,我要被冻死了。” 他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萧喜喜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是他家这位死鸭子嘴硬的爷惹人家姑娘生气了。 萧喜喜跟卢芷宁聊过后,本就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又被岁和这话逗笑,就也小声回了他一句:“知道啦,我过去找他。” 话刚说完,脚还没动,谢逢先转动轮椅过来了。 萧喜喜讶异了一瞬,随即眼睛微转地收住脚,不动了。 谢逢是怕岁和乱说话,才率先打破僵持的局面过来的。但到了萧喜喜跟前,他又抿着嘴角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日不欢而散后,他本想等着萧喜喜再来找他时跟她道歉,谁知她一连数日都不来找他,见到他也不再笑脸相迎,连话都不跟他说了。 谢逢胸口生闷,又见她整日与那个莫惊雷有说有笑,形影不离,心里也生出了冷怒来——不理他就不理他,他乐得清静! 如此过了几日,谢逢心中烦怒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越发扰乱他的心神,叫他做什么都觉得不痛快。 方白流看出他的不对,拍着他的肩幸灾乐祸道:“你喜欢上她了,你栽了。” 谢逢冷着脸让他滚。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但他向来认为男女间的情爱是最愚蠢无用的东西,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对谁动心。 萧喜喜…… 不过是他从没跟女子这般近距离地相处过,她又总说嫁他,还想方设法地撩拨他,他才会被她扰乱心神,生出些许错觉罢了。 待她觉得他没意思了,另嫁了他人,这种错觉自然会慢慢散去。 这么想着,谢逢就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神色冷静地对萧喜喜开了口:“那日……” 那日的事确实是他不对,他还欠她一句道歉。等道完歉,他们之间便两清了,日后也不必再有什么往来。 但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突然出现的莫惊雷打断了:“喜喜!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谢逢:“……” 谢逢冷静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是我刚在路边捉的,你看看它像不像你前几天捉的,又被它跑了的大元帅!” 莫惊雷看见谢逢,也是心生警惕,没了连日来的好心情。他赶紧挤到萧喜喜和谢逢中间,献宝似的把手里捧了一路的蟋蟀给萧喜喜看。 第38章 萧喜喜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凑过去打量起那只蟋蟀来:“果真是我的大元帅,你小子好样的啊,这都能让你找回来!” “嘿嘿,我也是意外看见的,想着你肯定会高兴,就想办法把它捉回来了。”莫惊雷用胖胖的身体挡住谢逢看萧喜喜的视线说,“那我先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等你忙完了,我们再继续之前的比赛。” 萧喜喜这会儿心情不错,也恢复了往日的兴致,就想也没想地应下了:“好啊,我倒要要看看是你的大将军更厉害,还是我的大元帅更厉害。” 谢逢:“……” 谢逢忍无可忍地发出了一声咳嗽。 他的本意是提醒萧喜喜他还在这里,让她先听他把话说完。可一旁的岁和见此,却立马就面露紧张地扶住了他:“少爷你怎么了少爷?是又头晕难受了吗?” 谢逢:“……” 他什么时候头晕难受了? 他冷眼瞥过去就要开口,但是被这几日受够了他的臭脸,实在是不想再夹着尾巴做人了的岁和抢先一步堵了回去,“少夫人,你快来看看少爷,他脸色好差!” 谢逢脸色一黑。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装病博取别人的注意,尤其这个人还是此前一直没脸没皮地缠着他,乱他心绪,惹他生气的萧喜喜。 “我没——” 他冷冷开口,但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一把拨开莫惊雷,跑到他跟前探了探他额头的萧喜喜打断了:“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看你这脸色确实是不太好,走,我带你去给我表姐看!” 已经好几日没看见她关心的眼神,也好几日没好好跟她说过话了的谢逢:“……” 他面色微僵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明明想说“我没有不舒服”,可最后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一句无法自控的:“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我是你娘子,你是我夫君,我管你天经地义。”萧喜喜早已消气,见谢逢身体不适,哪还顾得上跟他闹别扭,说完就推着他去找自家表姐了。 岁和见此很满意,没再打扰他们地分绿豆汤去了。 “喜、喜喜?你还要操练呢,还是我推谢公子过去找卢姑娘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莫惊雷见原本不搭理谢逢了的萧喜喜又关心起谢逢来,惊得连忙跟了上来。 谢逢:“……” 谢逢本来还有些懊恼自己方才那话,见这讨人厌的小胖子还要跟过来碍他的眼,那些懊恼就变成了只想让他滚远点的烦躁。 “不必劳烦,我自己去就行。” 见他声音虚软无力地说完,又偏头咳嗽了几声,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萧喜喜哪能放心啊,当即就对莫惊雷说:“不用,我得亲自看着他才放心,你去帮我盯着她们操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顿时就意识到自己前几日的欢喜只是一场空的莫惊雷:“……” 这个谢归元,他为什么要来!明明喜喜都快忘了他了! 心中悲愤的他忍不住瞪向谢逢,结果就看见谢逢背着萧喜喜,冲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明显有挑衅意味,并且一点都不虚弱的冷笑。 “???”莫惊雷一下瞪大了眼,然后就意识到了什么,“喜喜!他是装的,他根本就没有不舒服!” 心无城府的少年惊得脱口而出。结果自是惹来了萧喜喜的不喜:“胡说什么呢?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他有没有不舒服?何况他好端端的,干嘛要装不舒服?” “……可是他、他刚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莫惊雷回神着急地解释,“他肯定是故意的,你别被他骗了!” 萧喜喜看看谢逢,见他单手撑额,长睫低垂,一脸快要撑不住的虚弱,更不高兴了:“莫小胖你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我家谢归元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说他。行了赶紧看着她们操练去,再在这胡说八道,咱俩这朋友就别做了。” 莫惊雷:“……” 莫惊雷又急又气地看向谢逢:“你!一会儿见了卢姑娘,喜喜就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了!” 谢逢被他看得心中郁气散了大半,对于假装身体不适这事儿也没那么抗拒了。 他揉着额角没理他,只是又轻喘着气,假意咳嗽了两声。 萧喜喜顿时就顾不得再跟莫惊雷多说了:“别生气别生气,这小子不知抽什么风,咱们别理他,走,找表姐去!” 谢逢动作微顿,垂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莫惊雷:“……” 哇呀呀呀,气死他啦!!! ** 谢逢没生病,但因为心情烦乱多日,没吃好也没睡好,身体确实有点疲惫。 但也只是有点疲惫。 卢芷宁为他把过脉后,给他开了几副强身补气的汤药。 “只是身体有点虚吗?那他刚才一直咳嗽是怎么回事?” 看看一脸担忧的倒霉表妹,再看看神色淡然,毫不心虚的谢逢,刚在还在担心表妹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卢芷宁沉默了一下,移开视线说:“许是没睡好又吹了风,有点着凉了,多喝热水,注意保暖就好。” 萧喜喜这才放下心来,把谢逢推到目前没有人住的东厢房说:“那你就在这里休息,别出去吹风了,我让岁和去给你煎药,等一会儿我带她们操练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 谢逢在卢芷宁这个大夫面前都没觉得不自在,可一对上萧喜喜那双清澈明亮,全是自己倒影的眼睛,他就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心里生出些难以言表的别扭来。 不过别扭归别扭,谢逢沉默过后,还是如原计划一样开了口:“那日是我不对,樱桃……很甜。” 萧喜喜没想到清冷孤傲如他会主动跟她道歉,一时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樱桃很甜?你把掉地上那颗捡起来吃啦?” 谢逢:“……” 谢逢绷着脸别开头:“岁和吃的,他说甜。” “哦,岁和吃的啊……”萧喜喜转着眼睛笑了起来,“那你要是想吃,下次我还给你摘。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天到底是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啊?” 谢逢不想说自己是被她乱了心,便只抿唇道:“就是身体有几分不适。” “身体不舒服你告诉我,我给你找大夫嘛,干嘛什么都不说,就自己在那闹脾气?”萧喜喜说到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下,眼睛也忍不住往他身下看去,“难不成是什么不好意思跟人说的隐疾犯了,你才……?” 谢逢被她看得黑了脸:“你想多了。” “不是?不是就好。”萧喜喜故意盯着他某处看,“咱就是说,不管什么毛病都不能讳疾忌医啊,还有,你放心,只要不是不能人道,其他不管什么毛病,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谢逢:“???萧喜喜!”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侧身躲开她的视线,黑着脸动了怒,“你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矜持——” “不能,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我要它干嘛?”萧喜喜太喜欢他生气时冰雪消融,昳丽鲜活的样子了。她笑嘻嘻地跨腿往他身上一坐,环住了他的脖子,“再说我会这么想,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拒绝我,不肯跟我圆房?我可是我们杏花寨一枝花,主动对你投怀送抱那么多次,你都不为所动,也怪不得我多想嘛……其实不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这事儿影响生娃,要是不影响生娃,我……哎呀!” 忍无可忍之下将她拉向自己,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嘴巴的谢逢:“我、没、有、不、举。” 听着他低哑的,从两人交缠的唇齿间挤出的话,萧喜喜露出得逞的笑,反客为主地扭了扭腰:“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谢逢倒吸口气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腰,狭长的眼眸里像是要迸出火来:“你——” “我好像已经感受到了。”萧喜喜身体也有几分发软地凑到他耳边,亲着他耳垂上的痣促狭坏笑,“是我误会谢郎了,谢郎举得很呢。不过眼下我还有事要忙,不能马上体验一番,等晚些时候我们回了家,再继续可好?” 她说完就直起身,想从他身上下来,可彻底被她激怒了的谢逢却再次狠狠吻上来,大手也往下探去。 萧喜喜一惊,笑不出来了:“等等,你、你别——” 听着她惊慌中带点羞耻的声音,原本想着道完歉就走,从此以后跟她保持距离,再不许她扰乱自己心神的谢逢呼吸一急,理智无法自控地崩塌。 今日他便要叫她知道,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 这天下午,萧喜喜第一次告了病假。 因为她跟谢逢这一“架”打的有点狠。 虽然没有“打”到最后,但彼此都不服输的结果是:萧喜喜嘴唇被咬破了,手腕被掐青了,脖子上还多了好几道明显的红痕。谢逢也是手背有抓痕,脖子上有牙印,喉结处有红痕。 总之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打架”了,打得还挺“惨烈”的程度。 要不是莫惊雷突然跑来敲门,两人还不知要打成什么样。 “喜喜?喜喜你怎么还不过来?绿豆汤要不冰了。” 莫惊雷心系萧喜喜,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就忍不住跑来叫她了。 萧喜喜被他的声音惊醒,想着自己还有正事要走,终于率先停下了和谢逢之间的“搏斗”:“莫小胖来叫我了,你,不行,你先停下……” 谢逢也听见莫惊雷的声音了。 理智回笼的他先是僵硬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可见萧喜喜一听见莫惊雷的声音就要走,他又控制不住恼怒地在她脖子上用力咬了一下。 “哎呀别!”萧喜喜吃痛之下惊叫出声,被门外的莫惊雷听见了。 “喜喜?你怎么了?”莫惊雷被萧喜喜异于平常的惊呼声听得心下一跳。 萧喜喜红着脸推开谢逢的头,眼眸湿亮地嗔他:“你故意的。” 谢逢被她面如桃花,眼如春水的样子看得呼吸越发紊乱,心头也像是被小猫爪子轻挠了一把,又酥又痒又麻。 他喉结上下滚动片刻,手又动了起来。 萧喜喜不敢再发出呼痛声,只能努力用平常的语气回应莫惊雷:“我没事,谢归元,谢归元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正照顾他呢。你,你快回去看着她们,别让她们偷懒。” 不想听她跟外面的人说话,谢逢动作越发放肆。萧喜喜没法再说下去,只能用力咬着唇抱紧他…… 谢逢被她明媚盛放又不得不强行压抑的样子看得尾椎骨发麻,再次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门外的莫惊雷还说了什么,两人都没听清。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逢才整理好衣裳,带着一身明显的痕迹,声音沙哑地去开门:“她有些累了,要休息,今天下午的操练,就辛苦莫公子帮忙盯着了。” 莫惊雷:“……” 莫惊雷:“??????” 第39章 意识到萧喜喜和谢逢在屋里做了什么,莫惊雷如遭雷击,脸色都白了。 他抖着嘴唇“你”了半天,不死心地探头想看萧喜喜,被谢逢“啪”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谢归元!你对喜喜做了什么!你!你不许欺负喜喜!对,一定是你欺负了喜喜!你不要脸!” 见莫惊雷又急又怒地拍起了门,还在整理衣服的萧喜喜愣了一下,连忙出声:“我没事,莫小胖,就是那个,我下午确实要告个假,你要是有空就替我看一下她们,要是没空,就跟庞月娇或者雪茹姐说一声,她们知道该怎么做。” 听见她的声音,莫惊雷终于不拍门了,他不甘心地挣扎道:“喜喜,你……谢归元,他真的没有欺负你吗?” “当然没有啊,非要说欺负,那也是我欺负了他……”萧喜喜终于整理好衣裳了,她拍拍自己还有些余热的脸,想打开房门跟莫惊雷说话,但刚将房门打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探头,就被谢逢侧身挡住了。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劳莫公子操心。”目光在她红肿的唇和犹带红晕的脸上扫过,谢逢再次看向门缝外的莫惊雷,“莫公子还未娶妻,怕也不懂何为夫妻情趣。你若实在好奇,不如即刻回家叫你父母为你挑选佳妇,早日成亲。” “对对对,莫小胖,你快走吧,别在这打扰我们俩培养感情了,回头等我有空了我再找你斗蛐蛐啊。”萧喜喜欢快的声音从谢逢身后传来。 莫惊雷:“……” 莫惊雷再也承受不住打击,踉踉跄跄地跑了。 谢逢这才重新关上房门,转身看向萧喜喜。 萧喜喜被他一看,脸又红了,但心里又甜滋滋的,像是喝了一大碗糖水。 “你……”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面,“我不该闹你的,你还生病着呢。那个,你要不去床上躺着歇会儿?别那个什么,累着了。” 谢逢:“……我不累。” “那你……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啊?”萧喜喜看看外头明亮的天,红着脸扭捏道,“这大白天的,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总不好再继续咳咳,那个啥。” 谢逢:“……” 谢逢不想回想刚才的事,但他一个大男人,做都做了,也不至于不承认。 “方才……抱歉,是我一时冲动了。”他长睫微垂,指尖微蜷,努力保持冷静地说,“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会对你负责。” 萧喜喜一愣:“什么叫对我负责?我们已经成亲了,刚才那样,不是很正常吗?” 她说到这,心跳恢复正常,脸也不红了,只是歪头盯着他说,“我也不需要你负责,我只想让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谢逢:“……” 谢逢被她这么盯着,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变得纷乱。他很不喜欢这种情绪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也无法接受之前那个被情绪牵引着,做出了许多蠢事的自己。 他想让一切回到正轨。 于是沉默半晌后,谢逢第一次对萧喜喜说了心里话:“我生性淡漠,心肠冷硬,即便是对血脉至亲也没多少感情,你想要的这些,我给不了你。” 萧喜喜听出他的认真,怔了一瞬后,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可是我看你刚才就挺喜欢我的。你抱着我亲的时候,扯我衣裳的时候,摸我——” “???你闭嘴!”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冷静神色终是被这姑娘过于直接的陈述打破,谢逢脸色青红地瞪着她,急促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狼狈,“食色性也,我方才,那只是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并不代表我对你——” “好吧好吧,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求你的喜欢了。”见他要炸毛,萧喜喜立马眼睛一眨,从善如流,“只要你肯对我负责,好好儿地跟我过日子就行。”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已经对她动心,却死活不肯承认,但他这口是心非,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还挺好玩的,萧喜喜决定先由着他。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莫名感到无力的谢逢:“……” 罢了。 横竖他都要娶妻的,她既听明白了他的话,也并不介意,那就她吧。 做出这个决定后,谢逢的心情终于不再烦乱。 既然暂时走不了,也怎么都摆脱不了她对自己的影响,那就堵不如疏。也许真做了夫妻,有了稳定且亲密的关系,她就无法再搅乱他的心绪了。 他也相信自己不会一直受情绪左右,真的陷入到荒诞可笑的情爱中去。 ** 那日之后,谢逢终于接纳萧喜喜,把两人之间儿戏一般的婚事当成了真的。 不过他们没有马上圆房。 一是谢逢腿还没好,二是谢逢性子孤傲,对妻子要求也高。萧喜喜哪儿哪儿都不符合他对妻子的要求,他决定先认真与她磨合一番,等彼此都真的适应了对方的存在,再去做那最后一步。 如此即便她中途后悔,有了其他选择,也还能回头。 萧喜喜对此没有异议。 虽然她挺想马上与谢逢做真正的夫妻,免得夜长梦多,可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一大步,她怕操之过急会适得其反,所以,再等等就再等等吧,反正他也跑不了。 于是两人恢复了正常的相处,不再冷战闹别扭。 于是,只有莫惊雷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但莫惊雷也是个执拗的人,他觉得半年时间还没到,自己就算要认输,也得等时间到了再认。所以伤心颓丧了几日后,他又自己鼓着劲儿振作了起来。 这天傍晚,因为萧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所以一直是住在议事堂西厢房的他又跑来萧家找萧喜喜,但萧喜喜推着谢逢出门散步了,不在家。 莫惊雷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正想走,庞月娇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了。 因为这段时间的辛苦操练,磨破了原本娇嫩的手,庞月娇没端稳木盆,不慎把水洒了。 莫惊雷被这动静惊回神,跑过来帮她拿起了水盆:“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 庞月娇从前骄纵任性,如今却很沉默寡言,她道完谢就接过木盆要走,但被莫惊雷拦住了。 “你这手伤成这样,很疼吧?”虽然心情郁闷,但莫惊雷是个善良热心的人,见庞月娇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手上却全是水泡和伤口,就有些不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陶瓶递了过去,“正好我这有瓶药,是我娘给我让我带在身上的,听说药效还不错,你拿去擦吧,每天擦三次,能消肿止疼,还能祛疤。” 庞月娇与他并不相熟,见此愣了一下,拒绝道:“不用了,我有药。” “那你也拿着吧,说不定我这个更好使呢。” 莫惊雷把药塞给她就要走,庞月娇不好白收他的东西,就犹豫了一下说:“萧喜喜喜欢长得俊的男人,你脸还行,就是这身材……要不你,试着减减肥?” 莫惊雷天天围着萧喜喜转,除了以为他是在报恩,心思又都在谢逢身上的萧喜喜,其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 庞月娇跟莫惊雷不熟,原本只是看热闹,并不打算管这闲事,但她如今特别不喜欢欠人人情,虽然莫惊雷只是随手对她释放了一点善意,但她还是想赶紧还了,所以才会出言提醒。 莫惊雷听了庞月娇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谢归元那家伙之所以能吸引喜喜,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如果他能把自己变得跟谢归元一样俊,喜喜肯定也会喜欢他! “多谢庞姑娘,多谢你的提醒!我明天,不,我现在就开始少吃多锻炼!”重新找到努力方向的莫惊雷一扫方才的沮丧,再次振作起来。 庞月娇说完之后却有些后悔,因为她很清楚萧喜喜喜欢的是那个谢归元,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这番提醒对莫惊雷来说,是不是好事…… 不过算了,说都说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就,祝他好运吧。 这么想着,庞月娇就没再说什么地冲他点点头,端着木盆走了。 ** 萧喜喜不知道莫惊雷要减肥的事,她这几日的心思除了在谢逢身上,就是在她二哥的婚事上。 六月初三这天,萧家老二萧远海终于成亲了。 一早萧远海就带着几个兄弟去寨子西头迎亲了,萧喜喜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终于将新娘子盼来。 新娘子姓胡,名秋叶,今年十九岁,高鼻梁,大眼睛,长得很漂亮,就是个子娇娇小小的,跟身高体壮的萧远海站在一起,整个人都小了两号。 她看起来很紧张,脸上没有笑意,只有努力遮掩也没遮掩住的惶恐。 萧喜喜看看自家穿上大红喜服也不显得斯文俊俏,反而越发像只凶狠的大黑熊,叫人不敢直视的二哥,很能理解她。于是等两人拜完堂,被送入洞房后,她立即把其他看热闹的人和她二哥都赶出去吃酒了。 萧远海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才娶到媳妇儿,媳妇儿又长得这么好看,他就有点眼巴巴的,舍不得走。 “二嫂你快看我二哥这傻样,这还没喝酒呢,就跟醉了似的。”萧喜喜故意打趣萧远海,“莫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是,我没有,喜喜你、你别乱说,我、我出去了!”萧远海黑脸变红,不敢再看,结结巴巴地说完,终于肯出去了。因为跑得太快,还差点撞到门。 萧喜喜看得直乐,然后就闲聊似的给胡秋叶讲起了自家二哥的趣事:“二嫂你别看我二哥长得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其实他性子可软,脸皮可薄,可好欺负了。他还是我们家最能干的人,什么做饭洗衣,打猎修屋,全都不在话下,他甚至还会纳鞋底……” 胡秋叶家中只有一个父亲了,因她爹前阵子病了,需要她照顾,她就没来参加操练。不过胡秋叶也是见过萧喜喜,听过她许多事的。她对萧喜喜很有好感,见她这般努力地想缓解自己的紧张,她心里感激,便也认真地竖起了耳朵去听。 虽然萧喜喜说的这些,胡秋叶其实早就知道了。 她与萧远海定亲多年,虽然住的远不常见面,但萧远海只要是不忙的时候,都会来她家帮忙干活,也会给她送吃的用的。 她早知道他是个心肠好脾气也好的人,心里也是感激他的。只是…… 想起自己害怕萧远海的真正原因,胡秋叶抓着裙摆,好不容易软下来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 第40章 萧远海,他个子太高,体格太壮了,胡秋叶怕自己会像邻居大娘们闲话时说的那样,被他弄死在床上。 想起大娘们说到此事时满脸同情,表情怪异的样子,胡秋叶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袖子。 她本想着成亲之后与萧远海商量,能不能不要做那种事,可又听说男人娶媳妇就是为了那档子事,且不做那档子事是生不出孩子的…… 胡秋叶心里是真的很害怕很发愁,她家中没有女性长辈了,没法找人讨主意,萧喜喜虽然待她热情和善,可她也没法把这些话同她讲,只能暗暗发愁。 唉,要是不用同房也能生出孩子该多好。 “呜——呜——” 姑嫂俩正一个绞尽脑汁,一个强作镇定地聊着时,外头突然传来号角声。 “这是……” “有敌袭。”萧喜喜并不意外地站了起来,“不过二嫂不用害怕,我们早就猜到了今日寨子里有喜事,可能会有人来偷袭,所以该做的准备都已经提前做好了,二嫂只管安心在这里等二哥回来就是。”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胡秋叶却眼睛一亮站起来,很是积极地说,“我既然已经嫁入萧家,成了萧家妇,那自然也该和妹妹共进退!你放心,我虽然没习过武,可也是上山打过猎,拉得动弓箭的!” 胡秋叶的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账房先生,身体也不怎么好,胡秋叶为了给她爹改善伙食,时常会跟着她家对面的猎户大叔进山打猎,因此她虽然不会近身搏斗,但拿箭射人还是没问题的。 上次黑虎寨来袭,她也跟着冯云香她们下山支援了。 “啊?”萧喜喜惊讶于她的反应,“可今晚是你和二哥的洞房花烛夜……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们快走吧!” 胡秋叶说完就赶紧拉着萧喜喜出去了。 虽然躲得过今日也未必能躲过明日,但,能躲一天是一天! ** 萧喜喜见二嫂实在坚持,只能把她二哥也叫上——本来她爹今日是放了她二哥的假,让他只管成亲洞房,不必和他们一起下山退敌的。 胡秋叶:“……” 行吧,一起杀敌总比马上洞房好。 她暂时安下心,冲萧远海挤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 萧远海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黑脸泛红地看着自家媳妇儿,觉得她可真好看啊。 因早已预料到可能会敌人来袭,青壮们都没有多喝,听见号角声后,纷纷抓起武器集合下山。 萧喜喜也把她的娘子军带上了——操练了这么久,也该看看实战效果了。 这一晚,杏花寨山脚下再次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虽然萧定早有准备,让大家提前布防,设下了重重陷阱,但这一仗还是打了快两个时辰。 因为这一次来袭击他们的,是附近几个寨子的联军,共有三千多近四千人。 大约是黑虎寨的灭亡和杏花寨与莫家寨的合作让人生出了危机感,以白云寨为首的几个寨子暗中达成了合作,要先除掉杏花寨,免得它继续壮大,这才有了今日之战。 幸好萧定早已将分散在黑虎寨的青壮秘密召回,又从莫家寨那边弄来了一批新造的武器,加上提前做好了应战的准备,这才以最小的代价击溃联军,取得了大胜。 之后萧喜喜带着娘子军们乘胜追击,一斧头将白云寨的大当家斩于马下,又活捉了石板寨大当家的儿子聂云飞。 聂云飞十九岁,年轻气盛,倨傲自负,对于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一事,很是忿忿不平,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说女人就该老实待在寨子里相夫教子,说萧喜喜和她身后的娘子军是一群不知廉耻的母老虎。 然后就被女人们打成了猪头,还被绑在马后拖着走了一路。 还有好几个已经成婚的妇人,见他长得还算俊俏,故意拿荤素不忌的下流话调戏他,生生把他给气晕过去了。 萧喜喜没有阻止。 日常操练和真刀真枪的杀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今夜是她的娘子军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战场,她知道她们此时的心情一定很不平静,有个人能让她们欺负欺负,转移注意力,挺好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有数十人受不住战场的残酷和血腥,回去的路上吐了好几场。 其中就有庞月娇。 她今晚只杀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见她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举着刀便要来挑她的衣带,还满脸淫邪地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庞月娇原本双手发颤,不敢真的杀人,可那人实在太过恶心,她心中惧恨交加,终是在他的脏手即将碰到自己时,将自己手中的短刃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腹。 她在武艺一事上没什么天分,可记忆还不错,萧喜喜教她们那些能一击毙命的杀招,她都认真记下了,日常操练中也有反复练习。 所以那个男人满脸不敢置信地死了。 庞月娇被他的血溅了满身,当场就吐了。 吐的时候有别人来杀她,是萧喜喜及时替她挡了几刀,将她拎到了身后安全的地方去。 回去的路上,她又吐了好几次,她本以为萧喜喜会觉得她很没用,谁知她却递来一方帕子说:“不错嘛,庞月娇,你居然都敢杀人了,你爹看到肯定会吓一跳,然后哈哈大笑着说不愧是我闺女!” 庞月娇听见这话先是愣住,然后就猛地落下了泪来。 “那当然,我可是,我可是我爹的亲闺女!” 她一边说一边哭,哭完便感觉好了许多,也不再想吐了。 方雪茹和林素烟也都杀了人,她们俩是经历过生死磨难的,心肠比庞月娇硬。尤其是林素烟,别看她外表柔弱跟条柳枝似的,其实她目标清晰,心性强大,是萧喜喜带的这一百多人里适应最快,战果最丰的。 其他人也都表现得不错,比萧喜喜预计的要好。这让她信心大增,对未来也更添了几分期待。 另外萧喜喜刚嫁过来的二嫂胡秋叶表现得也不错,萧喜喜见她箭术挺好,就想请她帮忙培养一个可以负责远攻的小队。 不想天天待在家里和萧远海相处的胡秋叶欣然应下。 快五更天的时候,萧喜喜带着胡秋叶几人先行到家了——她爹和她哥哥们还在打扫战场。 今夜没跟她们一起去的冯云香已经提前烧好热水,萧喜喜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在转悠一圈后,拿着擦头发的帕子去了谢逢的房间。 谢逢屋里的灯还亮着,萧喜喜走过去敲了下门,听他淡声说了句“进来”,就推门走了进去。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见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件宽松的外衣就过来了,谢逢眉头微拧地瞥了眼不远处的竹榻,见岁和正张着嘴睡得跟只猪似的,才重新看向萧喜喜说:“不困。” “我还以为你是在等我呢。”萧喜喜跑到他身边,扯了张椅子坐下,把手里的帕子塞给他,“你帮我擦擦,我胳膊好累,擦不动了。本来想着明天再洗,可沾了很多血,太臭了。” 明明几乎一夜没睡,她却仍是精神奕奕,一点都不困的样子,还有精力与他讲刚才在战场上发生的事。 可她又不是铁人,拼尽全力与敌人厮杀了一整夜,怎么会不累不困? 想起自己曾听一位老将军,他初上战场那几年,夜里总是失眠睡不着的事,谢逢顿了一下,没再像从前那么不甘愿地拿起拿帕子,给她擦起了头发。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也很轻,萧喜喜觉得舒服,忍不住把头靠在了他腿上:“幸好你提醒了我爹,说附近几个寨子可能会联手,不然今晚这一仗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如冬日霜雪,如雨后松竹,萧喜喜闻着喜欢,充斥在鼻腔里的血腥味也渐渐散去。 她不自觉地眯起开始感觉到干涩的眼睛,声音也因为渐渐泛起的困意,不再那么清亮:“我爹说,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用最快的速度将附近几个寨子拿下,再一步一步把离我们比较远的那几个寨子也打下来,这样千重岭一带就都是我们的地盘了……” 谢逢终于“嗯”了一声。 千重岭一带都是深山老林,外面的人很难打得进来,只要萧定能收复内部几个寨子,一统千重岭,他们便可再过至少三五年的安稳日子——除非这天下忽然冒出一个能快速结束乱世的明主。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有明主出现,二当家可选择归顺,对方自不会亏待你们。若三五年后,这天下仍无明主出现,那这些年的安稳发展也能给你们积累不少资本,让你们日后不管想做什么,都能有些根基。” ——这是谢逢对萧定说过的原话。 萧定当时听完后,先是讶异地看了谢逢一会儿,随即就郑重地向他道谢。之后他就好像真把谢逢当成了自己的女婿,不仅对他亲近了许多,有时还会喊他过去商讨寨中大事。 谢逢闲着无事,去了几次,今晚这战略部署,就是他和萧定共同商议定下的。 “谢归元,我困了,我先睡一会儿啊,你擦好了叫我……” 萧喜喜的咕哝声让谢逢回神,他低头看着侧趴在他腿上,已经闭眼睡去的萧喜喜,想叫她起来,擦完再睡,可看见她带着淡淡青黑的眼下,这话又说不出口了。 ……罢了。 只当是给他养的猫儿擦毛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帮萧喜喜擦干头发后,谢逢想把她叫醒,让她回屋去睡。可萧喜喜已经睡深,谢逢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反应,只能起身将她抱回去。 他的腿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好了七八分,虽然还不能久站也还不能承力,但萧喜喜的房间就在隔壁,几步路而已,谢逢走得并不算吃力。 进屋将萧喜喜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后,谢逢也回屋睡了。 睡觉前他意外看见了枕头下的并蒂莲玉佩。 他记得这是萧远海送给萧喜喜的新婚贺礼,原是一对,萧喜喜当时非要塞给他一块,他不想要,就随手压在了枕头下面,想着日后走了她自然会发现。 却不想…… 罢了,先收着吧。 谢逢没再把玉佩压回枕头底下,而是随手把玩两下后,放在了自己侧头就能看见的枕边。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午后,萧喜喜精神抖擞地起床,来问谢逢昨夜她是怎么回自己屋的。 谢逢没有理会她的明知故问,只是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冯云香早上做的白糖蒸糕。 萧喜喜咬着蒸糕,眉开眼笑地吃完,才跟谢逢说起正事:“白云寨的大当家昨晚被我砍死了,白云寨现在群龙无首,肯定会乱做一团,我本想昨晚就乘胜追击,直接杀到白云寨去,但天黑路陡,我爹不让我去,说不急在这一时,我就先回来了。” “刚才洗漱的时候,我娘说白云寨那边我爹已经让四哥带人过去了,他们前不久刚内乱过,新上位的大当家又被我杀了,应该很快就会被四哥拿下。还有石板寨,三哥也已经拎着那个聂什么飞去了,听说那家伙是家里的独苗苗,有他在,三哥想拿下石板寨应该也不难……” 谢逢听她说得差不多了,才提笔在自己刚画好的舆图上画了两个圈。 萧喜喜凑过去一看,眼睛瞪圆:“这是什么?舆图?!你天天待在我们寨子里,连寨门都没出过,竟然能画出我们这一带的舆图!谢归元,你该不会真是神仙吧?!” “我从前看过兖州舆图,也看过附近几个县的县志,又问了问你爹和你三哥他们,才能画出个大概。”谢逢却是淡然摇头道,“还是太过粗糙,等日后再慢慢完善吧,当务之急,还是先乘胜追击,把其他几个寨子也一并拿下。” 不管在哪个朝代,只能靠人力双腿去丈量,绘制也十分不易的舆图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通常只有军中才有,其他人不说平民百姓,就是寻常的官宦人家也未必见过。可谢逢竟然画出了整个千重岭一带的舆图,萧喜喜怎么能不惊喜呢! 虽然他说他画的不够精细,可只要大体上准确,就可以省去他们许多力气了! “谢归元你太厉害啦!”萧喜喜忍不住激动地亲了他一口,然后就飞快地拿过那张舆图研究了起来,“我正不知自己该往那边去呢,这下可以好好看看,多做些准备了。” 萧喜喜只听说千重岭一带共有大大小小十多个寨子,可她只对离他们杏花寨比较近的几个寨子有所了解,其他几个比较远的,她别说去过,就是具体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一点,不说她三个哥哥,就是她爹应该也没好到哪儿去。当年他们一家逃进山的时候,完全是瞎摸索着来的。 谢逢冷不丁被她亲了一口,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但既已答应她要负责,他也不好再因为这事儿说她。所以最终,谢逢只是抿了一下微微发麻的唇,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说:“白云寨西北边的开山寨,你可以先去,那是个小寨,所处地势也不算十分复杂,应该不难拿下。不过那寨子附近有条大河,下雨时河水会涨,你自己注意。” 娘子军们还需历练,确实不好直接去啃硬骨头,萧喜喜听了谢逢的建议,又拿着那张舆图跑去找她爹商量了一番,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一百多娘子军和一百青壮出发了。 萧定也带着几个师兄弟和四百青壮往南边去了。 新婚燕尔的萧远海被他留下来看家,但胡秋叶说自己是家中长嫂,有责任也有义务要帮衬照顾萧喜喜这个小姑子,硬是跟着萧喜喜走了。 萧远海:“……” 萧远海心里很不舍,但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没想那么多,只当胡秋叶是真的不放心萧喜喜。 萧喜喜却觉出了不对劲,下山的路上小声问胡秋叶:“你是不是故意在躲我二哥啊?” 胡秋叶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半的实话:“对不起,他长得太高了,我……我一见到他,便总是控制不住地紧张。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嫁过来了,就肯定会好好跟他过日子,不会躲他一辈子的。我眼下就是,就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萧喜喜想想自家高壮粗犷的二哥,再看看娇娇小小的胡秋叶,有点儿替自家二哥发愁,不过胡秋叶为人坦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说:“我们这一去最快也得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我多跟你说说我二哥小时候的事,你可能就不会那么怕他了。” 胡秋叶面露感激地向她道谢。 她们身后一处生长着大榕树的平台上,前来目送她们下山的萧远海也在跟谢逢说话:“秋叶刚走我就开始想她了,妹夫,你想不想喜喜?” 他眼巴巴盯着远去的队伍,舍不得离开的样子,看起来傻不愣登的。 谢逢觉得伤眼,没多看,随口回了句“还好”就转动轮椅走了。 萧远海回神追上去:“希望她们早点回来……妹夫你等等我,想媳妇儿很正常,你别不好意思!” 谢逢:“……” 谢逢不想跟傻大个多说,正想找借口打发了他,方白流摇着扇子来了:“哟,两位这是在这里扮演望妻石呢?” 谢逢:“……” 谢逢没搭理他,倒是萧远海很不好意思,挠挠头憨笑两声,先回去帮冯云香干活了。 这里地势高,可以俯瞰山下,方白流走上来,又调侃了谢逢几句,才看着下方像蚂蚁一样蜿蜒在山道上的队伍说:“刚收到的飞鸽传书,京城彻底乱了,老刘他们已经按计划往许州撤离,但许州那边情况也不太好,所以我打算先回去一趟。” 谢逢听完没太意外,只是斜了他一眼说:“不带你妹走?” 方白流留在杏花寨这么久,就是为了带方雪茹回家,但眼下他们在京城的家已经没了,外头又彻底乱了,方白流思前想后一番,还是决定先把妹妹留在这里,等许州那边安顿好了再来接她。 “反正你还在这,我也不担心她会被人欺负。”方白流说完上下打量了谢逢几眼,“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看你这样子,怎么觉得你像是要留在这了呢?” 谢逢:“……再过些天,我会去找你。” 他在外头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真就留在这里不走了,等他腿伤彻底痊愈后,他会下山一趟。不过他既答应了萧喜喜会负责,届时自会跟她说明情况,或是带她一起去。 当然后面这话,就没必要跟方白流说了,说了这家伙绝对会刨根问底地缠着他。 “那你这小媳妇怎么办?不要啦?”方白流啧啧,“果然无情最是男人心!” 谢逢:“……” 两人又贫了几句,方白流回去跟相熟的众人告辞。 他行事作风潇洒不羁,向来是说走就走,不会拖泥带水。 这可把一直暗中折腾自己的伤口,就为了方雪茹能晚点走的江无高兴坏了。 方白流一看这小子的模样就知道他贼心不死。他狐狸眼一转,故意缓和了神色对江无说:“这段时间,你对雪茹的好我都看在眼里,雪茹也确实在意你,虽然这种在意未必是男女之情,但她确实很在意你,我舍不得她夹在我们之间左右为难,所以思前想后了一番,还是决定先把她留下。日后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会再干涉,只有一点,你得闯出一番天地,有能力给雪茹幸福,否则她就算喜欢你,我也不可能把她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江无听了这话激动得脸都红了,他当即精神振奋地表示,自己一定跟着萧定好好干。 之前他心思都在方雪茹身上,如今有了盼头,终于不再费尽心思地不让自己痊愈了。 这天下午,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的江无就把妹妹江桃托付给冯云香,自己单枪匹马地南下去找萧定了。 方白流对此非常满意,得意洋洋地对谢逢说:“臭小子休想趁我不在,纠缠我妹。” 谢逢:“……” 谢逢嘴角微扯:“他未必不知你的心思。” “知道又如何?知道他也得去做,做了还能有点机会,不做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方白流冷哼说完,去找卢芷宁了。 卢芷宁这次没跟萧喜喜她们一起去,因为寨中还有十几位前晚重伤的伤患要照顾。 她爹跟着她舅舅南下了,她不能再走。 听方白流说他要走了,正在药柜前给伤患配药的卢芷宁头也没抬:“好走不送,江湖不见。” 方白流:“……” 这丫头真是他见过最冷酷无情的女人。 不甘被她这样冷待,方白流故意抢走她的小秤,引得她追着自己跑。 “来,叫一声方哥哥我就还给你!”仗着身量比她高,方白流故意高举着手逗她。 卢芷宁够不着他的手,气得拿银针往他下身扎去。 方白流一惊,想躲,却不慎踢到凳子,阴差阳错之下一把将卢芷宁扑倒在地,嘴巴也重重嗑在了她胸前。 方白流:“……” 方白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啊!!!杀人啦——!!!” 第42章 被粉面含煞的卢芷宁怒扎了一顿后,方白流灰溜溜地离开了杏花寨。 他走后的第三天夜里,岁和脚步匆匆地跑进屋对谢逢说:“公子,不好了!刚才王山来找我,说老爷亲自带着三千兵马兵来围剿杏花寨了!” 夜已经很深,屋里的灯也早就熄了,谢逢却未有睡意。 不知是不是方白流也走了,彻底没人来烦他了的缘故,他这几日颇有几分不习惯,夜里也总是要躺下许久才能睡着。 听见岁和的话,谢逢正无意识把玩着那块并蒂莲玉佩的手微微一顿,睁眼“嗯”了一声。 见他“嗯”完就没反应了,岁和愣了愣,迟疑道:“老爷还让我们跟他们里应外合……他说寨子里的青壮都被萧定父子几人带出去了,眼下寨子里人力不足,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这么好的机会,他那自诩聪明的父亲自是不会放过。谢逢早有预料,闻言没什么反应,只是淡声接了句:“我若不肯呢?” 屋里没点灯,黑的很,岁和看不清谢逢的神色,只能小声提醒他:“公子身上的毒……老爷给我的药只剩一颗了,吃完这颗,咱们手上就没有药了。” 谢逢来之前被谢文韬灌下了一种只要好好吃药就死不了,但若是超过半个月不吃药压制,就会在日益加重的痛苦中衰竭而死的毒。 这种毒是宫廷秘药,不发作的时候大夫是诊断不出来的,所以除了岁和,这寨子里没有其他人知道谢逢身中奇毒,每半个月就要吃药压制毒性的事。 谢逢听了这话,并不意外地说:“只是这样?” 岁和压着声音说:“还有大公子,老爷这次出行,把大公子也带来了。” 想起自己前阵子借方白流养的鸽子送出的那几封信件,谢逢眼眸微闪地轻嗤了一声:“把一个废人带到战场上来,看来我那父亲是真的急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啊公子?”岁和满脸纠结地说,“真要听老爷的话,趁萧姑娘他们不在,把他们的家给端了吗?” 换做以前,岁和不会这么问,可杏花寨民风淳朴,萧家人也都是热心仗义的好人,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已经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只是他人微言轻,唯一的妹妹又还在谢家等他,就算不忍心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着急。 谢逢没有回答岁和的问题,只是一边把那块并蒂莲玉佩放回在枕边,一边吩咐了他几句话。 岁和听完吃惊地“啊”了一声。 谢逢瞥了他一眼:“想保他们,就照做。” 岁和:“……哦。”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在一瞬犹豫后,默默去做了。 他不想背叛他家老爷,但面对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对他就像对自家子侄一样和善的萧家人,还有那么多和他爹娘一样的淳朴百姓,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再说就他家七公子这模样,肯定是已经有对策了,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他家七公子也会出手。 所以,嗯,要怪就怪七公子!他只是一个性命握在别人手里,不得不听命行事的苦命人罢了,能决定什么呢? ** 第二天午后,山下果然来了大批朝廷兵马,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寨子,要寨子里的人出来投降。 但这行人才叫嚣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早就做好应敌准备的萧远海打了个灰头土脸。 不过他们人多,即便出师不利,首战失败,影响也不是很大。 “来人,既然这些匪寇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就给本官强攻!本官得到消息,这寨子里只剩一百青壮,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区区百人,抵抗不了多久,给本官冲!” 在越发紧张的局势下,不得不亲自带兵前来围剿杏花寨的谢文韬一声令下后,官兵们开始强攻。 萧远海带着寨中仅剩的一百青壮在石墙上守了小半个时辰后,假意不敌,放弃石墙往山上逃窜。 官兵们以为即将大胜,士气高涨地追上,谁知追至半山腰一处临崖的窄道时,崖上突然天惊地动般滚下许多石头,砸得他们死伤惨重,惨叫连连。 谢文韬见此惊怒,但也没有慌张,只是扬声高喊:“不过是唬弄人的小伎俩罢了,都给本官稳住,继续前行!” 他们人多,便是折损一半都还有一千多,怎么也能碾死那区区一百多人。 就是谢逢那竖子在做什么?说好会与他里应外合,帮他减少伤亡呢,怎么至今不见人影? 想起谢逢这个出身卑贱,性格冷漠,除了一张脸,没有半点讨喜之处的儿子,谢文韬心中很是不悦,但此时他没功夫多想,只觉得这儿子实在不中用。 幸好他今日带的人够多,就算费劲些也能把这寨子拿下…… 正这么想着,前方原本一个人都没有的山林间,忽然又冒出许多举着刀的青壮,再往上的山道上也烟尘滚滚地传来震天的喊声,谢文韬一愣,难以置信地变了脸色:“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不是说人都出去了吗?!” 他手下的副将也被这一幕吓到了:“难不成他们早知我们要来,故意引我们入瓮——不好!我们中计了!大人,快撤吧!” 谢文韬惊怒不甘,但前方的士兵们听见副将这话,已经慌了神纷纷往山下溃逃,他叫骂无果,只能先下令撤退。 “别让他们跑了,兄弟们,给我杀——” 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这一幕的萧远海心下一松,擦擦汗跳出来,带着青壮们追上去,成功夺回失守的石墙,把来犯的官兵们赶了出去。 为了把戏做的真实一些,他照着谢逢的吩咐,撵着那些官兵跑了十几里路才折返。 而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官兵忙着逃命,根本没发现追着他们跑的“大部队”其实只有几十个人。只是这些人手里抓着长长的树枝,树枝在地上拖动惊起烟尘,才显得声势十分浩大。 先前山道上的烟尘也是这么来的。 那些突然从山林间冒出的青壮,则是寨子里的老弱妇孺们换上家中青壮的衣物,又在衣物里塞东西垫宽了肩膀,垫壮了体型,假扮的。 至于那震天的喊声,则是利用山壁间的回音弄出来的。 总之,寨子里的确只剩下一百多青壮,加上剩余的老弱妇孺,也只有五百多人。但谢逢把这些人全用了起来:青壮们负责厮杀诱敌,老弱妇孺们,有力气的在山崖上往下推石头,剩下的人,一部分假扮成青壮埋伏在山间,一部分拖着树枝在山道间弄出烟尘。 于是这五百多人,就弄出了数千人的气势。 ** 这一仗杏花寨大获全胜,萧远海很高兴,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拉着谢逢喝了好几碗酒。 “多亏了妹夫出的好主意,我们才能保住寨子!来,妹夫,我再敬你一碗!” 经此一战,萧远海对谢逢十分敬服,因为今日这计谋是谢逢想出来的——早在萧定他们出发前,谢逢就猜到了朝廷会趁火打劫,派兵来围,与萧定商定了应对之法,所以萧远海才能提前做好准备,从容应对危机。 想起今日凶险,萧远海心中很是感激,又拍着谢逢的肩膀感怀了好一会儿,才脑袋往桌上一磕,呼呼睡了过去。 “我二哥酒量不好,剩下的我来帮他喝,姐夫,来!” 一看亲哥倒了,萧远河马上转着眼睛拿起他的酒碗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被冯云香一把拎住了耳朵:“你还小呢,喝什么酒,老实吃你的饭去。” 萧远河蔫了:“大伯娘,我都快十岁了,不小了。” “那也不行。”冯云香说着给自己倒了碗酒,笑容爽利又郑重地向谢逢道谢,“要谢也该是我这个大人来谢。来,归元,冯婶也敬你,替我们全寨子的人敬你,多谢你的仗义相救!” 谢逢不爱喝酒,尤其是眼前这种劣质浊酒。但他知道这酒已经是萧家人能拿出的最好的酒,加上冯云香已经是他的岳母,他便还是在微微一顿后,将就着喝了一口。 冯云香见此也没在意,笑着将碗中酒一口饮尽。 之后又小坐了一会儿,谢逢便回屋休息了。岁和神色平静地伺候他洗漱,嘴里却是忧心忡忡:“公子,老爷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知道我们骗他了,这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啊?” 昨夜公子让他去回王山,说他们会配合老爷行事,与他们里应外合,让老爷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杏花寨。可如今,老爷肯定已经回过味来,知道他们骗了他。 想着自己的妹妹还在谢家,大公子的性命和七公子的解药也都还在老爷手里,岁和没法不焦虑——虽然杏花寨保住了,他也是开心的。 谢逢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语气淡然道:“明日我会下山一趟,与他见个面。” “什么?”岁和听得吃惊,“公子这么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谢逢瞥了他一眼,把帕子还给他:“就算我不去见他,他也会逼我去见。这一趟,免不了。” 他那父亲既已来了,就不会轻易退兵,这守寨之战,还没有结束。 岁和已经知道这位七公子智多近妖,非常人可比。见他从容淡定,一点不慌,心里也没那么焦急了:“可是公子要下山,萧远海肯定会知道,他能放你下山吗?” 谢逢又净了一下手,才说:“他会。” 只要是为了寨子,别说放他下山,就是让萧远海去死,那傻大个也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第43章 翌日午后,山下果然传来消息,说昨日大败而退的官兵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像昨日一样上来就动手,而是选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一副要围困他们的样子。 萧远海勇猛能打,但不善谋略也不懂兵法,得到这消息后,立马来找谢逢,问他该如何应对。 谢逢告诉他,第一步,先把内鬼抓出来。 “内鬼?”萧远海听得吃惊,“妹夫你是说,我们寨子里有人吃里扒外?” “肯定有,要是没有,昨日那带兵之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寨子里只剩下一百青壮!”谢逢还没开口,一旁的萧远河先说话了,“这么准确的消息,若不是有人报给他,他怎么可能知道?哼,吃着我们寨子里的粮,却当着外头那些人的狗,叫我知道他是谁,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别看他长得老实憨厚,脑子却比他哥灵活很多,谢逢才说了一句他就想明白了。 岁和心虚地看了这小子一眼,感觉身上凉嗖嗖的,但想想自己没真的害过他们,还临阵倒戈帮了谢逢一把,又悄悄挺直脊背,不慌了。 谢逢也看了萧远河一眼:“说的不错,那你说,我们该如何抓出内鬼?” 萧远河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外头那些官兵又回来了,内鬼知道这消息后,肯定会想办法把昨日一战的真相传给他们,我们应该严守寨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再在暗中盯梢,把可疑的人统统抓起来。这种时候,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见他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魄力,谢逢有点意外,随即就生出了几分与他聊下去的兴致:“那抓住内鬼之后,又当如何?” 萧远河想也不想地哼道:“当然是杀了!” “杀了虽能解气,却于当下的局势无益。”谢逢神色淡然地点了他一句,“你再想想。” 萧远河愣了一下,又努力想了想:“姐夫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内鬼做文章,让外头那些人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威胁内鬼,让内鬼听我们的话,给外头那些人传假情报!” 见他一点就通,谢逢难得地露出点赞赏之意:“孺子可教。” 被夸奖了的萧远河很高兴,马上打蛇随棍上地给谢逢倒了碗茶水:“是姐夫教的好!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兵法?姐夫多教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够机灵,会来事,也有魄力,这小孩倒是比他亲哥更有为帅的天赋。谢逢看了他一眼,抬手接过了那碗茶水。 “原来是这样!”比他们俩都慢了一拍的萧远海终于拍着大腿反应过来,“那我这就安排人手抓内鬼去!” 岁和听见这话默默低头:王山啊王山,我对不住你,但是我也不想的。 原来昨日打完仗后,他就在谢逢的授意下,假装着急地去找了王山,让他务必在今天之内传信给谢文韬。 “昨日之战是萧定暗中设下的障眼法,公子事先不知,等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才没能及时阻止。但今日大胜后,公子已经趁着萧远海醉酒,从他口中套出萧定的后招,只要老爷马上带兵回来突袭,公子定会助老爷反败为胜。” 如此这般忽悠一番后,王山信了,所以今日之内,他肯定会落网。 事情也果然如岁和所料,半个时辰后,萧远海就拎着王山回来了。 王山三十多岁,是个表面老实巴交,实则心思活泛的跛子,平日里负责给镇守在山下的青壮们送饭。 他原是街上卖炊饼的,与庞家有几分远亲关系,才会在活不下去后,前来投奔庞四海。 他为人胆大心细,被萧远海抓了也没松口,只说自己是担忧敌人再次来犯,才想着出去看看情况,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内鬼。 谢逢早已从岁和口中知道这人的秉性,见此对萧远海说:“你们先出去,我来跟他说。” 萧远海如今十分信任谢逢,听见这话立马就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谢逢这才转动轮椅靠近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王山,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声说:“你是有个老母亲,在我父亲手里吧?” 一脸老实苦相的王山瞳孔一缩,面皮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此事连庞四海和萧定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谢逢也是猜的。 确定这个王山就是他父亲派来与岁和通信的人后,他让岁和出去打探了一下这人的来历,自己也找人闲聊过,很快便得知这人除了妻儿外,还有个老母亲,逃难时与他走散了。他是个孝子,多年来心中一直很记挂他的老母亲,至今仍时时念叨,盼着与她团聚。 人人都夸王山是个大孝子,可王山的母亲已经五六十岁,本就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是在这样的乱世中,按常理来说,王山即便不愿意相信他母亲已经遇难,也不会这般坚定地觉得,自己还能与她团聚。 除非他知道她的下落,也笃定自己终有一日能与她见面。 再结合他那父亲惯爱拿血缘至亲控制人的手段,谢逢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庞四海对你和你全家都有救命庇护之恩,只是一点无法让你们安身立命的银钱,料想不足以让你背叛他。能让你不顾一切的,想来也只有你牵挂多年的老母亲了。” 谢逢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冷淡地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死在这里,永远无法再和他母亲团聚;二是听他命令行事,事成之后他会让人救出他母亲,让他们母子团聚。 王山脸色青红变幻半晌,终于咬牙松口:“我凭什么信你?” 谢逢抬眼轻瞥:“你可以不信。” 王山:“……” 王山不敢再低估这个看起来神仙一般,手段却深不可测的青年,他耷拉下肩膀,认命地吃下谢逢了给他准备的“毒丸”。 ** 一个时辰后,带兵驻扎在杏花寨外围五六里的谢文韬收到了王山“艰难”送出的消息。 “什么?!杏花寨內还有一千多青壮?这怎么可能?!” 正坐在账内啃干粮的谢文韬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来传话的心腹,脸色难看极了。 “说是暗中收拢的流民,还有莫家寨的人。想想也是,要是没留后手,萧定父子几人怎么敢把寨中青壮全都带走?”心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面露苦色地说,“杏花寨易守难攻,若寨中人力不足,我们还有望将其拿下。可如今……守城容易攻城难,他们的一千多人,可顶我们三五千人啊。更别说我们已经折损了四百多人,还有不少受伤的。大人,此事怕是不成了。” 谢文韬心中急怒,好半晌才不甘道:“会不会是假消息?故意想吓退我们。” 心腹迟疑了一下说:“王山的娘还在我们手里,他是个大孝子,应该不会骗我们。” “那就让他传话给谢逢,让谢逢从内部突破!他不是住在萧家吗?让他想法子把萧定的妻子家人都抓起来,逼他们投降!”谢文韬青着脸拍桌而起,“千重岭一带是抵御北边几个逆贼的重要关隘,绝不能落在一群犯上作乱的匪寇手中!若千重岭一带有失,江陵,乃至江陵后方数城都会失守,我大虞江山就真的要完了!” “是!” 心腹神色一肃就要下去,被谢文韬叫住:“等等,你去一趟谢朝那里,割一缕他的头发一并送去。” 虽然王山递来的消息解释了昨日谢逢为什么没按计划配合他,但谢文韬还是怀疑他生了二心。如此,便免不得要上些手段,好叫他知道不听话的下场是什么了。 心腹领命照做。 这天傍晚,夕阳渐渐被乌云遮住时,谢逢拿到了那缕属于谢朝的头发。 头发是王山偷偷给谢逢的,没被其他人发现,谢逢收到后只想冷笑。 一个只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还想救国救难,挽大厦之将倾? 简直可笑! 还有谢朝,好歹是曾经名动京城,惊艳才绝的第一公子,竟被个糟老头子给拿捏得动弹不得,还要他想法子去救他,当真是蠢死了! “妹夫,你说他们能就这么退兵吗?” 萧远海的话让谢逢回神,他压下心中厌烦,冷声说了句:“不能,所以我要亲自下山一趟,劝服他们。” “什么?可是你腿伤还没好呢,怎么能亲自下山!” 这话让萧远海吃惊,萧远河也有些不明白:“我们只要再做出几个假象,让他们确信我们寨子里还藏着一千多青壮,他们就算不马上退兵,也肯定不敢再来打我们,姐夫为什么还要亲自去冒这个险?” “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他们多留一日,我们便多一些风险。”谢逢看向外头已经黑沉下来的天,俊美如玉的脸上神色晦暗,“我要他们即刻退兵,免得夜长梦多。”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怎么做,但萧远海还是马上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萧远河也想去,但他还是个孩子,谁都不肯带他,他只能不高兴地拿着枪,跑去院子里练武了。 ** 在谢逢的授意下,萧远海带着寨中所有青壮跟着他下了山。 谢逢的腿伤又好了些,走路骑马已不成问题,就是还不能太过劳累。萧远海不放心他,让人把他的轮椅也带上了。 一行人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踏着夜色下了山,悄无声息地逼近官兵们驻扎的营地。 他们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官兵们却是人生地不熟,谢逢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让萧远海带着寨中青壮发起突袭,杀得吃饱喝足后刚刚睡下的官兵们哭爹喊娘,四下溃逃。 他自己则是趁乱找到谢朝,杀了几个守卫,将他背了出来。 谢朝今年二十六岁,曾是京中人人敬仰的高门贵子,世家楷模。他生的温雅俊美,性格端方持重,待人处事无一不如春风和煦,令人心驰神往。 可自从三年前,因坚持要查清震动天下的科举舞弊案而遭人陷害后,他便从云端跌落,成了人人喊打的,会在宫宴上轻薄同僚妻子的“伪君子”。他的双腿也被同僚打断,他结发数年的妻子也离他而去,还有他唯一的儿子,也在他与妻子争吵时不慎落水溺亡。 自那自后,谢朝就成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废人,整日只知喝酒度日,再没清醒过。 他曾一度轻生,但都被人救下。谢逢知道比起双腿残疾,他更无法接受的妻离子亡和心中信仰的崩塌,所以这些年,看在他是谢家唯一善待过他的人的份上,谢逢虽然也在四处为谢朝寻访名医,但没怎么去见过他。 心病难医,他自己都还没在这乱世中找到余生能走的路,又如何能拉得动他? 不过想是这么想,真看到谢朝形容枯槁,浑身酒气,半死不活的样子,谢逢还是脸色阴沉地动了怒。尤其是他压着声音想叫醒他,却只得了他一句醉醺醺的“再来一坛”时,他险些没忍住把他从背上扔下去。 “快!大人,快往这边跑!” 谢逢手持长剑,背着糟心的堂兄一路砍杀,就在他即将突出重围,去找萧远海等人汇合时,他看见了被心腹护着逃跑的谢文韬。 谢文韬也在昏暗晃动的火光间看见了他和谢朝。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本就难看的脸色就异常震怒地扭曲了起来:“谢逢?!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敢——” 正好这时,萧远海赶来支援他了,谢逢马上把谢朝往他怀里一扔,说了句“这是我兄长,你先带他走”,就持剑冲向谢文韬,趁他左右惊愣之际,动作极快地将他劫持了。 “都别动!” 被亲生儿子刀架脖子的谢文韬难以置信,青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你这个不——” 他想说“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弑父吗”,但谢逢没给他机会说完,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一紧就神色冷漠地打断了他:“父亲,退兵吧,这大虞早就没救了。” 谢文韬想骂他,又被心腹急声打断:“七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开大人!” 周围都是厮杀声,萧远海离得远,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见谢逢已经成功劫持住敌方首领,就听谢逢的话,先把谢朝带去安全的地方,之后才回来支援他。 而这时,谢逢已经把想说的话跟谢文韬说完。 他说:“一个已经腐烂的王朝,不值得我卖命,父亲愚蠢自大,妄图力挽狂澜,我却没那么想不开,还请父亲日后别再拉我一起犯蠢。” 他还说:“父亲的手段太过不入流,儿子心中很是厌恶,但你是我父亲,我不会杀你,若再有下次,我会加倍还在几位兄长身上,也算是父债子偿了。” 他又说:“杏花寨不是父亲能拿下的地方,父亲还是不要再这里浪费时间了,不如早些回江陵,或许还能压一压江陵城内发生的民乱。” 最后他说:“请父亲把我解药给我,父亲若是不给,那我便只能带父亲回杏花寨做客了。” 谢文韬被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听得双目突瞪,气血翻涌,几乎要生生气死过去。 也是到了此刻他才愕然发现,他这个在他眼里除了容貌一无是处的庶子,竟是如此的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好,好啊,他竟养出了一只恶狼,还把这恶狼看做了羊! “解药?你休想!有本事你就当场杀了我!”谢文韬梗着脖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无情无义,无君无父的东西,早知你会做出与匪寇勾结,令祖上蒙羞的大逆之事,我就该在你出生时就一把将你掐死——” 谢逢不为所动地抓着他就要走,但就在这时,谢文韬突然发力,主动将脖子朝他的剑刃上撞。 谢逢眼神一凝,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侧了一下,谢文韬的心腹趁机举刀刺来,逼得谢逢不得不松手放开谢文韬。 那人武艺高强,不在谢逢之下,方才是一时不察才叫谢逢得了手。谢逢眼神冷厉地盯着谢文韬,下颌紧绷起来。但他并未继续恋战,而是几个侧身躲开攻击,回到了刚好赶回来的萧远海身边。 “差不多了,先撤。” 他们带来的人太少,再打下去就要露馅了。 萧远海点头照做,和上次一样带着人故弄玄虚地撵着四下溃逃的官兵们跑了一会儿,就鸣金收兵了。 因是夜里,又是乌云遮月的天气,被心腹护着仓皇逃跑的谢文韬依然和上次一样,没有发现不对。而这一次,他们伤亡加上逃散的人,足有六百之多。 剩下不到两千人对杏花寨一千多人,已经不成优势,加上担忧谢逢说的江陵城中生了民变一事,谢文韬气恨了一夜后,终是忍着不甘选择了退兵回城。 杏花寨的守寨之战,终于暂时结束。 **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萧喜喜也正在经历一番生死搏杀。 与她拼杀的是开山寨的人。 开山寨是个规模不大,所处地势也不算特别难攻的小寨子,但萧喜喜此行只带了两百人,正面交锋还是有些冒险,所以她选择了夜里突袭。 发动突袭前,她先是在开山寨附近按兵不动地蹲守了几日,把开山寨的情况大概摸清楚后,才从娘子军里挑了长得美貌柔弱又能装会演的林素烟,和两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妇人,带着她们一起假装成逃难的流民,被开山寨的人抓去。 开山寨的寨主陈大化是个心思狡诈,城府颇深,但十分好色之人。他是盗匪出身,身边聚集的也都是一帮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些年做过不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事。 萧喜喜因此没想过要招降他们。 他们杏花寨容不下这些已经泯灭人性的恶徒,这些早该死一万次的恶人,也不配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44章 假意被抓后,萧喜喜几人伺机在酒水里下迷药,杀了包括寨主陈大化在内的几个重要人物,之后便放出信号弹,与早已埋伏在外面的众人里应外合,将开山寨一举拿下。 因准备充分又出其不意,这一仗只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开山寨里的青壮死的死降的降,萧喜喜一方却几乎没有伤亡。 萧喜喜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只是在过程中遇到了一点意外。 ——陈大化有个妹妹,和他一样贪色,平日里没少糟蹋良家妇男。萧喜喜手持长斧闯进她的房间时,那女人正一边赤着身与四五个男宠寻欢作乐,一边手段百出地凌虐着自己前不久新得的一对兄弟,试图逼他们屈服。 那对兄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眼看就要绝望认命,谁知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大响,房门被人踹开,一个英姿飒爽,长相明艳的年轻姑娘手握长斧,威风凛凛地带着一大群人闯进来,将他们从绝境之中救出。 这简直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啊! 兄弟们惊艳激动之余一商量,决定向萧喜喜自荐枕席,以求一个安身之所。 “我兄弟二人自幼在戏班长大,会唱戏,会变戏法,会唱小曲儿,姑娘若想看我们跳舞,我们也跳得的。只要姑娘肯收下我们,我们兄弟二人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姑娘,不叫姑娘有半点不快!” 经此一劫,兄弟俩已经深深明白,像他们这样空有容貌却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是不可能靠着自己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既如此,他们还不如跟了眼前这少女,至少她容貌出众又英武过人,比旁边那个又胖又丑还生性残暴的老女人好多了。 “啊???”萧喜喜却是被他们吓了一跳,“这可使不得,我已经成亲有夫君了!” 虽然她也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可她跟陈大化的妹妹不一样,她不贪心,把人带回去也是想好好跟对方过日子,才不会虐待糟蹋人家。 如今她已经有了谢逢,自然不能再要别的男人。虽然眼前这兄弟俩长得确实挺俊俏的……咳。 “姑娘,不,娘子成亲了也无妨,我们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跟在娘子身边伺候。娘子只当是养了两只小猫小狗,给我们一口饭就行。” “对,娘子救我们二人于危难,我们愿献上此身,当牛做马地报答娘子的恩情。” 兄弟俩唱了多年的戏,嗓子好,身段好,也不吝于放低姿态讨人欢心。 萧喜喜被他们哄得头脑发晕,差点就心动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对不起我夫君!”萧喜喜勉强保持理智地打断了两人,“再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好手好脚的,干什么不成?竟上赶着给别人当男宠,这也太没骨气了!” 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纱衣的兄弟俩眼眶微红,衣襟半敞,甚是可怜地看着她:“娘子说的是,可我们实在别无长处,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求娘子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是啊娘子,求娘子怜惜!” 萧喜喜:“……” 萧喜喜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急中生智地拉过一旁正笑吟吟看热闹的林素烟:“真想以身相许的话,你们找她吧,她还没成亲。”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林素烟:“???”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这里就交给你了!” 萧喜喜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留下林素烟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向地上的兄弟二人:“软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兄弟俩不喜欢林素烟这种一看就心机很深的柔弱美人,还是萧喜喜那样的更让他们有安全感。两人对视一眼,整理好衣裳从地上爬起,一本正经地向林素烟行了个礼:“我二人是真心仰慕娘子,想侍奉娘子左右,若姑娘愿意替我们在娘子面前美言,我兄弟二人定结草衔环以报。” 林素烟:“……” 这年头想三妻四妾的男人不少,可争着给人做男宠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说呢,就挺奇葩的。 不过,不知道萧喜喜要是真把这两人带回家了,那个谢归元会是什么反应…… 想起萧喜喜出来这么多天,一直把谢归元挂在嘴边,可那个谢归元对她却从来都是冷冷淡淡,不甚在意,林素烟先是不快眯眼,随即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应下了这两人的话。 ** 开山寨共有两百多青壮被俘,这些人大多跟着陈大化做过恶,萧喜喜本不想放过他们,但想到谢逢说过杀俘不祥,又想着他们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就忍下了心中的杀意。 至于老弱妇孺,开山寨几乎没有老弱,因为寨中不养闲人,凡是年迈体弱,不事生产者,都会被陈大化杀了或是赶出去。倒是妇孺有将近一百人,不过这里头的妇人有超过一半是被掳来,强逼着生下孩子的。还有许多不听话的,会被寨中男人轮流糟蹋。 萧喜喜一行人的到来,将这些可怜的女子从水深火热的地狱中救出,她们都很感激他们。但里头也有人因为丈夫儿子被杀,哭骂、怨恨他们,甚至还有个妇人想刺杀萧喜喜。 萧喜喜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那妇人用以杀鸡儆猴,余下人便都老实了。 “陈大化兄妹几人烧杀掳掠,作恶多端,我等是来替天行道,给诸位重新做人的机会的。我知道你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跟着陈大化,可他给你们吃的是沾着人血的馒头,是要死后下地狱的孽果,你们夜里睡觉时,当真不会做噩梦吗?我们杏花寨却是堂堂正正,从不为恶,若诸位肯从此以后安分守己,杏花寨绝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也都能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萧喜喜杀完人后,方雪茹站出来安抚众人。她长得温柔秀气,很能宽慰人心,萧喜喜跟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很快就收服了大半人心。 萧喜喜又当着俘虏们的面,把从开山寨里搜罗出来的财物,大方地分给自己麾下的娘子军和青壮,剩下那小半人就也甘心归顺了。 他们跟着陈大化也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谈不上什么忠诚。如今萧喜喜既有震慑他们的手段,又有让他们心动的利益,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萧喜喜见无人再敢作乱,便留下可信之人坐镇开山寨,带上那两百多俘虏,继续启程北上,往下一个目的地九牛寨而去。 千重岭是纵贯南北的走势,杏花寨坐落在其靠近中间的位置,北边共有五个寨子,从近到远依次是莫家寨、白云寨、开山寨、九牛寨和红枫寨。 如今开山寨已经被她拿下,白云寨那边她四哥也已经搞定,剩下的莫家寨不用打,便只剩下了宋家庄和红枫寨。 两日后,萧喜喜顺利到达九牛寨附近,与比她早到一日的萧远川汇合。 九牛寨又名宋家庄,是个有上千人的大寨,所处地势也是易守难攻,很不好打。因他们寨子风评还行,萧喜喜想劝服他们。 可比她早到的萧远川却说不用白费力气了,九牛寨不会降,因为他们也想一统千重岭,做这地方的主人。而且,他们日前已经付诸行动,将千重岭最北端的红枫寨吞并,如今寨中最少有两千人。 萧喜喜:“……那看来是只能硬碰硬了。” 萧远川擦着自己的长刀点头:“他们应该也已经发现我们的踪迹了,我猜他们最迟明早,最快今晚,就会打过来。” 萧喜喜算了一下兵力:她带了将近五百人过来,她四哥也带了五百多人过来,加起来便是一千多人。但这其中有两百多是她从开山寨带来的俘虏,有三百多是她四哥从白云寨带来的俘虏,这些人初来乍到,不可能全心全意为他们卖命。所以强攻是不可行的,他们只能想办法智取。 “四哥先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萧喜喜却并无困意。她一边吃着她二嫂胡秋叶拿来的饼子,一边与她四哥商讨起了对策。 **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九牛寨果然如萧远川猜测的那般,主动对他们发起了攻击。 早有准备的萧喜喜和萧远川见此假意落败逃窜,将追兵引入提前设好的陷阱,杀得他们仓皇而逃。 这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机会,但萧喜喜拦住了萧远川,没让他继续前行。 萧远川不解,问她为什么,萧喜喜皱着眉说:“直觉。” 就在刚才,她脑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谢逢给她讲兵法时说过的一句话:兵者,诡道也。 诡,千变万化,出其不意的意思。萧喜喜实战经验少,还不能完全参透这个字的意思,但她在这方面天赋很高,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冷静下来后一想:他们能假意落败,诱敌入陷阱,九牛寨的人为何不能将计就计,用同样的办法反将他们一军? 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 听了妹妹的分析,萧远川脸色猝变,后背生寒:“难怪刚才那些人那么不堪一击。” 他方才还在想这九牛寨也不过如此,竟还敢不自量力地与他们杏花寨争锋,如今想来,是他骄傲轻敌了。 萧喜喜心里也有些后怕:“出发前谢归元再三提醒我,不可大意轻敌,如今看来,确实应该小心再小心。” 方才这情形,幸好他们没有追上去,不然十有八九要遭难。 手握短刀坐在马上的林素烟神色也有些凝重:“硬拼不行,那要不我们再像之前一样,假扮成流民混进去,擒贼先擒王?” 萧喜喜摇头:“九牛寨既然有心一统千重岭,肯定会派人盯着别的寨子,这招我们已经在开山寨用过,他们不会再上当。何况九牛寨的寨主宋振涛是落魄士族出身,听说见多识广,也并不好美色。” “那就只能另想它法了。”背着弓箭的胡秋叶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色说,“先找地方休息,慢慢想吧。” 萧喜喜回神点头:“九牛寨是块硬骨头,我们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了。” 虽然局势不太乐观,但此番交过手后,她心里已经有数,倒是比之前更稳了些。因为这附近山林多,真打不过他们还能跑。而且就算他们一直打不下九牛寨,能围困住九牛寨,让他们没工夫南下去给她爹他们添麻烦,也算是一种胜利。 等她爹收拾完那边的几个寨子,自会带人过来支援他们。 眼下真正该急的,是他们九牛寨。 第45章 九牛寨寨主宋振涛确实是急了。 他原本没把萧喜喜和萧远川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兄妹俩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青涩少年,又都是市井小民出身,就算个人武艺不俗,也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带兵打仗。 可谁知他们竟忍住了乘胜追击的诱惑,没有中他们的诱敌之计,还自此变成了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打就跑,跑完看他们收兵了,又马上回来继续围困他们。 宋振涛:“……” 宋振涛气得直拍桌:“无赖!这简直就是无赖!” “原以为这萧家人只是一群勇鲁的莽夫,就算打下附近几个寨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没想到还挺厉害的。爹,我要去会会他们!” 说话的少女十四五岁,眼睛圆圆,脸也圆圆,长得珠圆玉润,很是甜美,可却穿着一身青灰色男装,头戴布帽,做假小子打扮,背上还背着把狼牙锏。 她跃跃欲试地说完就要走,被宋振涛叫住了:“胡闹!这是战场,不是儿戏,你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怎么了?那个萧喜喜只比我大两岁,也是个女的,不也照样一路从杏花寨打到了咱们家门口?”少女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我也从小习武,练得一手好锏的,真打起来未必会输给她!再说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跟他们僵持着,我想法子接近他们,也好找找他们的破绽嘛。” “……萧家兄妹不是好对付的,且等爹爹与诸位叔伯商讨出更周全的对策,你再去会他们。” 少女名叫宋菁菁,是宋振涛的老来女,从小活泼好动,喜欢舞刀弄枪。宋振涛对她很是娇惯,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不过这事关系着她的安危,宋振涛不肯叫她去冒险,好说歹说将她给劝住了。 可宋菁菁嘴上应下了,心里却没打消念头,这天晚上,越想越心痒的她趁家人不备,悄悄溜出了寨子。 ** “救命!救命啊——”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呼救声时,萧喜喜正坐在一处河滩上,一边吃着她四哥烤的鱼,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谢逢。 谢逢长得好,气质又高洁,她看他时,时常会有自己在仰望天上明月的感觉。又想到他要是也在这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九牛寨,她就更想他了。 想他的人,也想他博学聪明的脑瓜。 “喜喜,那边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坐在她左手边的胡秋叶第一个听见从她们身后林子里传来的呼救声。 萧喜喜回神看去,见她四哥已经带着几个人跑过去,刚要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一会儿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二嫂,你那鱼可以吃了,再烤要糊了。” “哎呀,还真是。”时值七月,天气闷热,众人嫌热,坐的离火堆有点远。胡秋叶听见这话,连忙跑过去把自己的鱼拿回来,用力吹了吹气,等鱼没那么烫了,才小心咬了一口,“哇,好吃。” “好吃吧?我四哥特别爱吃鱼,隔三差五就要去河里抓鱼烤着吃,时间长了这手艺就练出来了。他烤的鱼外焦里嫩,很是美味,我娘总说他上辈子是只猫,这辈子才这么会吃鱼。” “哈哈,伯娘真有趣……” 姑嫂俩说话间,萧远川抱着个衣衫褴褛,脸色惨白的少女跑回来说,这姑娘被蛇咬了。 萧喜喜站起来:“什么蛇?是毒蛇吗?” 萧远川摇头:“天太黑,没看清,先给她吃颗解毒丸吧。” 这时节,山林间多蛇虫鼠蚁,出发前,卢芷宁父女为大家准备了不少驱蛇虫的东西和能解蛇毒的药丸。萧喜喜身上就带着解毒丸,听了这话,她先是拿出一颗解毒丸喂少女吃下,然后才收回手打量这少女,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大别乡人,家里遭了兵祸,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逃进山的。我们一家共五口人,三日前进的山,可山里猛兽太多,太凶险了,傍晚时我与家人遇到两只野狼,因太过慌忙,我和家人跑散了……” 少女惊魂未定地将自己的来历说来。 萧喜喜又问了几句,见她都一一答了,就收起药瓶笑了:“四哥,她骗人的,把她抓起来处置了。” 萧远川听见这话神色一冷,动作极快地刚放到地上的少女按住了。 这少女,也就是宋菁菁惊了,连忙挣扎说:“我没有骗人!” 萧喜喜懒洋洋地看着她:“你有。”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宋菁菁心神急转间,故作慌张地挤出眼泪,“姑娘若不想救我,只管将我扔回山林便是,为何要污蔑我骗人?” “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萧喜喜随手拿起身侧的烤鱼棍子,戳了戳她虽然故意抹脏了,但依然肉乎乎的脸蛋,“首先,你脸上肉太多了。” 宋菁菁:“……?” “流民大多面黄肌瘦,不会像你这么胖乎。”刚才只顾着救人,没注意看宋菁菁模样的萧远川打量着她冷笑了一声。 宋菁菁面色一僵,心中有一瞬慌乱。 这一点确实是她疏忽了。 不过这事也并非不能解释。 “不是的,我没有饿瘦,是因为家人疼我护我,即便逃进了山,也并未让我饿着肚子。这并不能代表我说的是假话啊!” “可你刚才说,你家是普通农户。”说话的是不远处原本正在与方雪茹聊天的林素烟。她听见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深山中多蛇虫猛兽,寻常百姓,不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是不会豁出性命进山冒险的。且这山里藏着不少流民,你们全家才五口人,即便真带了足够多的,不会让你饿肚子的食物,只怕也很难护的住。” 宋菁菁飞快地转着脑子辩解道:“确、确实有人想抢我们的东西,可我爹年轻的时候是跑江湖的,会些拳脚功夫,把他们打跑了!他还会打猎,我自然不愁没东西吃!” “倒是能言善辩。那我且问你,你们是在哪里遇到那些流民的?他们是什么模样?操着哪里的口音?”萧喜喜收回棍子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个位置给林素烟坐。 宋菁菁:“我……我们遇到了好几拨人,具体的我不记得了,这山里这么大,那时情况又混乱,我光顾着害怕了,没注意那么多……” 不等她说完,一旁的胡秋叶就笑了:“是吗?可是这附近的流民,早就被我们抓光了啊。” 什么?! 宋菁菁脸色无法自控地变了变。 “流民们需要庇护,我们需要人手,所以这些天,除了跟你们九牛寨你追我赶地跑着玩,我们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藏在附近的流民全找出来,让他们加入我们杏花寨。”萧喜喜笑眯眯地看着宋菁菁说,“如今我们这边,可是又多了上百人呢。” 千重岭一带山林广袤,除了几个大规模的寨子,还有许多人是自己进山,找地方躲藏的。从前这样的人少,可最近外头越来越乱,进山的人就多了起来。 萧喜喜这一路上碰到不少或落单或几家一起的百姓,但此前因为要赶路,她没时间做什么,如今却不同,自打决定围困九牛寨后,她就悄悄派了些人,抢在九牛寨反应过来之前,把藏在附近几座山头的流民百姓们都找出来吸纳了。 宋菁菁:“……” 宋菁菁听着萧喜喜的话,后背渐渐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萧喜喜,果真厉害得很。 意识到自己还是轻敌了的宋菁菁心里终于慌张了起来。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强行维持着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九牛寨,杏花寨,我听都没听过……” “没听过?那你手上的茧子怎么来的?”萧喜喜懒得再跟她绕来绕去,直接挑眉看向她的手,戳破了她的身份,“干农活可干不出这样的茧子,只有从小练武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而眼下除了九牛寨,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派你这样一个习过武的小丫头来接近我们。” 哑口无言的宋菁菁:“……” “何必跟她说这么多废话,一个细作,直接宰了扔火堆里便是。”说话的是萧远川,只见他一把将宋菁菁从地上提起,就朝不远处的火堆走去。 宋菁菁见他言辞凶残,终于吓得奋力反抗:“你敢!” 她习惯用锏,但为了假扮流民,这会儿没把狼牙锏带在身边,只能用随身携带的暗器反击。可萧远川早有准备,轻轻松松就躲开了。 不仅躲开了,他还在几招过后再次擒拿住她,把她脸朝下地用力按在了全是石头的地上。 娇嫩的脸皮差点被石头蹭破的宋菁菁:“……放开我!萧远川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你放开我!” 她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是又羞又怒,气急败坏。萧远川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用力顶着的地方,是她的臀部。 “……” 他思索一瞬,面不改色地卸了她两只胳膊,在她的惨叫声中放开她站了起来。 萧喜喜:“……” 萧喜喜看着自家辣手摧花,毫不留情,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的四哥,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林素烟、胡秋叶等人也陷入了沉默。 眼中只有输赢,没有男女的萧远川却觉得对待敌人就该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他一脸酷拽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宋菁菁进行了下一步的审问:“说吧,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 宋菁菁:“……” 宋菁菁从小被家人娇宠着长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又气又恨地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又响又尖,吵得众人耳朵嗡嗡。 萧远川不耐地站起来要揍她,宋菁菁却气得愤怒压过了害怕,梗着脖子与他杠上了,任凭他怎么吓唬都不肯松口。 眼看自家四哥真要忍不住对这小丫头动刀了,哭笑不得的萧喜喜赶紧把他拉走了:“我来问她我来问她,你先去旁边歇会儿。” 萧远川这才黑着脸哼了一声走了。 萧喜喜走到宋菁菁面前,一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听说九牛寨寨主宋振涛有个女儿,今年十四五岁,就是你吧?” 宋菁菁魔音般的哭声终于顿住了。 她眼睛红肿地看着萧喜喜,过了好半晌才吸吸差点哭出鼻涕泡的鼻子,声音闷哑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第46章 萧喜喜被宋菁菁这话问笑了:“你要是宋振涛的女儿,我就不能对你做什么,还得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要不是宋振涛的女儿,那对于一个居心叵测的细作,我当然要杀了以绝后患。不过看在你年纪不大还是个姑娘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死法,是直接一刀抹脖子,还是丢到河里淹死,又或是扔到狼群里喂狼,你看你更喜欢哪个?” 宋菁菁:“……” 宋菁菁色厉内荏地抖着唇:“你少吓唬我,我、我才不上你的当!你不就是想让我承认我是宋寨主的女儿,再拿我去威胁宋寨主吗?我告诉你,你打错主意了,我跟宋寨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杀了我吧!” 萧喜喜本来只是猜测,见此倒是能确定她的身份了。和九牛寨僵持数日,正愁没有突破口的她精神一振,笑容更深了:“是吗?可我不信你的话,我们还是等天亮以后,一起去问问宋寨主,看看他怎么说吧。” 她说完接好宋菁菁的胳膊,让人拿来麻绳把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心下大急的宋菁菁:“你!我都说了我是细作,你直接杀了我就是,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连累到她爹和寨子里其他人! 萧喜喜挖挖耳朵:“太吵了,二嫂,你帮我把她嘴巴堵了。” 胡秋叶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好嘞。” 宋菁菁急声大喊:“你们这是以多欺少,以小欺大,有种我们一对一单唔——!”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这话倒是没说错,不过,这也是你自找的不是?你要是乖乖待在你们寨子里不出来,我们也没法闯进去抓你呀。” 林素烟一番话,说得宋菁菁又愧又悔又恨,再次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是,这次确实是她一时冲动,任性了。可谁能知道萧家兄妹这么厉害,不仅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还猜到了她的身份呢? 明明她爹他们都说,萧家只是一群下九流出身的粗人,祖上都是庶民,既无底蕴也无见识,即便因为比普通人能打,抢占了些许先机,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的…… 呜呜呜,他们全都看错眼啦! 这萧家人哪里是秋后的蚂蚱,分明是扮作了猫儿的大虫! ** 宋菁菁哭累了睡着了,等她醒来,天已经亮了。 萧喜喜取下她口中的帕子,给了她一块刚热好的饼子:“饿了吧,吃点?” 宋菁菁忿忿扭头,不肯理她。 她腮帮子鼓鼓,气哼哼的样子像只胖兔子,瞧着挺可爱的。萧喜喜看得手痒,忍不住在她肉肉的脸上戳了两下:“行了,别生气了,一会儿见到你爹,我就放了你。” 宋菁菁一愣,躲开她的手,惊疑又生气地看着她:“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我告诉你,落在你们手里,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你休想利用我对付我——宋寨主,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萧喜喜在她身边坐下来,掰了一小块饼子塞到她嘴里,“你放心,我也没想对你爹做什么,不过是想跟他见个面,聊一聊罢了。” 嘴里的饼子刚刚烤过,有点硬,但有很浓的麦香,一入口就让她腹中生饥,口中生津。宋菁菁不想吃,但嘴巴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我们杏花寨跟你们九牛寨没什么生死大仇,只是大家立场不同,才有了如今的局面。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爹谈一谈,希望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互利互助,携手同行。” 萧喜喜也咬了一口饼子,边吃边说,“可惜宋寨主瞧不上我们这些粗人,不肯给我们和谈的机会。我四哥说,他刚来的时候就去过你们九牛寨,想拜访宋寨主,但你们的人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上来就要动手,所以我们也只能跟你们打了。” 宋菁菁听得一愣,咽下了口中的饼子。 萧远川曾上门拜访她爹?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也难怪。”萧喜喜继续闲聊似的说,“我听说宋寨主是士族出身,祖上有人做过大官,家族也曾声名显赫。后来是他的父亲得罪了朝中奸佞,被扣了个要抄家灭族的大罪,才不得不举家逃进山里,建立了宋家庄,也就是九牛寨。有这样高贵的出身,宋寨主看不上我们杏花寨,不屑与我们为伍,也正常。毕竟我们不过是一群从前只配给他提鞋抬轿的普通庶民,哪有资格与他同坐一桌,谈什么合作呢。” 宋菁菁:“……” 宋菁菁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她面色一红想反驳,可张开嘴才发现,萧喜喜说的都是事实,自己反驳不了。 她爹确实看不上杏花寨和萧家人。一开始看不上,现在还是看不上,就算萧家兄妹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们并不是鲁莽无脑好对付的人,她爹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把他们当成对手来看待,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注视……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狗眼看人低”,宋菁菁表情一僵,连忙在心里呸呸呸,她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家人呢! “士族惯来高高在上,就算沦落成匪,也很难丢掉骨子里的清高与傲慢,这我很能理解。不过有句话叫‘英雄不问出处’,还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不知宋姑娘可听说过?”萧喜喜说到这,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哦,还有一句,‘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宋菁菁:“……” 宋菁菁被这话听得羞怒又心虚。她不想说萧喜喜说的是对的,可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家人包括她,在对待杏花寨一事上,都确实是过于傲慢了…… “我、我还要吃饼!” 脸色青红变幻了一会儿后,无可话说的少女郁闷地别过了头。 从昨晚起就一直在想谢逢曾跟她说过的那句“攻心为上”的萧喜喜见此,满意地掰了一块饼子递给她:“吃吧。我这人说话算数,只要你肯乖乖配合我,让我见你爹一面,我肯定放了你。” 事已至此,她承不承认身份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宋菁菁看了萧喜喜几眼,终于在吃完那块饼子后,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就算见到我爹,他也不可能会同意跟你合作,你这是白费力气。” “是不是白费力气,试过才知道。而且我相信,他早晚都会同意的,毕竟我爹他们已经把南边几个寨子都打下来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赶来这里支援我。”萧喜喜懒洋洋地说,“到时候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我们粮多,你们粮少,你猜,谁会赢?” 宋菁菁心下一紧,说不出话了。 “其实我只要等着我爹他们过来跟我汇合就行了,只是乱世之中,能活着不容易,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死去,所以才想着先跟你们和谈试试。要是你们愿意跟我们联手,那就再好不过,我们双方都不用再死人,还能通力合作,一致对外。要是你们自恃身份,实在不肯屈居人下,那……我也只能说一声遗憾了。” 萧喜喜说完这番话就被方雪茹叫过去有事了。 宋菁菁怔怔地看着她英姿矫健的背影,心神莫名有些震动,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朝她身后的娘子军看去。 她想起了当日得知萧家兄妹带来的人里有许多女人时,她爹和她诸位叔伯轻蔑不屑的样子。 那时他们压根没把这些女人看在眼里,还说这些女人这么做违背纲常,有辱斯文。 可仔细想想,若不是家中没有男人了,这些本该守在家中被男人们保护的女子,怎么会不顾性命地拿起刀,和男人一样上战场? ……这世道混乱至今,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 简单地吃过早饭填饱肚子后,萧喜喜就带着被五花大绑的宋菁菁和大部队,大摇大摆地往九牛寨去了。 宋菁菁没有挣扎也没再哭喊,只是垂着个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快到九牛寨了,她才在几瞬犹豫后,小声提醒了萧喜喜一句:“这条路走到底就是一片槐树林,我爹让人在槐树林里新设了机关,一会儿你们注意点,别踩石头。” 萧喜喜正骑马带着她,闻言眉毛一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啊,多谢提醒。” 宋菁菁不自在地嘟囔:“我是怕那些机关伤到我自己,才不是要提醒你。” 萧喜喜觉得这小丫头挺好玩的,正想再逗逗她,走在最前面的萧远川突然拉住缰绳打了个“停”的手势:“嘘,先别说话。” 萧喜喜眼神一凛,立马收起笑容竖起了耳朵。 其余人也在林素烟、方雪茹等人的示意下,训练有素地安静了下来。 萧远川翻身下马,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眉头拧了起来:“有厮杀声,人还不少。” “难道是又有新的流民进山,跟九牛寨起了冲突?”萧喜喜有些意外,看了坐在自己身前的宋菁菁一眼说,“走,去看看。” “我先去,你们跟上。”萧远川说完重新骑上马背,率先驰骋而去。 宋菁菁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萧远川去了没一会儿就神色凝重地策马回来了:“喜喜!九牛寨的寨门被攻破了,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像是朝廷逃兵,且他们人数不少,看着乌泱泱的,至少有两三千!” 这话对宋菁菁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她眼前一黑,失声喊道:“你说什么?!” 第47章 九牛寨遭难对杏花寨没有影响,萧喜喜大可坐山观虎斗,等九牛寨和那伙疑似朝廷逃兵的人打得两败俱伤后,再带着身后的一千多人出面坐收渔利。 可她听了萧远川的话后,只沉吟了一瞬就说:“走,去救人!” 宋菁菁猛然转过头,激动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真的愿意——” “我听说宋寨主学识渊博,性情仁厚,不仅从不祸害周围百姓,还常常以严苛的家规勒令族中子弟,不许他们为非作歹。连自己的亲侄子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他都能秉公处理,不曾姑息。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些高傲迂腐,但只从这事便能看出他是个好人,我心中还是敬佩他的。”萧喜喜用斧头劈断了宋菁菁身上绑着的麻绳,语速很快地冲她笑了一下,“何况不管我们怎么打,那都是千重岭内部的事,内部的事,自然轮不到外人插手!” 原本浑身冰凉的宋菁菁听了她这话,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又是庆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表,只能忍着眼泪翻下马背,再无半点不服之意地冲萧喜喜磕了一个响头:“萧姐姐,往后你便是我亲姐姐!若是此番我们寨子能化险为夷,我一定说服我爹,让他从此以后唯萧伯父马首之瞻!” “这些以后再说。”萧喜喜一把将她拉回到马背上,看向自家四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四哥,前方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再说仔细些。” 宋菁菁闻言连忙看向萧远川,含泪的眼中满是紧张,显然是怕他会不同意萧喜喜的决定。 萧远川被她看得不爽,心道他是什么很冷血的人吗? 但此时情况危急,他无暇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便只是冷哼一声,将自己看到的言简意赅地说来。 萧喜喜听完心里有了数,点点头,扬起手中长斧,下令全速前进。 ** 萧喜喜一行人赶到九牛寨时,九牛寨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那群身穿盔甲,训练有素的外来者攻下九牛寨寨门,闯进九牛寨后,就如蝗虫一般开始在寨中烧杀抢掠。 他们确实是朝廷逃兵,还是向来以悍勇著称的陈州兵。 陈州在兖州东北边,与兖州接壤,是一个多山少地,较为穷苦,但很有战略意义的地方。几十年前,这地方出过一个很厉害的将军,带出了一群非常能打的骄兵悍将,是为陈州军。 几十年过去,陈州军已经不复当年神勇,但在早就被宦官佞臣们玩废了的朝廷兵马里来说,还是算得上拔尖的。所以出现在九牛寨的这群陈州兵,才能这么迅速地攻破九牛寨的寨门。 他们的领头者个姓罗的千户,因不服上司的管教,又不满军饷总被贪污,于几日前带着三千多人叛离陈州军,逃进兖州地界,想要寻一处好地方自立为王。 原本他们盯上的千重岭最北边的红枫寨,可红枫寨已经被九牛寨吞并了,他们闯进去后什么好处也没得到,便又南下往九牛寨来了。 九牛寨吞并红枫寨后,寨中人手虽也达到了两千,可这两千人里大多是没什么实战经验的普通百姓,如何能是这些本就在战场上历练了多年,又一路杀过来的陈州兵的对手? 一时间,原本安宁祥和的寨子里哭声震天,血流成河。 “老爷,不行了,前门也守不住了!你快带着夫人少爷他们从后山小路走吧!”一个浑身浴血的护卫捂着鲜血直流的胳膊,踉跄着冲进宋家门哭道,“那些畜生,那些畜生马上就要杀进来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骂那些逃兵畜生,是因为那些人闯进他们寨子后不仅烧杀抢掠,还肆意糟蹋女眷。他已经看见许多相熟的妇人姑娘被那些兵匪就地侮辱,这其中甚至有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和未满十三岁的孩童! 还有他的妹妹,他唯一的妹妹,也因为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了台阶上…… 巨大的悲痛和愤恨让护卫说完这话后就再次冲了出去。 他要去跟那些王八蛋拼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流着泪瘫倒在椅子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褐色直,眉眼细长,下巴上留着美须,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文人气质。 他就是宋菁菁的父亲宋振涛。 那些逃兵来攻打寨门的时候,宋振涛正为小女儿的失踪而心急,听说有人闯门,还以为是又来试探他们的萧家兄妹,心里并没有太在意。可谁知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闯门的人是一群穿着盔甲的逃兵,且足有两三千人。 宋振涛这才意识到不好。 他当时就想找人求援,可周围两个大寨子都已经没人了,唯一有可能赶来支援他们的萧家兄妹又是他们的敌人,他根本无援可求。 那群逃兵也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就攻破寨门杀了进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爹,二叔三叔他们都已经走了,我们也快走吧!”一个年约二十六七的青年急声将宋振涛扶起,他是宋振涛的长子宋含章。 “可是菁菁……菁菁还没回来!”想起心爱的小女儿,宋振涛猛然站起。 “眼下这种情况,她没回来是好事,我反倒庆幸她昨夜偷跑出去了,不然……”宋含章忍着对幺妹的担忧说,“那丫头素来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走,等度过了眼前危机再去寻她!” 宋振涛抖着唇说:“你说得对,可我还是不能走,我身为一庄之主,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安危,却不管乡亲们——” 宋含章:“爹!你不走就只能跟大家一起死!你只有活着,才能替大家报仇!” 宋振涛这才浑身一震,踉踉跄跄地被儿子和家人半拖着往后山跑去。 后山有一条十分陡峭的小路,可以通往山下那条绕山而流的大河。大河边上的岩洞里停靠着几条小船,他们可以从水路逃走。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不!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你们杀了我爹娘,我跟你们拼了!” 逃跑的路上,宋振涛看见其他人的惨状,心中悲痛无以复加。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时,身后追来了几个逃兵。 “爹,你们快跑,不用管我!”眼看敌人的刀就要落下,宋含章想也不想地推开父亲。 宋振涛目眦欲裂:“含章——!!!” 就在他悲痛不已地以为,长子今日就要丧命于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狠狠射穿了那举着刀的逃兵脖子。 逃兵捂着喷血的喉咙轰然倒下,高高举起的刀也砸在了地上。 “爹!大哥——!” 一道熟悉的哭声猛扑而来,宋振涛霍然抬起头,看见了满身狼狈的女儿。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该回来!你不该回来!快跑!孩子,快跑——!”宋振涛脸色大变地抓住女儿的胳膊,用力把她推给长子和家人,“你们快带着菁菁走,快走!” 宋菁菁这才不哭了:“爹,不用走,我们都不用走,我带援兵回来了!” 宋振涛:“……什么?” 他有些发懵地朝女儿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了一群眼生又没有穿盔甲的人。 那群人里有男有女,其中一个身形修长,手握长斧的年轻姑娘看起来格外出挑。只见她将手中长斧使得虎虎生威,不过三两下就撂倒了一片壮汉,身上的气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人见之生畏。 “那……那是……” 宋菁菁目光崇敬地看向萧喜喜:“那是杏花寨的萧喜喜萧姐姐,爹,他们是特地赶来救我们的!” 宋振涛和其他宋家人都很吃惊。 宋菁菁却没时间跟他们解释,说完那句话就擦擦眼泪站起来,继续加入到战斗中去了。 ** 萧家兄妹带来的一千多人成功扭转了战局。 那些逃兵虽然厉害,但杏花寨众人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志得意满地沉浸在肆意抢杀的快感中,没了先前的警惕。 许多逃兵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就死在了娘子军的刀下。 “干他娘的,这破地方哪来的援兵!” “快!快撤!” 反应过来的逃兵惊慌失措地要跑,萧喜喜带着一队人奋力直追,和守在寨门外的萧远川成包围之势,合力歼敌近千。 三千多的逃兵,攻打寨门时死了一些,和九牛寨厮杀时死了一些,剩下的被萧喜喜和萧远川杀了近半,加上投降的五百多,最终只有不到五百人跑掉。 虽说穷寇莫追,但萧喜喜和萧远川还是马上乘胜追击,带了人去追这些残兵。因为这些人太过凶恶,若是让他们逃至开山寨,开山寨那几百人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因不确定他们往哪边逃了,兄妹俩在一处分岔路口选择了兵分两路,分头追击。 萧远川驰骋追出数里,只追上几个零星跑掉的逃兵,并未发现更多的人。他没有再追,而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折返回去找妹妹。 可萧喜喜那边也是一样,追了数十里也只抓到几个零星的逃兵,并没有发现更多的人。 “这附近山林广袤,他们肯定是事先找好了退路,躲起来了。” 萧喜喜脸色不太好看,萧远川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些逃兵凶残狠辣,虽只剩下几百人,可杀伤力不亚于千人,真要让他们跑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开山寨,白云寨,甚至再往南的莫家寨,还有他们的杏花寨,都可能会遭殃。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南下,四哥,你马上带人去虎扑林守着,那里是去开山寨的必经之路。我回去找宋振涛,让他派人和我一起把附近的山林挨个搜一遍,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长翅膀飞了!” 这也是萧远川想说的话,他沉着脸“嗯”道:“万事小心。” 萧喜喜用力点了一下头,带着一小队娘子军扬鞭策马往九牛寨赶。 可还没赶到九牛寨,萧喜喜就在一处临河的石滩上发现了血迹。 石滩对岸是一片陡峭光秃的岩壁,岩壁下方生长着茂盛的草木,但再繁盛的草木也藏不了几百号人,所以刚才追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地方。 可现在…… 看着那因为近来一直不曾下雨,被炙热的太阳烤得几乎没什么水了的河滩,萧喜喜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九牛寨附近有河,多岩洞。 岩洞。 萧喜喜盯着那片茂盛的草木,握紧手里的长斧冷笑了一声。 “所有人随我下马,去那边看看的岩壁下面看看,有没有山洞之类的地方。” “是!” 众人齐心合力,果然很快就在一处茂盛的灌木丛后面找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洞口处守着两个逃兵,拿着弓弩想偷袭她们,被眼疾手快的萧喜喜反杀了。 “格老子的,那些臭娘们追来了,快跑!” “可是老大,那里面,那里面太黑了——” “那也比他娘的窝在这里等死强!” 山洞里有人惊怒大喊,萧喜喜才知道这小小的洞口里不仅别有洞天,还有别的出路。 她脸色一沉,马上让人去九牛寨喊人,又给她四哥发了个信号弹,之后便率先带着身后的娘子军钻进了山洞。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这些人跑了。 ** 与此同时,杏花寨,萧家客房里,正坐在窗前提笔写字的谢逢不知怎么眼皮忽然重重跳了一下,笔尖的墨也因为手腕一顿的动作,“啪嗒”一声滴落在纸上,洇出了一团墨痕。 第48章 “公子快看,大公子回来了。” 岁和的话让谢逢从突如其来的不适中回过了神。他眉头微拧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眼朝半开着的竹窗外看去。 竹窗外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一坐一站地从院外进来。 男人二十六七岁,长相俊美,面容削瘦,穿着件藏蓝色布袍,坐在谢逢之前坐过的轮椅上,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涩。 推着他的女人瞧着和他差不多的年纪,雪肤乌发,身着一袭在山里难得一见的艳丽红裙,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漂亮的眉眼,看不清具体长相。 两人散步回来,像是在聊天。 “公子,大公子和这位梅四当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大公子不肯听你的话,却肯听她的话?”岁和看着这一幕,心里猫抓似的痒。他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还有这位梅四当家,冯婶说她特别不喜欢出门,我们来这么久都没怎么见过她。可怎么大公子一来,她就日日往咱们这儿跑,还主动照顾起了大公子……公子,他俩该不会是,咳咳,那个啥吧?” 他已经好奇了好些天,快把自己好奇死了。偏偏谢逢看倒霉堂兄不爽,总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他想问也不敢问。 “想知道?”谢逢听见这话,回神瞥了岁和一眼。 岁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谢逢扯唇:“自己去问。” 岁和:“……我可不敢,公子你就行行好,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也不告诉老爷!” 他满脸讨好地冲他拱手的样子,让谢逢想起了同样喜欢对他做这个动作的萧喜喜。他微顿片刻,到底是神色懒懒地破例回了他一句:“他们俩多年前确实曾有过婚约。” “婚约?”岁和听得愣了一下,“可是大公子在迎娶陈氏娘子之前,不是只跟鲁国公府云家订过亲吗?” 他神色诧异地说完,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与大公子定亲的那位云大姑娘是个大才女,大美人,可惜红颜薄命,在一次回老家探亲的途中遭遇山匪,不幸被害。当时大公子还不顾老爷他们的反对,为她守了三年妻孝……等等,难道这位梅四当家就是当年的云大姑娘?她没死?!” 想起那日他带着谢朝回山,意外撞见这位难得出来走动的四当家时,她大为失态的样子,谢逢神色淡然地“嗯”了一声。 世事无常,他也没想到杏花寨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当家梅氏,会是谢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婚妻,鲁国公府云家那位早已死去多年的大姑娘云舒宜。 “可云大姑娘既然没死,她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留在这山沟沟里不回家呢?”岁和从惊诧中回过神,“她家人要是知道她还活着,那得多高兴啊!” “没人会高兴。鲁国公为人迂腐刻板,若是知道女儿曾委身于山匪,只会一根白绫勒死她。”谢逢说到这,语气中透出几分讥讽,“至于鲁国公夫人,那不是她的亲娘。” 云舒宜的亲娘是平宁侯府梅家的女儿。十多年前,平宁侯府因谋逆之罪被抄家灭族,云舒宜的母亲虽然因是外嫁女逃过了一劫,可也因此失了丈夫的宠爱,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云舒宜的父亲鲁国公很快再娶,云舒宜成了娘不在爹不疼的孩子,在家里处境尴尬。 这种情况下,她即便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何况云舒宜当年会落入那伙匪寇手里,也不见得真是意外。 岁和也反应过来了:“也是……唉,这位云姑娘的命途可真是坎坷。要是当初没有出事,她和大公子肯定会过得很好。她这么在意大公子,肯定也不会在大公子出事后,像陈家那个女人一样,狠心地弃大公子而去。” 云舒宜“死”后第四年,谢朝为担起家族重任,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娶了陈氏女为妻。可他和陈氏女性格不合,夫妻关系并不十分和睦。所以谢朝一出事,陈氏女就与他大吵一架,和离归家了。 两人唯一的孩子也在此间意外溺亡,这件事彻底击垮了谢朝的心神。 酒醒后看见云舒宜,发现她竟还活着后,谢朝死去的心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机。 但也只是一点。 云舒宜是他年少时的心动,也是他此生唯一爱恋过的女子,可他们分别数年,经历太多,都早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谢朝不想醒来面对自己残疾的双腿和心头那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所以他只清醒了一日,就又放任自己陷入了颓丧。 然后他就被云舒宜一脑袋按进水里,差点活活呛死。 谢朝:“……” 谢朝:“??????” 他难以置信之余,怀疑云舒宜是别人冒充的。因为云舒宜温婉端庄,性格柔和,是再淑女不过的人,她不可能对他做出这么凶残的事! 对此云舒宜只是摘下面纱,露出自己右脸上的疤痕,一脸淡然地说这是她困于匪寨时,为了减少被那些畜生糟蹋的次数,自己拿刀划的。 “那时候我每天都很想去死,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遭受这样非人的折磨,所以我咬牙熬了过来。我一个柔弱女子尚且能做到,你一个七尺男儿有什么做不到的?”她重新戴好面纱,拿出帕子轻柔地给他擦脸,“乖,别叫我看不起你,也别叫我一想起来就后悔,自己当年怎么会看上一个废物。” 谢朝:“……” 谢朝被性情大变的云舒宜刺激得终于肯振作起来——主要是不振作不行,这姑娘如今凶残得很,但凡他又露出颓丧之色,她就会用行动“提醒”他打起精神来。 比如刚才,他不过是想到自己是个废人,连起身都做不到,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就被她险些从山坡上推下去。 谢朝惊回神后有点想哭。 他发现云舒宜身上有种平静的疯感,这种疯感让他不适,可因着她的遭遇,他又心疼难受,生不起气。 最终,他只能含泪向自家堂弟求救:“遇之,我回来了,你出来推我一下,梅姑娘照顾了我一下午,为兄不好再劳烦她推我进屋……” 听见这话的谢逢眼皮一掀,非常没有兄弟爱地抬手关上了竹窗:“四当家自便。” 他正好懒得搭理这蠢蛋堂兄,有人愿意接手,甚好。 谢朝:“……” 谢朝深深地郁闷了。倒是云舒宜闻言眼露欢悦地浅笑了起来:“我送你进屋,顺便陪你小憩一会儿。” 谢朝:“……” 唉。 ** 谢逢心头的不适因谢朝和云舒宜的回来而散去,可本该平静的心绪却仍有些说不上来的乱。 他换了张纸,收敛心神继续给方白流回信,之后就召来一只不起眼的小灰鸽子,把信送了出去。 信送出去没一会儿,萧远河来了——自那日/逼退他父亲带来的兵马,帮杏花寨度过灭寨危机之后,这小子就缠上了他,整日姐夫长姐夫短地来向他请教问题。 谢逢从前是不耐烦教小孩的,但萧远河聪明好学,还很有眼色,他闲着也是闲着,就随他去了。 “姐夫,你昨日布置的功课,我都已经做完了……” 萧远河在杏花寨长大,只跟着家中兄长认过几个字,没有正经上过学。谢逢便顺手帮他开了个蒙,替他解疑答惑的同时,也教他读书习字。 萧远河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每天都学得很认真。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外头突然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滴又急又快地从天上砸下,噼里啪啦,来势汹汹。 谢逢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远山,想起已经外出一个多月,至今归期未定的萧喜喜,下意识问结束了今日学习,正要起身出去的萧远河:“九牛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昨日才来过信,说情况还是和前几日一样。姐夫不是看过那信吗?”萧远河眨眨眼,憨厚的小黑脸上出现促狭的笑,“这才过了一天,你又想我阿姐啦?” 谢逢:“……” 谢逢让他出去,多抄十遍书。 萧远河:“……” 萧远河给了他一个“你们大人就是喜欢恼羞成怒”的眼神,讪讪地走了。 这时候的他们都不曾想到萧喜喜会出事,直到这天夜里,谢逢在即将入睡时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他派去扮作流民跟在萧喜喜身边的暗卫,用他和方白流养的特殊信鸽送回来的。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被雨水打湿的字,谢逢快速看完,脸色猝变。 萧喜喜在追击逃兵的过程中失踪了! “公子?怎么了?” 已经睡着的岁和察觉到屋里的亮光,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谢逢猛然回神想说什么,却因为剧烈鼓噪起来的心跳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握紧手中信纸,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冲出了房间。 /:. “公子?公子?这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岁和被开门声惊醒,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但等他穿好鞋子追出去时,谢逢早已冲进比傍晚还大的雨幕,不见了踪影。 第49章 天黑雨大,山路湿滑,谢逢骑着马一路疾驰下山,吓了自那日惊险后,就一直亲自驻守在山脚下的萧远海一跳。 “妹夫?!这么晚了你怎么下山了?这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有急事。”浑身湿透却顾不上找东西挡雨的谢逢沉声打断他,“快开门。” 他没说是萧喜喜出了事,萧远海信任他,也没多问,只赶忙摘下自己头上的斗笠递给他,让人把石墙下的木门打开:“那你小心点,早去早回啊!” 谢逢接过他递来的斗笠点了下头,风驰电掣般消失在雨幕中。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萧远海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困意散尽地挠了挠头。 谢逢策马疾驰,一路不曾停歇,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萧喜喜出事的山洞前。 “公子!” 一个做流民打扮,长相平平的年轻人看见他,立马迎了上来。 他叫天九,是谢逢手下的暗卫。 谢逢在谢家没有可用之人,处处受人掣肘,和方白流合作后,他借着方白流的手,为自己培养了一批得用之人。 其中就有数十个暗卫。 这些暗卫曾作为死士被世家秘密培养,训练有素,能力出众,谢逢要做的事很多,之前把他们都分派出去了。此番是想知道萧喜喜在外头的情况,才传信给离他最近的天九和玄十,让他们过来跟着萧喜喜。 “她人呢?” 见谢逢浑身湿透地翻身下马,衣裳脏污,发髻散乱,脸上手上都有伤,从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的天九有些吃惊:“还在找。公子你的伤——” “我无事。”不过是昨夜天黑雨大,山中地势又复杂不平,他连人带马被绊倒了几次罢了。谢逢声音干哑地说着,脚下不停地钻进了那半人高的洞口,“到底怎么回事,你再说仔细些。” “是!”天九连忙跟上,一边掏出火折子点燃,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概括了一遍,之后才补充道,“当时萧姑娘带着一小队娘子军,在这岩洞里发现了那几百逃兵,萧姑娘怕他们跑了,就率先带人追了进去。等我们跟着萧四爷赶来的时候,里头已经打成一团,因这岩洞洞口虽小,里头却又深又黑,还七万八绕的有很多条岔路,我们是在战局结束后清点人数时,才发现萧姑娘不见了的。” “最开始我们以为萧姑娘进了那边那条岔路,因为那条岔路最深处有个很大的水潭,我们在潭边发现了十来具逃兵的尸体,萧四爷看了他们的死状,说是萧姑娘杀的。可我们在水潭附近找了又找,并没有找到萧姑娘。水潭里面我和玄十也亲自下去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如今萧四爷正带着人在其他岔路里一寸一寸地翻找,玄十也在那边,还有九牛寨的宋姑娘也带了许多人来帮忙。可从昨天到现在,大家来来去去找了好几遍,始终没找到萧姑娘的踪迹……” 谢逢握紧微颤的手说:“带我去那个水潭。” “是。” 到达天九说的水潭后,谢逢借着火光四下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天九叹着气说:“我们只差把这地方翻过来了,可萧姑娘,她确实是不在这里。” 谢逢盯着黑漆漆的潭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纵身跳进了潭中。 “公子?!” “我下去看看。” 这水潭很大也很深,好在谢逢会游泳,他深潜到潭底找了一圈,却依然是一无所获。但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瞥见了一片漂浮着的叶子。 这岩洞里光秃秃的,哪来的叶子? 谢逢因憋气而晕眩的脑子一清,快速游过去抓住那片叶子,确定了它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水潭不是死的!”他猛然转头看向天九,眼眸不再幽暗,“它下面有活水流入。” 天九顿时面露惊喜:“有活水就说明有进出口,萧姑娘很可能是掉进这水潭后,通过这下面的进出口出去了!” 谢逢深吸口气“嗯”了一声,握紧了那片叶子:“去叫人。” “是!” 天九拔腿就跑。谢逢闭目稳了一下心神,再次屏住呼吸往水下潜去。 上下换了五六次气后,他终于在水潭东南角约莫两人深的地方,找到一个水流比较急的天然石洞。 那石洞不大,仅能容一个人通过,谢逢钻出去后,发现外面是一条地下暗河,暗河成南北走势,水不是很深,两边都是低矮的岩壁和宽窄不一,奇形怪状的岩洞。 他沿着暗河往下流游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片凸出来的岩壁处,看见了一个被石头勾住盔甲的男人。 男人已经死了,身体都硬了。 谢逢没有火折子,看不清他具体长什么模样,但他认出了男人脖子上勒着的软鞭。 ——这软鞭是萧远川送给萧喜喜的新婚贺礼,萧喜喜出门时将它缠在了腰间。 像是终于在长久的黑夜中得见了一丝天光,谢逢喉咙一胀,冰冷的四肢骤然涌起暖意。 他快速往前游去:“萧喜喜……萧喜喜?!” 他开始叫她的名字。 一声一声,反复不停。 也许是上天也听见了他的叫声,过了不知道多久,谢逢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应:“谢归元?我……我在这里……” 像是被人拿榔头重重敲了一记,谢逢心神剧烈地颤了几下。他加快速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终于在一处临近暗河出口的狭窄石缝里,找到了身体被卡住的萧喜喜。 萧喜喜伤得不算重,但失血过多,又在水里泡了一夜,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听见谢逢的声音,她才挣扎着醒来。 “是梦吗?”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青年,脑袋晕晕沉沉的少女有些遗憾地叹气,“肯定是了,你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不过死前能再梦到你一次,我还是挺开心的。就是可惜了,咱俩还没圆房呢。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还去找你,你等着我好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紧紧抱住,萧喜喜一愣,下意识挣扎起来:“哎呀疼疼疼……不对啊,做梦怎么会疼?” 谢逢没说话,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才放轻力道松开她,将她从石缝里救出。 “嘶——真的好疼啊,不是,谢归元,你……你该不会不是梦,是真的吧?!”得救后的萧喜喜捂着胳膊上的刀伤靠在岩壁上,吃惊地看着谢逢。 谢逢这才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声音极哑地“嗯”了一声:“我先带你出去。”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呢?”被他抱在怀里,绕过这处窄缝往前方出口游去的萧喜喜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人也彻底清醒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外头,外头怎么样了?你见到我四哥他们了吗?等等,你突然跑来这里,该不会是寨子里又出了什么——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用力吻住了唇,萧喜喜一愣,眨着眼睛晕乎了一会儿,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多月没见,她也好想他啊。 她弯起眼睛,无暇再想其他地回应起了他。 谢逢感受着她的热情和鲜活,汹涌的情绪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难以自抑的渴求。 但眼下不是时候,这里也不行。 他克制半晌,气息凌乱地松开了她。 喜欢这种亲密的萧喜喜不满睁眼:“还要。” 谢逢:“……” 谢逢看着她嫣红水亮的唇,哑声移开了视线:“出去再说。” 虽然外头炎热,但这地下暗河里的水可冰了,萧喜喜也不想再在水里泡着了。她理智回笼地嘟囔说:“好吧。” 谢逢抱着她从这地下暗河的出口游出,看见了一片草木繁盛,野花遍地的山谷。 山谷不大,中间有河流南北蜿蜒,谢逢就近找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干燥山洞,替萧喜喜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萧喜喜本想回去再处理,可他们不知道出谷的路,谢逢又说她四哥他们会找过来,她便没再说什么。 谢逢找来干柴生了火堆,又从山洞外摘来几片很大的叶子,让她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 萧喜喜一边脱一边笑嘻嘻地问他:“全脱啊?” 谢逢:“……” 谢逢把她脱下来的湿衣服架在火堆旁烤着,走过来替她上药。 身上只剩小衣和亵裤的萧喜喜这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你快点啊。” 她眼眸躲闪脸红红的样子,看得谢逢喉结上下动了动。他飞快地别开头,帮她处理好身上的伤,这才把地上的大叶子扔给她,背过了身说:“剩下的也脱了,烤干再穿。” 这山洞里很凉,她受了伤正虚弱着,不能再受寒。 萧喜喜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挠挠红红的脸蛋,不好意思地照做了。 谢逢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她的贴身衣物架好,之后才看了看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先休息。” 萧喜喜把大叶子盖在自己身上,声音含糊地说好。 她饿又累又困,一直是强撑着,谢逢走出山洞没一会儿,她就再次沉沉昏睡了过去。 谢逢没敢走太远,在洞口不远处找了点野果就回来了。 见萧喜喜已经睡着,且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显然是有些冷,他眉头一拧,快步走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但他的衣服也是湿的…… 谢逢沉默一瞬,把自己身上的湿衣裳也脱了下来,放在火堆旁烤着,然后才重新将她抱起。 感觉到温暖的萧喜喜本能贴了过来,紧紧缠/绕在他身上。 谢逢:“……” 谢逢本想叫醒她,让她先吃点东西,但她睡得很深,还有些要发烧的样子,他便没再出声,只是努力忽视怀中的柔软,挑了几个汁水较多的果子,将果汁挤到她嘴里。 萧喜喜无意识地咽下。 谢逢见此心下微松,耐着性子喂她喝了不少果汁,才扯来她终于烤得半干的中衣,披在了她身上。 春光被掩,虽然衣裳下依然是肌肤相亲,但谢逢还是感觉自在不少。 没过多久,外头又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谢逢知道今夜萧远川他们十有八九是找不到这里来了,便也放任自己小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天已经微微有一点亮,谢逢睁眼看向山洞外面,见昨夜的雨还在下,就动了一下发麻的身体,想把已经烤干的衣物拿过来给萧喜喜穿上。 可他刚拿到萧喜喜的小衣,萧喜喜就醒了。 第50章 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地被谢逢抱在怀里,他手里还拿着她的小衣,萧喜喜整个人都惊呆了。 谢逢也尴尬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面色冷静地把手里的小衣递给了她:“干了,穿上吧。” 萧喜喜:“……” 萧喜喜本来脸红心跳,很有些害羞,可见他对着这样香.艳的场景都能淡定自若,一点不慌,她心里的害羞就像是被冷水泼灭,一下散没了。 “你帮我穿。”她故意贴在他胸前撒娇,“我胳膊疼呢。” 谢逢:“……” 谢逢一把将她拎起,动作极快地帮她穿上了小衣。 萧喜喜见他眉眼依然清冷得像冬日霜雪,不沾半点尘埃,心里郁闷又不服气:她就不信他真的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眼睛一转,小手闪电般一抓,满意地坏笑起来:“原来你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啊。” 谢逢猝不及防,险些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他眼皮一跳,一把握住的手腕想将她拉开,可她却顺势岔开腿,面对面地坐回到他怀里,故意去亲他的耳垂:“谢郎,你耳朵好红啊,我刚才没看见,还以为你不行呢。” 谢逢:“……” 谢逢有些狼狈地按住她乱动的腰,无奈又警告似的拍了一下:“别闹。” 他的手掌宽大灼热,萧喜喜被他拍得尾椎骨一麻,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我就闹,有本事你闹回去啊。” 她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听起来娇娇的,带着点不自知的媚意,谢逢喉结滚动了几下,闭上眼忍耐道:“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起来。” 他的面容像九重天上的谪仙一般清冷无欲,可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萧喜喜听得心神荡漾,越发来了劲儿地想逗弄他。 “怎么就不是胡闹的地方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你有我。”萧喜喜故意扭了扭腰,“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把迟了许久的洞房给补……哎呀,疼!”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掐住了腰间的软肉,萧喜喜吃痛发出怪叫。 谢逢这才松手拿来一旁的中衣,给她穿上说:“这里不行,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萧喜喜一愣,捂着腰惊诧地看他,“你是说圆房?你愿意跟我圆房啦?” 谢逢:“……” 谢逢有时候真的拿她这张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含蓄的嘴没办法。他耳根发烫地瞪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被她“哦耶”一声抱住了脖子:“你终于愿意啦!谢归元,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一起生娃娃养娃娃啦!” 她说完对着他的脸一顿啵,谢逢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最终只能缓下眉眼认命:“是,我愿意了。如此你可能配合我,好好穿衣了?” “好好好!那我们回去就补!”萧喜喜心花怒放地抬起手要跟他拉勾。 谢逢:“……” 谢逢拿她没辙,只能照做。 萧喜喜这才嘿嘿直笑地跳起来把衣裳穿好。 谢逢心下一松,也拿了衣裳穿上。期间萧喜喜欠欠地围着他,一会儿搂搂他的胳膊,一会儿戳戳他的腰腹,闹得谢逢好一会儿才把衣裳穿好。 没多久,外头的雨停了,萧远川等人也终于找过来了。 看见他们俩都好好的没有大碍,众人自是激动庆幸,不必多提。 ** 小俩口在宋菁菁的极力邀请下去了九牛寨暂住。 九牛寨此番遭了大难,要不是萧喜喜和萧远川及时赶来,只怕已经举寨被灭。宋振涛感激兄妹俩的仗义相救,对两人谢了又谢,再没了从前的倨傲不屑。 他客气,萧喜喜自然也客气。两人友好地聊了几句后,萧喜喜问宋振涛往后有什么打算。 宋振涛苦笑又不得不服气地向她拱手:“愿从此追随萧二当家,与诸位共进退。” 事实已经证明,他不如萧定有远见,也不如萧定有能力,只是仗着出身士族,空有一副雄心壮志,却并没有能力去实现它。 所以,认输就认输吧,保住寨子让乡亲们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萧喜喜对此很满意,笑着说:“能得宋伯父这样出身高贵又学识渊博的人为友,我爹一定会很高兴。” 宋振涛见她和萧远川,一个明艳飒爽,落落大方,一个俊美傲然,英武不凡,心中忍不住赞赏。 萧定这一双儿女,不是池中物啊。 还有萧家这个容貌出众,气度不凡的女婿,也绝不是一般人。 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小女儿自找回萧喜喜后,就一直满脸崇拜地围着萧喜喜转的样子,宋振涛心思一动,生出了和萧家结亲的念头。 既然看出了萧家人本事不凡,也决定了要跟他们结盟,那与他们家结亲也未尝不可。只是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喜喜和萧远川都是晚辈,他不好直接跟他们提,便想着见到萧定这个当家做主的人再做打算。 萧喜喜不知宋振涛所想,与他说完客套的话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就先去客房洗漱休息了——她这会儿浑身黏糊,难受得紧。 因她说谢逢是她的夫君,宋家人把他们俩安排在了一间客房里。萧喜喜正好胳膊受了伤,没法自己洗头,就眨巴着眼睛让谢逢帮她。 谢逢:“……嗯。” 见他没有拒绝,萧喜喜开心极了,爬进浴桶后将衣物一脱,心满意足地与他聊起了天:“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赶来呢。” 这时候还是白天,她心思也放在了正事上,所以没想别的。 谢逢起初也只是平静地坐在她身后,一边动作不太熟练地帮她洗头,一边随口回答:“做了个梦,梦见你们遇袭了,就过来看看。” 他没说两个暗卫的事,倒也不是故意想瞒她,而是前因太复杂,一时半会儿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梦见的?”萧喜喜先是惊讶,然后就眼睛闪亮亮地扭头朝他看去,“你竟然会梦到我出事,这是不是说明你也已经喜欢我,把我放在心上啦?” 想起自己赶来这一路上,恐惧与慌乱交织,几乎无法保持理智的心情,谢逢有些不适地顿了一下:“应该吧。”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但他确实是喜欢她,也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她的。 这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看待,也做好了要跟她共度一生的准备。 萧喜喜见谢逢没有否认,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被怕她溅湿伤口的谢逢按住了:“别乱动。” “嘿嘿嘿,”萧喜喜忍不住转身趴在浴桶边上对着他,“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我被那王八蛋偷袭,掉进了水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冲到了那暗河里去,那地方偏僻得很,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了……” 谢逢不想听见那个字,将她的身体转回去,舀了一瓢水替她冲洗长发,口中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找到她的过程。 “只看见一片叶子就猜到了我在哪儿,你也太厉害了……” 萧喜喜又叽叽喳喳地与他说了好多事。 谢逢安静听着,偶尔回她一两句,气氛温馨和谐。 “娘子,我是吟雪,我和弟弟弄月来看您了,您在屋里吗?”突然间,外头有人敲门。 是那对被萧喜喜救下后,非要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戏子兄弟,程吟雪,程弄月。 萧喜喜听见他们的声音,心下莫名一虚,没有马上回答。 谢逢原本没觉得如何,萧喜喜人缘好,方才回来的一路上也总有人关心她的伤势,与她打招呼。可她的不应声和兄弟俩过于殷切的声音,让他觉出了不对。 他动作微顿地问她:“有人找你,怎么不理?” 萧喜喜:“……” 萧喜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明明她什么也没干,是外头那兄弟俩非要跟着她。 她干笑一声,正要回答,外头的兄弟俩又说话了:“是娘子的夫君谢公子在里面吗?那我们兄弟二人便先不打扰了。等娘子休息好了,我们再来伺候娘子与公子起居。” “是,娘子与公子好好休息,我与兄长先行退下。” 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谢逢沉默一瞬,停下了正在帮她擦头发的手:“伺候你我,起居?” “……那个,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萧喜喜赶紧转身解释,“他们两个是,是我攻打开山寨的时候顺手救下的,然后他们实在没地方去了,就想跟在我身边伺候……但我已经拒绝了!我说我已经成亲了,身边不能留男人伺候!” 谢逢:“……” 谢逢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地接话:“是么,想来那两人长相不俗,才敢跟你开这个口。” 见他没有生气,萧喜喜心下一松,脱口而出说:“确实挺俊的,还会唱戏跳舞哼小曲儿……呃,当然,他们再怎么长也没有你好看,在我眼里,这世上没人比你更俊!” 谢逢被她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连忙强行改口的样子气笑:“既是送上门的艳福,何不好好享受。” 他说完扔下擦头发的帕子就要起身,萧喜喜见此暗道不好,连忙拉住他的手哄道:“什么艳福祸福的,我可不要,我只要你!” 谢逢没有被她的甜言蜜语打动——就她那这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的性子,这些话她怕是不知对多少长得好看的人说过。 他冷着脸拍开她的手要走。萧喜喜急了,哗啦一下站起身,溅了他一身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只喜欢你!” 谢逢:“……” 谢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水滴从脸上滚落。萧喜喜一看,更心虚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讪讪说完,急中生智地去勾他的腰带,“不过你本来也要洗澡,不如,不如一起啊?”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脸红——主要是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别人家,她原本没想做什么的。但眼下为了哄他,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谢逢原本也没想做什么。 可他不是圣人。 尤其是昨夜带来的燥意还没散去,就又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 “谢归元……”见他目光越来越幽暗,却始终没有动作,萧喜喜身体有点发软,忍不住开口叫他。 谢逢听着她害羞又紧张的声音,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掉。 他居高临下地逼近她,烫人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不后悔?” 萧喜喜心头一跳,指尖微颤地扯开了他的衣襟:“不后悔……” ……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屋里的雨却刚开始下。 疾风骤雨打芭蕉,端的是春.色无边。【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云雨终歇时,浴桶里的水已经不剩多少。地上湿漉漉的一片狼藉,像是打了一场水仗。 两人都是第一次,战况本不该这般激烈,是萧喜喜在谢逢初次结束时下意识说了“这么快”,又不甘示弱地想掌握主动权,才惹得谢逢发了狠。 “够了,真的够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快的……谢归元,谢郎,你行行好,今日先放过我,等改日我伤好了,我们再战好不好……” 萧喜喜浑身酸疼,悔不当初,趴在谢逢的肩上哭唧唧地求饶。 谢逢掐着她的腰不说话,只是气息越发凌乱地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可以再慢一点。 萧喜喜没办法,只能讨好地亲着他的耳垂,不停地喊他夫君。谢逢这才全身肌肉紧绷地将她死死按在怀中,结束了这场战斗。 事后萧喜喜累得连杯子都拿不住,还是谢逢喂她喝的水——她毕竟刚受伤回来,身体还虚着。 倒是谢逢,看着清清瘦瘦的和“勇猛”二字扯不上关系,折腾完之后却还能腿不软手不抖地喂她喝水,帮她擦头发,体力好得让萧喜喜吃惊。 再一想他先前眼尾泛着红,额上滴着汗,眼神强势且充满攻击性的样子,萧喜喜更是害羞又有些惊喜——本以为清冷出尘如他,在榻上也该是一脸淡然,端方规矩的样子,没想到……咳,她果然是捡到宝了。 这天的晚饭,正式成为小两口的两人是在屋里吃的。因萧喜喜受了伤需要休息,也没人再来打扰他们。 就连知道妹妹和谢逢只是假夫妻,此前一直分房睡的萧远川也在一阵沉默后,压下冲进去把倒霉妹妹拎走的冲动,绷着脸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他从前不太看得上谢逢,因为谢逢在他眼里,只是个长得有些好看却没什么真本事的小白脸,配不上他妹妹。对于那场闹剧似的的婚事,他也从没当过真。 但经过这次的事后,萧远川不得不承认妹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个谢归元,虽说看着文弱了些,可脑子比一般人好使,对妹妹也还算上心,勉强能给他做妹夫了。 最重要是萧喜喜那丫头喜欢…… 算了,随她高兴吧。 ** 萧喜喜不知道自家四哥的纠结,劫后余生的她这会儿恨不得正黏在谢逢身上不下来——当然,是单纯的黏,不深入的那种。 因为她太喜欢谢逢身上的气息,和他墨发披散,不着中衣,面色清清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却又暗又烫的样子了。 他的身体也特别好看,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不会过分夸张。冷白色的皮肤更是像玉一样,叫人看着就喜欢。 “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爹娘肯定也都是大美人,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找个时间,我陪你去祭拜他们吧?他们是葬在陈州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回头我多带点礼物和纸钱……” 吃过晚饭后,萧喜喜本想再与谢逢说说话,谁知心神放松下来后,没说几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太累太困了。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谢逢垂目看着她犹带红晕的睡颜,心口有种淡淡的鼓胀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某个空荡荡的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向来冷冷淡淡,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餍足之色,他抬手将她拥入怀里,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萧喜喜被寨民们的哭声吵醒。 这一战九牛寨死伤惨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哭。就连宋菁菁家也有一个叔父和两个堂兄弟没了,家中仆从更是死了大半。 萧喜喜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悲痛的哭声,整个人沉默下来,萦绕在心头的甜蜜欢喜也散去了。 “谢归元……”她忍不住转身把脑袋埋在谢逢胸前,闷声喃喃,“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打仗,不再死人呢?” 谢逢也已经醒了。他沉默地拥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都怪那该死的狗皇帝一家!还有朝廷里那些狗官!要不是他们不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整天只知道争权夺利,不管百姓死活,这世道怎么会乱成这样!”萧喜喜恨恨坐起,捶了一下枕头,“真想马上带人杀进京城,把那些罪魁祸首全抓起来宰了!” “即便把他们全宰了,这乱世也不会结束。”谢逢这才开口。 萧喜喜想想也是,不由丧气:“是啊,现在各地都有反王,大家打来打去,斗得跟乌眼鸡一样……这破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先守好千重岭。”谢逢拿来衣裳给她穿,“后面的事,慢慢再看。” 他声音不疾不徐,听得萧喜喜心情好转了些。她点点头,打起精神说:“现在就只等我爹那边的消息了。” 北边几个寨子已经全在他们的掌控中,南边几个寨子,她爹和她三哥也是一路横扫过去,只差最后一个了。 等打下这最后一个寨子,他们就可以完全掌控住千重岭一带,不用再怕内部有人生乱,也可以集中力量一致对外。 到时候他们可以利用天然的地形优势,建立更长的防线,训练更多的青壮,在这乱世之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个时候的萧喜喜还没有生出更多的野望,她还只想守住自己的家,和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 在九牛寨待了几天,处理好事情养好伤后,萧喜喜告别了宋家人,启程回家了。 不过她只带了自己的娘子军回去。 剩下的九百青壮,她都留给了萧远川——萧远川要留在九牛寨,以防又有外来者入侵。另外已经打下来的几个寨子,也需要他们自己的人去镇守。所以这九百人,加上九牛寨剩下的七百多青壮,被兄妹俩融在一起后又分成了六个小队。 每个小队都有一个队长,萧喜喜走之前,和她四哥一起把六个队长选了出来。 选拔方法很简单,就是让有意向的人都站出来打一场,谁赢了谁就能做队长。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又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大家谁也不服谁,只有真刀真枪地比试过,选出来的队长才能服众。 萧喜喜又让人拿来六套从那些陈州兵身上扒来的盔甲和武器,作为奖励激起大家的好胜心。 众人纷纷踊跃报名,最终胜出的六人,有三人是杏花寨的,有一人来自九牛寨,有一人来自红枫寨,还有一人是流民。 杏花寨的萧喜喜都认识,其他三个她不认识,但都记住了脸,也问清了他们的身世来历。之后的事她就扔给她四哥没再管了。 启程这日,天气晴朗,萧喜喜和谢逢各骑一匹马,带着将近三百人的娘子军离开九牛寨,踏上了回家的路。 ——之所以是两百多,是因为宋菁菁也带着一百多寨中女眷跟了过来,还有其他几个寨子和流民之中,也有几十人想要跟着她学上阵杀敌的本事。 萧喜喜自是来者不拒。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程吟雪和程弄月兄弟俩也想跟着萧喜喜回杏花寨,为此还特地求到了谢逢跟前,哀求着说他们一定会安分守己,求谢逢准许他们留在萧喜喜身边伺候。 谢逢:“……” 谢逢想起他父亲的后宅里,几个姨娘也是这样争宠的,脸色忍不住发黑。 萧喜喜见此感觉不妙,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别看这家伙清清冷冷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醋劲可大了。 比如这几天,她只要见到程家兄弟,他就会在榻上折腾得更狠些。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萧喜喜就是感觉出来了。所以不等谢逢开口,她就赶紧拒绝了程家兄弟,还第一次对他们狠下心,说再吵闹就让人把他们扔出去。 程家兄弟是看出萧喜喜对他们的心软,才会不死心地想争取她,眼下见萧喜喜是真的铁了心不肯要他们,便也只能偃旗息鼓,免得把人惹恼,得不偿失。 “那我们兄弟二人便听娘子的话,先留在这里,等什么时候娘子想听戏了,或是想看舞了,您再传唤我们过去。” “是,我二人永远候着娘子。” 兄弟俩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看着萧喜喜,一举一动都带着特有的风情。萧喜喜被他们看得差点绷不住脸色,只能赶紧拉着谢逢跑了。 谢逢被她脚步仓皇的样子看得想要冷笑,但又早知她的德性,懒得开口说她,便只能在夜里睡觉时,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将心中不满发泄出来。 “呜呜呜,我错了,夫君,好夫君,你饶了我吧,我往后,我往后再也不敢多看别的男人了……” 这天晚上,萧喜喜红着脸滴着汗,险些将被子咬破。 谢逢听着她沙哑的哭叫声,眼尾红得厉害。 他不是重.欲的人,可不知为何一听她哭喊,便会生出一股想将她吃进腹中,揉进血骨的狠意。 谢逢有些不认识这样的自己,可又沉迷其中,难以自抑。 第52章 三日后,杏花寨。 “娘!我回来了!” 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冯云香听见女儿的声音,连忙扔下抹布跑了出去:“你这丫头,可算是回来了!” 见女儿虽然没有大碍,但还是受了些皮肉伤,人也比出门之前瘦了一圈,冯云香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饿不饿?娘给你做吃的去。” “饿了,想吃娘做的阳春面。”萧喜喜笑嘻嘻地跑过来挽住她娘的胳膊,“要加两个蛋的。” 冯云香这才擦了擦眼睛笑起来:“行,给你加。这阵子你们都不在家,娘攒了好多鸡蛋。” “冯婶。”比从前晒黑了些,人也清瘦了些,但眉眼坚毅许多,看着也更有精神了的方雪茹也走了上来,“我也回来了。”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冯云香拉过她的手打量一番,笑起来道,“小桃儿跟着小五出去玩了,我让岁和去叫他们回来。不过秋叶和月娇呢?怎么不见她们俩?该不会是——” 见冯云香说到最后变了脸色,方雪茹连忙说:“不是不是,她们俩都好着呢。秋叶在山下和萧二哥说话,月娇回家去给她爹娘上香了,她们一会儿就回来。” 冯云香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说完想叫岁和,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岁和就先从屋里跑了出来:“少爷你回来了!” 冯云香这才看见比萧喜喜和方雪茹慢几步进门的谢逢:“归元也回来了?” 她面露惊喜,“原来他是去找你们了?这孩子,那晚突然冒雨下山,也没说要去哪儿,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萧喜喜听得心口发甜,嘿嘿笑说:“他是做梦梦到我有危险,才跑去找我的。也多亏他来得及时,救了我。” “做梦?救了你?” 冯云香还不知道萧喜喜险些遇难的事,萧喜喜怕她担心,简单一句带过:“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不小心掉进一个洞里,是他找到了我。” 冯云香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地被她糊弄过去,但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她便忍下担忧,感激地向谢逢道谢:“好孩子,冯婶多谢你了。” “应该的,”谢逢避开她的行礼,“您不必客气。” 他依然是清冷淡然,叫人不敢轻易接近的模样,但冯云香却从他不如往日疏离的态度和女儿过于灿烂的笑容里,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她心中微动,没说什么,等他们都吃过饭去休息后,才私下问女儿:“因为一个梦就半夜冒雨去找你,我瞧着归元这是对你上心了?” “是啊,他答应与我做真正的夫妻了。”萧喜喜没好意思跟她娘说他们已经圆房了,只是得意洋洋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再分房睡了。” 冯云香见女儿这样欢喜,自然也为她高兴。但高兴的同时,她又免不得有些担忧:“你能得偿所愿是好事,不过两口子过日子,不能只靠喜欢,还要互相包容体谅。你性子直,脾气急,有什么事都放在脸上,眼底揉不得一点沙。归元却是个清冷内敛,心思也比较重的人,我瞧他不是个会主动与人坦露心声的,往后你们两个相处,怕是少不了要磨合……” “这我知道,娘你放心,就冲他那张脸,我也会多让着他,多包容他的。” 被女儿打断的冯云香顿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你到底是喜欢他的脸,还是喜欢他的人啊?” 她开始替谢归元担心,女儿要是看腻了他的脸,会移情别恋了。 萧喜喜却没想那么多:“我都喜欢啊。” 不管是脸还是人,那不都是谢归元么——虽然他要是没有这张脸,她肯定不会一眼看上他,追着他不放;也不会不顾他的冷脸,耐心十足地哄着他。但老天爷让她遇到的就是让她一眼喜欢的他啊,她又何必去想什么假如,自寻烦恼呢? /:. 反正她既然选择了他,那只要他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她就肯定会好好地跟他过下去的。 冯云香之前担心自家女儿过于执着,会在这段感情里受伤,听了她这番解释倒是放心许多。 这丫头对待感情的态度热烈但豁达,想来日后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反而是谢归元那样性格的人,更容易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深陷其中…… 罢了,想那么远做什么,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冯云香就不再多想地捏了捏女儿的脸:“你既然都已经想好,那就和归元好好过,娘支持你们。” 萧喜喜大咧咧点头:“娘就等着抱着孙子吧。” 冯云香呛了一下,取笑她:“不害臊。” 萧喜喜理直气壮:“成亲生娃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冯云香:“是是是,娘说不过你……” **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得知萧喜喜回来的莫惊雷精心打扮后跑来了。 “喜喜!” 萧喜喜听见他的声音,走出屋一看,面露惊讶:“莫小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自那日听了庞月娇的话后,就一直在努力减肥,到现在已经瘦了整整两圈的莫惊雷看见她,不好意思又满脸期待地跑了过来:“就是觉得瘦点好看,嘿嘿,你觉得呢?”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漂亮,个子也很高,只是从前太胖,叫人注意不到他的长相,如今瘦下来后,俊秀的五官就显露出来了。萧喜喜回神打量了他一圈,竖起大拇指说:“确实比之前俊多了。这衣服也好看,又鲜艳又精神。” “真的啊?”得到肯定的莫惊雷很高兴,白嫩的脸都变红了。他摸摸身上前些天他娘刚让人给他送来的湖蓝色织锦圆领袍说,“那我继续锻炼,争取再瘦一点!” 萧喜喜把他当小弟,自然乐意看见他变好,她随口给出建议说:“也不用太瘦,太瘦了干巴巴的不好看。男人嘛,还是得有些肌肉才行。” 话音刚落,谢逢从屋里出来了。萧喜喜见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衣,整个人如同雨后青竹一般修长挺拔,不由眼睛一亮,骄傲地说,“看,我家归元这样的就很好!” 莫惊雷:“……” 莫惊雷笑容僵住了,脸也不红了。他张了张嘴,强笑着转移话题:“对了,你出门的这些天,总跑来议事堂偷吃的野猫大黑生了一窝小猫崽,一共四只,每只毛色都不一样,我带你去看看吧?它们可好玩了。” “大黑生了?好啊,那我们一起——” “不是要帮我搬东西么,还不过来。” 萧喜喜被莫惊雷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但谢逢的突然开口,又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对哦,我还要帮谢归元搬东西呢,大黑那边我晚点再去看。” “搬东西?”莫惊雷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期待道,“莫非谢公子是伤好要走了?” “当然不是,他是要搬去我的房间,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啦。”萧喜喜说到这忍不住冲他挤挤眼睛,一脸的春风得意。 莫惊雷:“……” 莫惊雷觉得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好不容易才瘦下来,正准备发力呢!他们怎么就、怎么就已经要同房了?! 见他张着嘴,一脸的难以置信,萧喜喜纳闷:“你这是什么表情?” 莫惊雷:“没、没什么……” 不就是已经同房了吗,他不在意!半年时间还没到呢,他要坚持到底! 想是这么想,莫惊雷还是有点想哭。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捧着一颗破碎的心跑了:“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那个,我、我先走了。” 呜呜呜,他要回去哭一会儿! “这家伙怎么奇奇怪怪的。”萧喜喜挠挠头,没在意,跑到谢逢身边,往他屋里看了看,“你大哥的事我娘都跟我说了,他人呢?我是不是得先跟他见个礼?” 怕谢逢的家人不喜欢自己,萧喜喜有点紧张。 谢逢目光黑沉地看着她,没有马上开口,等萧喜喜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才抿唇移开视线道:“他出去了。” 他不喜欢旁人觊觎她的目光,更不喜欢她看旁人。 而这种不喜欢,远比他以为的更甚。 萧喜喜不知道谢逢在想什么,闻言松了口气说:“那我先帮你搬东西。” 两人在回来的路上商量好了,暂时先住萧喜喜的房间,等萧定他们打下南边回来了,再另找住处搬出去。 ——谢逢毕竟不是上门女婿,不好一直住在萧家。 当然,说是商量,其实都是萧喜喜在说,谢逢只负责表态。 ** 谢逢的房间如今是谢朝在住,谢朝腿脚不便,本就不好与谢逢同住一屋。 萧喜喜很开心地把谢逢的东西搬到自己房间,拉着他布置了一番。不过谢逢东西并不多,也就两件换洗的衣裳,几本书,一架古琴,和笔墨纸砚等小物件。 “我屋里这桌子不够大,晚点我去找王叔,让他新给我做一张更大更宽的,方便你写字作画。还有这床帐的颜色,你喜欢吗?若是不喜欢,我换了去。还有还有,这瓶子可以插花……” 谢逢站在窗下看她忙活,见她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心头烦闷未散。 正好萧喜喜捧着他的衣裳路过,他忍不住抬手拉住了她。 萧喜喜意外:“怎么啦?” 谢逢不想回答,只想堵住她的唇,叫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突然被他拉入怀中吻住的萧喜喜眨眨眼,弯着眼睛咬了咬他的下唇,拿着衣裳的手也绕过来搂住了他的腰:“哎呀,我们这算不算是白日宣.淫啊?” 谢逢:“……” 谢逢眼睛微眯地捏住她的下巴,吻得更深了些。 萧喜喜被他过于强势的吻弄得没了逗他的心思,腿也有点发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脸色红红地抓住他探进来的手,急喘着气说:“不行,房门还没关呢,我娘会进来的,而且天还没黑……” 九牛寨回杏花寨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亲近,算算也有两三天了。萧喜喜被谢逢亲得也有些意动,但还是及时喊了停。 谢逢自然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好时机,他气息凌乱地闭眼忍耐半晌,松手放开了她。 “我、我去厨房倒点水喝。”萧喜喜不敢再看他微红的脸,整理好衣裳后,赶紧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衣物,逃也似的跑了。 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和带着羞意的背影,谢逢心口微胀,有种不得不认命的无奈,心里的烦乱也随之散去,只剩下另一种未得到满足的燥意。 而就在这时,云舒宜推着谢朝回来了。 第53章 谢朝近来每天都要去卢家扎针——卢东升对他的腿伤很有兴趣,半个月前新研究出了一套针灸之法,有望能治好他的腿伤。 谢朝早已对自己的双腿不抱希望,毕竟连宫中太医都无能为力。但云舒宜却不许他放弃,每日都会来盯着他。 谢朝拒绝无果,渐渐习惯成自然。 听见两人回来的声音,谢逢垂目平复片刻,抬步走了出去。 “不行,你推我回去,我非得再跟他们理论理论不可……” “不过是几个年幼不知事的孩童,你与他们计较什么。” 院子里,谢朝正一脸愠怒地与云舒宜说着话。云舒宜依然带着面纱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柔和的嗓音。 两人刚从卢家回来,路上碰见几个顽皮的孩童,打闹间不慎撞倒云舒宜,害得她面纱滑落,露出了脸上的伤疤。 那几个孩童年纪最大的也才五六岁,被云舒宜脸上的疤痕吓了一跳,指着她大叫“丑八怪”。 谢朝出言制止他们,他们却不肯听,还冲着云舒宜做鬼脸。 云舒宜一脸淡然,并不在意,可谢朝想起她脸上疤痕的由来,和自己来之前她总是闭门不出,独自生活的事,心里却是刺痛得厉害。 他不愿出言安慰让她想起糟糕的事,可又难以缓解这种刺痛,便只能难得幼稚地与孩童计较。 云舒宜听他生气念叨了一路,心里想笑又想哭。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看见从屋里出来的谢逢时,藏起喉中哽咽,微微一笑说:“你七弟回来了,那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谢逢也看见她了,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云舒宜便先走了。 谢朝下意识想叫住她,可又不知叫住她之后还能再说些什么,便只能任由她离去。 倒是萧喜喜正好喝完水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云舒宜连忙叫了声:“梅姐姐!”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云舒宜停下脚步,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喜喜。” “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先进来喝口水吧。”萧喜喜离她不远,说着就跑过来拉住了她,“我听我娘说,你与谢归元的大哥是旧识,那不正好么,咱们一块儿坐下来聊聊天。” 谢朝来之前,云舒宜很少出门见人,所以萧喜喜和她算不上很熟。但萧喜喜对云舒宜很有好感,因为当年她爹他们能成功夺下杏花寨,离不开云舒宜的帮助。而且云舒宜身陷绝境却能咬着牙不放弃,最终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脱身,还把仇人全弄死了的行为,也很让萧喜喜敬佩。 云舒宜也挺喜欢萧喜喜的。 这姑娘活泼明艳,勇敢能干,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明朗。只是她习惯了一个人待着,所以不常与她往来。 不过萧喜喜经常会送东西给她,两人的关系比寻常人还是要亲近一些的。要不然几个月前,萧喜喜也不会为了谢逢,跑来向她借琴。 那时云舒宜不关心外头的事,不知道萧喜喜想要讨好的人竟是谢朝的堂弟。如今想来,倒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 “多谢你的邀请,但我还有事,还是改日再来打扰。”云舒宜知道萧喜喜是好意,但还是婉言拒绝了。 过去的经历让她无法再正常地与人相处,除了谢朝这个支撑她从苦难中熬过来的人,她依然谁都不想见,哪怕对方并无恶意。 萧喜喜知道她的情况,闻言也没有勉强,只是遗憾道:“好吧,那你慢点走。” 云舒宜笑着颔首,转身离去。 她是真正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女,一举一动都端庄优雅,仪态万千。 因她从不说自己的来历,连名字都不曾吐露,只说自己姓梅,萧喜喜对她的了解并不多,但只看她的仪态气质,她就知道她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可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她脱难之后为什么不回家,反而要留在他们这小小山寨里呢? 萧喜喜对此疑惑了很多年,这会儿终于有机会知道答案,就忍不住跑到谢逢身边,小声问了句:“你知道梅姐姐为什么不回家吗?” 目光在她还微微有些肿的唇上落了一瞬,谢逢移开视线说:“她母亲早逝,父亲不慈,回去也是受苦,不如留在这里自在。” “原来是这样。”谢朝还在不远处坐着呢,萧喜喜不好追问太多,就点头扯了扯谢逢的袖子,“先去推你大哥进屋吧,我还得向他见礼呢。” 谢逢看了正神色黯然地看着云舒宜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的倒霉堂兄一眼,没什么兄弟情谊地说了句:“他自己能进来。” 萧喜喜:“……你们感情不好?” 谢逢:“一般。” 从他和方白流的关系就能看出这个“一般”的分量不轻,萧喜喜了然地“哦”了一声,态度热切地跑过去向谢朝行了个礼:“喜喜见过兄长。” 谢逢:“……” 谢朝也终于回神。 他早已听岁和说过谢逢和萧喜喜的事,见此忙压下心中思绪,冲萧喜喜客气一笑:“弟妹好,我是遇之的堂兄,名朝,字熠之。这段时间多有叨扰,给弟妹的家人添麻烦了。” 他是个长相很清隽的男人,虽然身材过于削瘦,眉眼间也有化不开的忧郁,但仍然是皎皎君子,温润谦和的模样。 萧喜喜一看他就感觉他满腹才学很会念书的样子,这让她有点担心他会看不上粗手粗脚的自己——虽然他看不上自己也不要紧,可他是谢归元的家人,萧喜喜还是很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的。 “兄长说笑了,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兄长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好好养伤,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她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文绉绉地说话,结果没说两句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逢看得嘴角微抽,终于走过来说了句:“好好说话。” 萧喜喜:“……” 萧喜喜讪讪地凑过去与他嘀咕:“可你大哥看起来很像以前教我们三哥他们念书的夫子……那夫子总嫌我说话粗鲁,没有姑娘家的样子,还建议我爹娘把我关在屋里,做女红磨性子。我怕我说话太糙了,你大哥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谢逢:“……他不是什么夫子,也不会这么觉得。” 谢朝也听见了萧喜喜的话,他愣了一下后有点想笑道:“对,弟妹莫要拘谨,我不是那等古板迂腐的人。” 萧喜喜这才不好意思地挠头嘿笑了声。 虽然已经从岁和的话中察觉出谢逢对萧喜喜的不一样,但没见到萧喜喜之前,谢朝还是不太相信谢逢会铁树开花,喜欢上一个乡下姑娘——他这堂弟他知道,性子冷,眼光高,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可见到萧喜喜,又看了谢逢和她在一起的样子,谢朝就知道铁树是真的开花了。 因为喜欢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 性子再冷的人,对着自己的心上人,眉眼也会变得柔和,目光也会随她而动。他当年对云舒宜,也是这样的。 想到云舒宜,谢朝眼中的笑意又变成了涩然。他垂目遮掩了一下,才又袖子里拿出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扣,笑着递给萧喜喜说:“我如今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个从小带到大的平安扣还算是有些价值,便把它送给弟妹做见面礼吧,希望你和遇之往后每次出门,都能平安归来。” 那平安扣一看就价值不菲,萧喜喜一愣,连忙看向谢逢。 谢逢看了谢朝一眼,点头,萧喜喜才开心接过:“谢谢大哥!” 见谢朝并没有瞧不上自己,她也不装文雅了,说完就热情地与他攀聊起来,“听说大哥是归元从那天那个狗官手里救出来的,那狗官真是太可恨了,他为什么要抓你,还弄伤了你的腿啊?” 顿时就呛了一下,没时间伤感了的谢朝:“……呃,这个就,说来话长。” “没关系咱们慢慢说。”萧喜喜很想知道谢逢家里的事,闻言又忍不住问,“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归元说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那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啊?要是还有的话,外头这么乱,我可以派人去接他们过来的。” 谢朝:“……” 谢朝有点后悔说刚才那话了——她其实也可以拘谨点的。 谢逢见自己这素来才思敏捷,能言会道的倒霉堂兄被问得快要招架不住,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谢朝很少看见弟弟笑。 这孩子身世坎坷,在谢家过得很不好,所以打小就不爱笑,也不爱跟人说话。即便他说笑话逗他,拿好吃的哄他,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应答或道谢。 谢朝一度很担心弟弟变成面瘫,为此还请了御医给他看诊,结果得了谢逢好大一个白眼。 如今弟弟终于会笑了,谢朝老怀安慰,也跟着笑了一下:“多谢弟妹好意,我父母也都已经不在了,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如今都跟着叔父过活,叔父家中条件尚可,不需要我们操心。至于我为什么会被那日那个,嗯,当官的抓,是因为上一辈的缘故。具体缘由有些复杂,等日后有空,再让遇之慢慢跟你说吧。” 知道谢逢还没有跟萧喜喜坦白自己的身世,谢朝没有多说,只是跟她打了个太极。等萧喜喜被拎着两只山鸡跑回来的萧远河叫去帮忙后,谢朝才示意谢逢跟他进屋,放低了声音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弟妹你的真实身份?” 谢逢沉默了一下,正想回答,心口突然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他脸色微变地停下脚步,以手扶门,指节渐渐泛白。 “阿逢?你怎么了这是?” 意识到不对的谢朝连忙转动轮椅想去扶他,却被谢逢牙关紧咬地制止了:“先关门。” 谢朝一愣,连忙照做,之后才扶着他进屋坐下,神色凝重地问道:“是二叔给你下的毒发作了?” 第54章 谢朝口中的“二叔”就是谢逢的父亲谢文韬。 他已经知道谢文韬给谢逢下毒的事——差不多半个月前,谢逢吃岁和给他的最后一颗药时,被他看见了。 谢朝当时就骂过他那狠心的二叔,还想写信回母家东平侯府让人帮忙找解药,但谢逢拒绝了——谢朝出事后没多久,东平侯府就明哲保身不与谢朝往来了,谢朝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因为这事没多久就伤心病逝。他已经让方白流帮他找解药,没必要再让倒霉堂兄去求他那势利无情的母家。 另外,吃下最后一颗解药前,谢逢把那药拿给卢东升看过。卢东升虽然不能照着这药做一模一样的出来,但和卢芷宁一起研究数日后,分析出了它的大概功效,说这药主要是清热解毒,补气养血的。 谢逢便请他用其他的药材做了几颗功效相近的药丸出来。 这会儿被谢朝扶到椅子上坐下后,谢逢忍着痛“嗯”了声,快速从怀里拿出一颗卢东升做的药丸服下。 可惜这药丸服下后并无明显作用。 细细密密的痛意依然像藤蔓一样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蜿蜒,连绵不断,越发剧烈。谢逢用力抓着桌角,手背青筋暴起,眼前开始发黑,额上也泌出了冷汗。 谢朝在旁边看得着急又心疼:“我去叫岁和,让他跑一趟卢家——” “别去。”谢逢阻止了他。 宫廷秘药不是那么好解的,卢东升父女费尽心思做的药丸都无用,叫他们来也是白费力气。既如此,又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对于这个结果,谢逢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又强行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句,“慢性毒,不会这么快死,若是一毒发就死,我那好父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那夜一战后,谢文韬没再让人送药过来,谢逢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毒发,向他低头。这让他觉得厌烦又可笑——这就是他那好父亲所谓的“救国之策”。 “可你也不能这么干熬着啊!这得熬到什么时候去!”见弟弟身体蜷缩,嘴唇都青了,谢朝忧急不忍,转动轮椅就想出去,“不行,他们好歹是大夫,即便没法替你解毒,也能想想办法替你缓解毒发的痛苦……” “不必!”谢逢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颤着声喘气,“我没事。” 谢朝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见他这样坚持,到底是无奈停下了:“是因为弟妹?你怕她知道会担心?” 谢逢无声默认。 卢家父女是萧喜喜的亲人,他们知道就等于萧喜喜知道。可他不想看她着急担忧,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被亲生父亲不喜、漠视、糟践,甚至当成了狗来驯的人。 那些屈辱和不堪,他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看,谢朝很能理解弟弟的心情。他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塞到了谢逢口中:“咬着吧,大哥陪你熬。” 这毒是慢性毒,超过半个月不吃特制的药压制毒性,就会每日毒发一次,发作时浑身如针扎骨髓,疼痛难忍。 谢逢记得谢文韬给他灌下这毒时曾说,这毒短时间内不会要命,可没有人能在日复一日,逐日加深的痛苦中活过两个月。 如今只看方白流能不能在两个月内,帮他拿到解药了。 谢逢闭目咬紧那帕子,口中渐渐泛起血腥味。 ** 第一日的毒发持续了差不多一刻钟。 一刻钟后,疼痛渐渐散去,不再折磨谢逢。 谢逢闭门在屋里缓了半晌,等脸色恢复正常之后才起身出去。 期间萧喜喜来找过他,谢朝帮着掩护了过去。 之后几天都是这样,谢逢一毒发便会找借口去谢朝屋里待着。因为他每天毒发的时间并不固定,所以萧喜喜没觉出异常,只是调侃他:“你还说你跟你大哥关系一般,明明每天都要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谢逢:“……” 谢逢无法解释,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以吻封缄,用两人都爱做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这天晚上就寝之前他刚毒发过,就寝时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所以只一次就结束了。 反倒是萧喜喜,伤好之后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结束后脸蛋红红眼睛湿湿地亲着他,还想再来一次。 谢逢:“……今日有些累了,睡吧。” 他在人前清冷自持,在榻上却很外放,甚至称得上凶狠。萧喜喜见他不像平时那般热情,还拒绝了第一次主动的自己,不由愣了愣:“这么快就累了,莫不是生病了,身体不舒服?” 她说着抬手去探他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若有所思地嘀咕道,“那可能是近来太频繁,有点虚了,等明天我去我表姐那弄点滋补的东西来,给你补一补……” 谢逢:“???” 无法容忍这话的他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只是累,不是虚。 于是莫名其妙就在上面了的萧喜喜:“……?” “自己来。” 谢逢眸光带火地盯着她,大掌扶在她的腰间,带着命令意味地摩挲了一下。 萧喜喜脸一红,觉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挺不错,就尝试着研究了起来。 …… 值得一提的是,萧远海和胡秋叶也在前几日圆房了。 因为胡秋叶回来后,仍有些不敢与萧远海亲近,但又实在躲不过去了,便鼓起了勇气问已经和谢逢同住一屋的萧喜喜圆房是什么感觉。 萧喜喜对着谢逢会害羞,对着别人可不会,见胡秋叶脸红如血,都快钻地底下了,就嘿嘿笑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她。 胡秋叶听完捂着大红脸跑了,然后这天晚上就眼睛一闭心一横,决定早死早超生。 反正,反正喜喜说了,不会疼太久,后面还会很舒……咳。 这可把萧远海高兴坏了。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媳妇儿愿意亲近他了! 不过两人体型相差太大,头一回确实有些艰难,胡秋叶哭得差点把萧远海踹下床了。好在萧远海只是看着粗狂,其实很会体贴人,所以最终两人还是顺利地成了。 那之后萧远海就天天回山上来睡了。 胡秋叶起初脸皮薄,羞得不敢出去见人,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 对比这两对的甜蜜,形单影只的莫惊雷就有点凄凉了。 那日心碎跑回家哭了一场后,他在家里蔫了好几天才重新振作起来。不过振作起来也没用,每次他去找萧喜喜,萧喜喜不是在忙正事,就是和谢逢在一起,根本没时间跟他多说,更别说和他一起玩了。 这让莫惊雷很是丧气,几日下来又瘦了一些。 这天他好不容易弄到点蜂蜜,想去讨萧喜喜欢心,可刚进萧家的门,才见到萧喜喜,话都还没说一句,谢归元那讨厌的家伙就故作身体不适地引得萧喜喜扶他回房间了。 莫惊雷气啊,可又没有办法,只能蔫头耷脑地拿着蜂蜜离开。 不想路上遇到了庞月娇,莫惊雷想着她帮过自己,就把手里的蜂蜜罐子递给了她:“谢谢你上次给我建议啊。这蜂蜜很甜很好吃的,我还加了桂花,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吧?” 庞月娇本来不想收,但见他臊眉耷眼可怜巴巴的,就一时心软接了过来。 虽然这蜂蜜肯定是他想送给萧喜喜却没送出去的,但他态度真诚,并没有让她有被冒犯的感觉。所以,收就收吧,下回寻点什么东西还他就是。 庞月娇这么想着,就冲莫惊雷点了下头,回自己家了——从九牛寨回来后,她就从萧家搬回了自己家。 不是觉得萧家不好,而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有了面对过去的勇气。 因庞家比较大,还有好些空余的房间,她还和萧喜喜商量着把庞家改成了娘子军大院。如今萧喜喜从外面带回来的娘子军里有许多人都住在她家。 大院改造好那日,萧喜喜拍着庞月娇的肩感叹:“你长大了庞大妞。” 庞月娇像以前一样翻了她一个白眼:“你才大妞呢,萧大妞。”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吵吵闹闹的相处,但这一次,她们都不再讨厌对方。 ** 如此又过了一日,萧喜喜把将近三百的娘子军分成了三队。 甲队是跟着她真刀真枪地打过仗,见过血的,她要带她们下山去寨子外头实地操练,顺便在寨子周围巡个逻,看看有没有新进山的流民。 剩下的乙队和丙队,都是需要从头开始训练的新人,萧喜喜把她们交给了庞月娇和方雪茹带。 另外她还让胡秋叶挑了一队人,带着她们练习远攻之术。 至于林素烟,她在这些人里心性最坚定,脑子最好使,用起杀招来也最豁得出去,萧喜喜就把她带在了身边,准备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副将。 林素烟对此很高兴,笑得跟朵花似的漂亮。 被她拒绝了婚事后,一直在等她后悔的葛青松远远看见她的笑容,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然后他就怪起了萧喜喜:都是这丫头带坏了表妹! 表妹原来多么温柔娇怯,惹人怜惜啊,如今竟也被她带着变成了一个整日喊打喊杀的母老虎,这实在是叫人郁卒! 当然他怎么想,完全没人在意。萧喜喜做好准备后,就带着她的甲队下山去了。 这天傍晚,回寨子之前,她们果然在寨子外头的老林里遇见了几个刚逃进山的百姓。 这几个百姓都是老弱妇孺,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一个五旬老汉算得上是劳力。萧喜喜等人闻声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与一只野猪搏斗,老汉已经身受重伤,少年也挂了彩。 萧喜喜带人解决掉那只野猪,问清楚他们的来历后,把他们带回了寨子。 但山上的路上,那老汉撑不住没了。 他的家人悲痛不已,抱着他的尸身嚎啕大哭,说都是那狗官谢文韬害的他们。 萧喜喜细问之下才知道,这谢文韬是江陵谢家的现任家主,也是如今的江陵知府,他手下的人正四处抓捕壮丁充军。 “我爹已经战死,我两个哥哥也被抓了,他们嫌不够,还要来抓我,我爷爷就带着我们一家子逃了。他说他宁愿带我们进山喂狼,也不愿再把我的命送给那些个狗官糟蹋……” 老汉的孙子受了伤,没说几句就哭晕了过去。 萧喜喜看得心里难受,一边让人把他们带去议事堂妥善安置,一边踩着夕阳余晖回了家。 家里谢朝正坐在院子里,被萧远河和江桃,还有五六个左邻右舍的孩子缠着讲孟母三迁的故事。谢逢也神色闲适地坐在廊下看书。 看见这一幕,萧喜喜神色一缓,然后就拔腿跑向了谢逢:“谢归元,你听说过江陵谢氏,还有他们家那个家主,谢文韬吗?” 院子里倏地一静。 猝不及防的谢朝飞快地看向谢逢,谢逢也是眼皮一跳,停住了正要翻书的手。 第55章 “他们怎么了?” 没想好怎么回答的谢逢沉默一瞬后,不答反问道。 萧喜喜跑了一路有点累,闻言没多想,只是随手从旁边扯来一条小木凳坐下说:“没什么,就是想着你们都姓谢,可能会认识。不过我刚才忘了,你家在陈州,陈州离江陵挺远的,你应该不认识他。哎,你都不知道,那个谢文韬可坏了,他居然连十三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要把他们抓去充军……” 萧喜喜知道之前有官兵来围攻杏花寨,但不知道带兵的人就是谢文韬,也不知道谢逢就是从谢文韬手里把谢朝救出来的。 她随口说完这话后,把刚才那几个百姓的遭遇说出,然后就怒骂了谢文韬一通,说他帮着昏君奸臣欺压百姓,是为虎作伥的伥鬼,日后定没有好下场。 谢逢:“……” 谢朝:“……” “还有他背后那劳什子江陵谢氏,说是什么书香世家,百年清流,我看养出的也都是些狼心狗肺,是非不分,只顾自己快活,不管百姓死活的东西。哼,他们若不来惹我便罢了,若敢来惹我,我非得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叫他们全都有来无回不可!”萧喜喜还在骂。 听着她中气十足的骂声,谢逢嘴角微抽,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谢朝也是面皮发烫,手脚发僵,心情一言难尽。 方才他还想用眼神暗示弟弟,可以趁机和萧喜喜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种事毕竟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可以略去自己不想说的,把最要紧的说出来。 可眼下…… 算了。 阿逢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谢朝轻咳两声收回视线,在几个孩子的催促下,继续讲起了故事。 而谢逢,他原本无意瞒着萧喜喜,只是不知该如何撇开自己不想说的那部分跟她开口。如今她正在气头上,他更不好开口,便只能沉默半晌后,放下手中书册转移话题道:“加强兵役意味着战事将起,接下来多安排些人手,加强寨外巡逻,别叫人钻了空子。” 萧喜喜这才回神点头:“已经安排下去了。” 她说完这话后,突然面露忧虑,“听说是北边的一个什么陈王要打过来了,那人好像挺厉害的,说是只花了三两日就攻下了江陵北边的林州,现在往江陵来了……也不知道江陵能不能守得住,要是守不住,那些人接下来肯定要来打我们。” 千重岭是横在江陵城与兖州城之间的一处天然屏障,北边的大军想要南下攻打兖州,就必须要拿下千重岭。同样的,南边的反王想往北攻打江陵,也绕不开千重岭。 这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 萧喜喜知道早晚有一天外头会有人打过来,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想着她爹和她三哥还没回来,她心中免不得担忧。 “陈王?”谢逢听了这话也是眉头微拧了一下,“打下林州的,不是郑王?” 萧喜喜说:“是啊,我仔细问过了,就是说的陈王,听说姓薛,叫什么薛勇。” 北边势力最大的反王是梁州的郑王,谢逢来杏花寨之前曾接触过他。但这人刚愎自用,心胸狭窄,并无明主之相,谢逢便及时抽身了。 这位陈王他却不曾听说过。 不过近年来各地反王无数,时常有人占一座山头便敢自立称王,所以谢逢也没有太意外,只是稍后给方白流写了封信,让他去查查这个陈王是什么来历。 方白流已经在许州,许州在江陵西北边,离江陵和京城都不算远,按正常速度,谢逢可在两日后收到回信。 可这天他才放出信鸽没多久,竟就收到了方白流的回信。 ——说回信不准确,准确地说是来信,只是信中说的和他问的恰好是一件事。 谢逢快速看过后,淡然的脸色变得凝重,并难得主动地拿给了谢朝看。 谢朝看完也是脸色大变:“连屠两城五县?以老弱妇孺为粮?!” 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屠城和以人肉为军粮的事在乱世常有发生。可那毕竟只是史书上几行字,不曾在他的世界里发生过。 可如今,那只是短短几行记载都让人觉得心中胆寒,不愿多看的事,竟真的成了现实。谢朝难以接受,握着信纸的手都颤了起来。 他不敢想象若是江陵城也被攻破,会是什么场景…… 想到对方来势汹汹,足有两万多人,江陵城内的兵力却只有五六千,谢朝脸色更差了:“不行,我得马上回谢家一趟,将这消息告诉二叔和家中族老!” 江陵不仅是他们谢氏的祖地,城中还有数万无辜百姓,谢朝做不到明知他们可能会遭遇什么,却眼睁睁看着。他心急之下撑着身体就要起身,可他忘了自己双腿残疾,这一下险些从轮椅上摔下去。 谢逢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神色冷静地说:“他们消息灵通,不会至今不知。林州失守已有几日,应该已经有人向扶州的汪旭求援。” 谢朝这才想起汪旭这么个人来。 扶州守将汪旭,地方武将出身,一年前叛出朝廷自立为永河王,手中有五万兵马。 这人为人粗莽,但也不是无脑之辈,江陵与扶州接壤且向来富庶,他不会眼看着江陵遭难,也不会任由那群没有人性的恶徒壮大。 “你所言有理,但据我所知,汪旭年纪已经不小,且膝下儿女众多,那些人未必都与他一条心,我们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谢朝只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他稳住心神后,恢复了理智分析道,“除了汪旭,还有东南边的淮临和西边的并州可以借兵,但这两地听说早已生乱,怕是自顾不暇……” 谢逢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我会下山一趟。” “你这是有主意了?”谢朝知道自己这堂弟才学心机都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因为自幼遭受世情冷暖,城府比自己更深,目光也比自己更长远。听见这话,他连忙问道,“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谢逢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谢朝听得心神一松,拍案叫好:“此计甚好!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会全力配合!” 谢逢这才点头去寻萧喜喜,把方白流送来的信给她看了一眼。 萧喜喜没想到方白流养的信鸽这么厉害,能把信送到这么高的山上来。她原本有些好奇,想知道这鸽子是怎么养的,可看完信上的内容,就什么好奇心都没了。 “恶鬼……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恶鬼!” 萧喜喜不曾读过史书,不曾听说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她看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信。 谢逢见此拧眉扶住她,心中生出些后悔——早知道便不给她看信,直接跟她说了。 “难怪他们可以这么快地打到江陵来……原来他们只管作恶,不管善后……”萧喜喜说着一阵恶心想吐,她咬牙忍了片刻,眼中冒出熊熊怒火,“这些畜生,他们已经没有人性了,若是叫我遇见,我非把他们全杀光不可!” 谢逢便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萧喜喜听完想也不想地点了头:“只要能让他们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谢逢知道她会答应,但见她这样干脆利落,还是沉默了一瞬:“可能会有危险。” “我知道,但躲在山里什么都不做就没有危险了吗?”萧喜喜抬起头说,“要真让那些畜生打下江陵城,下一个被端上他们餐桌的,就会是我们。所以我们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江陵城里的百姓,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她看得清,想得透,谢逢也从没见过这样勇敢坚毅的姑娘。他静静凝视她片刻,忍不住抬手将她拉进怀里,轻声问她:“怕吗?” “……怕。”他的怀抱宽阔微凉,萧喜喜很喜欢。她将脑袋埋在他胸前蹭了蹭,闷声说,“但是怕也要打,不打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逢抱着她没有说话。 “不过有你陪着,我就没那么怕了。”萧喜喜靠在他怀里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谢归元,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就塌下了一个角,谢逢垂目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 第二天早上,谢逢带着萧远海下山去了江陵。 萧喜喜本想亲自护送他去,但娘子军的训练离不开她,她也还有其他要紧的事要做,所以只能请自家二哥代为护送。 萧远海也知道江陵城面临的险境了,因此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个任务,一路警惕地将谢逢送进了江陵城内的谢府。 这谢府不是谢家祖宅,而是谢文韬这个知府大人的府邸。 谢逢找了个借口让萧远海在外面等自己,自己一人走进了那扇看起来气派又雅致的府门。 “哎哟,这不是七公子吗?您怎么回来了?”管家王伯看见他,看似恭敬实则连腰都没有弯一下地问道。 谢逢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我父亲呢?” “老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老人家吩咐过,谁来都不许打扰。所以您这,怕是要在院子里稍等片刻了。”王伯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想:你这一等怕是要等到明天咯。谁让你不听老爷的话,不但与匪寇勾连坏了老爷的好事,还带走了大公子呢。 却不想刚这么想着,谢逢就径自朝谢文韬的书房走了过去。 “欸?七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都说了老爷在——哎哟!你!你快停下!” 谢逢没理他,被拦下后也没再往前,只是看着那紧闭的书房大门,语气讥讽地说了句:“都快城破家亡了,父亲还有心思与我斗气?” 第56章 书房里谢文韬正为即到来的战事而焦心。因为他派去扶州求援的人至今没有回来。 虽说他也传信向京城和周边其他几个地方求援了,可扶州的汪旭才是他们这次守城最大的指望,如果汪旭不肯派兵来支援,那江陵城危矣! 又想到城中已经有不少豪族收到消息,这几日都在举家搬迁,就连他们谢氏也来了好几人问他,要不要赶紧安排族人往南撤离,谢文韬脸色就更难看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身为朝廷命官,绝不会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丢下满城的百姓自己逃走,留下那万世臭名! 只是这即将到来的灭城危机,他如何才能度过呢…… 谢逢来时谢文韬正苦思冥想破局之法,可心中过于烦乱,始终没有头绪。又见这逆子回来后不但不认错,还敢拿这事来讥讽自己,谢文韬勃然大怒,起身就冲过去打开了书房的门:“与你斗气?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来人,把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押去院子里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他以为谢逢是熬不住毒发的痛苦了,才会回来向他求解药,所以打定了主意要先狠狠惩戒这不孝子一番。 可谢逢却压根没有向他低头的意思:“我有一计能保江陵,杀薛勇,父亲听吗?” 谢文韬:“……” 谢文韬不想听,也不觉得自己这素来冷漠阴沉不讨喜的庶子能想出什么好点子。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冷哼一声说:“你能有什么法子?” 谢逢瞥了眼王伯,没有马上开口,谢文韬便忍着气把他带进了自己的书房。 “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逢这才看向谢文韬桌上的舆图,淡声说了四个字:“关门打狗。” 谢文韬一愣,脊背渐渐挺直。 ** 父子俩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就连一直守在门外的王伯也没听清。 王伯只知道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后,他家老爷没再像之前那么生气,对七公子的态度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这种变化里,带着像是突然发现七公子还不错,但又不肯承认自己从前看走了眼的纠结,还有好几种从前没有的复杂情绪。 但七公子对待老爷的态度依然很冷淡,甚至称得上冷漠。就好像老爷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关系并不好的陌生人。 王伯不由替他家老爷感到不平——哪有儿子这样对待父亲的?这七公子实在是不孝! 谢文韬也是这么觉得的。见谢逢说完正事就要走,一点没有要为之前的事解释认错的意思,他心里又生出了父威被挑衅的恼怒不快来:“站住!你就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跟我说了吗?” 谢逢表情没什么变化地瞥了他一眼:“没有。” 谢文韬:“……” 谢文韬板着脸,憋着一口气说:“你若从此以后不再忤逆为父,为父可以看在你今日献策一事上,饶恕你先前的过错。那药我也可以再给你,只要你乖乖听话,便是彻底解了你身上的毒,也不是不可以。” 谢文韬儿女众多,光嫡出的子女就有五个,加上庶子庶女,共有十几人。谢逢虽是他子女中容貌最出众的,可因为生母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外室,那外室的存在还引得他被政敌弹劾内帏不修,丢了个他苦心经营许久的差事,他心中便一直不太喜欢他。 加上谢逢是在外头长大的,刚被他带回府里时胆小怯弱,上不得台面,他又忙着外头的事,连嫡出的几个孩子都没时间管,对这么个看不上眼的庶子,自然就更不上心了。 后来谢逢渐渐长大,容貌越来越盛,性格越来越冷。谢文韬觉得他太过冷漠阴沉,又见他与几个亲兄弟都关系不睦,唯独与家中前途最好的长房嫡长子谢朝亲近,更觉得他势利薄情,心术不正,心中多有厌恶。 加上时常有人在他耳边说谢逢的坏话等种种原因,这些年来,谢文韬从没正眼看过谢逢。哪怕谢逢除了容貌,才学也很出众,他也觉得他都是沾了谢朝的光。 直到今日,谢文韬才发现自己这儿子远比他想象中优秀,也更有用。 于是他决定不计前嫌地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可谢逢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却只觉得厌烦又可笑。 “谢大人,你还真是一点没让我觉得意外。” 他的语气太过讥讽,谢文韬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给人当狗的习惯。今日来也只是为了城中百姓,不是为了大人,大人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他冷漠说完,转身就走了。 谢文韬:“???” 谢文韬恼羞大怒:“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 谢逢刚走出谢文韬住的正院就毒发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险些跪倒在地,但最后他还是握紧袖子里的并蒂莲玉佩,强撑着走出了谢府。 他不会回去向谢文韬摇尾乞怜。 谢文韬也不配让他低头。 至于解药,若解决完眼前这场危机,方白流那边还没有消息,那他便只能舍下父子间仅剩的那点情分,逼谢文韬双手奉上了。 “七表哥?真的是你!许久不见,你、你还记得我吗?” 走出谢府大门前,突然有女子拦住他的去路跟他说话。谢逢那时疼得眼前发黑,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 “哎呀,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去客房休息吧?” 察觉到那人伸手想碰自己,谢逢猛然侧身避开,语气冷厉地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那人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满是欢喜和羞涩的声音变得委屈:“我……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七表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婉妤呀。” 苏婉妤,谢文韬正妻柳氏的外甥女,谢家的表姑娘。 谢逢认识她,但与她没有交集,他咬紧牙关扔下一句“不记得”,便强撑着脚步走了。 留下苏婉妤失落又痴迷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对身边丫鬟说:“一年不见,七表哥更好看了。” 丫鬟知道自家姑娘打小就喜欢这位容貌格外出众的谢七公子,闻言忍不住说:“可是小姐,七公子只是个庶子,在家中也不受宠,老爷夫人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 苏婉妤回神说:“所以我才大老远地跑到江陵来求姨母啊。我娘与姨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关系最是亲近。若是我能求得姨母帮我说项,我娘早晚会同意的。只要我娘同意了,我爹那边也就不难说服了。而且七表哥竟然也在江陵,这简直就是天助我也。我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他多相处相处,之前几年他总不在家,我都见不着他……” 说到最后,苏婉妤再次露出羞涩甜蜜的笑。 丫鬟却觉得这事儿不太乐观:“可这位七公子总是冷冰冰的,对姑娘一点都不热情,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他的嫡母,姑娘的姨母同意,他就不得不娶姑娘,可我还是觉得姑娘值得更好的男子。而且我听说这边快打仗了,万一敌军打进来……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京城吧,等这边打完仗安稳了,我们再过来。”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借着给姨母送生辰礼的名头,说服我娘让我过来的。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我娘肯定不会再放我出门。”一直长在闺阁中,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所以对外头的事完全不了解,并也不在意的苏婉妤说,“至于打仗,这不是还没打起来么,打起来了再说。就算敌军真打进来了,姨丈是这里的知府,族人也都在这里,肯定有法子护我们周全的。” 丫鬟劝服不了她,只能忍下担忧说:“但愿如此吧。” 结果刚说完这话没一会儿,主仆俩就被谢文韬安排人送进了山里。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谢文韬的妻妾子女和所有谢氏族人。 之后城中其他豪族乡绅也都在谢文韬的劝说下,带着家人族人进入了千重岭。城中的百姓也在官兵们的恐吓和强逼之下,纷纷拖家带口地跟上…… 进山之前这些家中基本都只剩下老弱妇孺的百姓们心中十分畏惧,因为深山里有猛兽蛇虫,一不小心就会要人命。可进了山才知道,杏花寨的萧喜喜萧姑娘,早已带着人收拾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地方给他们暂住,还派了数百青壮来保护他们。 “乡亲们请放心,我们杏花寨会拼尽全力保护大家!等外头战事结束,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说这话的是萧远海,他长得比较威慑力,萧喜喜让他留下来保护进山的百姓,一是想安大家的心,二也有震慑之意,免得有人趁机作乱。 ** 到第二天晚上,城中的百姓已经撤走七八成,而陈王薛勇的两万兵马也在这天天黑之后到达江陵,兵临城下。 薛勇此人原是个在军中做饭的伙夫,因不慎犯了点小错被上峰鞭笞而怀恨在心,下药毒死了不少人。之后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上峰炖煮成肉汤给不知情的将士们喝下,以此威逼他们跟随自己。 他带着的是一群已经在接连不断的血腥屠戮中,彻底抛弃了人性的恶徒。这些人一想到自己攻下这座城池后,又可以在城中烧杀抢掠,以鲜嫩的孩童和美貌的妇女为食,就异常兴奋和凶猛。 他们直接在这天晚上发动了攻城之战。 而在他们的强势猛攻下,江陵城厚重的城门没多久就被攻破了。江陵的守城军不得不弃城从另一个城门逃走。 薛勇大喜于自己又攻下了一城,带着那两万人在城中大肆屠杀逃窜的百姓,抢夺金银财物。 “不对,这些被杀的怎么大多是男人,没多少老弱妇孺?” 薛勇身边有个心思缜密的军师,在一片欢天喜地中发现了不对。 薛勇被他一提醒,也意识到今晚这一战赢得太过顺利。他心下一凛,立即抓了个逃窜的百姓逼问他是什么人。 那人瑟瑟发抖地说,自己是刚被知府大人从牢里放出的死囚。 “不好,中计了!” 薛勇后背生寒,脸色大变,立即下令撤退出城。可这个时候,他手下的人都已经沉浸在屠杀和抢掠的快感中,不受控制了。 且他们在城中各处都发现了美酒佳酿。这些美酒佳酿对长期行军的人来说诱惑太大,众人一发现就兴奋地喝开了,薛勇一看,已经有很多人都喝醉倒下了! “住手!住手!不许喝了!这酒有问题!” 薛勇脸色铁青地大喊着想要阻止这一切,可已经晚了。无数火光从高处飞射而来,点燃了早已倒在街头巷尾的油,将他们困在了熊熊燃起的火墙之中。 第57章 火墙之后便是漫天箭雨。 之前假意败逃的守城军举着刀冲回城内,开始收割这些恶徒的性命。 萧喜喜和谢逢也在其中。 两人带着娘子军和从附近几个寨子召集回来的数百青壮,和一千守城军一起从后方包抄,断了薛勇大军的退路,将他们堵在城里剿杀。 但血战一夜后,薛勇本人还是在几个死忠手下的保护下,奋力突出了重围。 萧喜喜知道这人要是跑了,肯定会在别的地方卷土重来,就手持长斧,一马当先地追了过去。 谢逢见此眉心一跳,快速抢了一匹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带着数十人,追着已经断了一臂的薛勇和他身后仅剩的二三十残兵败将来到一处河滩,合力将他们全杀了。 “谢归元,我们成功了!” 战局结束后,萧喜喜一手提着薛勇的脑袋,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长斧,如释重负地冲谢逢露出笑容。 谢逢将手中长剑从敌人腹部拔出,快步走到她眼前,见她只受了点轻伤,身上大多是别人的血,才眉眼微松地“嗯”了一声。 “可算是结束了,呼,累死我了……”萧喜喜这一夜就没停过手,身上的衣物也被血染透了。她说着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又露出笑容说,“走,回城跟那些当官的领赏去!” 谢逢收起手中长剑,因方才的杀戮而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好。” 萧喜喜拎着薛勇的人头骑马回城,一路上高喊着“陈王薛勇已死”。 谢逢策马与她同行。 两人一个白衣染血,清冷出尘,一个手持长斧,英姿飒爽,踏着晨光和飞尘并肩而来的样子,很是夺目惹眼。 正在城墙上观战的谢文韬看见这一幕,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就想起了谢逢被他送去杏花寨后,被迫和杏花寨二当家萧定的女儿成亲一事。 所以他身边这女子,就是萧定那个女儿? 谢文韬定睛看了几眼,觉得这姑娘长得倒是比他想象中好看些。可终究是山野村姑,匪寇之女,一身的粗莽之气。 而且她手里提着的…… 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谢文韬看清楚后吓了一跳,又见萧喜喜浑身是血,杀气凛凛,看起来比诸多男子还要勇猛,心里更是生出了浓浓的不喜和淡淡的懊悔。 不喜是因为在他看来,凡是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地待在家中,打理后院,操持家事,如此抛头露面地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舞刀弄枪,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且这姑娘看起来比男子还要彪悍些,这实在是有些倒反天罡! 至于懊悔,则是因为谢逢——若是早知他这儿子不仅仅只是长得好,脑子也得用得很,他肯定会另选他人去杏花寨。 让谢逢去,多少是有些浪费了。 好在这事外头的人并不知道,随时都可以纠正回来。 想着谢逢与这萧家这丫头在一起,定是满腔不愿,自己若能给他寻一门配得上他的好亲事,再对他委以重用,他说不定就会忘记先前的不快,与他修复父子之情,谢文韬抚了抚胡须,心情好转不少。 可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没了。 因为那个叫萧喜喜的丫头,竟然拎着薛勇的人头来向她邀功求赏。 “听说知府大人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我带寨中乡亲支援知府大人,又砍下了贼首的脑袋,不知能得到什么奖赏?” 江陵的灭城危机已解,萧喜喜心头大石落了地,就开始替自己人盘算了。 虽然他们杏花寨是自愿站出来保护大家的,但庇护城内百姓本是谢文韬这个知府大人的职责,他们这么做,也是在帮谢文韬。她还杀了薛勇以绝后患,问他要点奖赏不过分。 谢文韬:“……” 谢文韬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这么问,自然不能说没有奖赏,毕竟薛勇的人头还在她手里拎着。 但她一个匪寇之女,即便立了些功劳,在谢文韬看来也只能算得上是将功折罪。让他把她当成有功之臣对待,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面对萧喜喜的追问,谢文韬只是背着手一脸威严地说:“本官自会将今日之事上报朝廷,到时陛下自会论功行赏。眼下战事尚未完全结束,萧姑娘就来问本官要赏赐,未免太着急了。” “我当然着急啊,你们朝廷前不久才派兵来攻打过我们杏花寨呢,我要是不现在就问你要奖赏,回头你们不认账了怎么办?”萧喜喜理直气壮,声音很大地说,“而且我也不是问你们朝廷要奖赏,我是问谢大人你要。江陵城是你管辖的地方,你要是没守住,那就是大大的失职,没准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会丢掉。我夫君跑来给你出这关门打狗的主意,我带着我们杏花寨的乡亲来帮你打仗,这都是在救你的命。都说救命之恩重于泰山,大人是不是应该要有所表示?” 谢文韬:“???” 他表示什么?他又没求他们帮他!何况谢逢是他儿子,儿子在老子遇到难处时想办法替老子分忧解难,这怎么能算是救命之恩?! 谢文韬脸一黑要开口,可想到这丫头显然还不知道他与谢逢的关系,送亲生儿子去匪寨施展美男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好叫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又不得不把这话咽回去。 “今日之胜仗并非全是你们杏花寨的功劳……” “我没说全是我们杏花寨的功劳啊,我只说,我们杏花寨对大人您有恩,这您承不承认吧?” 萧喜喜咬住这话,不让谢文韬偷换概念。谢文韬心中生怒,却不能当众否认,只能憋着一口气冷声说:“你直接说,你想要什么吧。” 萧喜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顿时就眉开眼笑道:“金银珠宝,粮食布匹,兵器马儿,我们都缺,大人给什么都成,我们不挑。至于给多少,那就看大人家人的命在大人心里有多重了。” 萧喜喜对谢文韬的印象很不好,自然要往狠了敲他。 谢文韬:“……” 谢文韬脸色更黑了:“东西我可以给,但前提是你得带着你们寨子里所有人从山里出来,从此安分守己地在城中过日子,不许再跟朝廷做对。” 他想趁机收服杏花寨,把这块之前让他吃了大亏的硬骨头啃下来。可萧喜喜听了这话,竟又大声嚷嚷起来:“大人不想报恩便算了,怎么还要恩将仇报呢?我们寨子里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进山里求活路的,大人让我们下山,岂不是要我们去死?何况我们在山里也很安分,从不祸害百姓,只是种种地养养鸡,过着普通的日子,又没有像外头那些反贼一样,揭竿造反,到处打仗,哪里就跟朝廷做对了?” “是啊大人,我们可不是那些个反贼!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你可不能随便污蔑人!” “就是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害得我们没饭吃,没地种,我只能带着我的孩子跑进山里找吃的,你不让我进山,是要我们活活饿死吗?” “要不是在城里活不下去了,谁会冒着被野兽吃掉的风险逃进山?朝廷天天抓我们充军,逼我们交税,还要我们去做苦役,短短两年时间,我家七口人就死得只剩我一个了!我进山只是因为我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是啊,我们总得有活路才能下山,不然下山干什么?找死吗?” 萧喜喜这一嚷嚷,引得几个离她不远的杏花寨青壮也跟着叫喊了起来。这几个青壮一叫,其他士兵也都交头议论了起来。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谢文韬:“……够了!” 他恼怒地看向一直站在萧喜喜身后没说话的谢逢,“你就不说点什么?!” 他知道萧喜喜痴迷谢逢,要是谢逢开口,肯定可以阻止她。 可谢逢却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说:“他们说得很对,所以请大人不要再扯其他,只说这奖赏,或者说谢礼,您是给还是不给吧。” 谢文韬气极:“……你!” 这小子不是应该十分厌恶这个强迫了他的野丫头吗?怎么竟护上了她那边的人! “看来是不想给,那就算了,我们走吧,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值得我们生气。” 谢文韬对谢逢的态度有点奇怪,但萧喜喜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该怎么从谢文韬手里诈一笔,没心思想别的。 她说完这话就拉着谢逢要走,谢文韬额角青筋重重跳了几下,到底是咬着牙开了口:“我没说不给!” 忘恩负义是很不好听的恶名,为了他们谢氏的百年清誉,谢文韬只能忍着膈应捏着鼻子出一回血——以他们谢家的地位,这谢礼不仅要给,还不能给得太轻,否则会遭天下人耻笑。 “原来是我们误会谢大人了。既然谢大人非要报答我们,那我们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哈哈!” 萧喜喜一听这话,立马变脸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后大手一挥就叫来十多个青壮,让他们这就跟谢大人回家去取谢礼。 谢文韬:“……” 谢文韬彻底记住了萧喜喜这个名字,也打定了主意,要马上给谢逢另选一门亲事,让他从杏花寨回来。 ——这小子本就与他生了嫌隙,不肯听他的话,再放任他与这么个狡诈又粗蛮的匪女接触,怕是会被影响得更加叛逆反骨,更加难以掌控。还是赶紧把他召回来,重新调.教得好。 还有萧家这丫头,真以为能吞得下他家的东西? 为了江陵和附近几座州城的安危,千重岭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看在他们杏花寨今日守城也出力了的份上,他给了他们一个主动归降的机会,可他们却不肯要。既如此,就莫怪他翻脸无情了。 想着昨晚开战之前,自己收到的那封来自千重岭南部的信,谢文韬在萧喜喜一行人离开后,冷着脸叫来心腹,低声叮嘱了一番。 心腹听完面露惊诧,飞快地看了萧喜喜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眼:“这……会不会不太好?他们杏花寨毕竟刚跟我们联手退过敌……” “他们出战是为了他们自己,不是为了我们。”谢文韬冷酷无情地说,“而且千重岭的位置太过重要,必须要掌握在朝廷手里。杏花寨也好,其他什么寨也好,都不该存在。” 心腹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也只能领命说:“是,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第58章 萧喜喜不知道谢文韬在想什么,成功从谢家薅了整整一车的谢礼后,她就带着杏花寨众人退回山里了。 路上他们遇到不少敌军尸体,萧喜喜带着大家一路搜罗,也得了不少兵器马匹,财物粮草什么的,可谓是收获颇丰。 唯独一点,他们从敌军那得来的粮草里有不少腌肉,肉干之类的东西。 看见那些东西,许多人都冲到路边吐了,萧喜喜也是胃里翻腾没了笑容。 “都烧了吧。” 下令将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之后,萧喜喜让大家加快速度回山了。 距离杏花寨不远的山林里,萧远海也在收到萧喜喜那边的消息后,带着寨中青壮将百姓们护送出山。 “外头的战事已经结束,两万多敌军都已经被剿灭,大家可以安心回家了。” 百姓们无不欢喜雀跃。 但其中也有不少人不愿再回城里,说城里的生活太苦了,他们不想再回去,苦苦哀求萧远海收留他们。 这些人大多是没有生存本事的老弱妇孺,萧远海没忍心拒绝,把他们都带上了。反正那几个被他们打空的寨子,都能住不少人。 众人见此都夸赞杏花寨仁义,也都知道了杏花寨里住着的不是害人的山匪,而是救人的义士。 有个老秀才还满心感怀地作诗一首,大大夸赞了杏花寨不图回报保护他们的行为。 萧远海……没听懂。他只能憨憨挠头说:“反正大家要是遇到困难可以进山来找我们,不过不要自己跑太里面来。我们寨子每天都会安排人在外围巡逻,你们有事就找巡逻的人,不要自己乱跑,山里有豺狼虎豹,还有熊瞎子的。”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寨中青壮和那些新加入杏花寨的百姓,告别众人回山了。 “听说这杏花寨的大当家原是个姓庞的捕头,已经死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他们的二当家萧定。这个萧定,据说从前是开镖局的,走南闯北多年,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为人也十分侠义,是个值得一交的人。如今看来,传言不虚,你可以找机会认识认识他。” 看着萧远海一行人隐没在山林间的背影,江陵城中有名的乡绅钱老摸着胡须对身边的儿子说道。 他是个心思正派,不拘小节的人,因这次的事情对杏花寨和萧定生了好感,想着若有机会可以结交一二。 可世家豪族中,却也有人因此事盯上了千重岭这片绝佳的避祸之地,意欲取杏花寨而代之——可以用来保命的地盘,怎么能握在他人手里呢? 普通百姓心思单纯,谁给他们活路他们便会感激谁,世家大族里却是人心各异,诡谲难测。 当然,此时的萧远海也好,萧喜喜也好,都还不知道这些。 ** 见孩子们大获全胜归来,还带回来不少战利品,冯云香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萧喜喜他们在外打仗,她也带着寨中老弱妇孺在寨门处守了一夜未睡。如今战事终于结束,大家总算都能好好睡一觉了。 为了庆祝胜利,也为了犒赏大家,这天晚上寨子里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萧喜喜派出一队人去城里买来好酒好肉,还把从谢文韬那坑来的财物全都拿出来,按照谢逢下午刚制定的奖赏制度,对众人进行了表彰和奖励。 这一举措极大地振奋了人心,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在下一次战斗中立功,对未来的生活也更有盼头了。 萧喜喜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不再麻木的脸,高兴得一脚踩在凳子上,与大家划起了拳拼起了酒。 她酒量很好,喝了半天都没醉。大家喝不过她,就想去闹坐在她身边的谢逢。可一看谢逢那张清冷出尘,如同月下仙君一般叫人不敢冒犯的脸,就一个个都怂了。 算了,喜喜姑娘这姑爷瞧着就不是个会喝酒的人,他们还是找会喝的人闹吧。 “你们这也太、太弱了,来!都继续喝!今晚咱们不、不醉不归!” 不知过了多久,萧喜喜终于开始眼神迷离地大着舌头说话。冯云香一看女儿这是醉了,就让谢逢先带她回家。 “厨房里有我煮好的醒酒汤,你让她喝点再睡觉,不然这丫头明早起来,一准得头疼。” 庆功宴是在议事堂办的,这里地方大,能容纳的人多。冯云香作为萧定的妻子兼寨子里实际意义上的当家主母,一手操办了这次的庆功宴,这会儿也不好先离开。 谢逢没怎么喝酒,闻言“嗯”了一声,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正靠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的萧喜喜打横抱了起来,带着她回家了。 议事堂距离萧家不算远也不算近,谢逢原本有些怕萧喜喜喝醉了酒,半路上会发酒疯,可她醉酒之后竟十分乖巧,从头到尾都没有闹,只是双颊酡红,醉眼迷离地靠在他怀里,双手软软地抱着他的脖子,嘴里一本正经地背着《三字经》。 谢逢:“……” 谢逢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背《三字经》,但见她背得磕磕绊绊,背不出来时还要皱眉咕哝,唉声叹气,心里便有些失笑,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不记得了……又不记得了……唉,再想想……” 萧喜喜一路嘀咕回家,谢逢去厨房倒了碗醒酒汤哄着她喝下,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谢归元?我怎么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扭头去找自己的酒碗,“我的酒还没喝完呢,不行,我得喝完,不然他们该说我作弊了!” 谢逢:“……” 谢逢把她拉过来,给她脱去鞋袜:“你喝完了,现在,睡觉。” 可萧喜喜不肯睡觉,不仅不肯睡觉,还莫名精神了起来,要给谢逢唱歌。 谢逢:“……” 谢逢听着她明明说话的时候很清亮,唱起歌来却不知为何像鬼哭狼嚎的声音,眼皮直抽抽。他不得不用唇去堵她的嘴,可这招也不管用,半清醒的萧喜喜就跟那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穿上鞋子满屋子乱跑。 一会儿说他要给唱小曲儿,一会儿说要给他表演喷火的杂技,一会儿说要耍剑舞给他看,一会儿又说要去天上摘星星送给他。 整张脸都木了的谢逢:“……” 他是不是不该给她喝醒酒汤? 好在萧喜喜闹腾归闹腾,却并没有摔摔打打什么的,她只是非常热情积极地想要讨谢逢欢心。 谢逢无奈又无力,最终只能在沉默半晌后对她说:“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什么?”萧喜喜脑袋一清,酒醒了大半,“你的生辰?今天是你的生辰?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她说着也不等谢逢回答就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也怪我,都没问过你这事儿。今天是八月二十……二十八对吧,我记住了!” 谢逢见她终于不闹腾了,才暗松口气道:“无妨,我本也没有过生辰的习惯。” 他自记事起就不曾过过生辰,生辰日对他来说和平常并无不同,之所以突然提起,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吵闹罢了。 可萧喜喜却是满脸的不赞同:“这一天可是你来到这世上的大日子,怎么能不好好庆祝呢?别的不说,长寿面总得吃,这可是能保佑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马虎不得。”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跑,“这会儿还不算晚,我去给你做,你等着我!” 谢逢一怔,抬手拉住她:“我不饿。” “那也得吃,哪怕只吃一口也得吃。”萧喜喜却很坚持,说完就跑去厨房捣鼓了。 罢了,一碗面而已,她想做就做吧。 这时的谢逢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萧喜喜为了做这碗面,差点把厨房烧了。 “喜喜!我的天你这是在干嘛呢?!” 幸好萧远海和胡秋叶及时回来,把她从黑烟滚滚的厨房里拉了出来。 闻声而出看见这一幕的谢逢:“……………………” “咳咳咳,我、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给谢归元做碗长、咳咳,长寿面,今天是他的生辰……”被烟熏成大花猫的姑娘一边咳嗽一边不服输地说,“没事,刚才只是意外,我那个,再试试,这次肯定能成!” “别!千万别!这灶房里的事还是交给你二哥吧,他正好酒醒得差不多了。” 胡秋叶干笑着掐了身边醉醺醺的丈夫一把。 萧远海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憨憨地点了点晕乎乎的脑袋:“对,我、嗝,我来。” 谢逢:“……” 谢逢正想上前说自己不吃,萧喜喜又说话了:“可是我想亲手给谢归元做,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还能送他什么生辰礼了。” 胡秋叶:“……那,那你就跟你二哥一起,你二哥指点你,你来动手做,这样行不?” 萧喜喜:“行!” 她说完就赶紧拉着自家二哥跑回厨房忙活了。 谢逢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背影,沉默一瞬,终是没再过去阻止。 “弟妹对你可真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因腿脚不便,没去参加庆功宴的谢朝,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 谢逢回神看着他满是打趣的脸,难得有几分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云姑娘对你也不错。” 谢朝:“……我和她跟你们不一样。” 谢朝脸上的打趣变成了复杂和悻然,他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把手里的纸条递给谢逢。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紫石端砚一方。 谢朝说:“生辰礼,先记账,日后再给你补上。” 谢逢:“……” 谢逢无言地看着这倒霉哥哥,一时竟不知道该嫌弃还是该拒绝。 谢朝被他看乐,想拍他的肩膀又够不到,只能拍拍轮椅扶手笑说:“从前的不好都已经过去,日后,你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谢逢一怔,沉默片刻,终是看他一眼,将那纸条收了起来:“嗯。” 你也是。 ** 经过萧喜喜的不懈努力,谢逢终于在这年的生辰日吃到了长寿面。 因她厨艺天分实在有限,萧远海又还有些醉醺醺的,这碗面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可谢逢看着萧喜喜手背上被飞溅的油点烫出来的红印,还是一口一口,连面带汤,全吃完了。 萧喜喜见此高兴极了,拍着胸脯说以后每年都给他做。 谢逢:“……” 那倒也不必。 因为吃的太撑,胃中有些难受,他吃完面后起身去院子里走了走。 萧喜喜本来有些困,这会儿却是半点睡意都没了。她见谢逢也还不想睡,就拉着他出了家门,往附近一处林子里跑去。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然后把眼睛闭上,我再送你一件生辰礼。” 谢逢这会儿心情很不错,就随了她。 萧喜喜就往远处跑了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好了,你可以转过来睁开眼了。” 谢逢转身,看见了那姑娘身姿轻盈地站在朦胧月色中,笑容灿烂地朝他递来了一捧“星星”。 “星星”从她掌心里飞起,一闪一闪地在他眼前飞舞,令他如置梦中。 那个瞬间,心脏重重一跳的谢逢想到了一个很缥缈的词:永远。 这天晚上回到家后,他也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她,他开始期待和她的“永远”,并且,甚为欢喜。 被过于滚烫的情感填满,几乎就要承受不住的萧喜喜也满心甜蜜地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只过了两天,老天爷就给他们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让他们再也没法期待“永远”。 第59章 那是个天阴沉沉的,有些闷热的早晨,萧喜喜和往常一样带了一队娘子军下山操练,不想刚走到今日的目的地,便见她五师叔张德业的儿子张茂名骑马狂奔而来。 “茂名哥?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爹你爹,还有我三哥他们呢?” 萧喜喜看见他先是惊诧,随即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张茂名一看见她,眼眶就红了:“喜喜,你三哥他……他出事了。” 萧喜喜脸色猝变:“你说什么?我三哥出什么事了?!” “昨天夜里,我们在张家寨附近遇袭……” 张茂名翻身下马,含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 萧喜喜这才知道,她爹已经在五天前打下了南边最后一个寨子,也在三天前处理好了那边的事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可昨天夜里,已经走了一半多路的他们,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伏击了。 “那些黑衣人人数不多,一共也就二三十人,可个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流民。他们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重重埋伏,我们虽然很快反应过来,可还是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多兄弟都死了,还有师伯,师伯也差点……” 张茂名口中的师伯就是萧喜喜的爹,萧定。他抹了把脸,哽咽道,“前几日打最后一个寨子的时候,师伯为了救我爹背后挨了一刀,一直还没养好,昨夜那种情况……幸好有个叫江无的小子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刀,他才没出什么事。” 听了这短短几句话,萧喜喜就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她声音发颤地问:“那我三哥呢?我三哥是怎么出的事?” “师兄为了保护师伯,穿上师伯的外衣把那些人引走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说看见他摔下了悬崖……” 萧喜喜听得浑身血液一下变得冰凉:“是哪里的悬崖?有多高?你们到底下去找了吗?” “找了,师伯现在还带着人在那找,可那悬崖足有百丈高,底下还有条极宽的大河,我们人手不够……” 张茂名回来就是求援的,萧喜喜听了这话立马忍着眼泪翻身上马道:“素烟回去通知我二哥,其他人先跟我走!茂名哥,你带路!” “好!” 张茂名见此也顾不得再多说,赶紧带着萧喜喜一行人往出事的地方去了。 ** 萧喜喜带着娘子军赶到崖底去跟她爹汇合。父女俩加上后来又带着数百青壮赶来的萧远海,把崖底所有能找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又沿着崖底那条大河的流向搜寻了整整三天,始终没找到萧远风。 萧远风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地失踪了。 大家都说他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萧喜喜却不愿相信,又固执地带着人在那条河的下流处找了好几天。 可依然是一无所获。 萧喜喜悲痛不能自抑,回去的路上再也忍不住,扑到谢逢怀里大哭了一场。 谢逢这几日一直陪在她身边——那日一得知萧远风出事,他就赶过去寻她了。 这会儿见她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心口沉闷得厉害,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沉默地抱着她,任由她用哭声发泄情绪。 萧喜喜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才慢慢平静下来。可回去的路上,她还是会无声地掉眼泪。 那眼泪一滴一滴,像石头一样砸在谢逢心上,砸得他胸口生疼。 他不得不与她同骑一马,将她护在身前,跟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我看过了,确实不是寻常流民,而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听说抓了个活口,不知问出幕后主使没有。” 萧定那日带了一千多青壮,那些黑衣人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也死得差不多了。萧定让人留了个活口,但那人伤得太重,昏迷了好几日才醒,醒来后又一心求死,怎么都不肯开口。 萧喜喜一想起这事,悲伤就变成了恨意。她捏紧手中缰绳,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还没有,一会儿回家我亲自去审。” 谢逢见她不再掉眼泪,心下微松地“嗯”了声。 不过两人刚到家,还买来得及去审问那死士,那死士就先扛不住痛失爱子的冯云香的手段开口了。 “是知府大人!是知府大人谢文韬派人派我们去的!他要我们杀了萧定,让千重岭重新乱起来,这样他就能趁乱出手,把千重岭夺回去掌握在朝廷手里……” 死士不怕身体上的酷刑,可他受不住冯云香对他精神上的折磨。 冯云香让人拿了个锣来,也不说话,就是让人对着他敲,一直敲,不让他休息。死士生熬了几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扛不住松了口。 萧喜喜和谢逢回来时,他刚说出幕后主使是谢文韬。 萧喜喜听得满腔恨怒熊熊燃起,当即就抄起长斧要去宰了这狗官给她三哥和其他枉死的兄弟报仇,被心下发沉的谢逢拦住了。 “别冲动,他身边护卫不少,你就这么过去,不是他们的对手。且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抓出岳父身边的内鬼。” “内鬼?”萧喜喜变了脸色,“你是说我爹身边——” “江陵城内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开战前几日谢文韬在紧急备战,不会有心思算计我们这边。战事结束后,他身为知府,也定有许多事要处理,按常理来说,即便他下一个目标是千重岭,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动手。毕竟那时就连我们都还不知,岳父他们已经启程回来了。除非……” 谢逢话还没说完,萧喜喜已经咬牙接过去:“除非我爹身边有他安插的眼线,会时时将我爹的动向报给他,他才能这么及时地安排人手去刺杀我爹!他这是知道我爹受了伤,行动不便,才故意选这么个时机的!” 谢逢忍着心中对谢文韬的厌烦点头。 “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萧喜喜杀气腾腾地去找萧定,把谢逢的分析告诉了他。 因为痛失爱子而憔悴的萧定听完她的话,打起精神摸了摸她的头:“爹知道了,这事爹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他心里已经有几个人选了。 萧喜喜见她爹已经有数,就点点头,去准备刺杀谢文韬的东西了———谢文韬想杀她爹,还害得她三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是一定要杀他解恨的。 只是谢逢显然不放心她,萧喜喜想了想,决定先不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带着娘子军下山操练,实则却是一下山就带着林素烟离开杏花寨,直奔江陵城去了。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已,萧喜喜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但林素烟得知她要去做什么后,非要跟,萧喜喜就只能把她也带上了。 两人乔装成一对母女,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混进了江陵城,之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谢府。 两人围着谢府小心观察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个机会,假扮成送菜的小厮溜进了谢府。可溜进去之后才听说,谢文韬这些天一直忙于公事,晚上都住在府衙,今晚也不一定回家。 萧喜喜:“……那就去府衙。” 林素烟:“好。” 两人说完就准备先离开谢府,可就在这时,前方的抄手走廊上突然走来一个身着粉衫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一看就是主人家的模样,萧喜喜怕被她发现她们不是这府里的人,赶紧拉着林素烟躲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面。 她心里盼着这少女快点走,可这少女却在假山前方的荷花池畔坐了下来,对着这满池的荷叶,神色哀愁地念起了诗来:“叶无圆影柄无香,收尽莲歌冷碧塘。一片伤心云锦地,也曾遮月宿鸳鸯……①” 萧喜喜听不懂,只觉得她这模样看着怪叫人牙酸的。 少女的丫鬟也听不懂,但她知道自家姑娘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位七公子,所以忍不住就说了句:“亲家老爷不是已经答应了姑娘,要让七公子娶姑娘为妻了吗?姑娘怎么还是这般不开心?” “只是许婚有什么用?七表哥根本不回家,我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少女,也就是谢家表姑娘苏婉妤听见这话,闷闷地扯着手中的锦帕说,“姨父说他去那劳什子杏花寨做任务去了,要等他从那边回来,才能正式给我们过礼定亲。” 冷不丁听见“杏花寨”三个字,萧喜喜和林素烟都是一愣。 苏婉妤不知有人偷听,还在继续说:“可我都等了这许多日了,七表哥还是一趟都没有回来。我本想问问姨父七表哥到底何时才回家,可姨父这几日忙得天天住在衙门,我连他的人也见不着……姨母也只叫我别急,可我喜欢七表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得偿所愿了,如何能不急呢?” 她说着这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非得派七表哥去,七表哥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公子,他嫡亲的儿子。那杏花寨虽说不是那等凶穷极恶的匪寨,可里头的人我上回见过,都是些乡下泥腿子,说话做事粗鲁得很,七表哥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呢?” 萧喜喜不知这少女口中的“七表哥”是谁,但这句“神仙般的人物”,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谢逢。 她心里一直觉得,除了谢逢,谁都配不上这句话。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这会儿的注意力,全被这少女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吸引了——这少女口中的“姨父”派了她口中的“七表哥”去杏花寨,而她的“姨父”这几日忙得天天住在衙门,所以她的“姨父”就是谢文韬,而她口中的“七表哥”,就是谢文韬派去他们寨子的奸细! 第60章 虽然她爹说奸细的事他会处理,但萧喜喜思索一瞬后,还是决定直接把这少女绑了问个清楚,省得她爹还要费神去查。 于是她从地上捡起颗小石子,打在那丫鬟膝盖上,让她慌忙间落了水——池水不深,丫鬟吓了一跳后自己就爬上岸了。少女没有多想地让丫鬟回去换衣裳,萧喜喜便趁她落单,故意发出猫叫,将她引到了假山后面来。 “你去外面望风,我问她几句话。” 低声与林素烟说完后,藏在假山石缝里的萧喜喜猛然蓄力而起,将毫无防备的少女捂住嘴巴拖进了假山。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扎起来。 背对着她的萧喜喜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她脖子上一架,故意压着嗓子冷笑道:“不想死就别乱动。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自会放了你。可你若敢大声叫喊,或是说谎骗我,那我可不介意在这里杀个人再走。” 少女,也就是苏婉妤,从小生长在锦绣堆里,何曾遇到过这样凶险的事。她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不敢有半点违抗之意。 萧喜喜这才不再捂她的嘴。她压着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跟谢文韬是什么关系?” 脖子上还架着锋利的匕首,苏婉妤不敢不答:“我……我叫苏婉妤,谢文韬是我的,是我的姨父……” 她眼中含泪,声音颤抖,显然是吓得不轻。 萧喜喜又问:“你刚才说的七表哥是谢文韬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长的什么模样?” 这女子为什么要打探她七表哥?她想对七表哥做什么? 苏婉妤心中惊疑,正想编造几句,脖子上忽地传来一阵刺痛。从背后抓着她的女子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压紧匕首警告了她一句:“说实话,不然你再也别想见到他。” 苏婉妤吓得脸色煞白,再不敢耍心眼:“别杀我!我说!我说!七表哥是姨父的儿子,他、他叫谢逢,相逢的逢,今年二十岁,长得、长得特别俊……” 萧喜喜冷声说:“怎么个俊法?说仔细点。” 苏婉妤忍着哭声说:“就……就是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眉毛很浓,鼻子很挺……” 这样的形容太笼统了,萧喜喜打断她问:“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比如胎记或是痦子之类的,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苏婉妤含着泪说:“我不知道……七表哥性子冷,我虽然喜欢他多年,可并未近距离与他相处过……” 长得俊,性子冷?萧喜喜一愣,再次想起谢归元。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七表哥身上有什么特征,不过我、我身上带着他的小像!”见萧喜喜不说话,苏婉妤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心下惊惧得厉害。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抖着手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就把里头谢逢的画像拿了出来,“这是我自己画的,我……我喜欢七表哥,可又不能时时见到他,所以……所以画了张小像贴身带着……” 她画功一般,画的谢逢与真人只有五六分相似。 可这五六分已经足以让萧喜喜震惊。 都姓谢,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都是神仙公子般的长相,性子都很冷…… 萧喜喜不想怀疑谢归元,可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她握紧手里的小像,心口阵阵缩紧地问了句:“你七表哥有表字吗?” 苏婉妤连连点头:“有,七表哥的表字是遇之。”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对着萧喜喜的脑门轰隆一声劈下。 她难以置信地僵在那,眼前阵阵发晕,过了不知多久,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是不是还有个大哥……名叫谢朝,表字熠之?” 苏婉妤说是:“那是谢家长房的大公子,七表哥的堂兄……”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萧喜喜已经听不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开苏婉妤,怎么离开谢府的。 ** 早上还晴朗的天,午饭过后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谢逢见雨势颇大,便打着伞出了门,欲下山去接萧喜喜回家。 谁知刚走到寨门处,就见萧喜喜孤身一人淋着雨回来了。 这个时辰,操练尚未结束,她又是个要求严格的人,即便下雨也不会这么早让大家散了,今日怎么却破了例? 谢逢眼皮微跳,心中莫名生出些不适来。他快步迎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用宽大的伞面替她挡去了瓢泼的大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萧喜喜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谢逢这才发现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这是又想起她三哥了? 谢逢眉头微拧,不好多问,只能先带着她回家换衣服。 萧喜喜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握着那张已经快被她捏碎的小像,迈着如同灌了铅一样的脚步,僵硬地往家走去。 一直到进了屋,洗了澡,换了衣裳,她才忍着胸口处针扎似的痛意,一刀将正要和往常一样给她擦头发的谢逢抵在了床上。 没设防的谢逢怔住。 淋了这一路的雨后,终于斩断心中不舍的萧喜喜披散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杏眸通红,声音沙哑地跪坐在谢逢身边问他:“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谢七公子。” 谢逢先是惊诧,随即一颗心就猛然往下坠了坠。 她知道他和谢文韬的关系了。 虽然他没打算一直瞒着她,可眼下太不是时候…… “怎么,是没想到我会发现,还是敢做不敢当?”萧喜喜已经伤心过了,现在心里只剩下愤怒和痛恨。想着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三哥,还有那些被谢文韬害死的青壮,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能将身下这人,连同他的兄长父亲一起烧成灰烬。 “金尊玉贵,神仙一般的世家公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不惜纡尊降贵地跑来这穷山沟里,跟我这样一个粗鲁无礼的乡野村姑做夫妻……谢归元,不,谢逢,你可真能豁得出去啊!” 事已至此,纵然不是时候,他也只能先与她坦白了。 谢逢回神压下心中烦闷,没有挣扎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的确叫谢逢,谢文韬也的确是我父亲,但他是他,我是我,我并非自愿出现在这里,也从未做过有负于你和你们寨子的事。具体的,你先放开我,我慢慢与你解释可好?” 萧喜喜见他承认,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解释?是狡辩吧?你以为我还会信?从前是我蠢,见你长得好看便觉得你哪儿哪儿都好,从未怀疑过你。可如今,你以为我还会被你迷惑?你,你还有你那狗官爹,休想再伤害我家人分毫!” 一想到是自己害了三哥,萧喜喜便悔恨交加,五内俱焚。她用力甩开谢逢的手,咬牙忍着哭意道,“我本想去杀你爹,可他不在家在府衙,府衙护卫太多,我进不去,只能先回来……不过先杀你也一样,等杀了你,我再去杀你那狗官爹!” 说罢便狠下心,一刀刺向谢逢的胸膛。 她松开了对他的压制,谢逢是可以躲也可以反击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抬手握住她刺来的小刀,任由手掌被锋利的刀刃割破。 鲜血骤然涌出,染红原本银白的刀刃,随即汇聚成血珠滴落。 萧喜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恨意连同眼泪一起凝在了眼眶里。 “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躲?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我告诉你,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只是你总得先听听我的解释。”谢逢趁机反制住萧喜喜,从她手中夺下匕首,远远扔到了一边。 “岁和!” 知道她这会儿不愿听自己说话,谢逢替萧喜喜穿好外衣后,扬声将岁和喊了进来。 岁和进屋一看,又是刀又是血的,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了这是!” 谢逢没管自己受伤的手,只是面色平静地说:“把当日你家老爷是怎么算计我,逼我来杏花寨的事,仔细说一遍。” 岁和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少夫人这是都知道了?行,行,我就这说,事情是这样的……” 他别的本事没有,口齿还是很伶俐的,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说完还很机灵地去把谢朝也叫了过来。 谢朝一直担心弟弟弟妹会因这事出问题,进屋后忙也把谢逢的身世,还有他这些年在谢家过得如何艰难等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当日带兵来攻打杏花寨的就是二叔,二叔拿我威胁阿逢与他里应外合,阿逢没有理他,只是趁乱将我救出,之后便想方设法地逼二叔退兵。若阿逢与二叔是一伙儿的,他何必要这么做?我一个双腿残疾之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里?” 谢朝说完这话后,又温声补充道,“其实阿逢早就想与弟妹你说这些事的,只是他中了毒,怕你担心,才想着等解了毒之后再与你说,谁知计划不如变化,中间竟又发生了这许多事。” 在他看来,这些事说开了便好了,毕竟除了和他那二叔是父子关系外,他这堂弟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杏花寨的事,反而对杏花寨有恩。他们小两口之间的情意也是真的,并不掺杂欺骗和利用。 可萧喜喜却彻底冷静下来后,对谢逢提出了和离。 “为什么?”谢朝对此吃惊不解,“弟妹可是不信我的话?若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把舒宜……就是梅当家找来,她与我家是旧识,知道许多我家的事,你可以再听听她怎么说。” 谢逢也脸色微变地沉了眼,语气不再从容:“是因为你三哥?”【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是。” 冷静下来后的萧喜喜,看谢逢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忍着心中不舍,对谢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三哥是被谢文韬所害,谢文韬是你爹,就算你跟他关系不好,你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大哥和岁和说的那些事,我信,可我没法再跟个没事人似的跟你在一起了。因为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想起你爹,就会想起我三哥。” “那悬崖底下的河水那么急,那么凉,我总会想,三哥冷不冷,怕不怕……你别看他人高马大,还很能打,其实他挺怕水的。小时候有一回,四哥叫三哥去河里摸鱼,三哥被水草缠住了脚,以为是水鬼想抓他,吓得哇哇大哭跑回家,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敢往河边去……” 萧喜喜说到这又想哭了,她握拳忍了忍,才又哑着声音继续说,“三哥最疼我了,我不能因为喜欢你就不管他了。还有我爹我娘,二哥四哥小五,他们都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却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你爹既然盯上了千重岭,就肯定还会再打过来,我做不到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可也不能叫你眼睁睁看着我杀他,所以,你走吧,我们好聚好散,也算是全了这一场缘分。” 谢逢宁愿她像之前那样拿刀扎他,也不愿她这样冷静地跟他说话。 他压下情况失控带来的躁乱,让谢朝和岁和先出去,然后才嘴角紧抿地看向萧喜喜说:“和离,我不同意。” 萧喜喜吸了一下鼻子,垂下头说:“我已经决定了。” 谢逢试图安抚她:“你我既已成亲,便不该轻言分开。谢文韬那边,我心中已有对策,他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不会再有机会打千重岭的主意。至于你三哥,眼下这种情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大河又宽又急,他极有可能是被冲到下流去了,我已经传令给我手底下的人,让他们也帮着找。你三哥吉人天相,说不定已经脱险,只是暂时还回不来,只要我们不放弃,继续找,总有一日能……” “谢归元,”萧喜喜忍着泪意打断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真的,走吧。除非我三哥马上回来,否则,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飞快地背过身,擦了一把脸说,“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我三哥会出事跟你没关系,可只要一想到你是那个狗官的儿子,我就没办法不迁怒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这么做对你来说不公平,我知道,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你,你忘了我吧。” 她性子如火,炽烈决绝,说要和离,就真的一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谢逢看着她铁石心肠的背影,终于握紧受伤的掌心动了怒:“当日是你非要招惹我,既招惹了,便休想半途而废!” 他一把拽过她,眉眼沉冷地将她压在身下,“今日你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较真,只是日后,别叫我再听见这样的话。你我夫妻一体,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事,我都不会弃你而去,你也莫要想着将我撇开。” 萧喜喜一愣,奋力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你——唔!” 她望向他的眼神压抑又抗拒,不再闪亮亮地充满期盼与喜欢,谢逢无法容忍,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 可从前甜蜜滚烫的吻,如今却只剩下了冰凉与苦涩。 “谢归元,谢逢……就这样吧,算我求你了……”萧喜喜没有再挣扎,只是闭着眼哽咽。 谢逢心头一刺,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开来,涌出剧烈的疼痛。 他猛然松手后退几步,大手撑在了床板上,脊背也不受控制地弯曲起来。 “谢……你怎么了?!” 萧喜喜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的。那时谢逢已经疼得跪倒在地,萧喜喜起身扶住他,见他脸白如纸,青筋暴起,额上也全是冷汗,顿时就吓了一跳。 “是你身上的毒发作了?”她反应过来后慌忙起身,“我这就去叫人!” 可谢逢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从满是血腥味的牙关中挤出了一句颤抖的,语不成调的:“不和离……好不好?” 萧喜喜听得心里又酸又疼,几乎就要忍不住点头说好。可想到自家生死未卜的三哥,她终究还是狠下心将他推开了。 “我去叫姑父和表姐!”她抹着眼泪匆匆跑了。 谢逢狼狈跌坐在地,看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下颌死死绷起地闭上了眼睛。 ** 卢家父女来得很快,可谢逢身上的毒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得知谢逢前些天都是靠自己生熬过去的,萧喜喜狠下心叫来几个青壮,让他们马上把谢逢连同谢朝和岁和一起送回谢家。 谢朝吃惊想说什么,可萧喜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跑进屋写了份字迹歪歪扭扭的和离书,塞进了谢逢怀里:“我跟他缘分已尽,大公子不必多说,快带他回家解毒吧。” 其实当日她和谢逢并没有正儿八经写婚书走流程,只是简单地拜了个堂就算是成亲了。所以这和离书她其实也没必要写,可萧喜喜真心喜欢过谢逢,便还是想让这段感情有个正经的结束。 和离书她也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写的,内容很简单,就两句话,说他们缘分已尽,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朝:“……” 谢朝看着这一幕忧愁叹气,却也不知该怎么劝萧喜喜,加上不忍弟弟继续受苦,他也只能先点头离开。 岁和看看萧喜喜的脸色,也没敢吱声。 谢逢这时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但在萧喜喜一路将他们送出寨门,即将绷不住眼泪跑回家时,他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萧喜喜见此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可她颤着手僵立半晌,还是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踹了背着谢逢的青壮一脚:“快走!” 青壮“欸”了一声,连忙背着谢逢往山下走去。 同样被人背着的谢朝无声一叹,对萧喜喜说:“还请替我与梅当家说一声。还有冯婶,萧二兄弟他们……这些日子,叨扰了。” 萧喜喜擦着眼泪胡乱点点头,跑了。 她是喜欢谢逢的,可她更爱自己的家人。 谢逢……希望他往后一切都好,不要再被他那个王八蛋爹欺负了。 ** 谢逢疼到最后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人已经在谢府。 谢朝从谢文韬手里要来压制毒性的药喂他吃下,他终于可以暂时摆脱毒发的痛苦。 但也只是暂时,若不彻底解毒,半月后他还是会毒发。 “我本想问二叔要最终的解药,可二叔不肯给。”一直守在床边的谢朝见他醒来,神色有些厌倦地摇了摇头,“我瞧着他是不可能主动拿出来了,咱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谢逢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谢朝看着他冷漠阴郁,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的脸,犹豫了一下,劝道:“弟妹那边……先让她冷静些时日吧。她三哥刚出事,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她三哥找回来,咱们也多派些人手去找……希望老天开眼,能让他平安归来。” 说是这么说,谢朝心里也知道,萧远风活着回来的希望很渺茫。他心下暗叹的同时,也更心疼自己这命运多舛的弟弟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说些苍白无力的劝慰之语,做不了其他。 谢逢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谢文韬带着苏婉妤来看他,并一脸施恩模样地指着脸红羞涩的苏婉妤对他说:“这是你婉妤表妹,她是范阳苏家的嫡次女,秀外慧中,聪明灵巧,听说你生了病便想来看看你,你好生招待她。” 谢逢才终于收回遗落在杏花寨的心神,目光阴鸷如刃地看向谢文韬。 谢文韬被他看得脸上笑容一僵,心中生出不快。 “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是还在心里怨怪为父?” 谢逢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将冷厉的目光转向一旁正羞答答看着他的苏婉妤:“滚。” 苏婉妤:“……” 苏婉妤:“????” “呃,七弟的意思是,他有话要私下跟二叔说,苏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谢朝不知道谢逢想做什么,但见此还是马上看似客气地请苏婉妤出去了。 不明所以的苏婉妤委屈不愿,可又怕惹了谢逢的厌,便只能红着眼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文韬没有阻拦,只是皱起眉头教训道:“有话好好说就是,何必冲她一个小姑娘耍威……你!你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逢一脚踹翻在地,用力掐住了脖子,谢文韬脸色猝变,又惊又怒。 第62章 “解药。” 谢逢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文韬,眼中不带半点温情。 年幼时他也曾期盼过父亲的疼爱,可日复一日的失望让他明白了那只是他的妄求。 长大后谢逢不再需要父亲,但看在谢文韬总归是把他带回谢家,给了他一口饭吃,把他养大了的份上,他还是把他当做了父亲看待的——虽然两人之间的父子之情十分淡薄,也极少见面。 可如今,谢逢什么都不想要了,谢文韬不配。 “畜生!你这个畜生!我可是你父亲,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谢文韬挣扎无果,怒火冲天。 谢逢面无表情地收紧大手。 谢文韬脸色涨红,双眼翻白,声音也小了下去:“你……你这个孽障,解药,你休想……有本事你就……你就杀了我……” “阿逢,别冲动,他毕竟是你父亲。” 谢逢眼中冷意翻涌,但最终还是在谢朝的劝阻下松了手。 “我不会弑父。”将剧烈咳嗽的谢文韬往地上一扔,谢逢神色恢复平静地起身,叫来暗卫天九把他堵住嘴巴绑起来,然后吩咐道,“去找我那十弟谢笙,先断他一条腿。” 天九就是谢逢派去萧喜喜身边的两个暗卫之一。萧喜喜叫来送谢逢几人下山的青壮里有他,因为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回去后又暗中回来候命了。 这会儿得了谢逢的命令,天九立马点头走了。 “唔唔!唔唔唔!”谢文韬拼命挣扎起来。 谢笙是他最宠爱的嫡幼子,在家中行十,这次他被外放出京,谢笙也跟来了。见谢逢竟然丧心病狂地想要对谢笙动手,谢文韬又是惊怒又是愤恨,瞪着谢逢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谢逢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谢笙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父母宠爱年纪小,年幼时便虐杀过他养的猫,长大后也没少做祸害人的事,他房中好几个丫鬟都是被他凌虐致死的。只是他亲娘柳氏总帮着遮掩,谢文韬又不管后宅的事,所以事情才没有闹大。 对他下手,不说谢逢,就是谢朝也没有犹豫。 “二叔还是快些把解药交出来吧。阿逢手下暗卫众多,别说只是断十弟一条腿,就是想取十弟的性命也容易得很。他从前是懒得与你们计较,才会不慎着了你的道,可如今……看在我们终归是一家人的份上,二叔还是听听侄儿的劝,莫要再做无谓的抗争。” 谢朝帮着谢逢唱起了红脸。可谢文韬恨极了谢逢的忤逆,竟是咬死了牙关怎么都不肯认输,一副宁死不屈的倔样。 谢朝见此摇摇头,不再白费口舌。 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嘈杂的哭声,管家王伯惊惶地跑来敲门:“老爷!不好了!府里进了刺客,十公子的腿被砍伤了!” 谢文韬眼睛瞪大,额角青筋暴起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脚也开始乱踢。 谢朝知道他是想引起王伯的注意,让他带府中护卫来救他,便转动轮椅说:“我去打发了他。” “不必。”谢逢淡声说,“自会有人处理。” 果然话音落下没一会儿,王伯就被人捂住嘴巴拖下去了。 谢朝见此先是有点意外,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外头的护卫里有你的人?” 谢逢“嗯”了声。 方白流那边迟迟没有解药的消息,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但他这些年心思不在家里,对家里的人和事不算了解,在家中也没什么根基,所以花了些时间做准备。 谢家的护卫头领宋刚是个贪财之人,谢逢发现自己曾施恩于他,就用恩情加上重金,贿赂他为自己效力。 这事是天九一手操办的,他既要对谢笙动手,自然会去找宋刚通气。宋刚管着谢家所有护卫,有他从旁协助,谢文韬只能任他宰割。 “看来你心里早有成算,如此甚好。”谢朝比谢家其他人了解谢逢,但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见谢逢早有安排,他就放心了。 谢文韬却是满心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孽子竟早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干什么?! “谢笙还有一条腿,不知道他这条腿,够不够我与父亲换解药。若是不够,他还有两只手,再不够,他母亲,他其余的兄长,我都可以拿来跟父亲换。” 明明是清冷出尘,淡然如仙的人,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谢文韬脸皮颤抖地盯着谢逢,心里终于冒出丝丝寒意,脸色也白了。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远比他以为的要有能耐,也远比他以为的要难以掌控。 他也根本不需要他的提携和看重,他是一只狼,一只会反咬他这个父亲,甚至对同胞兄弟下狠手的恶狼! ……罢了,不就是解药吗?他给他就是!日后他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他也休想再回谢家! ** 谢文韬最终还是恨恨地交出了最终的解药。 天九拿到解药后逼他吃了一颗,确定无误后才奉给谢逢。 谢逢收下了解药却没有给谢文韬松绑,而是让天九喂他吃下迷药,然后让宋刚对外宣称:老爷被刺客吓到,突然发了急病,需要卧床休养。 谢文韬:“……” 谢文韬:“??????” 意识到了谢逢的心狠手辣,但没想到他会这样雷厉风行的谢文韬反应过来后拼命捶打床板想要保持清醒,可却只是徒劳。 谢逢神色漠然地看着他说:“父亲年迈体弱,力有不逮,也该把这谢家家主之位交还给长房了。你放心,大哥已经振作,谢氏有他当家,不会再往死路上走。” 谢文韬:“……” 谢文韬被气得双眼凸瞪,生生吐出了一口血,之后身体就真的不太好了。 谢逢命人将他软禁,又以雷霆手段肃清了谢府,之后便带着他的嫡母柳氏和谢朝一起去了一趟谢氏祖宅。 柳氏本就不待见谢逢,如今更是恨极了谢逢,可谢逢把她的宝贝小儿子谢笙也关了起来,她不得不听他的话,对族老们说谢文韬确实是突发急病,也确实在昏迷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长房长子谢朝。 这家主之位本就是长房的,只是谢朝的父亲病故,谢朝又出了事,才到了二房手里。如今二房要将这家主之位还给长房,族老们都没有意见。只是谢文韬出事得太过突然,谢朝的腿又还瘸着,众人也免不得有些疑虑。还有几个和谢文韬关系好的,当场就表示要请大夫去看谢文韬。 一直没说话的谢逢这才淡声开口:“父亲重病难医,一直昏睡不醒,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诸位不必担心。倒是即将到来的郑王大军,不知诸位打算如何应对?可是也与父亲一样,决定宁死不降?”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然后就纷纷变了脸色。 “郑王大军要来了?什么时候?没听说啊!” “刚弄死了个陈王,又要来个郑王,这日子没法过了!” “是啊,朝廷那边也没个章程,这天天打来打去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家主决定宁死不降?这……要死他死,我可还不想死。” “就是,他宁死不降能得个忠烈的名声,我们可什么都得不到。要我说,我们还是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赶郑王大军还没来,赶紧跑吧!” “我看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见谢逢一句话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谢朝暗赞弟弟对人心的把控之准,之后才按照他们事先商量的那样,叹声对大家说:“二叔决定宁死不降,自是二叔的风骨。可二叔为之效力的朝廷早已腐朽不堪,我从前也和二叔一样看不开,舍下一双腿,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后,却是不得不看开了。如今二叔病重,将家族重担托付给我,我既接过了这担子,便有责任要护大家周全。城中百姓无辜,我也不忍见他们命丧郑王大军刀下……正好我与郑王麾下的大将军罗春平有旧,所以我思前想后了一番,决定届时献城给郑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皆惊,但思考过后基本都同意了。 郑王是目前所有反王中势力最大的,在外风评也还不错,反正朝廷已经没救了,他们还不如就此弃暗投明,为自己和家人博一条出路。 唯有一人不同意,听了谢朝的话大骂他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这人和谢文韬关系很好,也是个为了身后名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他骂着骂着就怀疑谢文韬会出事是谢朝下的手,还要抓他去见官。 谢逢不耐烦听他吵嚷,直接一剑刺穿了他伸向谢朝的手掌。 喷涌而出的鲜血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谢逢冷眼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捂着手惨叫连连的族叔身上:“你没资格决定他人命运,再闹,就死。” 众人皆被他眉眼含煞的样子吓到。谢朝也是眼皮一跳,赶紧打圆场道:“没事没事,反正大家要是想活就看好他,别让他跑出去乱说话。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们无需担忧。” 他说完这话就赶紧拉着谢逢走了。 他这倒霉的弟弟,被媳妇赶下山后就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再让他待下去,他怕真闹出人命来。 ** 兄弟俩出了谢氏祖宅,谢朝才问谢逢:“对了,方才只顾照你的意思做了,你还没跟我说,这谢家的家主你自己为什么不做呢。我一个残疾之人,行事多有不便……” 谢逢神色恹恹不想说话,但谢朝问个不停,他被问得烦了,就还是不耐地答了句:“我要劝郑王东征。” 谢朝一愣,明白了:“你是怕郑王大军打下江陵后,会紧接着对千重岭发难,那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他们有十万兵马,真要打起来,弟妹他们肯定不敌。” 谢逢抿唇“嗯”了声。 郑王大军的确是快来了,方白流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说郑王已经顺利打下北边几座州城,日前正带着十万大军往江陵来。最快十天,最迟一个月,江陵就会再次面临灭城危机。 上一次陈王只有两万多人,他可以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可郑王人多,且必定已经知道之前的事,这法子就不能再用了。 十万大军对战五六千守城兵,敌我太过悬殊,即便侥幸能赢也只能是惨赢,所以谢逢不打算和郑王硬拼硬。 直接献城投降,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顺势夺走谢文韬的家主之位,让谢朝掌控谢氏一族,也是为了稳住城中各大世家,让献城一事更顺利。因为各大世家中,也有好几家是与朝廷关系颇深,不会轻易投降的。不过世家之间多联姻,若是本地势力最大的谢家都决定投降,那其他家族也会受到影响…… 一座不必郑王费任何力气就能归顺于他的城,这就是谢逢送给郑王的“投名状”。 他要让郑王看到他的价值,以此来劝服郑王放弃原本的作战计划,先往东边打。 如此她和她的千重岭,便能得至少两三年的喘息之机。 两三年…… 不知够不够她解开心结。 又想到自己曾投靠过郑王,发现对方并非明君后设法离开,如今又要主动回到他身边去,谢逢心情烦闷之余,更有种命运弄人的荒诞感。 不过,他们是夫妻,他本就该不计一切代价地护着她。 脑中浮现萧喜喜明艳灿烂的笑容,还有她赖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地喊他夫君的样子,谢逢眉眼微松,又从烦闷中尝出了一点甜。 ** 杏花寨那边,谢逢离开后,萧喜喜跑回家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在家人的追问下,把谢逢的真实身份和他们之间的事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都是震惊又难受,种种反应,自不必提。 如此过了几天,家里沉闷的气氛才有所好转,萧喜喜也不再一想到谢逢就想哭。 这天早上,想起谢朝下山前交代她的话,萧喜喜打起精神去了四当家梅氏,也就是云舒宜的家,问她要不要下山去找谢朝。 第63章 “姐姐若想去找他,我可以派人护送你下山。” 云舒宜对谢朝的执着,寨中人尽皆知,萧喜喜也已经知道两人是青梅竹马,还曾有过婚约。她本以为云舒宜会欣然应下,可云舒宜却在沉默一瞬后,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不想再入红尘。” 萧喜喜惊讶:“可我瞧姐姐很喜欢谢大哥……” “是很喜欢。”自谢朝离开后就不再穿红衣,不再抹脂粉,也不再出门的云舒宜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出神地说,“我与他自幼相识,一同长大,我从小就喜欢他,梦想着嫁给他为妻。为了配得上他,我做了许多努力,可惜……终究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可姐姐不是与他重逢了吗?”萧喜喜不解地说,“我听岁和说,谢大哥的妻子与他和离了,他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完全可以再续前缘啊。” 云舒宜却说:“我从没想过要与他再续前缘,只是不忍他从此一蹶不振,才想着拉他一把。如今他已经振作起来,走出阴影,我这个故人也该功成身退,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 她在家里是不戴面纱的,萧喜喜看着她脸上那道消不去的疤,和她平静却没有光彩的眼睛,心里隐隐明白了过来。 ——梅姐姐,她这是把谢朝拉出了深渊,自己却还在深渊里。 “那姐姐什么时候想下山了,再来跟我说。”萧喜喜心疼云舒宜,可又不知该怎么劝她,最终只能叹道。 云舒宜藏起心中黯然,笑着点头,也没有问萧喜喜她和谢逢的事。 有些事是不用,也不必多问的。 ** 萧喜喜在云舒宜家小坐了一会儿就先走了。 她还要带娘子军下山巡逻操练。 “喜喜!喜喜你等等我!” 快走到寨门的时候,莫惊雷挎着个沉甸甸的大布兜追了过来。萧喜喜纳闷地问他干嘛,他拍拍自己的大布兜说:“你们训练太辛苦了,我给你带了桂花蜜水,还有些零嘴吃食什么的,这样一会儿你要是饿了渴了,随时都能补充体力。” 萧喜喜与谢逢和离一事让许多人唏嘘难过,唯独莫惊雷觉得喜从天降,在家偷笑了好几日,脸都险些笑歪了。之后他就精神抖擞地做好了趁虚而入,哦不,是后来居上的准备,所以这不就献殷勤来了么。 可萧喜喜这几日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而且她是要去练兵,又不是下山郊游,怎么能拎着一兜子吃食过去?自是拒绝了。 “不是让你自己拎,是我拎,我跟你一起下山,你该干嘛干嘛,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候着。”莫惊雷连忙说。 “那更不行,我去练兵还带个随从,怎么服众?”萧喜喜心情不好,不想多说,摆摆手就走了。 莫惊雷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气馁,之后又想了许多法子想要讨萧喜喜欢心。 可萧喜喜却把心思全放在了练兵上,整日在山林间穿梭,忙得不着家。 莫惊雷:“……” 想娶个媳妇怎么这么难啊呜呜呜! **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郑王大军终于兵临江陵城外。 谢逢和谢朝率众出城,向郑王献上降表。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打下江陵的郑王非常高兴,不仅答应会善待城中百姓,还对谢逢大为赞赏,说他容貌出众又才智过人,想招他为女婿。 谢逢:“……” 谢逢上一次接近郑王时,也险些被他招为女婿——这人收了许多义子义女用来拉拢人心,不过那次谢逢做了乔装用的也是假名,所以郑王并没有认出他。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在下已经娶妻,也曾答应过拙荆,此生只她一个,不会另纳二色,是以,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了。” 谢逢的婉拒令郑王惋惜,随即就打趣似的问:“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能令你如此钟情?” 知道他是要探自己的底,谢逢垂目拱手:“拙荆并非名门闺秀,只是个普通民女,在下娶她为妻,是因为她曾在我重伤时救我性命。” “原来如此,遇之当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 一介民女,郑王就没什么兴趣再问了。谢逢也没有马上跟他提东征的事,而是顶着他那张神仙似的脸,一边神色淡然地对他说着恭维的话,一边“不经意”地展露出自己的才能。 自诩爱才的郑王格外受用,对谢逢越发亲近。 谢朝也利用跟郑王手下的大将军罗春平是旧友这层关系,暗中活动了起来。 两日后,谢逢终于找到机会,一举劝服了郑王先往东打,不要继续南下。 东边那片地盘临海多山,不太好打,也没那么富庶,郑王原本想留到最后再打,但谢逢说:“越是难打的地方,越该趁它还是一盘散沙时将其拿下,若是任其发展,日后怕是会成大患。反倒是南边,如今已有多方成熟的势力,若是我军直接南下,未必能讨到好处,不如先坐山观虎斗,再伺机坐收渔利。” 郑王一想,有道理啊,加上身边心腹中也有不少人同意,他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谢逢所言确实有理,并不是在坑郑王,所以郑王身边的谋士们纵然有怀疑犹豫的,也都没有坚决反对。 杏花寨,准确地来说是千重岭,又度过了一次危机。 但这中间还是出了点意外,那就是城中世家里有本就在打千重岭主意的人,为了讨好郑王,对郑王建议说,他们东征之前应该先把千重岭打下来,因为千重岭是一道重要的防线,若不先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很可能会被南边的反王捷足先登。 郑王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召来麾下谋士们商讨一番后,决定东征之前,先派出两万兵马扫平千重岭。 谢逢:“……” 谢逢不好出言阻止,免得暴露自己与千重岭的关系,便只能暗中派人给萧定送信,让他做好应战的准备。 萧定收到信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萧喜喜也在。 见前来送信的人是已经消失数日的天九,萧喜喜低头扒拉着米饭,心里没有很意外,只是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里,又钻出了一丝一丝的酸涩来。 “公子说他会尽力劝阻,但他刚到郑王身边,还不得郑王深信,所做未必有用,所以这一战,只怕是避免不了了,还请二当家提前做好准备。” 天九恭恭敬敬地将信递给萧定说,“此战的领兵之人是郑王麾下的大将罗春平,我家大公子与这人是旧识,对他有几分了解。公子根据此人的性格和以往的作战方式,连夜推演出了几种战术,都写在这信里了,二当家可以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萧定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封信,叹声接了过来:“替我谢过你家公子,他有心了。” 天九这才又看向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的萧喜喜说:“公子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抢了老爷的家主之位给大公子,将老爷软禁起来了,他说老爷日后不会再有机会犯糊涂。” 萧喜喜一怔,在场其他人也都是一怔。 天九继续说:“公子身上的毒也已经解了,只是说服郑王东征一事是他一力促成,他已无法脱身,接下来一年,也可能是两年甚至三年,都势必要跟在郑王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了。所以他不好亲自来见少夫人,免得被人发觉,坏了眼下的局面……只是公子说了,和离一事,他不认,还请少夫人将此和离书收回去。” 见天九说着又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萧喜喜:“……” 她终于放下筷子,五味杂陈,胸口发闷地开了口:“他认不认我们都没可能了,除非我三哥能平安回来。不过他为我们寨子做的事,我都会记得,你替我多谢他。” 第64章 天九听见这话,忍不住替自家倒霉的公子感到唏嘘。不过他只是个传话的,闻言也只能是点点头,将信封放在桌子上退下了。 萧喜喜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涩涩的。 桌上众人也都很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都曾把谢逢当成家人,也曾真心地希望他和萧喜喜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至今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萧远风,和失去亲人,心如火焚的痛苦,又让他们说不出原谅的话。 煎熬的何止萧喜喜一人? 大病一场后至今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走不出来的冯云香、自责于没保护好儿子,让他替自己受难,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头发的萧定、从小就护着两个堂弟,把他们当亲弟弟看待的萧远海、一直很崇拜萧远风这个三哥,视他为自己榜样的萧远河、得知兄长出事后连夜从九牛寨赶回来,因为赶得太急途中险些坠马的萧远川、虽然才嫁进来不久,但也深知萧喜喜有多喜欢谢逢的胡秋叶…… 包括一直住在萧家的方雪茹和江桃,也是一想到萧远风和谢逢就想哭。 他们都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天意弄人,可心里的痛苦与恨意总要有一个去处,还鲜血淋漓着的伤痕也需要时间来愈合。 谢逢……走了也好。 说不定分开几年,他就不会再执着于她了。 萧喜喜这么想着,就故作轻松地对家人们说:“他人真挺好的,就是命不好,摊上了那么个爹。好在我只是看上了他的脸,还没有对他情根深种。爹,娘,你们也不必难过,这天下长得好看的男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等郑王大军走了,我就再下山看看,能不能抓个更俊的回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冯云香强忍着的眼泪就下来了。 萧定也是喉咙发胀说不出话。 他们因儿子的失踪而悲痛,也为女儿不得不与喜欢的人分离而心疼。她若大哭大闹他们还能好受些,偏偏她也不愿叫他们担心,非要故作坚强。 唉。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萧定拍拍妻子的肩,压下心中情绪对女儿说:“好,到时爹爹帮你把关。” 萧远海也偷偷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二哥也帮你。” “还有我,我也可以帮阿姐选人,我眼光可好了!” “你一个小毛孩知道什么好赖,别到时候给她挑个跟你一样会吃的,那咱们家可养不起……” 萧远河和萧远川也出声,众人强行将话题转开,气氛终于又好了起来。 萧喜喜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没事人似的拿着天九留下的信封回了屋。 回屋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她写的那封和离书,和离书上被人添了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等我回来。 萧喜喜怔怔地看着那四个字,眼前浮现出他一身青衫坐在案前,眉眼清冷,默然落笔的样子。 除了和离信,那信封里还放了一串红玉珠子。 那些珠子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每一颗都是红豆的形状。 红豆…… 她曾听人念过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这是在说,他想她了吗? 萧喜喜抬起头用力眨眼,可憋了一晚上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出来。 ** 这天晚上,萧喜喜做了个梦,梦里她三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容爽朗地对她说,他坠崖落河后被河中神女所救,神女将他带回河底宫殿养伤,所以他们才迟迟找不到他。 他还说,等他养好伤就回家,让她不要再为他难过,也不要再因为他推开谢逢。 萧喜喜在梦里高兴得喜极而泣,醒来后却更难受了。她把那串红玉珠和和离书一起压进箱底,再次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正事上。 一日后,郑王麾下大将军罗春平带着两万人马进山,想围剿据说已经一统千重岭的杏花寨。 不想在山里打转了两日,都没有找到杏花寨所在,反倒被各种各样的陷阱和野兽伤了不少人。 罗春平心中气恼,决定放火烧山,逼藏杏花寨的人现身。随军在侧的谢逢适时劝阻,说如今已是秋日,天干物燥,直接放火容易控制不住火势,危及这一带的乡镇村庄,甚至是他们自己。 罗春平是个勇武但没什么心眼的粗人,听了这话想想也对,就问谢逢那该怎么办。 谢逢便说千重岭里不止杏花寨一个寨子,有的寨子位置不如杏花寨隐蔽,他们可先找到那些寨子,从那些寨子入手。 “只要抓到人,便能问出杏花寨的位置。” 罗春平觉得谢逢这话很有道理,就暂时放弃了杏花寨所在的地盘,将两万兵马分成两路,一南一北地找其他寨子去了。 然后两拨人就都在山里迷路了——萧定提前让人设下重重迷嶂,将他们引到了地势最为险峻复杂的几处地方去。 罗春平从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好在带着人在山里绕了七天后,他终于找到了白云寨。可寨子里的人早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一看打不过,立马就遁入山林不见了人影。 他们带人去追,却又险些迷路。 罗春平:“……操他娘的这帮山匪耍老子玩呢!” 谢逢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无奈之色:“千重岭绵延数百里,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人少,随便找些草丛山洞就能躲起来,不被我们发现。” “那怎么办?连他娘的人都逮不着,这仗还怎么打!”罗春平暴躁地砍断了一棵树。 谢逢这才垂目轻叹道:“先回去向王爷禀报山中情况吧,我们出来已近十日,迟迟不归,王爷该担忧了。” 罗春平郁闷不甘,但又没有法子,只能先下令收兵。 又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成功从山里绕出来后,他如实向郑王禀报了一番。 郑王听完十分不悦,想把十万人都派过去,速战速决地拿下千重岭。 一直不曾作声的谢逢这才出言说:“十万将士一寸一寸地搜山,确实可以把藏在山里的人都搜出来,可这么做要费不少时间,且即便做成也并无太多好处,还请王爷三思。” 他这些天的表现无可指摘,郑王没有生疑,只是不解地追问:“此话怎讲?” “千重岭位置险要,王爷若能将其掌握在手中,确实于大业有利。只是千重岭里有万重山,王爷能派十万大军将其攻下,却无法将这十万大军都留在山里镇守,等王爷大军撤走,那些流民匪寇依然可以借着地势之便重回山里。如此,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谢逢垂目拱手,“眼下还是东征更要紧,王爷可在一统北地与东边后,再攻千重岭。” 郑王面露迟疑:“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本王顾虑的是,若在我东征期间,这千重岭被南边几位反王所夺,来日岂不麻烦?” “王爷的十万大军都夺不走,他们如何夺的走?”谢逢神色淡然地说,“除非他们不想争天下,只想进山做匪寇了。” 郑王顿觉恍悟:“是啊!本王都不行,他们肯定也不行!是本王想岔了!” “至于如今这山里的,不过都是些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进山寻求活路的百姓,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王爷不必担忧。”谢逢又顶着一张神仙般的脸,云淡风轻地说,“等来日王爷平定天下,令四海归顺,还百姓安宁,他们自会出山叩谢王爷的恩德。” 郑王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心情大好地听取了谢逢的意见,决定先专心东征,把千重岭的事往后放一放。 谢逢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下眉眼。 ** 与此同时,江陵城往南百里外的一条小船上,一个胡子拉碴,浑身是伤,脑袋上也包着布条的青年,终于眼皮轻颤地从冗长的昏睡中醒了过来。 “师父你快看,这人醒了!” 青年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穿着件道服的小童。小童长得白净可爱,但看起来瘦巴巴的,脑袋大,身体小,显然是日子过得较为贫苦。 看见青年醒来,他高兴地跑出船舱,将一个正坐在船头垂钓的老者叫了进来。 老者须发皆白,身形清瘦,也穿着宽大的道袍。随着小童从外头走进来时,他脸色臭臭的很不好看:“醒了就醒了,你叫嚷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尾傻鱼儿,眼看它就要上钩,却被你给吓跑了!” 小童挨了训也不怕,反驳说:“得了吧,您那鱼竿上都没有钩,哪能钓得上鱼啊。您要是饿了就吃口饼,别再想着钓鱼吃啦。”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小童将他推到青年身边:“是是是,我不懂,您还是先看看这人,别叫他再昏睡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他天天躺着不省人事,要我照顾,我都累瘦了好大一圈。我还是个孩子呢,再这么累下去该长不高了。” 老者这才没好气地看向榻上已经醒来的青年,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算他命大,死不了了。” “太好了!”小童顿时就松了口气,好奇地询问起青年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河里飘着,被我们给捡到啊?” 见青年嘴唇干裂,说不出话,他赶紧倒来一碗水喂他喝下。青年这才神色有些茫然地哑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小童一愣,追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住何方?” 青年捂着受伤严重的头,面露痛色地拧紧了眉头:“不知道……我好像,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童顿时就“哇呀”一声垮了脸:“完了师父,这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们没法跟他要钱了!” 第65章 青年脑袋受伤严重,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前尘往事尽忘,成了个没有过去,也无处可去的人。 老者臭着脸说自己做了亏本的买卖,要青年干活来还。 青年感激应下:“应该的,道长救我性命又收留我,我自该结草衔环以报。” “看你这打扮不像读过书的人,没想到说话还挺斯文的。”老者心情不快,哼了一声后继续钓鱼去了,这话是那道服小童说的。 青年见他头上扎着两个稚嫩的小髻,说话却老气横秋的,不由有些好笑:“小友过奖了,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小友与道长?” 小童喜欢充大人,见青年态度客气,并不把他当不知事的小孩儿看待,心里很满意,态度也好了许多:“我师父姓宋,你叫他宋道长就行。至于我,我叫宋了知,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青年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笑容诚恳地说:“了知,这名字听着就很有学问,不知是谁起的?” “当然是我师父起的。你别看他是个道士,还很穷的样子,其实他肚子里全是墨水,脑袋里全是学识,可厉害了……” 好话人人爱听,小童也不例外。他心情愉快地一边说,一边拿来一张硬邦邦的饼子,分了青年一半,与他一起就着水啃了起来。 那饼子是粗粟做的,不仅硬,还很干,就着水吃都噎得慌,但小童却吃的津津有味,一点都不嫌弃。 青年原本有些吃不下去,见此默了一下,也忍着喉咙疼,努力将这饼子咽了下去。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而且他隐约有种感觉: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就这么死了。 没错,这青年就是众人苦寻不见的萧远风。 那日他摔下悬崖后被湍急的河流冲走,受了多处撞伤,脑袋也破了个大洞。幸好福大命大,在即将断气时遇见了这对坐船经过的师徒,被他们从河中救起。 因伤势太重,萧远风被救起后一直昏迷不醒,期间反反复复,多次发热,幸好这姓宋的老道医术不错,又随身带着保命的药丸,这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道师徒救了人后,在岸边找了个地方停留了三日,见并未有人找来,就继续乘船南下了。却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萧喜喜就带着人找来了,双方只差了不到半天。 命运有时就是这般爱跟人开玩笑,萧远风好不容易醒来又失了记忆,自此只能与家人南北分离,天各一方。 因他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名叫宋了知的小童就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宋泛。因为他们捡到他时,他正漂浮在河面上。而泛,就是漂浮之意。 青年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并真诚地夸赞小童有文采。 小童被夸得高兴,什么都与他说了。 青年这才知道这姓宋的老道是个隐居清修之人,此前多年一直住在云州城外的青云山上,此番南下是为了访友。 “师父那旧友来信说,他得了重病快死了,想见师父最后一面。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家中富不富裕。唉,师父穷得很,连路费都是装神棍从冤大头手里哄来的,眼下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这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可不想饿肚子。”小童说着说着就开始发愁。 船舱外的老道见他被青年一哄就什么话都往外说,气得直翻白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听没听过?为师没钱,还不都是养你养的!” “您可拉倒吧,您那些钱,明明都是自己拿去买酒喝了。”小童不服气地嘟囔。 青年听师徒俩斗嘴,彻底放下了心中戒备。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说:“等我养好伤,就去给你猎野兔山鸡吃。” 小童一听,高兴道:“你会打猎?” 青年想了想:“应该会吧,不然我也不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 小童咽了咽口水:“那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吃过肉了……” 小船逐流而去,离千重岭越来越远。 ** 三日后,郑王率军往位于江陵东北边的鹤州而去。身为谢氏家主的谢朝,被他委以重任,负责城中庶务。 当然,他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来牵制谢朝。 谢逢已是他麾下谋士,郑王欣赏他的才能,令他随军东征。 出发前一晚,谢朝问谢逢,可还有什么东西或是信件要送去千重岭。 谢逢本想摇头——该送的上回都已经送过,她如今不想见到他,他再让人送东西去,只怕又会惹她难过。 可想到自己此去不知要几年,还有那丫头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的气人模样,谢逢沉默半晌后,还是用一晚上的时间画了一幅画,第二天早上交给了谢朝。 谢朝好奇他画了什么,眼下带着淡淡阴影的谢逢瞥了他一眼:“反正不是你。” 谢朝:“……” 这弟弟好欠打。不过看在他被媳妇儿抛弃了的份上,他这做兄长的还是包容包容他吧。 依然坐在轮椅上,但精气神比从前好了许多,眉眼间的忧郁也散去了不少的青年收起那幅画说:“郑王留下的人我会盯着,千重岭那边,我也会照你的意思再找你岳父详谈。你只管放心地去,为兄虽没什么本事,替你安顿好后方还是做得到的。” 谢逢这才“嗯”了声。 他这堂兄虽然有时过于天真愚蠢,但心怀大略,有治国之才,他既愿意振作起来坐镇江陵,那江陵和千重岭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有失。 谢朝目送弟弟随郑王大军出城,之后便让谢逢留下的暗卫天九又跑了一趟杏花寨,把那幅画送到了萧喜喜手里。 萧喜喜打开一看,发现画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他。画里的她眼睛弯弯地看着画里的他,画里的他却是在看画外的她。 萧喜喜:“……” 萧喜喜看着画上的他遗世独立的风姿,和因动了情而不再清冷的俊美面容,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他让人送这么一幅画来的含义。 她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收起那幅画后踌躇几瞬,还是忍不住骑马朝大军离去的方向追了十几里,在一处高高的山崖上远远目送了他一程。 此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战场上刀枪无眼,谢归元,谢逢,你要保重啊。 有已经带上点凉意的秋风轻拂过她的脸,萧喜喜正要转身回家,山崖下方那长长的蜿蜒着的大军中,突然像是有熟悉的视线望来。 是错觉吗? 应该是吧。 离得那么远,他不可能看得见她。 萧喜喜藏起心中的失落和不舍,没再回头地骑马离去。 “谢兄,你在看什么?” 见谢逢回头盯着不远处的山崖看,因欣赏谢逢的能力,有意与他交好的郑王世子刘承一边骑着马与他并行,一边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谢逢回神收回视线,“就是见秋风渐起,想起拙荆,心中有些挂念。” “原来是思念家中娘子了。没想到你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竟也会像寻常汉子一样想婆娘,这可真是叫我吃惊!”刘承哈哈笑着打趣起他来——为应对郑王的探查,谢逢暗中传信给方白流,让他在许州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乡下小家,所以刘承听见这话,并未觉得惊讶。 听见这话,谢逢垂目敷衍:“世子谬赞了,在下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 萧喜喜回家后发了一会儿呆,把那幅画也压在了箱底,然后就收拾好心情,准备继续去忙正事。 不想才走出家门没多远,就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给拦住了。 “啊啊,啊啊啊。”少女眼眶发红,满脸急色,拉着她就要往反方向去。 她叫冬儿,是云舒宜从曾经那些恶匪手中救出的哑女,因感激云舒宜的救命之恩,自愿留在云舒宜身边为婢。 萧喜喜与她相熟,一看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肯定是云舒宜出事了。她马上跟着冬儿跑去了云舒宜家,果然一进门就看见云舒宜身形削瘦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得如同一抹幽魂,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萧喜喜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云舒宜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无力,神色却很平静:“不过是天气转凉,一个不慎,染了风寒……咳咳,喝几服药就好了,不要紧的。” 她说完看向冬儿,“你呀,瞎紧张。” “啊,啊啊!”冬儿却连连摇头比划起来,眼中都急出了泪。 萧喜喜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正想让她慢点比划,冬儿突然飞奔出屋,拿来了一方染血的帕子。 萧喜喜看得脸色一变,云舒宜也怔了怔:“我明明已经将这帕子偷偷扔了,你怎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冬儿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眼泪流了下来。 “冬儿!”萧喜喜吃惊,想将她扶起,她却不肯起来,只是哀求地看着云舒宜。萧喜喜见此也只能看向云舒宜,“梅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帕子上的血是你的?你不是染了风寒,是生了别的病?” 云舒宜不想说,但见冬儿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怎么都不肯起来,她无奈之下,终是开了口:“只是近来偶有咳血,并不是什么大事,这丫头,咳咳,是关心则乱。” “咳血还不是大事?”萧喜喜急了,问冬儿,“请我姑父或表姐过来看过吗?” 冬儿哭着摇头,比划着说:姑娘一直瞒着我,也不让我去请大夫。 萧喜喜看明白她的意思后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看云舒宜的脸,果然没在她脸上看到半点求生之意。 梅姐姐,她这是自己不想活了啊! 难怪冬儿会哭成这样,她肯定也是看出了云舒宜对这人间已无留恋,才会吓得跑来找她求救! “冬儿,你快去找我姑父过来,梅姐姐这边,我来跟她说。”萧喜喜回神后连忙对冬儿说,“你放心,有我在,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冬儿这才擦着眼泪爬起来,用力点了下头跑了。 云舒宜见此眼神有些飘散:“你这又是何必……我的身体,咳咳,我自己知道……” 萧喜喜板起脸看她:“姐姐若不肯好好看大夫好好吃药,我马上让人送信给谢大哥,叫他过来接你。” 云舒宜:“……我与他缘分已了,你莫要再打扰他。” 她也不是故意求死,只是那几年身体亏空太过,伤了底子,早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不过是凭着一口不甘的怨气,和再见心上人一面的希冀,才支撑到了现在。如今她心愿已了,身体便无力再支撑下去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姐姐还很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你得好好活着。”萧喜喜说着就转身想去给云舒宜沏杯茶喝——云舒宜喜欢品茶,家中常备她自制的花茶果茶。 萧喜喜从前很喜欢她家这些茶水的味道,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是刚闻到那茶水的味道,就胃里猛然一阵翻涌地转身“呕”了一声。 第66章 被冬儿匆匆叫来的卢芷宁还没来得及给云舒宜诊治,就先被自家表妹不停干呕的样子吓了一跳。 上前一把脉,好么,这丫头有孕了! “有孕???”因近来事多,没发现自己月事已经迟了很久的萧喜喜先是愣住,然后就呆呆地盯住了自己还很平坦的腹部,“你是说,我肚子里有谢归元的崽了?” “……是孩子,不是崽,你当你是山里的猴儿啊。”卢芷宁本该替表妹感到高兴,可想到她和谢逢的情况,这高兴又变成了担忧,“这孩子,你作何打算?” 萧喜喜回神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当然是生下来,我早就想要一个长得和他一样好看的娃娃了。” 卢芷宁没觉得意外,只是忍不住迟疑:“可你跟他已经分开,这日后……”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反正这孩子会跟我姓,跟他们谢家没关系。”萧喜喜做不到因为这孩子本该姓谢,就狠心地将它舍弃。且她和谢逢相识一场却不得不遗憾收场,能留个孩子下来,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她心口酸酸胀胀的,又忍不住高兴,下定决心后对云舒宜说,“梅姐姐,你帮我一起把这孩子养大好不好?你出身好,见识多,读过书,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让它认你做干娘,以后也给你养老送终。” 云舒宜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她方才还很平静,即便是之前面对谢朝,也不曾这样失态。萧喜喜觉出异样,让表姐关上房门,这才从跟着流泪的冬儿的比划中得知,那几年的非人折磨不仅害得云舒宜脸上留疤,身体变差,还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个母亲了。 嫁给喜欢的男子,和他一起生儿育女,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这曾是自幼丧母,父亲不慈,在家中步履维艰的云舒宜最大的心愿。 可这心愿,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这天下这么多人,为什么遭难的偏偏是我?喜喜,我好恨,我好恨好恨啊!”积压多年的痛苦和怨愤终于找到出口,云舒宜趴在床边,双手死死揪着床单,字字啼血地痛哭了一场。 萧喜喜这才知道,当年为了不怀上那些恶匪的孩子,她曾想尽办法,可还是没能避免,有了一次身孕。 因无法接受自己生下仇人的后代,云舒宜想方设法弄来了滑胎药,可却被人告发,险些因此被恶匪头子活活打死。 就是在那场毒打里,她永远失去了成为母亲的能力。 “虽然很痛苦,可我不后悔……我宁愿死,我宁愿死也不会给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生孩子……”云舒宜说到这剧烈咳嗽起来,等咳嗽完了才又双目赤红地说,“我只是恨,恨自己不该一时心软……” 原来当日告发她的人,也是个被那些恶匪抢去的良家女子。云舒宜见她与自己同病相怜,多次出手相助,可那女子却嫉妒云舒宜比她得宠,对她暗下黑手。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啊。寨子被你爹他们攻破那日,我本想亲手杀了她,可她为了活下去,竟亲手掐死了自己已经两岁的儿子……” 云舒宜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萧喜喜没有打断她,只是心疼不已地跟着掉眼泪。 卢芷宁也不忍再听地红着眼背过了身,冬儿更是哭得瘫在了地上。 好在将心中积压多年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后,云舒宜终于不再坦然求死。 她看着萧喜喜还很平坦的肚子,想着她腹中这个孩子与谢朝之间的亲缘关系,死寂的心终是一抽一抽地恢复了跳动:“好……这个孩子,我跟你一起养。” 她含着泪抖着手,很轻很轻地碰了萧喜喜的肚子一下,“我教它读书习字,教它琴棋书画,我把我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它。” ** 那天之后,云舒宜就振作了起来,肯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了。 但她身体亏空太过,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只能用珍贵的药材慢慢养着。 杏花寨里条件有限,没那么多好东西,幸好谢朝下山后为表谢意,让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这些东西里有不少药材和补品,萧喜喜把云舒宜能用上的全给她拿了过去。 云舒宜没有与她客气,只是让她也要注意身体,好好养胎。 萧喜喜前一刻刚点头说好,下一刻又转头去吐了。 云舒宜:“……” 这丫头孕吐得也太厉害了。 萧喜喜也没想到向来生龙活虎,身体强健的自己,会被小小孕吐折磨得面色蜡黄,蔫头耷脑。 好在她表姐就是大夫,没少给她想招儿,她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也颇有经验。加上家里其他人的悉心照顾,差不多两个月后,萧喜喜就不再看什么都想吐,能正常吃得下东西了。 这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萧家人,尤其是冯云香和萧定,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不提这孩子身上留着谢氏的血,只说萧喜喜,她还不到十九岁,他们担心她独自带个孩子,会影响日后再寻良缘。 可萧喜喜铁了心要把孩子生下来,他们舍不得勉强她,又本就对这孩子心有不忍,便还是由了她。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这期间江陵城和千重岭都还算安宁,众人终于能暂时缓下心神休养生息。 萧定也趁着这个时间,把打下来的所有势力全部整合了一番,并重新制定规矩、分编队伍、择人重用,真正意义上地把这数百里千重岭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从前他只想偏安一隅,守好家人,如今手段却是强势了许多。 萧喜喜从这些手段里看出了她爹的野心,她没觉得害怕,反而很高兴,因为她不想再像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只能被动防守,甚至任人宰割。 反正人活一世,到最后都是要死的,那还不如努力变强,干票大的! 萧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大家的想法都因为陈王之战和萧远风的出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只是想在这乱世里占有一席之地,光有地盘是不够的,还得有人有武器有粮草。 武器他们暂时不缺,莫家寨附近那个铁矿够他们用了。人也不是大问题,萧定已经暗中派人去各地收拢流民。唯独粮草一事有些麻烦,因为山林间耕地少,众人即便能找地方开荒,也养不活上万人。 虽说还可以打猎为生,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这个本该令萧定头疼的问题,被谢朝,准备地来说,是谢逢给解决了——谢逢跟随郑王大军离开没几日,谢朝就暗中去找萧定,把谢逢交给他的一枚令牌转交给了萧定。 那枚令牌是生意涉及各行各业的大商号“永丰号”的象征。 “萧叔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你们所需要的粮草物资,永丰号会负责。” 谢朝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自家堂弟竟是闻名天下的永丰号的负责人之一。萧定也很惊诧,惊诧完后他沉思半晌,没有拒绝谢逢的好意,因为这是关系着近万寨民的大事。他不能因为自己一家的缘故,不顾大局。 只是他也不想因为这事叫女儿为难,所以收下那枚令牌后,他郑重许诺了若来日事成,必不叫谢氏和方氏吃亏。 看出他在想什么的谢朝笑容和煦道:“萧叔放心,阿逢这么做,也不仅仅是因为弟妹,他也是看上了千重岭的地势和萧叔的为人,想为我们谢氏和永丰号谋一条后路。此事方公子也是同意的,后续的事情方公子会亲自负责,萧叔只管把他当成来投奔你的富商,公事公办即可。” 他说的客气,萧定却很清楚,若不是与女儿的这层关系,谢逢绝不会把后路押注在他这样一个连下场都还没有正式下场的山野草莽身上。因为他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那小子……当真是可惜了。 萧定心情复杂地暗叹口气,拿着那枚令牌走了。 ** 因萧喜喜没打算让谢逢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前头几个月,谢逢都没得到消息。他是在萧喜喜怀孕快六个月的时候,才从暗卫玄十那得知此事的。 之前曾说过,谢逢派了两个暗卫跟在萧喜喜身边。这两个暗卫,一个叫天九,一个叫玄十。 天九已经在萧喜喜面前暴露,萧喜喜怕谢逢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会分心,就找借口把天九打发去最远的九牛寨做事了,没让他再在自己身边待着。 玄十见此便没敢太往她身边凑,免得也被她发现身份送走。那时候萧喜喜还没显怀,也没到处对人说自己怀孕了,所以玄十是在她怀孕四个多月显怀之后,才知道她有了身孕。 他当即传信给谢逢,可谢逢那边人多眼杂,又正忙着打仗,那信辗转了一个多月才被他看见。 那时已是来年二月,收到信那日,天气十分寒冷,谢逢身披狐裘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怔怔地看着那信上的字,许久不曾动弹。 寒风裹挟着风雪在营帐外呼啸而过,他的心却像是浸在了温泉里,四肢百骸连同全身的血液都暖了起来。 她竟有了他们的孩子…… 那会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脑中浮现出她虽已有数月未见,却依然清晰存于他脑中的笑脸,谢逢原本清冷的眉眼,像春回大地般一寸一寸地柔和了下来。 他希望是女孩儿,一个像她一样明媚热烈,活泼可爱的女孩儿。 第67章 春去冬来,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不少事。 譬如萧喜喜怀胎十月后,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叫萧豆豆。 豆豆是个性子很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容貌随了她爹,生得十分漂亮脱俗,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小仙童。 寨子里人人都拿她当宝贝,家里人更是将她宠上了天,唯有萧喜喜这个亲娘能管住她几分。 不过萧喜喜自己就是个混世魔王,豆豆的坏毛病大部分都是她带出来的,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她俩一起被冯云香管——当然,冯云香舍不得训宝贝外孙女,只会把外孙女那份也算在倒霉闺女头上。 对此萧喜喜很是不忿,时常与林素烟、云舒宜、方雪茹等友人抱怨,有了豆豆后爹娘兄嫂们都不疼她了。 对此就连性子最温和的方雪茹都会好笑地将她推开:“哪有当娘的吃自家闺女的醋的。” 萧喜喜:“……哼,你们也变了!” 她只能忿忿地回去抱着女儿狂亲,亲得她满脸口水,咯咯大笑。 不过豆豆一岁之后,萧喜喜就不常在她身边了。因为萧定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成功带出了一支四万人的兵马,并在之后的半年内,顺利拿下了位于千重岭南面的兖州城、平州城,及这两座州城附近的数个县镇,将四万大军变成了八万大军。 萧喜喜的娘子军也由一开始的不到三百人,扩充到了三千人。 她带着这支被她命名为“红英军”的娘子军,跟随父兄一路作战,立下了不少功劳。 但萧定并未正式称王,而是采纳了谢逢“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建议,继续以杏花寨的名义暗中积蓄力量。 南边几位势力较大的反王正打生打死,无暇顾及他这么个刚冒头的江湖草莽。萧定也并未去招惹他们,只是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们看不上眼的其余小势力。 萧喜喜忙着征战,不能时常回家,便把豆豆托付给了她娘和云舒宜照顾——她其实很想把豆豆带在身边,可豆豆太小了,经不起折腾。豆豆起初也会哭着找娘亲,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至于孩子她爹,三年来萧喜喜只与他见过一面。 那时她刚做完月子不久,某天夜里,谢逢出现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屋里,吓了刚喂女儿吃完奶,正准备换衣裳睡觉的她一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震惊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下一刻便被他抵在桌子上,热切又强势地吻住了唇。 “不……不行,我们已经和离了……” 萧喜喜本想抵抗,可他的气息太过滚烫,哑着声音说“我想你了”的样子也太过勾人,她听得脸红腿软,挣扎不过,险些就要放任自己沉迷。 好在这时女儿哭了起来,将她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萧喜喜这才推开同样僵住了的谢逢,拉好自己的衣裳跑过去哄女儿了。 谢逢冷静下来后也没再做什么,只是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心绪如浪翻涌。 “你已经知道了吧,这是你的女儿。你……你抱抱她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她爹爹。”萧喜喜没问他为什么会来,只是在平复好心情后,把终于不哭了的女儿递了过去,“不过她姓萧,你不能跟我抢她。你要是跟我抢,那我可不会客气。” 谢逢:“……” 谢逢看着那小小软软的人儿,身体僵硬,没敢接。 萧喜喜直接把女儿往他怀里一塞,教了一下他应该怎么抱。 但谢逢刚抱了一下,门外就传来了冯云香的声音:“喜喜,你跟谁说话呢?” 萧喜喜吓了一跳,连忙把女儿抱回来,推了推谢逢示意他快走:“我跟豆豆说,让她快睡觉呢!” 谢逢:“……” 谢逢看着她,眼神变沉,不说话。 萧喜喜被他看得心虚,忍不住移开了视线:“我三哥到现在都没找到……” 她压下久别重逢的心动和不舍,闷声说,“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你以后别再来了。不过你是豆豆的爹,我不会拦着你不让你看孩子,只是你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闯我房间,不然我……” 谢逢是算着女儿出生的时间,想方设法找到机会,日夜不停地疾驰回来的。他本想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又有了孩子,她的态度或许会有所回转,可谁知她仍是这般坚定无情。 这让他终于忍不住心下刺痛动了怒:“不然你要如何?喊人将我打出去?萧喜喜,你三哥是你的家人,我就不是么?我是你曾拜过天地的丈夫,是你女儿的父亲!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一出事便将我远远推开,半点公平都不愿给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萧喜喜被他说愣了。 她想说“不是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她的确是更在意自己的家人,也怎么都迈不过她三哥这个坎儿。而她对他的喜欢,好像也确实没有那么深…… 这么一想,萧喜喜就有些愧疚:“对不起,你就当是我负了你吧。可你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那么倒霉,偏偏是谢文韬的儿子……再说你以为我想与你分开么,我也不想啊……” 她生完孩子后情绪不知怎么脆弱得很,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哽咽。 谢逢:“……” 谢逢原本是真的动了怒,可见她这般模样,那些被她无情舍弃的愤怒和不甘,就又像是漏了气,变成了道不尽的无奈和怅然。 罢了,他也不是今日才知,她是个见色心喜,小没良心的。 “摊上那么个爹,又被妻子抛弃的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他沉默许久,终是舍不得再对她发火。 萧喜喜听他软下声音叹气,心里不知为何更难过了,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谢逢见此从怀里拿出一块碧玉制成的长命锁,小心放在女儿怀里,然后俯身在这磨人的姑娘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萧喜喜吃痛惊叫:“你干什么!” 谢逢目光幽暗地盯着她,偏头吻去她腮边的泪:“留个印,省得某人无情,转头将我忘记。” 他可以给她时间,让她走出丧兄的伤痛,可要他就此放弃她和他们的女儿,绝无可能。 萧喜喜:“……” 萧喜喜心乱如麻地推开他,把他赶走了。 这人怎么说也不听呢!都说了他们之间横着她三哥一条命,她再喜欢他也没法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 那晚之后,萧喜喜没再见过谢逢。 因为两人一个跟着郑王大军往东打,一个跟着她爹往南打,离得越来越远了。 不过豆豆一岁之前,萧喜喜隔几个月就会收到谢逢让人送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多是她会喜欢的武器、兵书,或是孩童会喜欢的玩具,也有漂亮的珠宝首饰,珍贵的药材补品,和一些只有东边才有的稀罕玩意儿。 萧喜喜决意与他分开,不好再收他的东西,便只留下了他给女儿的东西,其他的全退回到了谢家。 后来谢逢便不再送东西,只写信。 再后来他的信也没了。 萧喜喜以为他是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应,终于想通了放弃了,心中虽有些怅然若失,但也松了口气。 直到这天早上,难得有时间回寨子陪女儿的她,突然从谢朝口中得知:谢逢,他快要和郑王麾下大将军罗春平的妹妹罗彩月成亲了。 “听说那位罗姑娘对阿逢一见钟情,苦追了阿逢多年。可阿逢心里记挂着喜喜,一直不曾接受她的心意。这回啊,是阿逢在战场上遇险,罗姑娘舍命相救,阿逢才松了口……” 云家院子里,谢朝一边喂小侄女吃软糕,一边与云舒宜闲聊。 云舒宜正在给豆豆梳头。 豆豆小朋友和她娘一样,头发又黑又浓密,两岁就可以梳可爱的小揪揪了。不过她活泼好动,梳好的小揪揪时常玩着玩着就乱了,一天总要重梳几次。 为了让她配合云舒宜,谢逢让下山之后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了的岁和拿出一块自己带来的软糕,掰成小块喂她,她才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好了,我们豆豆又是个漂亮的小淑女了。” 给小姑娘梳好头发后,云舒宜将她转过来,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末了又让冬儿去倒一碗羊乳过来,免得宝贝干女儿吃的口渴,然后才回谢朝的话说:“这是好事,你替我恭喜他。不过喜喜那边,你就莫要去说了,他们既已分开,便没必要再知道对方的事。” “我知道。”谢朝不动声色地往院门处瞥了一眼,感慨地说,“说来都是我那二叔做的孽,当年若非他一意孤行,害了喜喜的三哥,他们俩也不会走上陌路,我们豆豆也不会快两岁了还没见过爹爹。” “哒哒?”正在吃软糕的豆豆听见这个陌生的词,好奇地重复了一遍。因着正在吃东西,口齿不清,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软萌。 “是爹爹。”谢朝目光柔软地笑起来,又往她嘴里喂了一小块软糕,“豆豆知道爹爹是什么吗?” 豆豆眨眨黑葡萄般又圆又大的眼睛,摇头。 第68章 “爹爹是个称呼,豆豆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了。”云舒宜温柔地对豆豆说完后,不赞同地看向谢朝,“豆豆还小,你别与她说这些。” “是我失言。”谢朝从善如流地道歉,之后便转了话题问云舒宜,“这都三年了,你还是不肯答应我么?” 云舒宜顿了一下,收起一旁没用上的发绳说:“我早与你说过了,我没打算嫁人。你如今腿已经治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执着于我。” 谢朝的腿是半年前才被卢东升治好的,但在腿好之前,他就已经向云舒宜求过亲,只是云舒宜拒绝了。 虽然谢朝不在意她脸上的疤,也不在意她从前那些糟糕的经历,可云舒宜自己在意。她也习惯了山里清静的生活,不想再下山去面对世人的眼光。且,她也不想耽误谢朝。 “别的女子再好,我也只想要你。舒儿,人生苦短,我们已经错过一次,好不容易重逢,我不想再留下遗憾。” “那是你的事,我认了豆豆做女儿,此生已经无憾……” 谢朝和云舒宜还说了什么,院门外的萧喜喜没再听下去。她心里乱糟糟的,有些喘不上来气,就先转身走了。 谢逢要成亲了。 他竟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了…… 不行,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她得去静一静。 **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分开后,谢逢早晚会再娶别人,可真到了这一天,萧喜喜还是独自跑到附近的树林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还说什么和离之事他不认,什么让她等他回来,什么要在她身上留个牙印,不许她忘了他,敢情全是说着玩的! 幸好她没当真,不然她在这眼巴巴地等着,他却在那边新娶了美娇娘,她岂不是要呕死? 骗子……谢归元,哼,他就是个大骗子! 萧喜喜忿忿薅光了身前小树的叶子,又把小树旁的石头当成谢逢用力踹了几脚,胸口才没那么堵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生谢逢的气,因为是她非要与他分开,不肯给他回应的。他等了她三年才另娶他人,已经算是难得。 可想起过往种种,萧喜喜还是难受得眼眶一阵发酸。 好在三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她已经没从前那么放不下他了。再说不就是另找个人重新开始吗?他能找,她也能找啊! 萧喜喜想到这,心里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前几年她忙着养娃和打仗,没时间也没想过要重新再找个男人,如今想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凭什么他都有新欢了,她还要一个人单着?她也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快活日子! 不过她身边的男人长得都不怎么样,就一个江无,还有瘦下来之后的莫惊雷瞧着还不错。 可惜这俩都已经名草有主了——江无终于打动方雪茹,让方雪茹松口下嫁了。莫惊雷也不知什么时候和庞月娇好上了,两人已于半年前成婚。 其他人,倒也不是没有长得俊的,但萧喜喜喜欢斯文俊俏的男人,不喜欢满身肌肉,太过硬朗的。 看来只能下山去城里看看了。 萧喜喜收拾好心情思索一番后,决定这就带女儿和云舒宜一起去江陵城里逛逛。 豆豆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呢。如今江陵城还算安宁,她带她去玩一圈,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人能给她当爹,两不耽误。 嗯,就这么办。 萧喜喜马上回去找云舒宜了。 云舒宜不知她刚才来过,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就要拒绝——她连院门都不想出,更别说下山。但萧喜喜带着女儿一起闹她,她被这母女俩闹得没办法,只能无奈同意。 ** 因这三年来还算安宁,江陵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和要回家的谢朝一起坐马车进城后,萧喜喜把被云舒宜打扮得粉粉嫩嫩,跟朵小花苞似的女儿架在脖子上,带着她逛起了街。 虽然母女俩又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但豆豆最喜欢她娘亲了,并不会觉得生疏。她稳稳地坐在娘亲的脖子上,好奇地四下张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 那模样实在可爱,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街边卖烧饼的大娘都忍不住多给了萧喜喜一块饼子,说你这娃娃长得好,像仙童,日后定有大造化。 萧喜喜心情又好了不少,掂掂身上的小胖丫头,笑着多给了大娘几个铜板。 “马,娘亲,大马!” 这时正抱着个大烧饼在啃的豆豆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大叫起来。萧喜喜抬眼一看,见是有马车受惊,眼看就要撞到路人,不由心下一凛,扛着女儿飞奔了过去。 “喜喜!” 跟在她身后云舒宜和谢朝见此吓了一跳,连忙跟上。等他们追上萧喜喜时,那受惊的马儿已经被萧喜喜一脚踹翻在地。 马儿的正前方,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正一脸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要不是萧喜喜出手及时,他已经被疾驰的马儿撞飞了。 “谢天谢地,人没事,要不我这罪过可就大了!”马车车夫也吓坏了,连连对那男子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男子缓过神后摇摇头,起身向萧喜喜道谢。萧喜喜见他长得唇红齿白,甚是俊俏,侧脸还有几分像谢逢,不由愣住了。 “喜喜?”见她一直盯着人家看,云舒宜上前叫了她一声。 萧喜喜这才回神把女儿从脖子上抱下来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你那个,下次小心点,别再跑那么快了。” “是,多谢姑娘提醒……” “大哥!”男子话还没说完,身后小巷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呜呜直哭的少年,“娘,娘又吐血了!” 男子脸一白,顾不上再与萧喜喜客套:“我这就去请大夫,你回去看着娘,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难怪他方才会险些被那失控的马车撞到,原来是家中有人生病,急着去请大夫。 萧喜喜见他和少年衣衫都很朴素,袖子上还打着补丁,身后的巷子也是又小又破,就知道他家中应该不太富裕。 她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果然见他被医馆的跑堂赶了出来。 “去去去,没钱看什么病!且不说你已经欠了我们医馆不少药钱,就说我们这是医馆,不是善堂,要是个个都跟你似的跑来赊账,我们这医馆还怎么开的下去?” “可我娘的情况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你们行行好,先去替我娘诊治,药钱和诊费我一定尽快还上……” 见不得男子顶着那样一张脸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萧喜喜大步走上前,扔了块碎银给那跑堂:“药钱和诊费我来替他出,这总行了吧?” 男子感激不已,自不必提。 反正闲着没事,萧喜喜又跟着大夫去了男子家里。 见男子家里虽家徒四壁,破旧得很,收拾得却还算干净,他母亲和他一双弟妹也都是眼神清澈,面相讨喜的人,她对他更多了几分好感。 趁男子在跟大夫说话,萧喜喜小声问云舒宜:“云姐姐,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见她悄悄与自己咬耳朵,正疑惑她为什么要跑人家家里来的云舒宜回道:“什么怎么样?” 萧喜喜:“我觉得我应该给豆豆找个后爹了。这人长得俊,性格瞧着也不错,我在想他要是愿意的话,就把他带回去成亲。” 云舒宜:“?????” 这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 被云舒宜惊愕反对后,萧喜喜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决定做的有点草率。毕竟她这回不仅是在给自己找男人,也是在给女儿找后爹。 于是她思考一番后,决定就近找家客栈住下,多考察这人几日。 被萧喜喜拉去客栈的云舒宜:“……我不是担心他人品不好,而是你要嫁人,总得找个自己喜欢的。” 萧喜喜没骨头似的歪在床上说:“我喜欢啊,我喜欢他的脸。” 云舒宜:“……” 云舒宜无言之余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想再嫁了?之前不总说一个人过挺好的?” 萧喜喜顿了一下,捏捏女儿肉嘟嘟的脸蛋:“那不是没遇到看得上眼的人么。之前豆豆也还小,我也忙,就没心思想那些。如今,嘿嘿,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就有想要人陪了嘛。” 见她一脸不正经地打起了哈哈,云舒宜柳眉微蹙,心中生出猜测:“你是不是听见谢朝跟我说的话了?” 萧喜喜:“……” 萧喜喜把女儿放嘴里啃的手指头拿出来:“是听见了,不过今天那人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才动了心思的,跟谢逢没关系。” 云舒宜:“真跟他没关系?” “……好吧,也有不想输给他的原因。”萧喜喜坦白道,“不过主要还是我确实看上刚才那人了。豆豆也到了会东问西问的年纪,我不想她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就她没有的时候,答不上来话。再说我刚有再嫁的念头,老天爷就把那人送到了我眼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好好把握。” 所以还是受了刺激才有的想法。 云舒宜本有些不赞同萧喜喜的草率,可想到她若能借这个机会彻底放下谢逢也好,就没再反对:“罢了,你既已经决定,那就先打探看看。若对方人确实不错,你也确实喜欢他,那往后能有个人陪着你,也好。”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怕萧喜喜会一时冲动,判断失误。所以想了想后,云舒宜还是找机会把这事告诉了谢朝,让他也派些人帮着查查那男子的底细。 谢朝:“……”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第69章 男子名叫许鹤年,今年二十岁,是江陵本地人,家中一共三口人,便是他、他母亲,还有他弟弟。 经过一番打探后,萧喜喜知道了他家中原是开布庄的,家境还算殷实,可他父亲好赌,十多年前败光了家业,又在躲债时不慎落水溺亡,便只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三人艰难度日。 为了维持家中生计,许母替人浆洗衣物多年,生生累坏了身子。许鹤幼时读过几年书,这些年一直在酒楼做账房,赚来的钱全给母亲看病抓药了,因此二十岁了还没有娶亲。 街坊邻里都说,他是个极孝顺谦和的人,跟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为人也勤劳踏实,从不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 萧喜喜又去了许鹤年做账房的酒楼吃饭,酒楼掌柜和跑堂对他评价也都不错,说他虽然家境贫寒但人品端正,不是那种会为了几个钱就动歪心眼的人。 萧喜喜听得满意,又趁许鹤年在家时抱着豆豆去找他,说自己临时有急事要出门,不方便带着孩子,请他帮忙照看女儿一下午。 许鹤年已经从这几日的接触中得知,她非本地人,是来游玩的,闻言虽有些意外,但还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娘子救我性命,又借我银钱救我母亲,是我家的大恩人,鹤年无以为报,愿以性命护小娘子安康。” “好,那豆豆,娘亲办完事就来接你。”萧喜喜冲女儿眨眨眼就走了。 豆豆从小就不怕生,她还有个和她娘一样的毛病,那就是喜欢长的好看的人,所以被她娘交给长相俊俏的许鹤年时,她一点没抗拒,反而还弯着眼睛很高兴地拍了拍手:“回来,糖糖!” 她说的“糖糖”是糖葫芦,昨日在街上,萧喜喜给她买了一串尝味道。小姑娘吃了半颗完后念念不忘,嚷嚷着还要吃,萧喜喜便哄她说,自己办完事回来就给她带。 “知道啦。” 萧喜喜挥挥手走出许家,又悄悄折回来跃上许家屋顶,暗中观察起了许鹤年带孩子的情形。 许鹤年没让她失望。 可能是他的弟弟就是他一手带大的缘故,他带起孩子来很熟练也很有耐心,豆豆一直咯咯地笑,不曾有过哭闹。 期间豆豆不小心尿在了他身上,他也没生气,只是哭笑不得地刮刮她的小鼻子,教她想尿尿的时候要提前说。之后他便去有孩童的邻居家借了干净的衣物给豆豆换上,又把她尿湿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 许鹤年年仅十三岁的弟弟也很喜欢豆豆,不仅找了许多玩具陪豆豆玩,还给豆豆当大马骑。他母亲倒是拧眉念叨了几句,说萧喜喜这个当娘的就这么把孩子放在刚认识的人家里,实在是太过心大。 “等萧娘子回来,你可得好好提醒提醒她,这世上坏人多,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娘说的是,我会提醒她的。” 萧喜喜见这母子三人确实都是淳朴良善的人,就跑去街上买了串糖葫芦回来,把女儿接走了。 临走前,她把许鹤年叫到院子里,问他有没有心上人。 许鹤年怔了一下,摇头说自己的心思都在母亲的病上,目前还无暇考虑其他。 “那你看我怎么样?”萧喜喜还有正事要办,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她抱着玩累了已经睡着的女儿,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我与豆豆的爹已经和离三年,如今有意想给豆豆找个新爹,我看你挺不错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入赘到我家?” 许鹤年:“……啊?” 见他吃惊错愕,萧喜喜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并表示他要是愿意入赘,她会给他一大笔钱,他娘和他弟弟,她也会让人好生照顾。 “如果你舍不得与他们分开,也可以把他们带去杏花寨,我会给他们安排住所。我姑父和表姐都是大夫,你不用担心你娘的病。还有你弟弟,不管他是想学文还是想习武,我都可以给他请来老师,将他培养成才。” 萧喜喜说完见他神色迟疑,显然是还有些回不过来神,就补了两句,“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可以先考虑考虑。要是考虑过后还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你也不必觉得我对你有恩就勉强答应,毕竟是人生大事,还是得你情我愿才好。” 上一次她强求了谢逢,结果不尽人意。这一次萧喜喜不想再强求,也懒得再想方设法地讨人欢心——她如今忙得很,也没那么多时间,所以直接就把话说明白了。 许鹤年要是愿意,那她就把他带回去成亲,往后两人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地过日子。他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这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她多花点时间,另外再找一个看着顺眼的就是。 “不必考虑了,我、我答应!” 许鹤年刚才只是太震惊了,这会儿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萧喜喜,面色有些发红道,“没想到萧娘子,不,萧姑娘,竟就是杏花寨的喜喜姑娘。” 这话让萧喜喜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三年前,陈王大军来袭,我与家人也随城中百姓一起进山避难,得了杏花寨的庇佑,那时我便听说过喜喜姑娘的大名。” 许鹤年看着眼前这容貌明艳,气质英武,站在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中都像是一轮朝阳,生机蓬勃,熠熠夺目的姑娘,白皙的脸越发红了,“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带领杏花寨的好汉们与守城军一起歼灭陈王大军,救我满城百姓,我心中实在是敬佩。今日有缘与姑娘相识,还得姑娘看重……鹤年,鹤年荣幸之至。” “原来是这样。”萧喜喜明白了,“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你既然愿意,那我就不另外找人了。你有什么疑虑或者需求,都可以跟我说。” 许鹤年想了想说:“姑娘的出现,对困于贫寒,艰难度日的我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我没什么所求的,只是需要将此事告知母亲。” 他这话说的倒是坦率。 萧喜喜看了他一眼,笑了:“应该的,那我就先回去了,寨子里还有事。三天后,我让人来接你。” 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次意外改变命运,许鹤年心跳有些快地点了点头。 ** 平州那边还有战事,萧喜喜赶着回去,所以决定四天后直接成亲。 云舒宜原本觉得四天时间太过仓促,但想想谢朝派出去查探的人也没查到这个许鹤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行军打仗的事又确实耽误不得,便还是帮着萧喜喜说服了冯云香。 冯云香起初怎么都不肯同意——倒霉闺女已经在婚事上跌过一跤,她怕这回又这么仓促的话,她会重蹈覆辙。 云舒宜没办法,只能把谢逢即将另娶他人的消息告诉她,冯云香这才沉默了。 “喜喜虽然不说,可我们都知道,她心里还念着谢逢。如今谢逢即将另娶,她心中定然不好受。那个许鹤年,我也是见过的,人确实还不错,喜喜决定嫁他,就是下定了决心要与过去告别,这是好事。” 云舒宜温声劝冯云香,“只要她能放下旧事,解开心结,一个许鹤年算什么呢?他若是个聪明识趣,能令喜喜开心的,那就留着他。他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或是对喜喜不好,那就休了扔下山,再给喜喜找个好的。反正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只要喜喜不在意也不觉得委屈,这婚礼仓不仓促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冯云香:“……”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的,但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不过确实,女儿开心最重要。 三年后终于走出丧子之痛的冯云香回想起这三年来,萧喜喜从不提谢逢,却也从不看别的男人的样子,终是长叹口气点点头,不再反对。 三天后,已经正式成为萧喜喜副将的林素烟亲自带着一队人,将许鹤年母子三人从江陵城接到了杏花寨。 许鹤年的母亲原本不同意儿子入赘,听说对方是杏花寨的喜喜姑娘,又答应给她小儿子请老师用心栽培后,才改了主意。 萧喜喜猜到许鹤年不会扔下母亲和弟弟,已经让人收拾出一处房子,就在距离萧家不远的竹林旁。 这天中午,把许家母子三人带到那房子里安顿好后,她对许鹤年说了明日成婚的事,并邀请他们一家三口今晚去她家吃饭。 “我爹和我二哥四哥忙于战事,不在家,我也后天就要领兵回去与他们汇合,所以这亲事办的有些匆忙。不过你放心,该准备的东西我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场面一定会很热闹的。” 来的路上,许鹤年已经听林素烟说过这些,他点点头,没有意见地表示:“都听姑娘的。” 赘婿就该有赘婿的自觉,不然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一个生气不要他了怎么办? 许鹤年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所以萧喜喜和他相处下来,感觉挺愉快的。 这天晚上两人的母亲见了面聊了天,第二天早上,萧喜喜换上嫁衣,准备和许鹤年拜堂。 可就在两人即将一拜天地之际,院外忽然有人神色匆匆地跑进来,急声大喊道:“喜喜姑娘,不好了!有人带着数万兵马围了咱们寨子,说要咱们出寨投降!” “什么??!!”萧喜喜一把掀了红盖头,“拿我斧来!” 第70章 萧喜喜穿着嫁衣手握长斧,一路疾冲下山,果然看见山下乌泱泱的全是人。 “喜喜姑娘,是郑王的兵马,足有几万人!这些人一进山就直奔咱们寨子而来,显然是早已将咱们的情况摸透。咱们人少,怕是没法与他们硬拼……” 石墙处的守卫看见她,连忙跑上来报告情况。萧喜喜听得惊疑,亲自跃上石墙看了一眼:“还真是郑王的旗子。” 可郑王大军回来这么重要的消息,谢朝怎么没派人来报?往常郑王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他们的。 难道是谢逢没给他传信? 是了,那家伙可是快跟那个什么罗春平的妹妹成亲了。他日后是罗家女婿,自然要为罗家着想,没必要再替他们杏花寨谋划。 萧喜喜想到这,用力握紧手中长斧,指节都泛了白:“知道领兵的人是谁吗?除了让我们出寨投降,他们还说了什么?” “回姑娘的话,领兵的人是……” 守卫正要回答,石墙下方来了个人,自称是郑王世子的使者,要求单独面见萧喜喜。 萧喜喜压下心中刺痛,让人把他带进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老熟人天九。 三年未见,天九蓄了络腮胡,萧喜喜第一眼没认出他,还是他开口叫了她一声“少夫人”,她才认出他的声音来。 “是你?”萧喜喜回神冷笑,“我早就不是你家少夫人了,你再乱叫,别怪我不客气。说吧,他让你来干什么?” “公子想见您……” 天九话还没完,萧喜喜已经冷着脸拒绝:“我不想见他,有什么事战场上说。” 虽然事发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杏花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小寨子,如今她爹麾下足有八万人,其中七万主力在外征战,还有一万驻守在千重岭,守卫着进入千重岭的各个要塞。 只要她发出信号,这一万守林军马上就会赶来支援。他们既熟悉山中地形又配合默契,在山林间的战斗力远比外面的人强,所以对于寨子被围一事,萧喜喜虽然脸色不好,心里却并不畏惧——真要打不过就弃寨而逃,遁入山林,再不行,他们还能去投奔她爹。 “可有些事情不好明面上说,比如豆豆小姐的身世。”天九看着萧喜喜身上的大红嫁衣说,“实不相瞒,公子是听说了您要再嫁之事,特来带豆豆小姐回家的。” “你说什么?”萧喜喜听见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谢逢,他竟然要跟我抢豆豆?他疯了吧?豆豆是我的女儿,她姓萧,有他姓谢的什么事!” 天九说:“可您不是要再嫁了嘛,既然要再嫁,那日后肯定会有别的孩子,我们公子却只有豆豆这么一个孩子……” “???拉倒吧!他不也要另娶媳妇儿了吗?难道他另娶了媳妇儿不生孩子?”萧喜喜大怒,“你赶紧回去告诉他,除非我死,否则他休想从我这里抢走豆豆!” “这话您还是自己去跟公子说吧。”天九没有多说,只是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说了,您若执意不肯交出豆豆小姐,那他就只能带兵上山去接她了。” “……他威胁我?”萧喜喜气得脑袋都嗡了一下,随即就怒极反笑地握紧了手中长斧,“好,去就去!我倒要问问他,明明当初答应过我不会跟我抢豆豆,为何要反悔!” ** 萧喜喜气急败坏地跟着天九去找谢逢,却没有在人群中见到他,而是被带去隔壁山头一个没有人的山洞里。 这山洞不大,周围也没什么风景,但里头有一汪天然温泉,萧喜喜曾带谢逢来玩过。 萧喜喜走进山洞看见谢逢时,他正穿着一件打湿后几乎透明的轻薄单衣靠在温泉池子里,湿发散落,眼尾微红,指尖勾着一件眼熟的桃色小衣。 萧喜喜:“……” 萧喜喜本来满腔怒火和委屈,冷不丁见到这堪称是活色生香的一幕,整个人都懵了一下,然后她就发现他手里拿的小衣,竟是自己两年前突然找不见了的那件。 “???谢归元!你居然偷我小衣?!”从没想过清冷如仙的他会做这样的事,萧喜喜羞愤之余眼睛都瞪圆了。 “夫妻之间,怎能说偷。”谢逢神色慵懒地靠在池壁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小衣,向来清冷的眉眼间带着勾人心魂的昳丽。 缭绕的水雾如烟一般萦绕着他,衬得他肌肤格外白皙,嘴唇格外红润,肌理分明的胸膛也是若隐若现,漂亮如玉。 这场景实在太过养眼,萧喜喜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眼睛也有点发直,好在理智还在,她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这事先不提,先说豆豆,当初你明明答应了我,不会跟我抢她的,为什么要反悔?” 谢逢掀起眼皮看着她身上的嫁衣:“你说呢?” 萧喜喜莫名有点心虚,但马上就梗起了脖子:“说什么说!就算我要再嫁,那我也还是豆豆的娘,豆豆只能跟着我!如果你是担心我再嫁之后豆豆会受委屈,那你大可放心,我给豆豆找的后爹对豆豆可好了,我也绝不会让其他人越过豆豆去!” “我不信。”谢逢漫不经心似的把玩着手里的小衣,“亲爹都未必疼孩子,何况后爹。你要再嫁,我不拦你,可豆豆我必须带走。” “你休想!”萧喜喜气得柳眉倒竖,“后爹不靠谱,后娘就靠谱了?你想要女儿,大可跟那个什么罗姑娘生去,你们不是也马上就要成亲了吗?到时想生几个生几个!可豆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巨大的愤怒带出了压抑已久的委屈和难过,她骂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胸口也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眼泪掉下来的那个瞬间,萧喜喜猛然背过了身,不想叫谢逢看见。 谢逢见她这样,险些就要心软,可一看见她身上刺眼的红,软下来的心就又硬了起来。他垂目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淡声说:“罢了,你既这般不舍,那便脱了嫁衣,好生伺候我一回。若是伺候得我满意了,我便不再跟你抢豆豆。” 萧喜喜:“?????” 萧喜喜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谢逢,谢归元,清冷高傲如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下作的话?! 因为太过错愕,她连眼泪都忘了擦就转过了身:“你是不是在战场上摔坏了脑子,亦或是被人夺舍了?” 谢逢:“……” 谢逢移开视线:“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便是。” “我愿意——愿意你个头啊!”萧喜喜实在忍不了了,她黑着脸竖着眉,撸起袖子冲到谢逢身边就想把他按进水里醒醒脑子。可她刚冲到谢逢身边,就被早有准备的他拉进了池子。 顿时成了落汤鸡的萧喜喜:“……谢归元!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放开我!” 萧喜喜惊得奋力反击,破口大骂。 谢逢听着她情绪激动,不再冷漠的声音,空荡了三年的心口终于又开始鼓胀。虽然这其中夹杂着难以忽视的痛意,但是,不要紧,只要她愿意回应他,不再像过去三年那般视他如空气,即便是骂声,是恨意,也不要紧。 ** 两人在温泉池子里真真切切地打了一架。 萧喜喜气得厉害,下手没留情,谢逢挨了她好几脚,脸都被打青了。 谢逢主要是防守,没怎么还手。等这狠心的姑娘打累了没力气了,他才靠在池壁上看着她,气息微乱道:“我没有要娶别人,即将和罗姑娘成亲一事,是我大哥骗你的。” 萧喜喜:“……” 萧喜喜:“?????”【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对于谢逢和那位罗姑娘的亲事,萧喜喜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事儿会是假的。 主要是谢朝……谁能想到他会拿这种事骗人啊?! 她呆呆地看着谢逢脸上的乌青,好半晌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心乱如麻道:“那又怎么样,你……你是不是真的要成亲,跟我又没有关系,我们早就分开了……” “没有分开,”谢逢抬眼看着她,“在我这里,从来没有。” 萧喜喜:“……” 萧喜喜不敢看他幽深的眼,也不敢看他湿漉的脸,只能忍着心慌别开头说:“那、那是你的事。反正在我这里,我们早就已经和离了,我也已经给豆豆找了后爹,对,今天就是我跟他成亲的日子,他还在寨子里等着我回去跟他行礼,你、你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 话还没说完,谢逢突然偏头咳嗽起来,且越咳越剧烈,甚至咳出了血来。 萧喜喜:“???” 不会是被她打的吧?她没用那么大力啊! 被吓到的她忍不住扶住他,强撑起来的气势也弱了下来:“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关你的事,是,咳咳,是我自己旧伤犯了。”谢逢动作有些狼狈地擦去唇边的血迹,看了眼自己的胸膛,“半年前在金州,为救遭遇埋伏的郑王世子,不慎中箭,伤了心肺……不过不要紧,过会儿就好了。” 萧喜喜一愣,果然在他几乎透明的衣襟下,看见了一处半新不旧的疤痕。 那疤痕离他心脏很近,她只看一眼便能想象出当日的凶险。 想到他原本可以不去郑王麾下,是为了她和她身后的杏花寨才跟着郑王以身犯险,还一去就是三年,萧喜喜顿时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何必呢?”她沉默半晌,终于只能闷声开口,却没法再狠心将他推开,“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性格也没有多好,这都三年了,你何必还要惦记着我。当初本就是我强迫你,你才跟我在一起的,后来天意弄人,让我们分开,你就该赶紧忘了我,再另找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妻子才是……” “许是中了你的毒吧。”谢逢反握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挣扎,就又咳嗽几声,将她拉进了怀里抱住,“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你这么狠心,我还要想着你。可每每想要放弃,便觉得心口疼。” 萧喜喜僵硬不语。 “你也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谢逢偏头看着她,修长的大手握着她的腰,缓缓摩挲,带着诱意,“若当真不喜欢我了,你不会一听我要另娶,就匆忙找人成亲,喜喜,你在跟我赌气。” “我、我才没有!”萧喜喜不想承认,可语气却没法再强硬起来,她色厉内荏地别过头说,“我才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是豆豆长大了,我怕别人都有爹爹,就她没有,她会伤心,又刚好遇见了许鹤年,觉得他人还不错,才决定嫁他的,才不是因为你……” “许鹤年。”谢逢眯眼盖住眼底的冷戾,语气越发虚弱轻柔,“他长得有我俊,皮肤有我白,声音有我好听么?” 萧喜喜:“……” 那肯定是没有的。 谢逢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肌理分明的胸腹上:“还有他的这些地方,有我这般令你喜欢,喜欢得每日都要亲亲摸摸么?” 猝不及防红了脸的萧喜喜:“!哪有每日!” “是,不是每日,是在一起的每个晚上。”谢逢好脾气地改正,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哑中带点难得一见的笑意。 萧喜喜听得心跳如鹿,面颊发烫,脑子里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了从前两人在一起时,火热激荡的一幕幕。 再一看他浑身湿透,眉眼含欲的样子,说实话,她有点馋…… 但是不行,许鹤年还在等她回去拜堂成亲呢,她得把持住。 萧喜喜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闭嘴,不许再说。还有,我得回去了,你没事就放开——唔!” 谢逢吻住她的唇,指尖挑开她的衣襟,将她身上刺眼的嫁衣剥下:“这衣裳不好看,以后莫要再穿。” 萧喜喜:“???不行!你这个混账,你放开我!” 她惊慌挣扎起来,但这一次谢逢没再让她,而是动作强势地将她往池壁上一压,偏头含住了她的耳垂:“我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正疼着,你替我看看可好?” 身体猛然一麻的萧喜喜轻颤着躲开他的唇:“你少来,我……我又不是大夫……” “你是,”谢逢轻车熟路地用她喜欢的方式取悦她,“唯有你能解我相思。” 强烈的酥麻感从尾椎骨处炸开,直冲脑袋而去,萧喜喜“呜”地一声咬住他的肩膀,眼中染上了氤氲湿意。 谢逢气息也变得沉乱。 压抑三年的爱意和痛意交织成肆虐的欲望,让他恨不得马上将她揉进血骨,吃入腹中。 可这一次,他要她求他。 萧喜喜发现他的意图,喘着气想骂他无耻,可谢逢堵住了她的唇,让她只能在交缠的唇舌间发出呜咽般的喘息。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萧喜喜再次狠下心,想用蛮力推开他,可谢逢,他竟突然托起她的身体,逼着她躺在了岸上,然后…… 萧喜喜最终还是哭着求了谢逢。 谢逢这才眼尾赤红地抬起头,将眼中死死压抑着的偏执和爱意,尽数化作攻城的利器,冲破城门,闯入城中,肆意掠夺。 萧喜喜哭声变得破碎,眼泪混着汗水,尽数洒落在水花四溅的温泉池子里。 …… 不知过了多久,萧喜喜才从漫长的晕眩中恢复意识。 她浑身酸疼地坐趴在谢逢怀里,眼睛哭红了,声音也是哑的:“你这个混账,你、你直接弄死我算了……” 三年前他在这种事上就有些凶狠,如今是越发心狠手辣了! 谢逢被她的控诉听得想笑,餍足地吻去她腮边的泪痕,大手轻抚着她的背说:“那我如何舍得。” 萧喜喜:“……我看你舍得得很。” 她心情纷乱地揉着腰骂骂咧咧,“你不会是气我对你狠心,故意来报复我的吧?我告诉你,就算、就算我们刚才那什么了,也不代表我们和好了,毕竟我三哥……我们之间始终横着他一条命……”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来,神色也变蔫了。 时间能冲淡悲痛,可冲不开心结,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逢,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了。 谢逢却早已想好:“我可以暂时不要名分。” 萧喜喜一愣。 “你做不到无视你三哥的死,让我继续做你的家人,那我便不做了。”抬手将她腮边的湿发勾到耳后,谢逢清冷的眼中浮现点点温柔,“只是我们两个人,私下在一起,这样可好?” 萧喜喜张大嘴巴,脱口而出:“你要给我当男宠啊?!” 谢逢:“……” 她还想过养男宠呢? “不、不是,我是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萧喜喜被他危险眯眼的样子看得缩了一下脖子,“而且我三哥……” “你花了三年时间都没能忘记我,你三哥若是在天有灵,会希望你因为他继续折腾自己么?” 谢逢这话让萧喜喜愣住了。 不会。 她三哥最疼她了。 所以,如果她只是私下和谢逢在一起,不再把谢逢带回家,让家里其他人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痛苦,三哥应该……应该会原谅她吧? 这个念头像一场突然出现在旱地的甘霖,对萧喜喜发出了致命的诱惑。她内心激烈斗争半晌,最终还是在谢逢温柔的凝望中,无法抵抗地败下了阵来:“好吧,那就……先试试。” 三哥,对不起,可是我真的,还是很喜欢他。 第72章 事后谢逢抱着萧喜喜从温泉池子里出来,给她换上了一套同样是红色,但不是喜服的干净衣物。 萧喜喜见他连小衣、鞋袜这样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哪还不知道他早有预谋。 “你这人,”她忍不住脸红嘟囔,“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如了你的意?万一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许鹤年才想给嫁他呢?” 谢逢握着她的脚,一边给她穿袜子,一边语气懒散低哑道:“你不会。” “我为什么不会?”萧喜喜不服气地动了动脚丫子,“那许鹤年长得虽没有你俊,可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且他性格温柔识趣,还很有耐心,我怎么就不能真的喜欢上他?” 谢逢捉住她不安分的脚,帮她把鞋也穿上:“你都说了,他没我俊。” 听出他言下之意的萧喜喜:“……我虽然有点好色,但也不是只好色的好不好!” 谢逢似笑非笑地睨她。 萧喜喜被他看得恼羞,“嗷呜”一声扑过去咬他。 谢逢由着她咬,神色是久违的轻快。 萧喜喜也没真咬他,只是叼着他脖子上的软肉磨了磨牙。 “这半年多你都没再写信过来,我还当你是终于熬不住要放弃了,没想到你是在玩欲擒故纵。谢归元,不对,这名字是假的,以后我得叫你谢逢,哼哼,你这是把兵法都用在我身上了啊。” “谁让某人心如磐石,比敌军还难攻克。”谢逢没说自己虽有此意,但主要还是伤势过重,躺了数月,才没有继续写信。 想起那日凶险,他拥她入怀,说起了正事,“郑王已夺得大虞半壁江山,千重岭以北及东北方向大部分地区,都已被他收入囊中,如今他麾下已有三十万兵马,我无法再阻止他南下,只能抢在他下令强攻前,主动请缨前来劝降。” 郑王打完东边就会来打千重岭一事,萧喜喜三年前就知道。听见这话她没觉得意外,只是神色变得正经:“那我要降吗?” “要降。”谢逢用帕子擦着她被水打湿的头发,“郑王接连大捷,如今势头正猛,这个时候跟他们硬碰硬,并非明智之选。虽说你们有地形优势,你爹麾下也已经有八万人马,真打起来未必会输,但即便能赢,这仗也必定打得艰难。惨胜对你们来说没有意义,不如先顺势归降,借着对方之势继续积攒自身力量。” “你这话跟我爹说的一模一样。”萧喜喜斜眼看他,“这些年除了给我写信,我爹那边你也没少让人送信吧?” 谢逢没有否认,这些事他确实都跟萧定通过气。 “那我是等会儿回去就开门投降吗?”萧喜喜又问。 “先打几场再降。”谢逢摇头解释,“郑王是宗室出身,麾下不少高门子弟,那些人本就自视甚高,看不上江湖草莽,你若直接投降,只会被他们看轻,日后处处受限,无法施展拳脚。” 这也是为什么三年前,他要引开郑王,给杏花寨发展时间的原因——带着一万普通百姓投降,和带着八万上过战场攻过城的兵将投降,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只是为了保命,谈不上什么功劳,即便萧定能征善战,以他的出身也只会被人轻视,得不到重用。后者却足以让他一上来就在郑王身边占据重要位置。 萧喜喜明白了:“那我就先玩玩他们。” 谢逢颔首:“不必真刀真枪的打,能叫他们头疼就行。” “但是这样一来,你怎么办?”萧喜喜又想到一个问题,“你今天不是主动请缨来劝降我的吗?我要是先不降,你回去会不会被责难?” “不会,”看见她眼中的担心,谢逢嘴角微扬,“郑王世子与我交好,见我劝降不成反被打伤,只会替我不平。” 看着他脸上的乌青,萧喜喜:“……” 行叭。 ** 目送萧喜喜从外人不知的小路离开后,谢逢将自己的外衣弄湿,回去找郑王世子刘承了。 刘承见他不仅色.诱失败,还被踹进“水潭”,俊美如玉的脸上也挂了彩,惊奇得眼睛都瞪大了:“这世上竟有女子能抵抗住你的魅力,还毫不留情地对你动手!那个萧,萧什么来着,哦对,萧喜喜,她真是女人吗?别是个男的假扮的吧!” 谢逢:“……谢某办事不力,未能完成自己许下的事,还请世子降罪。” “这哪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姓萧的眼瘸。”刘承摆摆手,“本以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姑,见了你这样的神仙公子,定会心动不已,如此我们便有希望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千重岭。谁知那女人如此粗蛮无礼,不肯投降便罢,竟还对你动粗,实在是可恨。今日你受委屈了,快去换身衣裳休息一下,我这就叫人把那女人捉来,让她好好给你赔罪!” 谢逢:“……嗯。” 刘承只知道谢逢要对萧喜喜施展美男计,不知道谢逢选的地方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谢逢提前让天九做了准备,所以并未起疑。 他骑马来到石墙下,下令对杏花寨发起强攻。 但双方刚要交战,从小路绕回到寨子里的萧喜喜就再次手握长斧地出现在了石墙上:“郑王世子刘承何在!” “大胆!世子的大名也是你能喊的?!” 刘承身边有人怒斥,萧喜喜没有理会,只是扬声高喊:“听闻郑王世子英武过人,才智双全,杏花寨二当家萧定之女萧喜喜,欲向世子赐教!不知世子可愿与民女一战,好叫民女见识见识世子的风采?若世子真有传闻中那般厉害,喜喜愿率寨民投降!” 刘承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张狂的女子,他惊诧之余嗤地一声笑了:“本世子从不欺负女人,你还是让你爹,或者你兄长出来跟我打吧。” 萧定行事低调,又有数百里千重岭做屏障,刚率大军从东边回来的刘承还不知道他已经夺下兖州和平州。 萧喜喜也没有告诉他,只是扬眉挑衅道:“刘世子,你不会是怕输给我一个姑娘家,脸上不好看,所以不敢跟我打吧?要真是这样,那我让你三招如何?” 刘承:“???你这女人好大的口气!好,既然你非要跟我打,那一会儿输了可别哭!” 萧喜喜这话一出,他就是不想打也得打了。 “世子,当心有诈。” 左右副将纷纷请命,要替他上阵,被刘承摆手呵退了:“一个女人而已,本世子这就擒了她,给我谢兄找回场子!” 他生得高大健硕,又跟着郑王征战多年,确实是个很勇武的人,可惜太过轻敌,才过了十多招就被萧喜喜一斧头扫落马下。 要不是他的副将反应快,及时将他捞了回去,他已经被萧喜喜活捉。 刘承:“……” 刘承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大脸,脸都绿了。其他人也是面露惊疑,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小看萧喜喜。 “原来威名远扬的郑王世子也不过如此。不过听闻郑王是仁德之人,我们杏花寨确实也无意与你们为敌。这样吧,刘世子,只要你麾下有人能打得赢我,我也可以帮你们说服我爹开门投降。”萧喜喜高坐在马背上,肩扛长斧,脊背直挺,笑容明艳又不羁地说,“想让我们俯首臣服,总得拿点真本事出来,兄弟们说是不是!” 虽然不知道萧喜喜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守卫在石墙上的青壮们还是马上大声应和道:“是!” 刘承:“……刚才是我大意了,萧姑娘,我们再打一次!” 攻城战难打,要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杏花寨,丢点脸算什么?刘承来了劲,甩开左右副将,再次朝萧喜喜发起了攻击。 “好!”萧喜喜欣然应战,二十多招后一斧头将刘承连人带马重击在地。 刘承:“……” 刘承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疼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终于知道爱慕者无数的谢逢为什么会失利了。 这个萧喜喜,她虽然长成一副女子的模样,可那力气,那身手,那招招要人命的狠劲,分明就是个比男人还凶悍的夜叉啊!这样的女人,怕是压根没长正常女子该有的柔软心肠,自然也就生不出情丝,赏不来男色。 谢逢此番,败得不冤! ** 若是谢逢知道刘承在想什么,定要给他一个冷眼。 而刘承经过这次交手,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打不过萧喜喜,不轻敌也打不过。 但其实萧喜喜能赢得这么轻松,除了武艺确实比刘承好之外,也是因为她早就从谢逢那里知道了刘承的弱点。 不只是刘承,刘承身边几员大将,她都已经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里,所以才会那么大口气。 “萧姑娘是吧,我来跟你打!” “我也来!” 刘承之后那几员大将纷纷请战,但萧喜喜没理,扭头就骑马回到石墙内,说自己今日打累了,要休息休息,明日再打。 “不然我就一个人,你们这轮番上阵的,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刘承:“……” 这话倒也没说错,罢了,明日就明日。 遂下令安营扎寨。 而萧喜喜也终于能暂时把外头这群不速之客扔到脑后,去解决自己的再嫁之事了。 第73章 “抱歉,我不能跟你成亲了,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作为耽误了你和你家人时间的补偿,我会多给你们一笔钱,再找机会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家。” 萧喜喜回到寨子后,去找还在等她拜堂的许鹤年退了亲。 许鹤年很错愕,追问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萧喜喜不好多说,只能抱歉地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突然不想成亲了。而且郑王大军来势汹汹,后面会怎么样还不知道,你们不是杏花寨的人,没必要跟着我们趟这趟浑水。” 许鹤年有些失落,虽然认识才几天,但他对萧喜喜很有好感,心里也很期待与她成婚后的生活,谁知他们之间的缘分这么浅,竟这么快就散了。 不过他确实还有老母亲和弟弟要顾…… 想到外头那密密麻麻的大军,许鹤年纵然心里遗憾,也只能点头接受。 萧喜喜又以大局为由打消了她娘和其他家人的疑虑,这场闹剧似的亲事便彻底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几日,为了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杏花寨,郑王世子刘承把自己麾下厉害的大将全派出来和萧喜喜打了个遍。 萧喜喜一场没输,最差也是跟人打了平手。 刘承:“……” 麻了。 这丫头的实力也忒恐怖了些!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他麾下那几员大将也都从一开始的轻蔑不屑,被萧喜喜打得没了脾气。 但萧喜喜其实也累得不轻。 郑王手下能人不少,刘承身边那几员大将个个都很能打,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要不是有谢逢这个内应提前跟她说了他们的战斗习惯和弱点,萧喜喜不可能场场都赢。 好在是结束了。 不过她个人的厉害影响不了大局,所以萧喜喜见时候差不多了,又悄悄发信号把那一万守林军召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对刘承发起突袭,用声东击西的法子烧了他的营帐,抢了他大半粮草。 一觉醒来睡觉的地方没了,吃的东西也快没了的刘承:“……” 他气得马上派兵去追,可山林太大,那些偷袭他们的人又十分狡猾,一遁入山林就不见了踪影,他手下的兵不熟悉地形,根本追不上也找不到他们。 第二天早上,萧喜喜还坐在石墙上大声嘲笑他们。 刘承:“……” 刘承被她刺激得想要强攻反击,可萧喜喜却坐在石墙上,不慌不忙地啃起了鸡腿,刘承疑心有诈,一时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此僵持两日后,萧定带着两万大军回来,从后方包抄了刘承的大军。刘承大军虽然人多,但被萧定的两万大军和萧喜喜带领的一万守林军前后夹击,处境很是不妙。 “不是,那萧定不就是个山中草莽吗?他手底下哪来那么多人??!!”刘承对此大为震惊。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翻过千重岭往南打了。” 这些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逢这才提醒了刘承一句,并再次向他请缨为使者,前去找萧定和谈。 “他们既没有马上对我们动手,想必也不愿与我们两败俱伤。如此,便是有可谈之处的。” 刘承:“……行吧。” 虽然和谈和劝降完全是两个意思,但事已至此,不和谈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谈都不谈就直接奔着两败俱伤去打。 这一次,谢逢自是没再让刘承失望地带回了“萧定愿意率千重岭、兖州、平州及麾下八万兵马归顺王爷”的好消息。 刘承:“!!!” 不仅是几百里千重岭,还有兖州和平州?还有八万兵马??? 天上掉馅饼了我的亲娘! 看着喜不自禁的刘承,谢逢不动声色地恭喜了他一番,之后才将萧定的和谈条件一一说来:一要给他封侯;二要封赏、重用他麾下的将领,三他的兵他要自己带;四要善待千重岭里的老弱妇孺和和打下的几城百姓。 刘承听完后问:“就这些?” 谢逢:“就这些。” 刘承笑得嘴都要歪了:“就这几个条件,别说我爹,我都能直接答应!你马上去回他,不,我亲自去见这位萧二当家,欢迎他加入我们!” 谢逢只是眼眸轻闪地颔首,没有多说萧定的好话。 ** 此后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 萧定因献城投奔之功,得到郑王看重,被封为武威侯。他麾下的萧远海、萧远川、江无、以及萧喜喜的几位师叔师兄等人,也都被郑王封了大小不一的官职。 就连萧喜喜这个姑娘家,也在她爹和她兄长叔伯们的大力推荐下,被郑王破例封了个校尉。 当然,郑王麾下有许多人对此不服,结果萧喜喜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的手下败将挨个点了名,最后问其中身份最高的郑王世子刘承:“不知世子可愿在王爷面前,再与我比一场?” 不想再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的刘承:“……不必了。” 他苦笑着摸摸鼻子,站起来向她拱手,“我确实打不过萧姑娘。” “哦?我这儿子可是勇猛出了名的,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这样厉害?”郑王之前没把萧喜喜一个女子放在眼里,只以为是父兄宠她,才会给她讨官职哄她玩。这会儿听了自家儿子的话,又见被萧喜喜点名点到的其他大将也确实都是一副尴尬的样子,才来了兴致说,“如此,本王倒想见识见识了。” 为表示对萧定的欢迎和自己的爱才之心,他在江陵城里设了宴,把自己看重的文臣武将都叫来了。 这里头有不少年轻人,其中就有一个姑娘,瞧着和萧喜喜差不多的年纪,穿着一身罗紫色窄袖圆领袍,头发用银簪高束在脑后,五官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很疏阔大气。 “王爷,不如就让我来向萧姑娘讨教一番!”听见郑王这话,她第一个站起来请命。 郑王笑着对萧定和萧喜喜介绍:“这是彩月,她兄长是我麾下大将罗春平,兄妹俩都是将门出身,这些年替本王征战四方,立下了不少功劳。彩月自幼习武,使得一手好刀,不知萧姑娘可愿与之切磋一番?” 原来她就是罗彩月。 萧喜喜忍不住打量了这姑娘一番,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不远处坐在郑王世子旁边的谢逢一眼,笑着让人拿来自己的长斧:“罗姑娘请。” 罗彩月也让人拿来自己的长刀:“萧姑娘请。” 两人来到原本是表演歌舞的大堂中央,开始交手。 不到十招,罗彩月手中长刀被击飞,人也险些跪倒在地。 众人:“……” 这萧家女赢得也太轻松了,果真是个有本事的! 郑王也没想到萧喜喜这么猛,当即拍掌叫了一声好:“本王这是又得了一员猛将啊!” 向来威严话少的萧定此时举着杯宠溺地笑道:“喜喜是我们家最厉害的,她几个兄长都打不过她。” 他如今在郑王面前,是个“极其骁勇善战,但因为出身低微,眼界有限,城府也不深”的典型草莽形象。 “竟是如此。”郑王终于正眼看向萧喜喜。见萧喜喜虽然能打,身材却很修长匀称,并没有如男子那般肌肉贲张,一张脸也是明媚艳丽,如花一般,不由眼前一亮,直起了身子,“这么厉害的姑娘,不知许人了没?” 这话一出,萧定眼底的笑意就凝住了。但谢逢提醒过他,郑王好美色,且防备心理极重,为了牵制他也为了日后更好地掌控他,很有可能会把注意打到喜喜身上,所以此时他虽然眼里没了笑意,但面上还是笑着回道:“王爷别看这丫头还是一脸的孩子气,其实她早就当娘了,只是习惯了绑麻花辫又嫌麻烦,才没有梳妇人发髻。我那外孙女名叫豆豆,已经两岁多了,生得玉雪可爱,是我的心头肉。” 竟已经嫁人生女了。 郑王心中失望,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又顺口似的问萧定他家中可还有尚未婚配的侄子儿子。 萧定说没有——萧远海早早就娶了胡秋叶,萧远川前年也和九牛寨当家宋振涛的女儿宋菁菁成婚了,确实是没有。 郑王见此,也只能以赏赐萧定府邸的名义,邀请萧定将家眷从杏花寨里迁到江陵城里来住。 这是要以他的妻女家人为质,萧定心里清楚,但也只能感激谢恩。 萧喜喜对郑王所为也并不意外,谢逢早已将这人的性情和喜好都细细告诉于她。不过就算知道,她也还是被郑王刚才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恶心了一下。 幸好谢逢就在不远处坐着,她赶紧偷偷看了他几眼,来清洗自己的眼睛和心灵。 结果这一看,就发现谢逢也在看自己。 和他视线对了个正着的萧喜喜吓得眼睛一眨,连忙假装喝酒移开了视线。 不是说好了要在人前装关系不好么,这人怎么还堂而皇之地看她,也不怕被人发现他就是她孩子的爹! 谢逢被她跟山中小兽一样警惕激灵的样子看得心中戾气散去不少,嘴角也不着痕迹地翘了一下。 郑王,他最好是就此放弃,别再打她的主意。 “谢大哥,你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一抹紫色衣摆挡住了他看向萧喜喜的目光,谢逢嘴角下压,眼神恢复冷淡:“我不是你大哥,跟你也没那么熟,还请罗姑娘往后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军师。” 他跟随在郑王身边三年,给郑王出了不少绝妙的主意,早已从小小谋士坐上军师之位,郑王军中人人都很敬重他。 罗彩月早已习惯谢逢的冷待,也知道他对谁都那样,听了这么不客气的话也并不在意,只是如往常一般脸色微红地向他敬酒:“恭喜军师又立大功,劝降了武威侯,令王爷又添虎将,彩月敬你一杯!” 不欲与她多言,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姑娘误会,谢逢没有理会她的敬酒,直接起了身:“多谢,但我已不胜酒力,先去更衣了。” 军中都是男儿,女子极其少见,罗彩月能以女子之身得郑王看重,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有本事的人大多性傲,罗彩月也不例外。 方才当众惨败给了萧喜喜,又发现她容貌比自己出众许多,罗彩月面上不显,心中却难免有些怏怏,她因此喝了好几杯酒,这会儿许是酒劲有点上头,听见这话,虽然喜欢谢逢,但从不死缠烂打的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就想去抓谢逢的袖子:“正好我也想出去吹吹风,我与军师一起可——” 话还没说完,谢逢已经冷声避开:“姑娘自重。” 罗彩月伸出的手猛然抓了个空,还险些因为失重摔倒在地。她愣愣地抬起眼看向谢逢,见他俊美如仙的脸上满是不耐和无情,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地红了眼睛:“你……你当真就这般讨厌我吗?” 第74章 因为情绪起伏较大,罗彩月这句话声音不小,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就连坐在最上面的郑王也看了过来:“怎么了这是?” “好像是罗姑娘和谢军师,不知谢军师说了什么,惹得罗姑娘像是要哭呢。”有好事者抢在众人面前回答道。 “遇之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解风情。” 罗彩月喜欢谢逢,但谢逢对她无意一事,军中人尽皆知,因此郑王这玩笑话一出,便有人跟着打趣起了谢逢:“我说谢兄,我们彩月姑娘不仅长得好,身手好,还是罗将军的妹妹,深得王爷看重,你说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惜福呢?” “就是就是,美人芳心不可辜负,你竟还把人弄哭了,还不快快向咱们罗姑娘赔礼道歉。” 军中之人没那么多讲究,开起玩笑来随意得很。谢逢从前懒得搭理他们,今日却不能不能开口。于是他淡声道:“我家中已有妻子,你们莫要乱开玩笑。” “听说你那媳妇只是个出身寻常的乡下丫头,如何能与我妹妹相比?”不忍自家妹妹为情所伤的罗春平借着酒劲,把自己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不如你休了她,给我做妹夫吧,我保证不让你吃亏!” 正在看热闹的萧家人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萧喜喜更是心下怒“呸”了一声:臭不要脸! 谢逢余光瞥见她借着吃东西的动作悄悄翻白眼的样子,心里甚觉可爱,面上却比方才更冷淡了:“我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早已对着亡母发过誓,此生绝不负她,罗将军这话,是要陷我于不孝不义啊。” 罗春平放下手中酒杯,不甚在意地说:“报恩又不是只有以身相许这一个法子,你与她出身不同,家世悬殊,本就不是一路人,不如给她一大笔银钱,再给她找个能日日陪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不比你自己娶她更实在些?” 罗彩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听见这话,她忍不住眼含期盼地看向谢逢。 可谢逢却彻底冷了脸,声音里也染上了怒意:“我竟不知罗将军能做我的主了。” 罗彩月见此心下一紧,下意识想要解释:“不是的,谢大,军师,我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与我妻情投意合,彼此恋慕,并非只有恩情。”谢逢冷眼看向她,“她虽出身寻常,在我眼中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世间无人能及。令兄怕是喝多了,才会胡乱操心起别人的家事,罗姑娘还是快些扶他去休息,免得他继续发疯的好。” 罗彩月:“……” 罗彩月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罗春平也是愣了一下后变了脸色:“不是,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发疯了?你——” “大哥!你、你确实醉了……” 罗彩月回神后,强忍着眼泪把罗春平拉走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继续留在这里,被别人看笑话。 “呃,吃菜,吃菜,这菜可真好吃。” “就是,那个,老罗的酒量是越来越差了,这才喝了多少就开始说胡话了哈哈,谢军师别搭理他哈,他就是个浑的……” 众人见此也不敢再开谢逢的玩笑,纷纷干笑着说起了别的。 谢逢这才向郑王行了一礼,出去“更衣”了。 出去之前,他和一直扮演围观群众的萧喜喜视线交错了一瞬。 萧喜喜本来很不爽,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又甜了起来。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也找借口离席了。 一刻钟后,后花园某处无人的假山堆里,谢逢被某个蹲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姑娘偷袭,拉进一处隐蔽的石洞,狠狠亲了两口。 “……不怕被人发现了?”他大手握着她的腰,低声轻笑。 “怕,但还是想奖励一下你,”萧喜喜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弯弯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细碎的光,嘴角也满意地扬了起来,“刚才表现不错。” 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刺激和对怀里姑娘的爱意,让谢逢忍不住反客为主地吻住她,大手也探了进去。 本来只是想亲他两口的萧喜喜:“?等等,你别——” “嘘,”谢逢哑声在她耳边诱哄,“乖乖的,别出声。” 瞬间整个人都麻了的萧喜喜:“……” 好吧,其实她也有点想了。 …… 两人没有胡闹太久,只是浅尝辄止,以解相思。 事后萧喜喜红着脸在花园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才若无其事地回宴席上继续吃喝。 谢逢比她早回去,神色也很从容。 萧喜喜看着他那张神仙一般清冷无欲的脸,想着方才他灼热的大手死死掐着她的腰,脑袋埋在她肩上哑声闷哼的样子,喉咙干的厉害,心跳也快的不行。 说真的,她爱死这种反差了…… 咳,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萧喜喜强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又低头喝了几杯酒,这才感觉好了点。 ** 这晚之后,萧喜喜和谢逢又有数日未见。 因为萧喜喜忙着搬家——郑王赐了一座大宅子给她爹为武威侯府,让她爹把家眷都从杏花寨里接出来,住到侯府去。 这事他们没法拒绝,萧喜喜只能和家人一起暂别杏花寨,把常用的东西都搬到那新得的大宅子里去。 大宅子原是城中富商所有,修缮得很富丽。萧喜喜带着豆豆挑了个顺眼的院子住,萧远海两口子,萧远川两口子,还有未成婚的萧远河,也都各自挑了个喜欢的院子。 另外,萧喜喜好说歹说,又拉着女儿哭闹了一场,可算是把云舒宜也劝过来住下了。所以云舒宜和冬儿,也分得了一个院子。 至于冯云香和萧定,他们作为家里的大家长,自然是住正院。 因整座宅子太大,还有花园、鱼池之类需要维护的地方,只有他们自己忙活不过来,萧喜喜就又在云舒宜的建议下,带着她娘去了一趟牙行,挑了十多个看起来勤劳踏实的丫鬟婆子,帮着做些杂活。 “真是没想到,咱们家竟也有用上下人的一天。” 这天晚上,忙活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的冯云香,一边捶着后背一边跟女儿感慨道。 “日后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娘慢慢习惯就是。”萧喜喜一边跟女儿玩挠痒痒游戏,一边跟她娘聊天。 “说到这个,那个郑王,你瞧着怎么样?咱们跟着他混,靠谱吗?”冯云香压低了声音问女儿。 “我才见过他一面,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萧喜喜差点脱口而出说“但谢归元说过他不是明主”,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强行把这话咽回去了,“但他表面功夫做的还行,娘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真要有什么事,我和爹他们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 千重岭,尤其是杏花寨,是她爹经营了多年的地方,即便如今郑王也派了兵马入驻,他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把它变成自己的地盘。 还有兖州、平州及附近几个县镇,也是她爹亲自带着他们兄妹几个打下来的。而且她爹打下来这几个地方后,第一时间就约束了麾下将士,颁布了利民的政令,得到了那几个地方的民心。 这些也是郑王一时半会儿夺不走的。 另外,郑王还需要她爹和她爹麾下的八万兵马帮他打天下。在他一统天下之前,他不可能会对他们家不利,所以接下来至少一年,她娘和豆豆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下。 想到谢朝住的谢府就在他们家斜对面,萧喜喜嘴角一翘,又挠了挠女儿的小肚皮。 豆豆一边咯咯直笑地往她外祖母怀里躲,一边也伸着小短手去挠她娘的腿。 萧喜喜又假扮成老虎去吃她,她“哇呀”一声将脑袋埋进外祖母的袖子,却没有把肉乎乎的小屁股也藏进去。 萧喜喜乐得没忍住,在她小屁股上轻咬了一下,结果把觉得自己被老虎吃掉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亲了的小丫头伤心得嗷嗷直哭。 萧喜喜差点被她笑死,然后就被心疼宝贝外孙女的冯云香给打了一下。 “好了好了,大老虎把吃掉的豆豆吐出来,变回豆豆的娘亲了,豆豆可以不哭了吗?” “呜呜呜娘亲,我不要被老虎吃掉,我不要离开娘亲!” “噗嗤,好好好,不要不要……” 母女俩又在冯云香屋里闹了一会儿,萧喜喜才抱着哭累了睡着了的小丫头回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之前的名字叫桂香院,因为里头有棵很大的桂花树。萧喜喜住进来后嫌麻烦,没改,所以这院子如今还叫桂香院。 桂香院不大,但景色很好,萧喜喜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所以院子里除了一个负责扫地打水的婆子,暂时没有别人。 这个时辰婆子已经休息了,萧喜喜进屋把女儿放在床上,正想去点灯,屋里自己亮了起来。 她惊喜地转过头,果然看见一身黑衣的谢逢手持油灯站在床前,目光有些怔然地看着床上的小姑娘。 “就知道你会来。”萧喜喜跑过去抱住他的腰,笑眯眯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这宅子离谢府那么近,不会是你推荐给郑王的吧?” 谢逢这才回神将手中的油灯放在床边案几上,看向她“嗯”了一声:“还喜欢么?” “喜欢。”发现他身体有点僵硬,萧喜喜心下一软,拉着他走到床边,按着他坐了下来,“想看就看吧,他们都说长得像你,我看也是。尤其是这眉眼,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逢目光又落在了女儿身上。 “……嘴巴像你,手脚也像你。”女儿出生后只匆忙见过她一面的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了许久,他才又问,“为什么叫豆豆?” 第75章 为什么叫豆豆? 萧喜喜眨了下眼,从怀里拿出了那串红玉珠子:“大概是因为它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把自己当时的心境说了出来,“明明决定压在箱底,再也不看的,可生她那天,可能是太疼了吧,还是忍不住拿出来握在了手里。生完后我见她身体红红,小小一只,便想叫她红豆,可红豆之意太过明显,我怕我娘他们听了要伤心,就改成豆豆了。” 谢逢一怔,软了眉眼。 原来豆豆,是相思。 “不过豆豆是小名,大名我还没给她起。”萧喜喜犹豫了一下问,“你有给她起名字吗?” 当然有。 他曾写了整整两页纸。 谢逢目光柔和地看着床上的小姑娘,说了三个字:“萧从欢。” “萧从欢,这名字好,简单好听,寓意还好。”萧喜喜一听就喜欢了,“我还以为你会给她起很有学问的名字呢。” 很有学问的名字也起了不少,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这一生快乐就好。 谢逢抬起手,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睡熟中的小姑娘的头发。 小姑娘不知是感觉到了爹爹的存在,还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咕哝着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谢逢心下一塌,棱角尽数软化。 萧喜喜看着这长相相似的父女俩,心口也是软软胀胀的。她在谢逢身边坐下,给他讲起了女儿的趣事:“你别看她睡着了乖乖巧巧的,其实可皮了……” 这些年玄十一直跟在萧喜喜身边,她和豆豆的事谢逢基本都知道,但他还是认真听了许久。 这天晚上,谢逢是在萧喜喜屋里睡的。 分别三年才重新在一起,又已相隔数日未见,两人情浓之下免不得要亲近。 因院子够大,也无人会来打扰,谢逢终于不用再隐忍克制。萧喜喜怕吵醒女儿,不敢大声,只能死死地咬着被子。 期间谢逢劣根性发作想逼她出声,被不甘示弱的萧喜喜一口咬在了肩膀上,留下很深的牙印…… 滴落的汗水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汹涌的爱欲,两人彼此征服,互相沉沦,直至天微微亮方才停歇。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结束时萧喜喜嗓子都哑了,谢逢气息也乱得厉害。 因这院子里有个独立的净房,就在萧喜喜寝屋隔壁,事后谢逢去净房端来里头备着的清水给她擦洗了一下,之后才给自己也收拾了一番,准备离开。 萧喜喜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有点舍不得他走——她喜欢温存过后赖在他怀里聊天撒娇,可他如今没有名分,不能被人发现留在这里过夜。 “对了,有个事忘记跟你说了。”谢逢临走前,萧喜喜突然想起个事,又把他叫住了,“我们搬进这宅子后,好多人来送礼。郑王送的礼最重,郑王世子送的礼也不轻,还有他家的三公子,送的礼也很重,都快赶上郑王世子了。这礼我们能收吗?” 她经过滋养后的脸越发明媚红润了,谢逢忍不住又俯身亲了她一下,这才一边扶着她坐起来一边回答:“他既敢给,你便收着,无妨。” 郑王膝下共有五个儿子,长子刘承是他原配发妻所出,早早就被他立为世子,但郑王对这个儿子要求严格,并不是十分宠爱,他最宠爱的是一个姓徐的侧妃生的老三。 老三名叫刘兆,今年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年纪。萧喜喜早已从谢逢那里知道,他有跟他大哥刘承竞争的野心,所以对于他送来大礼,想要拉拢他们家的行为,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拿不准这礼他们能不能收。 这会儿听了谢逢的话,她开心了:“那就好,我已经瞧过礼单了,那些东西加起来,能换不少粮草呢。” “八万兵马不可小觑,他和刘承都会继续拉拢你们,你们只管来者不拒尽数收下,再如实告诉郑王便是。”谢逢见她满脑子都是粮草,不由有点失笑,“至于那兄弟俩,一个勇鲁冲动,一个骄矜刚愎,他们之间的相争,我们只需旁观,不必插手。” 萧喜喜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弯起眼睛表示:“我知道了。” ** 对于郑王世子刘承和郑王三子刘兆之间的明争暗斗,萧喜喜虽然心里有数了,但这时并不在意。 因为这天下都还没完全打下来呢,要说争权夺位,实在是太早了些。再说郑王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身体也不错,在她看来,有郑王这个老子在,刘承刘兆兄弟俩即便各有心思,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做的太过。 事实也确实如此,刘承刘兆兄弟虽已相争多年,但迄今为止都还是小打小闹,不曾影响过大局。 可世事无常,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兄弟俩的矛盾会在郑王打完天下,登基为帝后才真正爆发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这一切提前了。 “什么?郑王染了风寒,头疾发作,不能亲自领兵攻打淮京了?” 这天晚上,萧喜喜正在她娘屋里陪豆豆玩耍,她爹带着这么个消息回来了。 这让她有些惊讶,忙把骑在她背上玩大马游戏的女儿放了下来,“那明早谁来领兵?” 本就沉稳寡言的萧定这些年越发有气势了。他龙行虎步地走进来,一把将宝贝外孙女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肩上:“郑王三子刘兆。” “刘兆?”豆豆最喜欢被人举高高了,拍着小手欢呼起来。萧喜喜的声音被她盖住,只能加大音量问她爹,“怎么会是刘兆呢?淮京那么重要的地方,不该让刘承这个世子去吗?” 淮京在大虞东南边,原是前朝都城。大虞的都城是位于中原地区的常平,两年前郑王就已经打下常平,但老皇帝带着满朝文武南下逃去淮京了。 郑王一直没有登基称帝,就是想名正言顺地得到老皇帝的禅位书,得到大义名分,所以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挥军南下,把距离平州不远的淮京打下来。 也是因此,淮京并非寻常州城,它是皇权的象征。这样的地方,郑王即便无法亲自前去,也该让刘承这个世子领兵才是。 让刘兆前去,岂不是在向众人宣告,刘兆也有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 “原本定了刘承,但刘兆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郑王改了主意。”听着外孙女软萌萌的欢呼声,萧定威严的脸上浮现一抹柔和。他又逗了小姑娘几下,才把她交给妻子,“刘承将带十万兵马去打蜀中,我们的人,明日会按原计划与刘兆的二十万大军一起南下。” 萧喜喜回神:“虽然都是南下,但他们是往东南,我们是往西南,淮京那边,他们才不会让我们插手呢。” 萧定:“嗯。” “行吧,反正他们谁打淮京,跟咱们都没有关系。”萧喜喜见时候不早了,就带着豆豆回自己院子睡觉了。 明天她就要随父出征了,这一去又要不知多久才能见到女儿,晚上便想多陪陪她。 临走前冯云香对她好生叮嘱了一番,自不必提。 这晚谢逢也来了。 此次出征他不会去,因为将近四十万的大军三面作战,粮草方面压力很大,郑王看重他的能力,让他留在江陵负责督办粮草。 短暂的相聚后,两人又要分开了,而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萧喜喜心情有点低落,这晚靠在谢逢怀里,迟迟没能入睡。 谢逢也只是抱着她,什么都没做。 天快亮的时候,他醒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一路顺遂,平安回来。” 萧喜喜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会的。” 为了他和豆豆,她一定会平安回来。 第76章 矛盾提前爆发的结果是,出征不到两个月,还没打到淮京,郑王大军就迎来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惨败。 二十万大军死伤超七万,刘兆本人也在逃跑时被俘,军中士气严重受挫。 据说是刘兆立功心切又自负轻敌,不肯听麾下将领的劝阻,非要率大军追击残兵,这才中了前州守将周远发的圈套。 周远发是个征战沙场四十多年的老将,虽已六十有余,但依然能征善战,有万夫莫当之勇。而且他擅长用兵,曾打过数场以少赢多的漂亮大仗。 这样一个人,便是萧定都不敢轻视,那刘兆也不知长了个什么脑子,竟看他已经年迈,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结果损失惨重,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虽说罗春平等大将及时稳住局面,控制住了剩下的十几万兵马,但刘兆是郑王最宠爱的儿子,周远发以他为质,众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只能暂时退兵二十里。 听说这消息时,萧喜喜刚跟着她爹攻下位于平州西南边的新州。她二哥和四哥也各带一队人马,拿下了新州附近的几个县镇。 他们这一路稳扎稳打,并不冒进,还未有过败仗。唯一有些不顺的是,郑王以协助的名义派了心腹文臣范恪跟着他们,还让自己的侄子刘嵩跟在萧定身边“学习”。 这范恪出身世家,性格高傲,打从心眼里看不上萧家一家子草莽,在萧定面前总是鼻孔朝天,且事事都要指手画脚。那刘嵩也是个逞凶好斗,不服管教的,两人一路上没少给萧定惹麻烦。 另外萧定麾下的八万兵马,也被郑王找借口“借”去一半,打散重编了。此番他带来的七万人马里,有将近三万是郑王的部下,这些人和萧家军也还在磨合阶段。 明明答应过萧定不会动他的兵,但想想觉得不放心,又变着法子食言了,这便是郑王的行事作风。 包括萧家兄妹几人在内的千重岭众人对此都很不满,但都被萧定压下来了——他们如今还打不过郑王,势不如人,只能忍耐。 所以面对范恪和刘嵩这俩郑王派来的眼线,大家也不得不让着他们。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私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文弱的范恪这一路上没少“生病”,好斗的刘嵩也没少“水土不服”。 不过成功打下新州这天,这两人还是闹出了一点事——萧定治军甚严,攻城后不仅从不屠城,还会约束手下将士,不许他们在城中作乱。可郑王麾下的将领却不是如此,他们每攻下一城都会放任大军在城中烧杀抢掠,以此来犒赏将士们的辛劳。所以破城后没多久,萧喜喜就听说刘嵩不听她爹的军令,带着人祸乱百姓去了。 范恪也不阻拦,甚至还理所当然地表示,行军打仗向来如此,并无不妥。 他说的倒也是事实,这年头的兵破城时和匪没有区别,有的甚至比匪更可怕。屠城、烧城这样的恶事常有发生。 可萧定见不得这样的事,从一开始就定下了铁规:破城后不许祸害百姓。 他会亲自带人搜罗城中富户,把得来的金银财产尽数分给手下的将士作为犒赏。 这期间如非必要,他不会伤人,可刘嵩却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还纵然手下亲兵当街玷污女子。 萧喜喜得到消息赶去后,一句话没说,直接当街斩杀了那作恶的亲兵。 刘嵩失了面子大怒,不仅出言不逊辱骂萧喜喜,还暗指她和她的娘子军是靠身体在军中立足。 萧喜喜被他的恶臭之言听得忍无可忍,一斧头将他扫落马下,带着麾下娘子军将他打了个半死。 范恪赶来想要阻止,也被凶悍的娘子军打成了猪头。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萧定出面制止,两人才逃过一劫。 “竟然纵容女儿对我和二公子行凶,侯爷这是要反吗?!”事后范恪顶着一张青紫交加的大肿脸,厉声质问萧定,一副马上要跟郑王告状,让萧定吃不了兜着走的样子。 萧定满脸愧疚地向他道歉,说那些动手的女子都是女儿自己招募来的,吃穿用度都是女儿自己负责,并没有编入他麾下,所以他虽然是主帅,却也没法以军法约束她们。 “不瞒范先生,这群妇人泼辣凶悍,便是我麾下的将士惹了她们,也得挨打挨骂。我想过将她们赶走,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与一群无知妇人计较,这传出去也不好听。且她们毕竟跟着我女儿立过不少功,我若是卸磨杀驴,怕是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再者今日之事我也已经问清楚了,是二公子先违背军令又出言侮辱,她们才会一时气怒动了手,又在混乱中误伤了先生你……” “当然,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不该动手,我已经罚了我那不懂事的女儿,也让她带着她手下那群妇人跪在先生府外请罪了。先生什么时候消气了,什么时候再让她们起来。” 范恪:“???” 一群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子因为“不小心”打伤了他,跪在他府外请罪?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就算是郑王,怕也只会嫌他丢脸,却不会给他做主。 可恨! 萧家那丫头实在是狡猾又可恨! 范恪气得要死,却也只能憋着一口老血,接下萧定送来的金银伤药,吃下了这个闷亏。 至于刘嵩,他被打了个半死,还没醒。 等他终于醒来,已是一天后。那时萧定已经恩威并施地收服了他的亲兵,令他们不敢再跟着他乱来。 然后不等他开口问罪,萧定就把他违反军规的罪责都推到了他那个被萧喜喜杀了的亲兵头上,并让手下一个屠夫出身的将领,当着他的面剥了那亲兵的皮,将之悬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刘嵩:“……” 刘嵩跟着郑王打天下,杀过不少人,可还是头一次被人看似扶实则按地强压在椅子上,近距离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被剥皮。 那血腥可怖的场景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那之后他再见到对着他恭敬有加的萧定,就只觉得不寒而栗,再生不出凌驾于他之上的心了。 当然刘嵩还是很恨萧喜喜和她的娘子军,但不等他缓过神报复她们,郑王就来信了:前州那边又打了败仗,郑王让他和萧定带兵去支援罗春平,救回他的宝贝儿子刘兆。 刘嵩:“……” 他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去?遂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定带着萧喜喜和她的娘子军一起去回援前州。 萧远川也去了,萧远海则是留在新州整顿庶务,收服民心。 ** 数日后,萧定带着五万兵马和罗春平汇合。 罗春平是郑王麾下战斗力排名前三的猛将,尤其擅长攻城。周远发麾下只有两万人,若是不用顾忌刘兆这个人质,罗春平早已带着十几万大军强攻下前州,可如今却是被掐住了咽喉,只能被动防守。 这让他很是暴躁郁闷。 得知萧定到来,他也没觉得高兴,因为他和范恪、刘嵩等人一样,都看不太上萧定这个山匪出身的乡野莽夫。不过他对萧定倒是没什么恶感,也承认他的勇武——没点本事的人可打不下兖州和平州。 只是前州如今这种局面,光有勇武是不够的,他需要的是破局之法。 却不想萧定刚到不过两天,就将这破局之法送到了他眼前——他派出女儿萧喜喜,带着几个娘子军,假扮成逃难的民妇,将周远发的独子周子安抓了。 “如今我们也有人质了,将军可以差人去问问周老将军,还要不要他儿子的命了。” 萧喜喜从马背上扔下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男人,笑眯眯地看着罗春平道。 罗春平先是吃惊,然后就是大喜:“好!这下我看那姓周的老匹夫,还拿什么跟我硬气!” 却不想话音刚落,那满脸愤色的周子安就趁人不备,一头撞向了他身边亲卫的刀。 第77章 “你这人倒是有几分骨气,可我抓你回来,不是让你死的。” 萧喜喜眼疾手快拦下周子安,把他交给了罗春平。 罗春平立即带他去向周远发喊话,让周远发拿刘兆来换儿子。 可周远发却说他周家满门忠烈,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周子安也坦然闭眼,并不畏惧。 罗春平见此恼怒烦躁,忍不住就要对周子安动刀,被萧喜喜拦住了。她把周子安带去一处山坡,让他看山坡下方那一片片长满荒草,无人耕种的田地,问他:“这些都是上好的良田,土质肥沃,适合耕种,这些田里种出的粮食可以养活很多人,可百姓们却宁愿冒着被野兽吃掉的风险逃进山里,也不肯再老老实实地像以前一样种田为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子安怔愣不语。 “因为这些田再好也不是他们的,他们种出再多粮食也填不饱自己的肚子。”一直跟在萧喜喜身后的林素烟讥讽开口,“皇帝昏庸无能,朝中奸佞作乱,这天下到处都是贪官污吏,豪强地主。他们巧立名目,大兴徭役,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地盘剥我们这些原本什么野心都没有,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的百姓,让我们不管怎么拼命干活,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我爹和我大哥就是死于繁重的徭役。我二哥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给人当佃户,可主家小公子刻薄恶毒,竟因为自己心烦就将恰好路过的他活活打死。我们一家求告无门,反遭县令屈打恐吓,最后不得不放弃给二哥讨公道。” “我娘因此悲痛病逝。而我三哥,我三哥是个木匠,原本凭着手上那点本事还能勉强养活家人,可越来越多的人活不下去,世道就乱了。某日我们镇上起了兵祸,我三哥三嫂和两个侄子全都被杀,尚在襁褓里的小侄女也被那些畜生狠心摔死……” 见林素烟说到这眼眶发红,再也说不下去,周子安心头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神色也无法再保持方才的大义凛然。 “我麾下三千娘子军,有至少两千人和素烟有相似的遭遇。我爹麾下数万人,也几乎全是只想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求一线生机的普通百姓。”萧喜喜看着周子安冷笑,“你们周家自诩忠臣良将,个个都摆出宁死不屈的英雄模样,实际上做的却都是助纣为虐,残害百姓的恶心事儿。什么忠正爱民的将门世家,也不过是一群为了自己的名声不顾百姓死活的伪君子罢了。” “你!”周子安被萧喜喜这话说的脸色青红交加,再不能维持镇定,“你不许辱我家门——” “怎么?敢做不敢认吗?”萧喜喜不屑嗤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当真不知道狗皇帝早就该死,大虞早就该亡了吗?” 周子安僵住。 他当然知道。 可忠君爱国是他家的家训,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做出背叛自己效忠的君主,向眼前这些“反贼”弃城投降的事。 “你……你跟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劝降我,可我大虞的陛下昏庸,难道你那郑王就是明君了吗?”周子安强压下心中波动,稳住心绪道,“我听闻他已经打下的那些城池里,也还常有动乱,且他手下的兵虽不经常屠城,可也是兵过如梳,对待百姓如猪狗。这样一个人,即便我们献城投降,城中百姓也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萧喜喜早就从谢逢给她的资料里知道,周家父子虽然愚忠,却是朝廷里难得的心里还装着百姓的好官。 闻言她抬起下巴道:“旁人我不敢说,我们杏花寨的人攻城后可是从不伤百姓的。我爹下了死令,若有违抗军令,无故劫掠伤害百姓者,杀无赦。就在两日前,我们攻下新州时,郑王侄子刘嵩的麾下有人当街劫掠百姓,玷污妇人,我亲手斩了那家伙,我爹也命人将其剥皮挂于城墙之上,用以震慑其他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有我爹在,城中百姓绝不会受到伤害。” 这周围全是她的心腹,所以萧喜喜说话没有藏着掖着。周子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神色古怪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你觉得你一个俘虏的话,会有人信?”萧喜喜没所谓地说,“就算有人信,那又怎么样?郑王还没消化掉我爹带来的八万兵马呢,他难道会在这个时候跟我们翻脸?” 周子安:“……” 倒也是。 “至于刘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意他死不死。所以,废话不多说了,你就说你肯不肯回去劝你爹出城投降吧。你要是肯,咱们双方都不用死人,皆大欢喜。你要是不肯,那我们就只能强攻了。攻城战你知道的,肯定得生灵涂炭,那可就是你们周家的罪孽了,毕竟我已经给了你选择,那些人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是你们周家人为了自己的忠义之名,非要牺牲他们的性命。” 萧喜喜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也别觉得你们能守住,你们不可能守得住的,因为我爹已经悄悄派出我四哥,带着一万精锐疾行到你们后方,去截你们的粮草了。我四哥最擅长打闪电战,这个时候,没准你们的南城门都已经被他攻破了。” 周子安:“?????” ** 在萧喜喜的“劝说”加保证下,周子安最终还是答应投降了。 萧喜喜说服罗春平把他放回去,让他去劝服他爹。结果这家伙劝服不了他爹,又听说他们的粮草果然被一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奇兵给截了,竟出其不意地把他爹给绑了。 他爹气得大骂他祖宗,周子安没敢吭声,苦着脸把他爹扔给萧喜喜后,一溜烟地跑了。 萧喜喜没想到看着愚忠古板的周子安还有这样一面,乐得直拍林素烟的肩膀:“这小子可以啊哈哈哈!” 林素烟也没想到周子安能做出这样的事,见他苦着脸跑出去时差点摔个狗吃屎,也对他改观不少地弯起了嘴角。 因为周远发骂的太脏,又是个上了年纪的顽固老头儿,不太好搞定,萧喜喜就把他留给自家老父亲处理了。 周远发是前州军的主心骨,他的“开门投降”让前州军也放弃了抵抗。萧定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前州,又把刘兆从地牢里救出来后,才有时间来见周远发。 也不知他对周远发说了什么,总之周远发最后是降了。不过周子安还是被他毒打了一顿,苦着脸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另外,因萧定一来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困扰他多日的难题,罗春平及其麾下的将士们也对他敬服不已。尤其是最底层的士兵们,更是无不对他心生感激。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开始攻城战,他们之中有很多很多很多人死去。 如今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就能打胜仗,还能得到萧定说服周远发从城中富户们家中搜罗来的金银钱财作为赏赐,大家自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而得知是萧定将自己救出来的,在周远发手里吃了不少苦头的刘兆也激动地握着他的手哭了一场。 刘兆本来就想抢在他大哥刘承面前拉拢萧定,将萧定麾下的八万兵马变成自己的实力,如今可算是逮着机会了。他和心腹商量一番后,也不让萧定回新州了,而是直接以淮京已近在眼前,他们应该一鼓作气打过去,不能错失战机为由,下令让萧定跟着他们一起去攻打淮京。 ——萧定那么能打,肯定能帮他一举攻下淮京,拿下这灭虞之功!且他这么做也算是把这天大的功劳分了萧定一半,萧定肯定会对他感恩戴德,从此为他所用! “不得不说,那家伙想的挺美的,就是他爹可能会被他气死。” 知道刘兆的想法后,萧喜喜差点笑出声来。 郑王把她爹派去西南,就是不想让她爹有机会沾上灭虞之功,碰到大义名分。偏偏刘兆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压根不管他亲爹的顾虑。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和妹妹一起来向他爹汇报军务的萧远川也勾起了嘴角。 只有萧定面色沉稳如常,并不见高兴与得意:“淮京不好打,皇帝也不会轻易投降,接下来要打的是硬仗,你们莫要掉以轻心。” 萧喜喜和萧远川都点头。 ** 与此同时,大虞西南边距离新州不远的湫水城。 一个身材高壮,长相俊朗的青年跪在西南王段易的病榻前,含泪接过了一枚虎符。 “你是个能力非凡,又……又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有朝一日,你……你定能展翅飞天,鹏程万里……旭儿身子骨不好,平日里也只……只爱吟诗作对,不能继承我的遗志……我无法指望他,只能……只能将我这份家业托付给你了……子阔,你要,你要好好照顾好旭儿和敏儿,还有我……我这帮老兄弟……” “岳父放心,子阔愿以来生起誓,绝不负岳父所望!”青年双手接过虎符,红着眼在地上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最后一个响头磕完,床上早已在疾病的折磨下变得骨瘦如柴的段易遗憾又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王爷!” “主公!” “爹!!!” 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青年,也就是曾经的萧远风,后来的宋泛眼疾手快地起身抱住自己因过度悲伤而晕厥的妻子段敏珠,眼泪也落了下来。 第78章 宋泛,也就是萧远风和西南王段易之间的关系,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萧远风坠崖落水,被路过的老道士宋廉和他的小徒弟宋了知救起,跟随他们一路南下,来到了位于西南腹地的渌州。 渌州是段易的大本营,段易麾下有个文臣名叫崔度,是宋廉的多年好友。 宋廉此番南下,就是因为崔度写信给他说自己快死了,想在死前再见他一面。但三人到了渌州才知,崔度压根没病,他是故意骗宋廉前来,想说服宋廉为段易效力的。 宋廉这人虽然脾气古怪,却是个胸有乾坤的大儒。他也不是真的道士,只是在官场中沉浮数年后对腐朽的朝廷彻底失望,才会愤而辞官,隐居山间。 崔华深知他的才华,再三相劝,段易也诚意十足地多次亲自去请,宋廉终于答应出山。 因失去记忆无处可去,所以一直以护卫的身份跟在宋廉身边的萧远风,也因此有了机会,与段家人认识。 段易见他年轻英武,身手不凡,起了爱才之心,让他入军历练。 萧远风得到机会,很快凭着自己过人的能力崭露头角,屡建奇功,还因缘际会,得到了段易唯一的女儿段敏珠的青睐。 段敏珠是个知书识礼,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但面对她的示好,萧远风起初并不接受,因为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后来是段敏珠意外遇险,萧远风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从水里救起,段易又许诺如果他从前真已娶妻,等他恢复记忆后,可让女儿与他的原配做平妻,萧远风才娶了段敏珠。 婚后二人相处和谐,只是萧远风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段易又越发看重他,时常派重要的任务给他,夫妻俩相处时间便算不上多。 如今段易病逝,萧远风接过了他肩上的重担,段敏珠就更不能时时看见他了。 这让她心里有些惶恐不安,目送父亲下葬后大病了一场。 萧远风感激段易的知遇之恩,也敬重事事温柔周到,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妻子,见此在百忙之中抽了整整三日时间陪伴她。 可段敏珠觉得三日时间太短,事后仍是止不住伤怀地对着贴身婢女流泪:“阿爹走后夫君越发忙了,你说他日后会不会像阿爹一样,除了我阿娘之外还要另纳新人……” 婢女安慰她:“姑爷是重情守诺之人,平日里也并不好美色,他既答应过王爷会好好照顾郡主,就肯定不会做让郡主伤心的事。郡主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你还有小公子要照顾呢。” 段敏珠和萧远风已有一子,才一岁不到。 段敏珠听了婢女的安慰,终于不再流泪,只是仍有些郁郁寡欢。婢女见此便把她的心事告知了段敏珠的母亲,老王妃慕容氏。 慕容氏在段易的后宅与他的妾室美人斗了几十年,认定男人都是一个样,便建议女儿趁女婿身边还没有其他女子,主动为女婿纳妾,省得日后他身边女人多了,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段敏珠听了母亲的话后又哭了一场,之后便从贴身婢女中挑了一个容貌秀丽但老实本分的,将其送到丈夫面前。 在外辛劳数日,终于将老丈人留下的一切安排妥当的萧远风:“???” 这是在干什么?他看起来像是什么色中饿鬼吗? 段敏珠含泪强笑:“夫君别误会,我是……是要为父守孝,不忍叫夫君独守空房,这才……” 萧远风无奈地看着他这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纤细,总是自寻烦恼的妻子,再三强调自己没有纳妾之意,也要为岳父守孝,段敏珠才终于破涕而笑。 只是萧远风本就英武不凡,有人中龙凤之相,成了西南五州真正的掌权者后,更是有许多人蠢蠢欲动,想要将女儿嫁给他。虽然他全都拒绝了,但段敏珠还是很不安,之后又闹出了许多事…… 当然,那都是后来才会发生的事。 说回到这日,萧远风忍着疲惫耐着性子安抚好段敏珠后,就去找宋廉等人商讨接下来的北伐之事了——西南五州已经尽在他手,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带着十万大军继续朝新州方向进攻。 “听闻新州已经被一个叫萧定的人攻下,这人虽是山匪草莽出身,之前名声不显,但带着几万人投了郑王麾下后,短短两个月就从江陵打到了新州,实力不容小觑。” “听闻他治军很严,攻下新州城后不曾劫掠、屠杀百姓……” 萧定? 三年了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的萧远风听见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之后便隐隐有些头疼。 但此时的他并未多想,只以为自己是连日劳累所致。 ** 萧喜喜不知道自家三哥还活着,她跟着她爹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顺利攻下淮京,逼老皇帝写下了让位给郑王的禅位诏书。 虽禅位诏书上写的是让位给郑王,但世人皆知打下淮京的是萧定,约束麾下士兵不许他们屠戮百姓,以仁义之名得了民心的人,也是萧定。 郑王知道这消息后气得吐了血——他的头疾是老毛病,原本休息一阵就能好,可经历了刘兆被俘的惊吓,又知道了这倒霉儿子脱险后,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不顾他的命令把萧定留在身边重用,还带着他一起攻打京城的种种脑残行为后,他的头疾就不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了。 加上他好美色,几乎每晚都要美人相陪,损耗了精力,这病情就更好不起来了。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便宜了萧定,他还是立即把派去蜀中的长子刘承召回来,自己也强撑着身体从江陵赶去淮京。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在途中染了风寒,人还没到淮京,就先含恨而逝了。 这消息震惊了天下人,之后名义上带萧定攻入淮京的刘兆,和收到他父王的消息匆匆带兵从蜀中赶回来的刘承,就一边哭猝死的爹,一边为近在眼前的皇位剑拔弩张了起来。 这个时候,谢逢这个郑王的“心腹”,手持郑王遗诏站了出来,说郑王病逝前,已经废去刘承的世子之位,将世子之位传给刘兆。 刘承自是不肯相信,可刘兆占了大义名分,谢逢手里又有调兵遣将的虎符,他指挥不动自己从蜀中带回来的十万兵马,也只能忍着愤恨不甘假意低头,再在刘兆得意称帝时,带着三千亲兵发动兵变,将刘兆射杀于登基大典之上。 杀了刘兆的同时,刘承狠下心,把自己剩下几个兄弟也杀了。他认为郑王麾下的大将们见此情形,会别无选择地拥立他登基,毕竟他本就是郑王的长子,是郑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愿——他前脚刚杀了刘兆,后脚就被自己的心腹亲兵背叛,一剑捅了个对穿。 “为……为什么……”刘承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兵。 亲兵又哭又笑,抖着手抽出染血的长剑说:“因为你帮着你爹,害死了我相依为命的,唯一的姐姐。” 刘承这才想起来,这亲兵有个姐姐,生的花容月貌,几年前被他爹看上,强行纳为了妾室。 亲兵曾来求他,说他姐姐已有心上人,求他劝劝他爹,放过他姐姐。可他却不以为意,认为他爹能看上他姐姐是他们姐弟俩的荣幸。最后那姑娘好像是跳井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是他不明白,他姐姐,一个除了给男人暖床,别的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女人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他竟然为了她,舍弃了近在眼前的无上权力和荣华富贵,背叛了他这个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主君! 看着刘承愤怒中夹杂不解的脸,那个其貌不扬,看起来普通极了的亲兵低头擦去了眼泪:“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自然是看不懂我们这些底层百姓在想什么的。” 他的姐姐是如父如母将他养大的人,是在饥荒中为了救活他,能割腕喂他喝血的人,他怎么能不为她报仇? 想起谢逢曾对他说过,刘家父子虽然有些能力,但因为出身高贵,对天下百姓毫无悲悯之心,他们若是登上皇位,只会成为下一个老皇帝,亲兵背过了身,脸上不见悔色。 军师说得对,他做的没有错。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短短一个月,郑王和他几个儿子就全死了,这让郑王麾下的文武大臣全都懵了,随即便有几员手握重兵的大将蠢蠢欲动地想上位。 就在这时,谢逢抱着刘承才五岁的长子站了出来:“王爷对我等有知遇之恩,为报知遇之恩,谢某认为我等应扶王爷的长孙登基为帝。” “王爷对我们是有知遇之恩不错,可这么个小孩儿,屁事不懂,怎么做皇帝?”罗春平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我们大家伙儿辛辛苦苦跟着王爷打天下,可不是为了陪这么个小孩子过家家的!而且淮京虽然打下来了,可南边、蜀中,都还有地盘没打下来呢,这接下来要怎么打,总得有人指挥吧?你看这小不点,他能知道什么?” “罗将军此言有理。谢军师,事已至此,依老夫看,大家还是另选良主吧。若是太平盛世便也罢了,多选几位辅政大臣扶持幼主,国家也不会太过动荡。可如今天下尚未一统,天下百姓需要的是一个能带领他们结束乱世,平定天下的雄主,若扶幼主登基,只怕王爷辛苦多年打下的基业,顷刻就要四分五裂……” 说话的是郑王身边的老臣范伯仲。他是郑王的老师,在郑王旧臣之间很有威望,罗春平等武将对他也颇为敬重。 他都开了口,谢逢自然也只能眼眸微闪点头表示:“还是范老思虑得周全,既如此,在下推荐罗将军。罗将军智勇双全,又是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定能带领我们大家开创太平盛世。” “什么?”罗春平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老罗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莽汉,只知道怎么打仗,可不懂怎么治国!” 罗春平是个单根筋的人,对郑王也是真的忠心,虽然不愿让个屁都不懂的小娃娃骑到自己头上,但也没想过要自己称帝,取代郑王。 他说完这话,见自己相熟的好几位大将都神色有异,眼神闪烁,顿觉不好——这几个家伙手里都有不少兵,真要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让他顾不得多想,指着虽然跟着郑王时间不长,但手下兵最多,人品本事都很不错,还立下了灭虞之功的萧定就说,“我推荐武威侯!武威侯打仗猛,脑瓜子也聪明,不仅短短两个月就打到了新州,还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前州,又率领我军以最小的代价攻下了淮京,这皇帝的位置我看就由他来坐最好,我就服他!” 第79章 罗春平推举萧定为帝,萧定本该自谦推让,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平日里与罗春平关系不错的大将与他吵了起来,说他自己蠢不要皇位便罢了,怎么还越过这么多兄弟,去推举一个外人。 罗春平其实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在情急之下第一个想到萧定,或许是因为攻打淮京这一路上,萧定的表现足够让人敬服,也或许是因为只有选了萧定,他这帮兄弟才不会自相残杀,总之他就是觉得这皇帝让萧定来当挺好。 可跟他吵架那人却不这么想,他自认才能、功劳都不输萧定,自是不甘心居于萧定之下。 “他一个山匪草莽出身的人,凭什么压在老子头上?你要是支持他做皇帝,那可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就是,老罗你真是糊涂了!” 和这人差不多想法的还有几人,这几人都是跟着郑王时间久,手里又有不少兵的。他们一边骂罗春平和萧定,一边互不相让地想上位。 罗春平压不住他们,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站在他左后方的谢逢神色淡然地开了口:“诸位,争吵没有意义,不如投票表决吧。对于罗将军推举武威侯登基一事,同意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若是左边人多,便少数服从多数,若是右边人多,便另择人选,如何?” 他说完也不等众人回答,率先走到了左边的队伍站好,“谢某以为,武威侯能征善战又爱民如子,若是由他来继承王爷遗志,王爷在九泉之下,定能瞑目。” 他手里还抱着刘承的长子,这孩子虽然还小,但毕竟是郑王的血脉,众人见谢逢抱着他站过去,心情不免都受到了影响。 尤其是真的忠心于郑王的人,见此都是或干脆或犹豫地跟了过去——比如罗春平和范伯仲。 剩下那些人,有的是原本就和罗春平一样敬服萧定,愿意追随他的,有的是衡量利弊后发现跟着萧定更有前途的,总之到最后,堂上除了萧家人之外的二十多人,只有七人站到了右边。 “结果已经分明,既如此,臣等叩请陛下登基。”谢逢率先抱着刘承的长子,向萧定行跪拜大礼。 “臣等叩请陛下登基!”其余人见此也连忙跪下喊道。 “你们!不行,我不服!” “我也不服!姓萧的算个什么东西!我绝不可能尊他为主!” 输了的七人见此皆很愤怒,其中一人更是目露杀意地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刀就冲萧定砍去,但那刀才挥过来,就被早有准备的萧喜喜挡住了。 “放肆!” 萧喜喜一脚将那人踹飞出去,手中长斧带着凌厉的杀意,重重劈向了那人的脑袋。 “喜喜,住手。”一直没说话的萧定终于开口。 已经劈至那人脑门,只差一点就要见血的斧头猛然停住,萧喜喜一脸不满地回头看她爹:“可这人不仅骂爹,还想杀爹——” “陈将军只是一时气愤,不是真的想杀我,即便他是真的想杀我,我也更愿意日后在战场上与他一较高下,而不是在王爷与几位公子尸骨未寒之际,当着诸位同仁与小公子的面,与他自相残杀,叫外人看笑话。” 萧定神色沉稳地劝住女儿后,亲自上前将那位姓陈的大将从地上扶起,“萧某确实是出身卑微,资质粗陋,论带兵打仗的经验也远不如在场各位。对于诸位的厚爱,我本该感谢婉拒,请大家另择明主,但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诸位肯信我,便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我,如此深情厚谊,萧某不敢辜负,只能勉力一试。陈将军及这几位将军的心情,萧某很能理解,你们若愿意留下,萧某会很感谢,若不愿意留下,萧某也不会强人所难。你们的亲兵你们也都可以带走,此刻我们还是同袍,我不会阻拦你们离去,日后上了战场,我们再堂堂正正地打。” 萧喜喜刚才那一斧用了十成力,那位陈将军方才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见萧定不但拦住了女儿,还肯放他带兵离开,他从惊吓中回过神后,讪讪地咽了一下口水:“我……我刚才确实是一时冲动……” 这人先前跟着刘承去了蜀中,才回来,还没怎么跟萧定接触过,所以对他很不服气,经此一遭,却是不得不服了。 旁的不说,就萧定这份胸襟,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再想想自己的兵没有萧定的多,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手连萧定的女儿都赢不了,这人就彻底蔫了。 算了,跟谁打天下不是打呢,还是留下吧。 生下的六人里,也有三人因为萧定这番话,以及罗春平等人的劝阻改变了主意,剩下三人仍是带着自己的兵走了。 他们一共带走了一万多人,萧定说话算话,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表示随时欢迎他们回来。 留下的人因此更加敬服萧定。 ** 为了稳固大局,三天后,萧定就登基为帝了。 因为时间太紧,登基大典办得有些匆忙,但该走的流程都走了,该有的仪式也都有了。萧定下令改国号为周,年号为丰平,定都淮京。 冯云香被封为皇后,萧远川被封为齐王,宋菁菁为齐王妃,萧远海被封为赵王,胡秋叶为赵王妃,萧远河被封为韩王,萧喜喜被封为永安公主,豆豆被封为福荣郡主。 萧家的其他亲戚也都得了封号,如萧秀梅被封为庆乐长公主,卢东升被封为宣德侯,卢芷宁被封为清河郡主,卢芷宁的弟弟也被封为了宣德侯世子。 还有萧定起事后第一时间就带着全家来投靠了的冯云香的父亲,萧喜喜的外祖,也被封为了承恩公,一家子从普通百姓变成了王公贵族。 家人亲戚之外,更重要的是论功行赏。 萧定的几个师兄弟,江无等将领,还有罗春平等人,自不必多提。刘承的长子作为郑王的嫡长孙,被萧定封为吴国公,郑王的其他几个孙子孙女也得了厚待。前朝投降的宗室、文臣武将等,萧定也是该杀的杀,该赏的赏了。 另外林素烟、庞月娇、方雪茹等几个跟随萧喜喜一路征战并立下了不少功劳的女子,也都在萧喜喜的坚持和萧定的力排众议下得了封赏,有了正经的职位。 唯一让众人有些惊诧不解的是,萧定竟给了谢逢一个国公的爵位,还让他做户部尚书。 这两人按说应该不熟啊?谢逢虽然为郑王立过不少功,可他跟萧定这个新帝从前并无往来,即便在关键时候站出来支持了萧定,按说也不该得到这般优待,封个伯爵侯爵就差不多了。 对此已经登基为帝的萧定没有多做解释,只说自己优待谢逢,是感谢郑王的知遇之恩,毕竟郑王生前十分器重谢逢,而谢逢也的确立过很多功劳。 郑王那边的老臣听了都很安心很感动,倒是前朝的几个降臣见这位新帝好像很仁厚很重感情的样子,试探着想要爬到他头上,甚至是利用世家的力量掌控他,然后就被萧定抓住小辫子杀了个血流成河。 所有人:“……” 惹不起惹不起。 那时萧远川被萧定派回江陵去接冯云香和豆豆了,所以杀鸡儆猴这事,是萧喜喜帮着她爹做的。 她亲自带兵血洗了那几个跳梁小丑的家,并以雷霆手段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都揪出来,在她爹的支持下,不讲半点情面地处置了。 众人无不畏惧。 淮京也终于安稳下来。 一个月后的这天晚上,萧喜喜终于有时间偷溜出宫去找谢逢了。 谢逢成了卫国公,自是得了一座富丽豪华的府邸为国公府,萧喜喜住在宫里,他不能偷偷进宫,两人想见面,就只能萧喜喜去找他了。 卫国公府离别宫不远,但萧喜喜出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所以她到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 谢逢屋里熄了灯,像是已经睡觉了。 萧喜喜眼睛一转,没从正门走,而是悄悄从半开着的窗户里翻进去,无声地往床边摸去想吓唬谢逢。 谁知刚翻下窗户还没走两步,身后就袭来一道劲风,萧喜喜下意识侧身想还手,可却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哪来的小贼,半夜闯人房间?” “哎呀,被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熟悉的嗓音让她眼睛一弯,收了力道,任由自己被对方抓住,倒进了他宽阔微凉的怀里,“不过奴家不是什么小贼,奴家只是一个仰慕国公爷已久,只求能与国公爷一夜春宵的柔弱女子……” 她说着就反客为主地环住他的腰,指尖在他胸口画起了圈圈。谢逢听着她故作娇嗲的声音,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然后就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甩开了。 差点摔倒的萧喜喜:“???你干嘛?” 谢逢淡然表示:“我已有妻子,不碰野女人。” 萧喜喜“噗嗤”一声笑出来:“野女人,亏你想得出来!” 她跳到他怀里,双腿缠住他的腰,手臂也勾住了他的脖子,“那我现在不是野女人了,我是……我是话本里写的妖精,会施法术那种,现在你已经被我施了法术,只能任由我对你上下其手了,怎么样?” 谢逢无言地抱着她:“不怎么样。” 萧喜喜兴致勃勃:“那你是良家小娘子,我是采花贼?” 谢逢:“……就不能想点正常的?” 萧喜喜歪着头思索起来:“正常的?那,小姐与长工?妾室与马夫?又或者,你喜欢嫂嫂与小叔子那种?” 谢逢:“???” 她一天天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见她还要继续说,他只能当机立断堵住她的唇,选了一个相对正常的:“哪里来的小妖,竟夜半闯本公子房间?” 见他肯配合自己,萧喜喜眼睛一亮,来了兴致:“自然是会吸人阳气的……狐妖,嗯,就是狐妖,这位公子,你生得这么俊俏,叫奴家看着好生欢喜……春宵一刻值千金,来,快抱奴家去床上~” 她勾着他的脖子,用唇舌一边回应他一边撩拨他。 结果这人压根不听她的,直接将她往八仙桌上一压便气息滚烫地压了上来:“床上太黑,这里如何?” 看着他被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照亮的俊脸,萧喜喜心动又不满:“不行,你得听我……唔!你、你先出去,到床上再——唔唔,谢逢你混蛋!” 听着她骤然变破碎的声音,谢逢低低笑了一声,俯身用自己的气息彻底笼罩住了她。 第80章 云雨停歇后,萧喜喜懒洋洋地趴在谢逢怀里,跟他说起成为公主后的种种不便。 “那些人总是一看见我就要磕头行礼,说话也文绉绉的,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还有我们现在住的别宫,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大了,我想见我爹娘得走半天路,不像从前,有什么事我只要开门喊一嗓子,他们就能听见。” “不止地方大,那里头人也多,我想干点什么都有人在旁边看着,就连洗个澡上个茅房,都有宫女要进来伺候。我让她们退下,她们以为是她们伺候得不好,惹我不高兴了,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请罪。那模样,看得我可不是滋味了。” “可我也没法把她们全遣散了,不过我们家人不多,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我打算回头跟我爹说说,让他把多余的人都放出宫去……” 谢逢闭眼听着,没有打断她的絮叨。 他喜欢听她说话,因为她的声音里总是带着勃然的生机,让人觉得轻快。 萧喜喜也没在意他的安静,继续说:“对了,之前投降的那些个文臣里头,居然有人说我一个姑娘家,既然已经做了公主,就不该再抛头露面地带兵出征,还建议我爹收了我的兵权。哼,要不是我爹不让,我非得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谢逢这才眼眸半睁地亲了一下她的头发:“闲杂人等,不必理会。” “我爹也这么说。但是那些人可讨厌了,他们不只针对我,还针对我娘——我爹才刚登基没几日呢,就有不少人劝着他纳妃了。为着这个,我娘这几日都没怎么吃饭。虽然她说她没事,只是一路奔波有点累了胃口不好,可是我知道,她就是心里难受了……唉,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打算的。” 萧喜喜说到这声音变得郁闷,“虽然我知道做了皇帝就会变得身不由己,后宫也不只是后宫,还关系着前朝,可我爹身边向来只有我娘,他要是真的有了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生了别的孩子,那我们一家人还能算是一家人吗?” 这事谢逢不好说什么,只能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你爹是重情之人,想来不管作什么决定,都不会亏待你娘。” 说完这话,他转移了话题,“再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我们好像还没一起过过年。” 注意力被转移的萧喜喜一想,还真是。她蹭蹭他的胸膛,心情恢复了一些:“那除夕那晚,我带豆豆出来找你。” 天下未定,过完年后她就要继续出征,去西南支援她二哥了,所以萧喜喜是真的决定了除夕这日,要带着豆豆偷溜出宫,来卫国公府和谢逢一起过年。 虽然这么做很有可能会被她爹娘知道,但她这一去又要至少三五个月,对谢逢的不舍,加上上战场意味着生死莫测,她想了想,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谢逢自是眉眼一软说好。 可老天爷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这年的除夕,萧喜喜还是没能带着女儿和谢逢一起过。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刚从卫国公府回宫,就有从新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说,西南王段易的女婿宋泛,带着十万大军在一个月内连夺南边三城,如今已逼近新州。 当日为了攻打淮京,萧定带走了麾下大半兵马,只留了一万人镇守新州。新州是连接西南和淮京的要道,若是新州失守,则淮京危矣。所以面对那个什么宋泛的十万大军,众人不敢掉以轻心,萧定也不得不立即派萧远川率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不过十万大军行军速度太慢,萧喜喜见此主动请缨,要先率三千轻骑赶去新州。 萧定答应了。 萧喜喜便回宫抱了抱女儿,又私下去找谢逢,对他好生道歉了一番,并搂着他的脖子讨好地保证:“等战事结束,天下太平,往后的每一个除夕,我都陪你一起过。” 谢逢:“……” 谢逢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战意的眼,除了咬她一口当做惩罚,还能怎么样呢? “一路保重,早日凯旋。” 压下将她带回家藏起来,再也不许她离开的阴暗念头,谢逢送她出征,之后便去找了萧定,希望能负责此次南征的粮草押运。 正在学着看折子的萧定抬头看他:“是为了喜喜?” 谢逢冲早已知道他和萧喜喜复合的前岳父行礼:“是。” 没有谢逢,萧定不可能,或者说,不可能这么早这么顺利地打下这天下。翁婿俩这些年一直暗中往来,关系早已不是当初可比。 萧定也早已不再介怀谢逢和谢文韬的关系,只是之前大家都忙着打仗,没时间去想这些。 这会儿见谢逢来找自己,他才挑眉道:“前几次都忍得住,这次怎么忍不住了?” “前几次是情况确实不允,这次情况不同,陛下已经顺利登基,又亲自在淮京坐镇,即便没有我,后方也不会出乱子。”谢逢说到这,垂目拱手道,“我也已经看明白,她生来便是鹰,即便此番战事结束,日后也要翱翔天际,不可能和寻常女子一样被束缚在后院,既如此,我便也只能化成风,助她上云霄了。” 见他想的不是用礼教和世俗折断女儿的翅膀,逼她在家里做个贤妻良母,而是支持她的决定,守护她的自由,萧定心中很满意。 他点头应了谢逢的请求,让他和萧远川及十万大军一起南下,之后就抽空去了冯云香住的凤栖宫,把这件事告诉了冯云香。 “等喜喜从新州回来,让他们再成一次亲吧。” 知女莫若母,女儿时常偷溜出去找谢逢,冯云香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也早已从萧定口中知道女儿和谢逢旧情复燃的事。 想着过去三年多女儿为了他们默默自苦的样子,还有谢逢对女儿的执着不弃,冯云香哪还生得出反对的心思,当即撑起因为胃口不好而有些虚弱的身体就点了一下头:“是该让他们把亲事补上了,总这么偷摸着见面可不行。” 时间能治愈心伤,她也已经能平静地看待儿子的死。 “今日还是吃不下东西吗?”萧定说完正事后,在床边坐下道。 冯云香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玄黑色龙袍,看起来十分威严有气势,却让她觉得陌生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笑容道:“吃了一些了,你别担心,只管去处理政事吧。” 萧定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冯云香被他不自在,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不去看他。 萧定沉默了好一会儿,让周围伺候的宫人们都下去,然后就开始脱衣裳。 冯云香:“???你干什么?” “变回从前的萧定,免得有人看我穿了龙袍,就不敢认我了。”萧定脱了衣裳上榻,和往常一样拉过冯云香,让她替自己捏酸痛的肩膀。 冯云香愣了半晌后,有点别扭道:“谁说我不敢认你了……别说只是穿上了龙袍,就是穿上了神仙的法衣,你也还是我男人,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萧定见此转身拉住她的手:“好点了?” 冯云香脸一红,别开头嘴硬道:“我好得很,不过是近来天冷,又在路上奔波了好些天,才吃不下东西……” 两人都已不再年轻,可萧定看着妻子微红的脸,还是会眉眼变软地露出笑意:“我还以为你是喝了太多醋,才会没胃口。” 冯云香红着脸啐他:“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都一老菜帮子了,谁会吃你的醋啊!” 萧定挑眉:“那纳妃之事?” “……你想纳就纳,”冯云香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说,“反正我儿女双全,外孙女都有了,你就算纳百八十个美人生一堆儿子,也碍不着我们娘几个什么事!” 萧定声音低沉地笑了一声:“还是算了,家有悍妻,我可不敢。” 冯云香见他这样,又觉得自己熟悉的男人回来了。 萧定刚登基,忙得脚不沾地,她被接来这么多天,夫妻俩都没好好地说过话。再加上身份变化带来的种种不适应,以及一来就要面对臣子们建议萧定纳妃一事,冯云香心里难免有些无措和郁结。 萧定故意与她闹了一番后,她感觉好多了,从前的泼辣精明劲儿也回来了。 “你真不打算纳妃?那外头那些臣子能干吗?你还需要他们给你治理国家呢,要是一点好处都不给他们,他们肯定不会给你卖命,到时候再联手造个反什么的……” 冯云香说着说着又开始忧心。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人,也正是因此才会心中郁结。【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86 第81章 萧定把冯云香揽入怀里:“这是我的家事,外人无权插手,若有人非要插手,朕不会手软。至于旁的,你不必担心,我有数。” 萧定确实没打算纳妃,一则他不重美色,不想糟践那些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年轻姑娘;二则他很清楚冯云香的脾气,知道他身边要是有了其他女人,冯云香不会跟他哭闹,只会从此与他离心,做个贤良淑德但眼里再也没有他这个人的皇后。 这对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最重视妻子和家人的萧定来说,不行。 另外,他也不屑做利用女人稳固朝堂的事。 冯云香见丈夫神色沉稳坚毅,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动容之余心情好转许多:“那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拉拢那些朝臣。” “嗯。” “外面那些人肯定要说你傻,放着那么多年轻水灵的美人不要,偏要守着我这个半老徐娘。” “半老徐娘配老菜帮子,正好。” “噗嗤——” 夫妻俩和往常在寨子里一样,靠在一起拌嘴闲聊起来,因身份变化而生出的隔阂也随之烟消云散。 ** 萧喜喜不知道她娘的心病已经被她爹医好,她率领三千轻骑一路赶到新州时,十万西南军已经兵临城下。 对方来势汹汹地在阵前喊话,让他们出来投降,被萧远海带人骂了回去,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宋泛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快就打到新州来了?” 看着下方乌泱泱的敌军,奔波了一路,风尘仆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上了城墙的萧喜喜神色有几分凝重地问道。 “这人是西南王段易的女婿,好像是这两年才冒出来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来历,只听说骁勇善战,非常能打,而且心思缜密,很会用兵。段易很看重他,死前把西南军的虎符交给了他,如今西南军都听他号令。” 一身金甲的萧远海严肃地答道,“之所以这么快就打到新州来,是因为这人不仅能打,还很会用计。前头的云州城,就是被他用离间计策反了守城副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的。还有随安城,据探子回报,是他用美人计算计了守城将领,轻易破了城。” 萧喜喜听完想了想:“这么厉害,那我下去会会他,要真是个人才,我就想法子活捉他,把他带回淮京给咱们家干活。” 萧远海不想让妹妹冒险,一听这话连忙阻止道:“不用理会他们,我们只管坚守城门不出,等着四弟带援军到来就是。” 他已经做好守城的准备,城内的一万多守军,加上萧喜喜带来的三千轻骑,在敌人的攻势下坚守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 等援军一到,他们十一万守城军对战十万敌军,就不会有太大压力了。 萧喜喜却是摇头:“他们肯定会知道援军的事,也肯定会想法子拦截四哥,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四哥那边半路出什么差错,不能及时赶来了呢? 萧远海自然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他相信自家四弟,也不愿往这方面多想。 “我下去会会他,正好也能拖延点时间。”萧喜喜笑了下,“放心,要是情况不对,我马上回城,二哥二嫂及时接应我就行。” 胡秋叶作为她麾下女将,也在这里。闻言她拍拍大黑熊一样的丈夫,冲萧喜喜点头道:“好,那你多加小心。” 萧远海还是不放心,胡秋叶安慰他,萧喜喜是他们家最能打的人,做事也向来谨慎不冒进,他才没那么担心了。 ** 见前方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单枪匹马地跑出一个穿着红衣,披着银甲,手握一把长斧的年轻女将,宋泛,也就是萧远风身边的副将王永亮眼睛亮了起来:“侯爷快瞧,出来个女的,手里还拿把长斧,想来就是萧家那个据说很能打,还练出了一支娘子军出来的女儿,萧喜喜了。哎哟,长得好像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处起来够不够劲儿。” 战场历来是男人的天下,即便这些年萧喜喜带着她的红英军四处作战,立功无数,也还是有很多人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平日里说起她们的时候,言辞多猥琐。 王永亮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个坚定奉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一贯轻佻恶劣。萧远风知道他的性子,平日里听多了也懒得说他,可这会儿看着前方那个由远及近的身影,他竟无端觉得熟悉,甚至明明还没看清她的脸,就有种“她眼睛很亮,笑容很灿烂”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诡异又突然,萧远风原本平静的心神被扰乱,眉头也莫名不快地拧了起来:“说话放尊重点。” 王永亮:“?我哪儿不尊重……好好好,属下领命,属下闭嘴,你别抽我,叫人家看见了,还以为咱们起了内讧呢。” 两人说话间,萧喜喜已经在城门口勒马停下。 “哪个是宋泛?”大军离城门还些距离,她没走太近,只是看着眼前乌泱泱的敌军,高坐在马背上喊了声,“我叫萧喜喜,是大周永安公主,听说你很厉害,想跟你单挑一场,不知道你敢不敢应战啊?” “这女人竟要跟侯爷你单挑?”王永亮啧啧,“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又轻敌。”萧远风回神警告地看过去,“忘了探来的消息?她出征多年,可从没打过败仗。” 王永亮愣了一下,干笑:“我也没说她不厉害,就是觉得她肯定不是侯爷你的对手。” “怎么,宋侯爷,宋将军,你不会是怕了吧?你若是怕了,我让你两招如何?”这时萧喜喜又喊道。 王永亮闻言“嘿”了一声,跃跃欲试:“这小女子还挺嚣张,侯爷,我替你去会会她吧?” 萧远风本来没打算应战——他知道萧喜喜是想拖延时间,也没兴趣跟女人交手。可萧喜喜的出现让他不知为何十分在意,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脱口而出:“不用,我自己去。”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他说完这话后,拧眉让自己回神,“她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挑衅我,我若不应战,颜面何存。” “也是。”王永亮说,“那侯爷好好教训教训她,千万别因为她是个女的就怜香惜玉啊哈哈!” 他身后的将士们也都大笑起来。 萧远风没理他们,敛了下心神后,忍着又开始发作的头疼,手握长枪策马迎上:“宋泛在此,既然公主盛情相邀,那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都带着兜鍪(即头盔),萧喜喜起初没看清他的长相,直到他策马如流星一般,杀气凛冽地飞驰至自己面前,她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睛,手中已经举起的长斧也“哐当”一下砸在了地上。 “三……三哥?” 萧远风也看清了妹妹的脸。但他没有认出妹妹,只是头疼突然加剧,想着速战速决,于是他毫不留情地一.枪.刺.向了萧喜喜。 萧喜喜看着那张虽然比过去成熟了点,但和她三哥一模一样的脸,傻愣愣的忘了躲,只是身体在察觉到危机时本能地避了一下。 这一避让她避开了萧远风的长枪,但也因此身体一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三哥……”疼痛让萧喜喜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想哭又想笑,而后不顾萧远风再次刺来的长枪,猛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三哥!我——呜呜呜呜三哥!真的是你!!!” 萧远风头疼欲裂,这一枪本该刺中她,可他的手也不知为何,竟在她朝自己扑来时,无意识地挥开了长枪。 然后他就被激动不能自持的萧喜喜抱住大腿拽下马,跟她摔做了一团。 本以为能看到精彩交锋,结果被这离奇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们:“??????” 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哭着抱上了? “快!快开城门把喜喜带回来!” 在城墙上看见这一幕,但听不见声音的萧远海惊疑之下,立马让副将去救萧喜喜。 可他们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王永亮先带着几个人把萧远风连同萧喜喜一起抓回去了。 王永亮几人来抓她的时候,萧喜喜反应过来了但没有反抗,因为她已经发现她三哥看她的眼神,还有他的脸色气息都很不对劲了。 她想问他怎么了,可匆忙间跑上来很多人,她来不及问,只能先束手就擒地跟着她三哥回他的阵营。 第82章 眼看萧喜喜突然被敌军抓走,萧远海急得差点从城墙上翻下去,其他人也是脸色大变地立即带兵追出城去。 但萧喜喜却挣扎着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别追。 想着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众人只能忍着心焦回城等消息。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三天后,萧喜喜回来了。 她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那人身高体壮,穿着遮脸的黑色斗篷,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一股子潇洒豪迈之气。萧远海看得愣住,连忙问妹妹这人是谁,可萧喜喜却左顾右盼,面露疑惑:“什么人?没有人啊,我自己回来的。” 萧远海:“???” 他身后的胡秋叶等人也是愣了一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可你身后明明有个人……” “对啊,我也看到了。” 萧喜喜见他们个个一脸呆滞,忍着笑故作正经地反问:“你们该不会是眼花了吧?还是这几日太担心我,没休息好,累出幻觉了?” 众人:“……你是不是在逗我们/你真不是在开玩笑?” 萧喜喜这才憋不住心中的欢喜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我就是在逗你们!你们快猜他是谁,猜对了有惊喜!” 众人见此都是哭笑不得,但也因此放下了心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别卖关子了。” “就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认识那个宋泛?” “对对,还有这三天,你干什么去了?他们怎么会放你回来?” 众人快好奇死了,围着萧喜喜连连追问。 萧喜喜这才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们都不猜,那算了,三哥你直接给他们来个震撼的吧。” 萧远海第一个变了脸色:“喜喜?你叫他什么?” 其他人也是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一直没作声的萧远风这才抬手掀开斗篷,冲他们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二哥,二嫂,是我,我回来了。” “老三……”萧远海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你没死……” “是,我没死,我好好地回来了。”萧远风大步走上前,像过去一样给了堂兄肩膀一拳。 萧远海如梦初醒,猛地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哇呜呜呜老三!老三啊!!!” 大黑熊般高壮凶煞的一个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弟弟哭成了泪人。 胡秋叶也是喜极而泣地靠在了萧喜喜肩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林素烟、庞月娇等与萧远风相熟的人,也俱是激动地红了眼眶。 萧远风竟然还活着。 这可真是太好了。 ** 等到众人都平复好心情后,萧喜喜才把萧远风坠崖失忆和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们。 “那日三哥刚回营帐就晕过去了,醒来后零星想起了一点事,还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大夫说他这是见到亲人后记忆受到了刺激,我就又跟三哥说了很多过去的事,说了三天,三哥终于全想起来了……” 没有过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萧远风这几年吃了不少药来寻找自己的过去。萧喜喜出现之前他就已经能想起一些记忆碎片,所以被萧喜喜刺激后,他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兄妹俩抱头大哭一场后,萧喜喜就急忙把他带回来见其他家人了。 众人听得激动庆幸又后怕,心情之复杂自不必提。 这天晚上,萧远海让人大摆宴席,为历劫归来的堂弟接风洗尘。萧远风也把自己的心腹手下都带过来,介绍给家人认识。 一场本该死伤惨重的大战就此消弭,双方从敌人变成亲人,在欢声笑语和歌舞丝竹声中喝了个不醉不归。 萧喜喜也第一时间就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回淮京。 萧定两口子收到信后有多欢喜激动,不必多说,萧家其他人,包括萧远川的妻子宋菁菁都为此高兴了好些天。 而萧远风也在跟家人相认后,派人回渌州把自己的妻儿接来了——既然恢复了记忆,那他自然要带妻儿回淮京去见父母弟弟。 段敏珠对此十分震惊错愕。 因为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完全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是前不久刚建立大周的那位新帝的儿子。 反应过来后,她心里先是高兴——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那这仗就不必再打了,她和孩子也能过丈夫/父亲在身边的安生日子了。 而且宋泛,不,应该是萧远风,他娶她之前也没有过任何女人,这简直是去了她一块心病,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但高兴之余,段敏珠心里也有些忧虑——她怕丈夫的家人会不喜欢自己。 另外,丈夫成了大周的皇子,这跟他自己打下江山做皇帝,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毕竟她那位公爹除了她夫君,还有一个已经成年,并且一直跟在他身边南征北战的儿子。 虽然她夫君比那位四弟年长,可他失忆流离在外三年多,而这三年多的时间又是公爹打天下的关键…… 段敏珠倒也不是非要做皇后不可,她只是见多了世家大族里争权夺利的事,怕丈夫回去之后会受委屈。 但这话她没法跟萧远风说,只能私下对贴身婢女轻叹。 婢女听罢心里也有些担忧,但嘴上还是安慰道:“听说姑爷前头那位兄长早年就已经不在了,如今姑爷就是萧家的嫡长子,这自古以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萧家老爷,也就是那位新皇,只要不是个糊涂的,就肯定会立咱们家姑爷做太子的。” 两人原本只是私下一说,可好巧不巧,萧远风怕妻子初来新州会不习惯,这晚提前把事情都办完了来陪她,结果就听了个正着。 虽然知道妻子会这么想是人之常情,可萧远风脸上的笑意还是淡了下来,心情也变得意兴阑珊。 “以后别说那样的话了,我和老四之间的感情,不是利益可以衡量的。”他在门外站了半晌后,还是进屋把自己心里所想告诉了段敏珠,“再说这天下是老四帮着爹娘打下来的,这些年也是他陪在爹娘身边,劳心劳力地孝顺他们,就算爹娘要立老四做太子,那也是应该的,我不会跟他抢。” 他心里有抱负也有野心,可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家人。只要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天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他不在意自己是做太子还是做王爷。 段敏珠没想到自己和婢女的对话会被丈夫听见,心慌地与他道歉。 萧远风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与她细细讲了一下自己家的情况。 他以为段敏珠了解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就不会再胡思乱想,可他忘了他和段敏珠来自不同的阶层,所思所想,成长环境,还有身边人的想法,也都不一样。 段敏珠嘴上应得再温顺,心里还是从一开始就避不可免得对萧远川生出了戒备,无法将他当成家人看待。 当然,此时的萧远风并不知道这些,他敞开心扉与段敏珠谈了一番后,便将此事放下了。 ** 萧远风把妻儿接到新州没几日,萧远川和谢逢率领的十万大军也到新州了。 兄弟俩见面后,看起来比过去成熟了很多,其实还是酷拽又臭屁的萧远川二话不说就拉着萧远风打了一场。 打完后萧远风像过去一样撸着弟弟的脑袋笑道:“不错,几年没见,长进了不少。” 萧远川红着眼死死地抱住他,闷声哭了一场:“这几年可累死我了,你也不早点回来。” 萧远风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挠他痒痒才把他挠开。 萧喜喜看着这一幕,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也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人前拉谢逢的手了:“我三哥说他不怪你,回去之后,我们再成一次亲吧。” 谢逢也没想到萧远风还活着,他眉眼柔和地“嗯”了一声,一颗心彻底安宁下来。 丰平二年二月初九,一行人班师回朝,萧定携冯云香及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随后萧远风得封秦王,段敏珠为秦王妃。萧喜喜和谢逢也在三个月后,举行了轰动全淮京的盛大婚礼。 不知情的人以为两人一个“丧夫”,一个“丧妻”,是二婚,只有他们身边的亲近之人知道他们是再续前缘。 而这一次,没有勉强,没有不愿,两人皆是真心实意地期盼着与对方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拜堂期间,还是个胖乎小团子的豆豆小朋友看着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看起来跟神仙似的“爹爹”,高兴得把掌心都拍红了。 这个爹爹好看,她喜欢这个爹爹! 萧喜喜听着女儿的欢呼声,简直是哭笑不得。倒是谢逢温柔含笑地冲女儿伸出手,将女儿一并抱进了新房,一直等到走完各种行程,快要洞房时,他才将玩累后终于睡着的女儿交给奶娘。 “开心吗?” “开心。” 龙凤红烛发出轻微的响声,暖黄色的烛光微微摇曳。萧喜喜跳到谢逢怀里,伸手环住谢逢的脖子,双腿缠住他的腰,笑吟吟地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床上。 “谢归元。” “嗯?” “我还是喜欢叫你谢归元。” “那就叫。” “虽然之前的事我并不后悔,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愿意等我。”萧喜喜这话说的很认真。 “不客气,”谢逢把她放在床上,神色清冷但虔诚地捉起她的脚,低头吻了吻她的脚背,“我的殿下。” 萧喜喜整个人一酥,脸色蓦地红了。 这人真是越来越会了! 第83章 萧喜喜和谢逢成亲后,过了两年太平日子。 萧远风带着西南五州归顺后,天下基本已经一统,剩下几座靠近边境的小城,以及一些残余的反王势力,也在两年间逐一被清理。 天下渐渐恢复太平,百姓们的生活虽还谈不上安居乐业,但至少有了盼头,也能相对安稳地活下去了。 作为新王朝的建立者,萧家人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两年下来,大家都适应得差不多了,但新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一家人摸索着过河,走得不算容易。 好在萧定登基之初就展露出强势的一面,对前朝的规矩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并颁布了一系列与民生息的政策,稳定了天下民心,冯云香和萧喜喜兄妹几人也都是脑子拎得清,不会拖家人后腿的人,所以两年下来,萧定这皇位算是坐稳了。 但皇位的稳固并未带来上下一心,反而滋生出许多新的问题。 比如跟随萧定起事的开国勋贵中,有人自恃功高,开始得意忘形地为恶,甚至是结党营私,为祸朝纲。 比如有不少利欲熏心的人盯上了他们一家,想要利用他们性格上的弱点,以及美色、权力、富贵等东西诱惑他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再比如,因为萧远风的平安归来,朝臣们明里暗里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萧远风做太子,一派支持萧远川做太子。双方为此明争暗斗,互相敌视,甚至故意行挑拨之事来离间兄弟俩。 对此萧喜喜十分恼怒,两年间帮着她爹收拾了不少人,可有些事情不是杀人就能制止的,治国也不像开国那样,打赢就行。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到现在还不立太子。明明我们王爷是长子,又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不管从名分上来说,还是从能力上来说,都远比那齐王要出色。” “嘘,这可是在公主府,你也敢乱说。” “公主府怎么了?便是在皇宫里我也敢这么说。我家王爷和王妃多好的人啊,竟要受齐王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莽夫的委屈。你瞧他方才看我们王妃那冷傲的眼神,哪里有半分对嫂嫂的尊敬,还有永安公主,瞧着好像跟两个哥哥都好,可对齐王妃明显比对咱们王妃亲近……哼,王妃还说她是个好的,叫我瞧着,也不过如此。” “快别说了,公主王爷也是你能编排的?真是不要命了!” 这日豆豆小朋友过四岁生辰,萧喜喜在公主府里设宴,邀请亲友来吃席,谁知却在更衣途中,听见了秦王妃段敏珠身边的两个婢女在说闲话。 这让她一下冷了脸,随即就让人绑了那个大放厥词的婢女,差人去把段敏珠请去了没有其他客人的偏院。 段敏珠是个性情温和,心思细腻的人,待人处事礼数周到,谁看了都要赞一声贤良。因为认识时间不长,两人的出身、性格也都差异较大,萧喜喜对她的确不如对宋菁菁亲近,可她向来很护着自家人,段敏珠又是她三哥的妻子,她对她即便不够亲近,也是足够尊重,足够客气的。 段敏珠也有心与她交好,平日里多有亲近之举。 因此萧喜喜将她请来后,也没把话说的太难听,只是让人把那婢女的话重复了一遍。 段敏珠听得变了脸色,连忙对萧喜喜说:“这丫头是我从渌州带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人也笨,只是还算听话,我才将她带在了身边,没想到她私下如此胆大放肆,竟敢妄议皇家之事,妹妹放心,我回家后定马上将她打发了!” 萧喜喜不喜欢段敏珠身边那群总是撺掇她三哥的渌州旧臣,但对段敏珠本人没什么恶感,因为萧远风平日里在家人面前对段敏珠总是有多维护,段敏珠在她眼中也是个一心相夫教子,从不关注朝堂之事的贤妻良母形象。 所以她也从没想过,段敏珠身边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这让她盯着段敏珠看了片刻后,忍不住提醒了她一番:“她是三嫂的人,三嫂怎么处置都行。只是有一点,三嫂一定要记住,那就是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在三哥心里,我们这些包括四哥在内的家人都是最重要的。他不会容忍别人揣测、诋毁他的家人。” 段敏珠一怔,强笑道:“是,我定会好好约束下人,叫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妹妹也千万别把这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护主心切,又愚昧无知,这才……” 萧喜喜提醒她,是希望她能和自家三哥一条心,夫妻俩携手向前,可段敏珠这话却让她愣了愣。 她迟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等到宴会结束,宾客散尽后,才跟谢逢嘀咕起自己这位三嫂来。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性情淡泊,沉得住气的人,没想到只是表面不显……” 谢逢对段敏珠没有过多关注,听了萧喜喜的表述,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嗯”道:“若不是她私下时常表露,她身边的人不会这般大胆。” “是啊,那丫头言辞间满是对三嫂的心疼,定是三嫂平日里没少在她面前叹气。”萧喜喜习惯性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其实吧,三嫂有情绪也是正常的,那可是太子之位,谁能不眼馋呢?只是她平时掩盖得太好,我一直没察觉到。也不知三哥有没有察觉到,三哥要是察觉到了还好,两口子多聊聊,聊开了就好了。我就怕三哥也没有察觉到,到时两人想法出现分歧,会因为这个离心……” 谢逢性子冷,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即便那人是萧喜喜的亲哥哥。闻言他点了下头,没再接话,只是又让人打水来替萧喜喜洗漱,而后小心地扶她上床,问她今日可有累到,腹中孩子可还乖巧。 ——没错,萧喜喜又有孕了。这时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她从发现怀孕到现在都很游刃有余。 谢逢却很紧张,萧喜喜生豆豆的时候他不在,所以在这会儿做什么都很小心翼翼。 萧喜喜一看他那不复清冷从容的拘谨模样就想乐,话题渐渐歪了。 不过这天的事始终还挂在她心头,所以第二天,她特地趁她三哥上朝的时候,进宫把这事跟他说了说,让他不要天天忙着外头的事,也要多关心关心家里的媳妇。 萧远风听完之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她的肚子说:“这事我有数,你怀着娃呢,少操点心。” 他是段敏珠的枕边人,自然不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跟她说过许多遍,她嘴上应得很好,可始终没有真正听进去。 萧远风对此十分无奈,也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了。 “我也不想操心,可谁让我知道了呢。”萧喜喜走路如风地说,“我也不是说三嫂这样不好,她跟咱们认识得晚,不了解咱们家的情况,会有自己的顾虑很正常,我就是怕你俩有话不说开,到时候生出心结来。” 萧远风最近在整顿军务,忙得好几日没回家了。想起段敏珠始终无法与他朝一个方向走的样子,他心中生出了疲惫。 但怕怀着身孕的妹妹担心,萧远风还是点了头,答应今晚会抽空回家一趟,再跟妻子好好聊聊。 可这一次,段敏珠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跟段敏珠说,他和萧远川感情很好,不管他爹把太子之位给谁,他们两个都会全力辅佐对方。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兄弟俩是一母同胞的血肉至亲,从小一起长大,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也是因为他爹做事向来公平。 他很清楚如果他爹选择他四弟,那一定是因为他四弟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爹到现在还没定太子,就是需要时间来观察我和四弟,看我们谁更适合坐这个位置。只要我认真办好我的差事,他自然会看到。我也自信不会输给四弟,所以你要替我打理好王府,别叫身边的人惹出事端,这样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放手去做我该做的事。” 知道段敏珠不相信自己和萧远川的兄弟之情,萧远风只能从竞争角度去说。可段敏珠听了他这一番话后,第一反应却是:是不是萧喜喜跟他告状了。 萧远风:“……” 萧远风忍着心中骤然涌起的烦闷对她说:“喜喜是怕我们身边的人一时想岔了,拖我们的后腿,才特地跑来提醒我一句,她没有告状的意思。” 段敏珠回家就把那嚼舌根的婢女打发去灶房了。她认为这事已经过去,所以对于萧喜喜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很不舒服。 但看着丈夫处处维护妹妹的样子,她咬了下唇,和往常一样点头忍了下来:“我只知道了,我会管好家里,约束好身边的下人,叫他们更加小心。” 看出她还在介怀,只是不愿再说的萧远风心里一阵无力。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后,他借口还有公事先走了。 段敏珠见此愣住,等他身影消失后,再也压不下心中委屈,黯然哭了一场。 婢女连忙安慰她:“王爷只是太忙,并非故意冷待王妃。” 段敏珠掉着泪,心里生出无限哀愁:“他忙了许多天都不曾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是为了给他妹妹做主,这叫我如何不伤心?你说他是不是心里只有他的家人,没有我……当初是我死皮赖脸地非要嫁给他,他对我本就没有太多情意,如今……如今该如何是好……” 婢女:“王妃快别这样说,王爷待王妃还是很上心的,不然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从不看别的女子。” 段敏珠泣道:“他那是太忙了,心思不在后院,哪里是因为我……” 婢女劝不住她,只能又跑去找段敏珠的母亲慕容氏求救。 慕容氏见女儿只会伤心自怨,笼络不住女婿的心,便从自己的娘家挑了个貌美如花,正值妙龄的侄女,让女儿把她带回家去。 第84章 “他的心不在后宅,你想法子把他勾回后宅便是,这有什么好哭的?”看着含泪不语的女儿,慕容氏恨铁不成钢地说,“男人都爱美色,你不行,找个行的来便是。只要能把找来的人攥在手里,到时还不是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见女儿脸色发白,却还是不吭声,慕容氏摇摇头,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喜欢他,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可你仔细想想,你真能一辈子霸着他,叫他只有你一个吗?你别忘了,他已经是王爷了,日后还会做皇帝。这做了皇帝,就算他不愿,那也得广纳后妃,开枝散叶。到时他身边有了其他年轻美貌的女子,你又半点倚仗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后悔都来不及!” “你听娘的,趁现在他身边还没有其他女人,先把婉儿带回去,让她助你一臂之力。婉儿生得柔媚动人,又知情识趣,应该能笼络住姑爷的心。她的亲娘和弟弟都在娘手里捏着,翻不起什么风浪,你只管放心地用。她到底是咱们家的人,总比便宜了外头的狐狸精好。” 段敏珠听得心绪翻滚。她一方面觉得她娘说的有道理,一方面又实在不想主动将萧远风推出去:“可如今的陛下,后宫里就只有皇后娘娘……夫君,夫君也过说他没有纳妾的意思……” “陛下那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至于你夫君,男人的话哪里能作数。”慕容氏是不相信世上有不好美色的男人的,她丈夫段易也是个品德高尚的英雄人物,可后院女人还不是一堆一堆的。她冷哼了一声说,“他如今不纳,是心思在外头的大事上,等他做了太子做了皇帝,你看他纳不纳。” 段敏珠挣扎:“可是他……他日后也未必会做皇帝……他和齐王兄弟情深,若陛下执意立齐王为太子,他应该也不会再争……” “兄弟情深?”慕容氏看着从小被保护太好,以至于到如今还是很天真的女儿,笑了,“那可是皇位,你还真信他会因为兄弟情深就让给弟弟啊?穷人家的兄弟尚且会因为一亩三分地争斗,何况是皇家,那可是天下江山!” 段敏珠也觉得不会,可萧远风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又让她有些迟疑。 慕容氏见此好笑地摇头:“放心,就算你姑爷真是那样天真愚蠢的人,这皇位也一定是他的。” 他们这些从渌州来的人,从一开始就跟萧远风绑死了。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众人早已商量好,要替萧远风夺得这太子之位。 就算萧远风本人不想要,这事也停不下来了,因为大家都已经赌上身家性命下场,不可能中途退出。 “好了,人你先带回去,要不要照我说的做,你自己看着办。”见女儿暂时下不了决断,慕容氏也没再逼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但你要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为娘我才是一心一意在为你打算,我是你娘,总不会害你,你好好思量吧。” 段敏珠不愿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可萧远风长得俊又有本事,做了王爷后有许多女子投怀送抱,其中不乏千金贵女。哪怕他心思都在公务上,后院至今仍只有她一人,她也还是时常觉得不安。 想着他对自己越来越冷淡,还有那晚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样子,她伤心惶恐之余,终是闭上眼点了头。 慕容氏满意颔首,又提点了她几句:“若想好了要做,记得让你姑爷主动去碰婉儿,如此才能让他永远欠着你……” 那位婉儿表妹的存在让段敏珠心如针扎,难受得厉害。她不愿看见她那张年轻鲜嫩的芙蓉面,回家时打发她坐了另一辆车。 回去的路上,段敏珠神色恹恹地靠在马车车厢里,不想说话。可马车行到半路时,一旁正看着窗外风景的婢女突然指着外头的路边惊叫了声:“王妃,是王爷。” 段敏珠睁眼看过去,发现已经好几日没回家的萧远风正与一美貌英气的少女骑马同行。 那少女她认识,是平阳侯孙德民的女儿孙淼淼,也是永安公主萧喜喜麾下的女将,和萧家人相识多年,关系很好。 段敏珠不知道萧远风喜不喜欢孙淼淼,但她看得出来,孙淼淼很喜欢萧远风。她还听她娘说过,孙家一直有意让孙淼淼给萧远风做侧妃。 两人同行说笑的情形深深刺痛了段敏珠的心,她抖着手摔碎案几上的茶杯,眼泪涌了出来,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也终于朝她娘那边偏了过去。 于是这天晚上,萧远风在外头赴宴回家后,喝了一碗厨房送来的醒酒汤,之后就意识模糊地和那位婉儿表妹睡在了一起。 ** 听说萧远风和段敏珠大吵一架后,纳了段敏珠的娘家表妹为妾的消息时,萧喜喜正在她二哥萧远海的府上,看她二嫂胡秋叶前不久刚生下的女儿。 胡秋叶前头已经生过一子,这是第二胎,生得很顺利,没吃什么苦头。 萧远海是个看着粗犷凶煞,实则体贴细心之人,在他的照顾之下,胡秋叶比从前圆润了不少,精神也更好了。 “你家这小二怎么又长得我二哥,没一点像你这个当娘的。” “谁说不是呢,我都要愁死了。” “哈哈其实像我二哥也没什么不好,他就是块头大了点,面相凶了点,五官还是挺好看的……” 姑嫂俩正说着话,萧喜喜的四嫂宋菁菁来了。 宋菁菁也是来探望胡秋叶和小侄女的,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她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和萧远川是欢喜冤家,多年来一直打打闹闹的,夫妻感情很好。 两人也已经育有一女。 “二嫂!喜喜!你们知不知道三哥家出事了!” 宋菁菁一进来就打发走屋里的下人,把秦王府发生的事告诉了萧喜喜和胡秋叶——她是刚从萧远川那得到的消息,而萧远川则是早上有事去找萧远风,正好撞上了萧远风和段敏珠吵架。 萧喜喜听得吃惊,又担心这事跟前几天发生在自家的事有关,就连忙去了一趟秦王府,想问问萧远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萧远风不在家,段敏珠也称病不肯见她。 萧喜喜担心,想为她请太医,她才派了陪嫁嬷嬷出来对她说:“不劳公主操心了,我们王妃没事。另外我老婆子倚老卖老说一句,您已经是出嫁的姑娘,还是不要过多地插手兄嫂之间的事为好。” 萧喜喜:“???” 她三哥纳妾真跟前几天的事有关?可那只是一件小事,按说不至于闹成这样啊! 正当她一头雾水地想出去寻她三哥时,不远处的花丛后闪过一个人影。萧喜喜觉得那人有些鬼祟,便让人把她抓了过来。 这一抓才知道,这人就是她三哥新纳的那位妾室,慕容婉儿。 萧喜喜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对她说:“说说你跟我三哥是怎么回事。” 慕容婉儿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生得极美,看起来也怯生生的十分无害。但她一开口,便让萧喜喜愣了一下,因为她说:“回公主的话,臣女是奉王妃表姐之命,前来伺候王爷的。”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三嫂主动给我三哥安排的?这不可能,三嫂很在意三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萧喜喜起初有些不信,但慕容婉儿跪在地上,将段敏珠和她娘慕容氏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而后含泪道:“我母亲和弟弟在姑母手里,我不能不听她和表姐的话,所以昨夜表姐让我去王爷书房伺候王爷时,我……我便去了……” 难怪她三哥会那么生气,原来是被枕边人算计了。 萧喜喜脸色变得难看,眉头也有些惊怒地拧了起来。 “表姐原本是让我对王爷说,昨夜是王爷醉酒,主动将我……但王爷早上醒来看见我时很生气,还要将我拖下去严刑拷打,我心中害怕,只能说了实话……王爷听了之后很生气,和王妃表姐大吵了一架,之后便将我收了房,问表姐这样她可满意了。” “我知道王爷并不喜爱我,只是看在表姐的面子上才……表姐也因为我说了实话,对我很是生气,我……我一个人待着心中惶恐,这才忍不住出来走走,不是故意冲撞公主的……”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惹人怜惜,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不像是假的。但萧喜喜对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人没有好感,也看出这不是个省油的灯,有踩着段敏珠上位的意思。 不过既然她三哥已经将这姑娘收房,萧喜喜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她听完这些话后什么也没说,让慕容婉儿下去了,回去的路上才对前来接她的谢逢叹气:“我三哥真可怜,我三嫂是一点不信他啊。” 谢逢扶着她的腰坐在马车里,替她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袖子:“他们两人本就不是同一种人。慕容家的人和渌州那帮段易带出来的老将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他们从中作乱,你三嫂早晚会与你三哥离心。” “从前瞧着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内里这么糊涂。那个慕容婉儿能糊弄过她娘,被送到王府里来,还一来就离间了她和我三哥的感情,不是个好对付的,日后三嫂怕是有的忙了。”萧喜喜摇头,“人心哪能当棋子来用呢,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人,对自己也太过自信了。”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瞧着她是连我也怪上了。” “那就别管了。”谢逢不想她为了这些事费神,“你三哥是重情之人,即便对她失望了,看在段易对他的知遇之恩上,也不会薄待于她。” “这我知道,我就是心疼三哥,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是想像爹娘一样,和三嫂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的。”萧喜喜说到这,决定想法子安慰安慰她三哥,于是一连好几天都拎着酒坛子去找她三哥谈心。 萧远风:“……” 萧远风原本确实心情沉郁,很不痛快,被大着肚子的妹妹这么一闹,倒是好了许多。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拱手求饶:“我没事了,真没事了,你赶紧回家吧,要不妹夫又要冷眼瞪我了。” 萧喜喜见他神色确实恢复明快了,才放下心走了。 但萧喜喜走了,萧远海和萧远川,还有年纪最小的萧远河也先后提着酒坛子来了。 就连萧定也把这倒霉儿子叫进宫,叫他陪着自己喝了一顿酒。 萧远风:“……” 谢谢,他再也不想喝酒了。 第85章 之后两个月,家中没再发生什么事,但朝堂之中派系争斗愈演愈烈了。 萧喜喜虽然在家中养胎,也听说了不少事,不过她都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作声。 两个月后,南边的岳州和楚州等地突然传来消息,说有前朝叛军死灰复燃,意图作乱,萧远川奉命前去平叛。 又几日,萧远风也被意欲迁都的萧定派去督建皇宫,离开了淮京。 可两人的离开并没有让汇聚在他们身后的野心家们消停下来,那些人依然在利用兄弟俩的名义互相攻讦,甚至大有“碍事的正主走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开手干了”的意思。 萧定因此气病,这日甚至在朝会上吐了血。 太医对外说陛下是一时怒急攻心,休息休息就好,可没过多久,就有“陛下其实是操劳过度又旧伤复发,情况不太好”的消息悄悄从宫里传出。 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 “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 这日萧喜喜起床时,见窗外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正在帮她穿衣的谢逢听见后,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放心,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事的。” 萧喜喜抿唇点头,收拾妥当后,准备进宫去陪伴她爹娘。 可谁知刚到宫门口,便有八百里加急传来,说她四哥萧远川在平叛过程中,不慎中了敌人的埋伏,战死沙场了。 萧喜喜听着报信之人的喊声,身体猛然一晃,栽倒在了谢逢怀里。 谢逢眼疾手快抱住她,神色失去了平日的清冷:“喜喜?喜喜!来人,快传太医!” ** 萧远川战死的消息,不仅让萧喜喜这个做妹妹的当街晕倒,险些难产,还给了萧定这个做父亲的致命一击。 得知儿子的死讯后,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悲痛吐血,之后身体就越发差了。 皇后冯云香也是伤心病倒,宫中一片凄风苦雨。 渌州一派的朝臣们见此,立即上表请立萧远风为太子,可这时萧远风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奉命督建的宫殿突然倒塌,他躲闪不及被砸断了双腿。 秦王竟成了一个废人! 废人还如何做太子?! 渌州一派的朝臣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即便在紧急商议过后,推举萧远风年仅三岁的长子萧晟,让萧定立这孩子为太孙。 立三岁小儿对太孙,对妄图以此把控朝堂为自身谋利的人来说,是好事,可对国家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萧定因此不同意,并在强行振作起来后,把萧远海和萧远河分别派去两个儿子出事的地方,要他们查清楚两个儿子出事的原因——因为他怀疑他们的出事另有内情。 除此之外,萧定还表露出要在两个侄儿中选一人继承大统的意思。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咱们派去的人没擦干净屁股,被萧远海那傻大个给发现了……谋害皇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那萧远河虽然年纪不大,可为人机敏,处事老道,若是被他发现秦王的出事与我们有关,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王兄弟俩虽只是陛下的侄子,却是陛下一手教导出来的,行事作风深得陛下真传。这两人也是难搞的硬骨头,若任由他们上位,我等岂不是还要像现在这般憋屈?再说我们此前没想过这两人会上位,平日里与他们不曾交好,即便现在出言拥立,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你说的是,他们兄弟二人,自是不如三岁幼儿好掌控。” 萧远海和萧远河领命出发后,渌州一派中有好几人睡不着觉了。多是出身世家的前朝旧臣和跟随萧定起事的勋贵中,也有人乱了分寸。 为了自保也为了利益最大化,慕容氏的兄长,慕容家的家主,也就是段敏珠的舅舅慕容泓站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说服原本敌对的这几拨人联起手来,发动了政变,欲逼萧定立萧远风的长子萧晟为太孙。 事发这天,已经怀孕近九个月萧喜喜正好在宫里陪伴她爹娘。 前些天因为两个兄长接连出事,她大受打击,不得不卧床养胎,这两日才勉强恢复了些,有力气进宫来照看父母。 慕容泓等人带兵围了萧定住的承天殿时,萧喜喜正帮着她娘给她爹喂汤。 见这群人竟然敢带兵前来逼宫,萧喜喜面如寒冰地将生生气昏的父母护在身后,厉声质问:“你们为了一己私利,害死我四哥,害残我三哥不够,竟还要谋反吗?!” 为首的慕容泓从容喊冤:“公主这说的是什么话?秦王是意外受伤,齐王是在战场上战死,如何就是我们害的了?再说臣等前来可不是要谋反,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想请陛下早立太孙,以安民心罢了。” “就是,喜喜你一个姑娘家,肚子里还怀着孩儿呢,就别管这些朝堂大事了,一旁歇着去吧。” 接话的是禁军统领陈炳瑞,他是萧定的小师弟,深得萧定信任,因军功被封广阳侯。 他原本对萧定很忠心,可他最喜欢的小儿子是个喜欢虐杀女子的人渣,还纵然手下霸占良田,草菅人命,萧定按律法处置了他。 这让陈炳瑞无法接受,心里对萧定生出怨气,最终被慕容泓说动,与他勾结在了一起。 他已经指挥禁军把控皇宫,外面的人进不来。而皇宫之外的兵马,也已经落入刘永亮等渌州将领的手。就算萧远海和萧远河马上带兵回来,也无法逆转局势。 所以今日萧定一定会写下立太孙的诏书,也一定会死。 至于萧喜喜,众人没把她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放在眼里——虽然她很能打,她麾下的娘子军也立过不少战功,但再次怀孕之后,她就养尊处优,疏于锻炼了,她麾下的娘子军也已经被他们设计调出京城,无法为她提供助力。 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改变不了大局。 “公主还是识趣些,退到一旁去吧,太孙也是您的亲侄儿不是?” 这个时候,段敏珠的娘慕容氏从殿外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段敏珠,段敏珠怀里抱着今年才三岁的萧晟。 萧喜喜见她神色憔悴,眼睛也有些红肿,走进来时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和她爹娘,心中怒意翻腾。 她盯着她冷笑了一声:“三嫂,我三哥可还没死呢。” 段敏珠步子一僵,神色又痛又愧。 她自然知道丈夫只是伤了腿,来日未必不能治好。可她娘和她舅舅跟她说,萧远川的死是他们让人下的手,如今陛下心中生疑,派了萧远河去查,他们若不先下手为强,赶在陛下查清一切之前控制住大局,慕容家只怕会举家倾覆…… 段敏珠爱萧远风,也爱自己的娘家。她不忍心看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嫡亲舅舅遭难,又想到她的晟儿是夫君的骨肉,就算夫君的腿能治好,日后也还是要传位给晟儿的,她便还是在挣扎中狠下心,选择了娘家这边。 只是她心里清楚,她这么做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丈夫的家人的…… 可是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对不起,喜喜,我也不想的……你,你与我一起求求父皇,请父皇立晟儿为太孙吧,晟儿是父皇的亲孙子,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啊。还有我舅舅,我舅舅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稳定朝局,并不是想要忤逆父皇……” 段敏珠试图用言语来消弭这场动乱,可萧喜喜却不想再听她说话。 “皇位是我父皇的,我父皇想给谁就给,轮不到你们做主。”她站在龙床旁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巡视着殿中众人,“你们这些人,无非是觉得我爹曾是江湖草莽,运气好捡了郑王和西南王的便宜才能登上皇位,又不满他手段雷霆,一心为民,损害了你们的利益,才想扶一个三岁奶娃登基,好从中谋利。可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如意算盘,打不响。” “少废话!你就说你让不让开吧!” 急脾气的王永亮见她拦在帝后身前,不肯让开,不耐烦地拔出腰间长刀,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他是萧远风的副将,也是萧远风的亲信之一,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背叛了萧远风。 萧喜喜本就不喜欢这人对女子轻佻嘴贱的样子,见此眼皮都没有抬,直接一个侧身,用袖中短刃抹了他的脖子。 完全没想到她袖子里藏着利器,也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因此根本来不及防备的王永亮捂着鲜血喷溅的脖子,惊愕地瞪了大眼:“你……” “不忠不义之人,该死。” 萧喜喜冷眼看着王永亮满脸难以置信地倒地断了气。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道,陈炳瑞惊怒大喊:“来人!永安公主御前动刀,怕不是疯了,快把她给我拿下!” 殿门外呼啦啦闯进来十多位带刀禁军,将萧喜喜团团围住。萧喜喜却没有理他们,而是收起染血的短刃,转头看向了龙床:“爹,这些乱臣贼子,我可以全杀了吗?” 这话让所有人一愣,紧接着他们便悚然地看见,本该昏迷在床的皇帝萧定,竟神色沉稳,动作有力地坐了起来。 “你有孕在身,不宜见太多血,杀人的事,还是让你兄长们去做吧。云香,你先带喜喜去后殿休息。” 萧定说完这话,本该神色憔悴的冯云香也没事人似的坐了起来,扶住了大着肚子的女儿说:“好。” 陛下根本没生病,他是装的。 在场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后,都是脑袋一嗡,脸色大变。 但已经来不及了,冯云香话音刚落,外头就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一个禁军,白着脸大喊:“统领,慕容大人,不好了!赵王和韩王领兵杀进来了!” 赵王和韩王,就是萧远海和萧远河。 这两人竟然没有离京??!! 第86章 看着在场众人慌乱的神色,萧喜喜笑了:“不仅我二哥和我五弟没有带兵离京,我三哥四哥也没有出事呢。” 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看不起萧定这个出身草莽的新帝,一直在试图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野心家们的局。 这些野心家大多出自盘踞一方的世家,如慕容氏一族就是西南望族,在当地声名显赫,根深叶茂,是渌州一派的领头人。还有少数是像陈炳瑞这样跟随萧定起事的功臣。这些人穷人乍富,居功自傲,纵容亲眷为恶,却遭萧定秉公处置,心中多有不满。 建国之初,萧定为了朝堂稳定,不得不重用他们,可这些人行事越发过分,甚至妄图离间他两个儿子,逼他们手足相残。萧定无法容忍,便在女婿谢逢的建议下,与妻儿侄子合力演了这一出戏,将这些人尽数钓出,一网打尽。 “不可能,这不可能!自古权力面前无亲情,那可是天下,是皇位!齐王和秦王,他们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地争夺,反而配合你自剪羽翼……这绝不可能!” 这计谋其实并不高深,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没人相信萧远风和萧远川能拒绝皇位的诱惑。即便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从前感情深厚,众人也不觉得他们在经历权力的浸染和三年分别后,还能保持初心。 如慕容泓这样自幼在争权夺利中长大的人,更是完全无法理解。他脸色又青又白,满脸的难以置信,“萧远风,他是疯了吗?我们是为他夺位,他却背刺我们?!” 一直看不上萧远风出身的慕容氏也是气急败坏地看向女儿:“这个白眼狼!当日我便说过他不是良配!偏你猪油蒙了心,非要嫁他!” 段敏珠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眼泪断了线似的落下:“他竟连我和晟儿都利用……萧远风……他答应过我爹要好好保护我的……他怎能,怎能如此待我……” “你们不是为他夺位,是为自己夺位。若真是为我三哥,你们就不会违背他的心意出现在这里。”萧喜喜先是冷笑着怼了慕容泓,之后才看向段敏珠,“三嫂也不必觉得委屈,我三哥不是没跟你说过,他与四哥感情很好,不想因为太子之位影响兄弟感情,更不愿用肮脏手段对待自己的家人。可你信了吗?” 段敏珠眼泪一滞。 “你不信他,不管三哥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信他。你也不愿为了他背弃自己的娘家,所以明知道娘家人一直在做违背三哥心意的事,你也不曾阻拦。” 萧喜喜说到这,摇了摇头,“都是爹生娘养的人,你更在意自己的亲人,这其实没什么错。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三哥也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更在意自己的家人。可既然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就不该怪我三哥没有把你放在家人之上。感情是相互的,你自己都做不到全心全意信他,又凭什么要求他对你毫无保留?再说三哥也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他之前是想把我们要做的事告诉你的,可你一直在让他失望,让他放不下心。” 段敏珠脸色青红,说不出话。 她想起萧远风曾数次对她说自己与萧远川的感情,也曾数次提醒她规劝娘家人,可她确实……不曾上心。 几人说话间,萧远海已经带兵杀进殿内,将陈炳瑞等人拿下。不甘受死的陈炳瑞等人奋力反抗,场面一片混乱。 萧喜喜看着这一幕,又对段敏珠说:“三嫂也别怪我们狠心,我爹还健在呢,你的舅舅和你的母亲就敢打着为我三哥好的名义阳奉阴违,做挑拨逼宫的事。日后若是我三哥不听他们的话,你敢说他们不会拿你和我三哥的孩子们故技重施?” 段敏珠身体一震,双手抱紧了儿子,像是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一点。 可就在这时,她的亲舅舅慕容泓,竟然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从她手里抢走了萧晟。 刚睡醒没一会儿,正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这混乱场景的萧晟吓了一跳,“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娘!放开我!我要娘!” “舅舅?!您这是在做什么?!” 段敏珠震惊之下本能想上去将儿子抢回来,可眼看自己没活路了的慕容泓竟然一把从地上抄起把刀,面目狰狞地架在了萧晟稚嫩的脖子上。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竟在你们这一家子身上栽了跟头!好,我认栽,可你们也休想好过!这小子是萧家的骨血,又是萧远风那白眼狼的长子,今日便叫他为我陪葬吧!”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大哥!晟儿也是我们慕容家的人啊!” 慕容泓不顾段敏珠的尖声和慕容氏的惊慌大喊,一把将两人甩开,挥刀刺向怀里的幼童。 “住手!你疯了吗?!”没人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地对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下手,萧喜喜惊骇之下顾不上自己还大着肚子,冲上前就想要阻止他。可她还是晚了一步,那刀已经落下。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从殿外飞射而来的羽箭,狠狠射穿了慕容泓的喉咙。 慕容泓动作一僵,马上就要落在萧晟身上的刀停住了。 萧喜喜趁此机会抢过侄子,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哇——姑姑!姑姑我害怕!” 萧晟三岁多,早已会说话。他和萧喜喜这个姑姑感情很好,萧喜喜见他吓得小脸煞白,连忙护着他退到她爹娘身边,又让人把段敏珠也带了过来。 “没事了晟儿,没事了,你看姑姑,你娘,还有祖父祖母都在呢,我们都会保护你的,乖,摸摸毛,吓不着。” 被人扯过来的段敏珠看着这一幕,腿软瘫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心里也第一次生出了迷茫:她真的做错了吗…… “喜喜!” 就在这时,一直不见人影的谢逢手握一把长弓,快步从外头冲了进来。 原来方才那一箭是他射的。 萧喜喜见他素白的衣袍上染了血,清冷的脸上全是急色,咚咚直跳的心脏平复了一些。她把萧晟递给她娘,冲他挥挥手,露出了笑容:“我在这!” 为把戏演的逼真,萧远风和萧远川兄弟俩是真的离京了,这会儿还没赶回来。萧远海和萧远河兄弟俩也是假意出了城,又悄悄折返的。萧定冯云香要装病,萧喜喜要大着肚子出现在慕容泓等人面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并拖延时间,所以在暗中观察事态走向,做两手准备的事便由谢逢负责。 谢逢见萧喜喜没事,大步走过来想扶她,谁知前一刻还在笑的萧喜喜,下一刻就笑容一僵,捧住了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好疼,谢归元,我好像要生了……” 谢逢一愣,脸色猝变。 ** 萧喜喜为救侄儿萧晟,动了胎气,早产了。 这是她的第二胎,本该比第一胎顺利,可因为是早产,过程反倒是比第一胎更长更艰难了。 谢逢被众人劝阻,进不去产房,只能僵着身体在殿外听了整整一夜萧喜喜的哭喊声。 第二天早上,快到午时,萧喜喜才平安产下一女。 谢逢踉跄着冲进屋,看着床上白着脸,满头汗的她说不出话。 “谢归元,我们豆豆有妹妹啦。” 萧喜喜昨晚受了不少罪,但她是个坚强的姑娘,身体底子也好,很快就缓过来了。可谢逢却是颤着手,迟迟没能开口。 一直到萧喜喜伸手去拉他,他才猛然反握住她的手,俯身抱住了她:“日后……再也不生了。”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萧喜喜却听笑了:“这个还是女儿呢,你不想要儿子啊?” 谢逢不想要。 他对孩子没有执念,因为他自己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从小受尽了苦楚,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做个好父亲。 有没有孩子,是不是儿子,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好好的。 若是没了她,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也不想再让她受昨夜那样的苦了。 萧喜喜听了他的回答笑个不停,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知怎么涌出来了。 一旁连夜赶进宫来为她接生的卢芷宁见此,连忙提醒说:“坐月子不能哭,你要实在高兴,就笑,大笑,傻笑,怎么笑都行。” 萧喜喜这才破涕而笑。 谢逢也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抬起不再发颤的手,替她擦掉了眼泪。 两人看着刚出生的小女儿,在窗外透进来的明媚阳光下温情相守。 ** 萧喜喜给小女儿起名叫圆圆,因为小丫头虽然提前出生了近一个月,但看起来很健康,整个人都圆滚滚的。 圆圆出生后第二天,萧定以宽严并济的手段处理了慕容泓、陈炳瑞等人的“谋反”之事,肃清了朝廷,收拢了皇权,真正意义上地成为了这天下之主。 五天后,离京城较近的萧远风先赶回来了。 得知妹妹是为了救他家晟儿才早产,萧远风喉咙一胀,什么都没说,只是使劲揉了揉她的头。 萧喜喜捂着被揉乱的发型不满道:“我都两个孩子的娘了你还揉我头,以后不许揉了啊,有损我威严的母亲形象。” 萧远风这才笑出来:“别说你只是当娘了,就是日后当了外祖母,你也还是我妹妹,我也还是要揉。” 萧喜喜冲哥哥做鬼脸,又跟他贫嘴几句,然后才犹豫了一下问:“三嫂那边,你打算怎么办?虽然慕容家那样,但她毕竟是晟儿的亲娘……”【你现在阅读的是 】 【全文完结】 第87章 “我知道。”萧远风敛了笑容,“我们之间也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且她爹对我有恩,她弟弟段旭这两年也一直在外游历,没有参与这次的事,所以我已经跟爹说过了,她还会是我的王妃。” 还会是他的王妃,但也只会是他的王妃了。 日后他们只能相敬如宾,无法再举案齐眉。 萧喜喜听懂了哥哥的言下之意,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心疼地看着她哥。 一旁的谢逢见此,转移了话题:“过几日四哥回来了,陛下就该下旨册封太子了,三哥可提前做好准备。” 萧远风听见这话,没有很高兴,只是认真地向他道谢:“这次的事,多亏了你。” 谢逢摇头表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三日后,“不是战死,只是失踪”的齐王萧远川也“大难不死”地回来了。而他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表请立兄长萧远风为太子。 “儿臣不爱读书只爱习武,既不擅长治理国家,也不想日复一日地坐在皇宫里看奏折,所以这太子之位还是由三哥来坐吧。儿臣只想做个大将军,替父皇和三哥征战沙场,稳定边疆。” 萧远川确实不想做皇帝,他生性好动爱自由,受不了一直被关在皇宫里,也确实是一看书就头疼。 当然野心他也是有的,如果他对面站的不是他亲哥,他可能也不会直接退出,但有比他更靠谱的哥哥在,他就懒得折腾了。 事实上,萧定刚登基时,是打算直接册封萧远川为太子的。可萧远川一直没找到兄长的尸身,心里总还怀着三哥说不定没死的念头,就以“再等两年”为由暂时拒绝了。因此萧定才只将他封为齐王。 萧远风回来后,萧远川主动找他爹娘说了这件事,表明了退让之意。 萧定和冯云香也很清楚次子的性格比小儿子更适合做皇帝,所以早已叫来兄弟俩面对面地把话说明白,也在之后定下了萧远风的太子之位。 之前一直没对外宣布,只是想将计就计地利用这事肃清朝廷。 萧远川上表请奏后,萧远风也走走形式地谦让了一番给外人看。之后萧定便挑了个好日子,正式册封萧远风为太子,并从文武百官家中选出四位贵女,赐给他做侧妃和良娣。 萧远风笑着接受,以示对朝臣的安抚。 能当官的都不是蠢人,朝臣们一看这一家子的做派,还有慕容泓等人的失败,渐渐都回过味来了。 这下没人敢再轻视新帝一家,朝堂风气一新,自此迎来了前后长达六七十年的丰承盛世。 而萧喜喜在父兄的信任下,也成了唯一一位能在青史留名,能以军礼下葬的开国公主。她带出来的红英军,也成了后世很多女子的目标和信仰。 ** 当然,那些都是后来的事,说回到眼前,一切尘埃落定后,萧喜喜终于能安心坐月子了。 坐月子的时间过得很慢,好在她亲戚朋友多,每天都有人来看她,倒也没那么难熬。 出了月子又养了养身体,就到圆圆的百日宴了。 百日宴是在公主府办的,终于能出门吹风了的萧喜喜早早就起了床,叫来婢女给她梳妆,但谢逢接了婢女的活儿,亲自为她描眉化妆。 萧喜喜端详着铜镜里胖了些,但气色很好,一看就很有福气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哥昨日就把给圆圆的百日礼送来了,说是四嫂又有了,这几日孕吐得厉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来。” “嗯。” “不能来也没事,反正我现在解禁了,随时都能带都豆豆和圆圆去他们家玩。就是不知四嫂这一胎怀的是男是女……不过男女都好,我都喜欢。” “嗯。” “四哥家已经有个若若,加上四嫂肚子里这个就是两个了。我们家有了圆圆,也是两个。二哥二嫂家也是两个,就只有三哥家还只有一个晟儿。不过他现在有了侧妃和良娣,后院女人多,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又能添丁了。就是不知道三嫂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她都主动给三哥送女人了,应该也不会太难以接受。” 萧喜喜唏嘘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就是希望晟儿不要被这些事影响。” “应该不会。”谢逢一边替她描眉一边回应她,“你三哥很看重晟儿。” “那倒是。说起来,这年头三妻四妾才是常态,像我们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反而是异类吧……” 萧喜喜说着笑起来,被谢逢捧住了脸:“别乱动。” 萧喜喜乖乖眨眼,由着他画完最后一笔,才起身抱住他的腰,在他喉结上亲了他一口;“多谢夫君。” 谢逢已经许久没碰她了,见此呼吸沉了一瞬,大手也警告似的在她腰上拍了一下:“该出去迎客了。” 他表情未变,声音未变,可萧喜喜太熟悉他的身体和各种反应了,见此忍不住就眼波一转坏笑起来,手也往下动去:“是该出去迎客了。” 谢逢:“……” 谢逢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眼神变得幽暗,声音也透出几分哑意:“再闹,今日你就别想出去了。” “哎呀,我的口脂!”萧喜喜见势不好,赶紧讪笑着将他推开,不敢再撩拨他,“不闹了不闹了,我都听见小五的声音了。说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小五竟然都到成婚的年纪了,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瞧着他不太喜欢比他小的……” 她难得有这样怂的时候,谢逢想笑又有些拿她没法子,只能惩罚似的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这才压下心中热意,重新替她补好口脂。 萧喜喜被他像是会烫人的目光看得面颊发红,心里也有些想快些到晚上了…… 咳。 “阿姐,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听着弟弟的喊声,萧喜喜回神丢下谢逢跑了出去,然后就惊喜地看见了谢朝和云舒宜。 “云姐姐!大哥!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想豆豆了,又听说豆豆有了妹妹,便忍不住回来看看。”说话的女子蒙着面纱,身姿窈窕,正是豆豆的干娘云舒宜。 她身后站着温柔含笑的谢朝,闻言也接了一句:“我这做大伯的,自然也该回来看看刚出生的小侄女。” “那你们这回回来可要多呆几天,豆豆可是时常念叨着你俩呢!”见到他俩,萧喜喜是真的高兴,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在谢朝年复一年的等待下,去年云舒宜终于松口嫁给他了。但因为过去的经历,云舒宜不想定居在京城,谢朝也不愿她日日面对别人的非议,便自请离京,去地方上做官了。 因此萧喜喜已经有一年多年的时间没见到他们两口子了。虽然她和云舒宜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络还算频繁,可终究比不上见面。 “好,豆豆呢?”云舒宜很想豆豆。 萧喜喜笑道:“一早就去看她妹妹了,瞧,出来了,定是听见你的声音了。” 圆圆一早就醒了,谢逢怕孩子吵她娘睡觉,就让奶娘把她抱出去了。豆豆最近很喜欢跟妹妹玩,睡醒觉后也忙不迭就去找妹妹了,这会儿是听见干娘的声音才飞奔出来的。 “干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豆豆小时候萧喜喜时常征战在外,是云舒宜和冯云香一起带她,所以她对云舒宜十分亲近。 云舒宜拿她当亲闺女看待,见此眼眶一红,快步迎了上去:“好孩子,快叫干娘瞧瞧长高了没……” 谢朝见此对紧随弟妹出来的弟弟笑叹:“也就豆豆能叫你嫂子露出这副模样了,我都没这个待遇。” 谢逢见倒霉堂兄虽然瘦了点,但精神不错,就懒洋洋地说了句:“你自然不能跟我女儿比。” 谢朝:“……” “喜喜!” 这时卢芷宁和方白流也来了。这两人也已经成婚两三年了。 卢芷宁起初是不喜欢方白流的,觉得他长着一张花花公子脸,为人轻浮不可靠。方白流起初也只是不甘心在卢芷宁身上吃瘪,想叫她看见自己的魅力,谁知日子一长就栽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为了追卢芷宁,方白流费了不少劲,先是在战场上为救卢芷宁险些丢了性命,后又帮卢芷宁尝草药、给卢芷宁当木头人练习针灸,才叫卢芷宁对他改观,愿意接纳他。 两人成婚后住在淮京。卢芷宁是郡主,爹娘弟弟都在淮京,自是不愿远嫁。方白流在萧定起事时没少提供物资支持,萧定登基后他也得了个伯爵的爵位,所以娶了卢芷宁后,就把主要产业什么的也都弄到淮京来了。 反正他妹妹方雪茹也在淮京。 方雪茹早已嫁给了因军功封侯爵的江无。江无骁勇善战,是萧定手下爱将,跟随萧定打天下时立过不少功劳。两口子如今替萧定镇守还不算十分安定的边疆去了。 “怎么就你俩来了?姑姑姑父没来吗?”萧喜喜往表姐和姐夫身后看了看。 “来了,在后头呢。” 萧喜喜说完,她姑姑萧秀梅和姑父卢东升也来了。 夫妻俩身后紧跟着两人,是庞月娇和莫惊雷两口子。 萧喜喜也是这两人成婚后才从谢逢口中得知,莫惊雷曾心悦过自己,但那时自己眼里只有谢逢,半点没发现他的心意。 而这从前的小胖子之所以会跟庞月娇走到一起,也是因为他在自己这受了伤,难过时得了庞月娇的安慰。 如今两人感情极好,也已经生下一子。 就挺神奇的。 萧喜喜看着两人乐了一下。 之后客人就越来越多了,看透了男人至今未嫁,但收养了好几个孤女的林素烟、跟随萧喜喜南征北战多年的其他女将,还有许多其他的宾客…… 萧远川两口子和萧远海两口子也都来了——宋菁菁今早起来感觉好些了,吐得不那么厉害了。她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便还是求着萧远川带她来了。 至于萧远风那边,段敏珠病了没现身,不过她的儿子萧晟,是萧远风亲自抱着来的。 “快看,孩子出来了!” “哎哟,这小脸蛋这鼻子,长得可真像喜喜!” “眼睛像驸马,嘴巴也像!又是个小美人胚子呢!” “恭喜公主,恭喜驸马啊哈哈……” 奶娘抱着圆圆出来后,大家都笑着讨论开了。后来宫里的萧定夫妇也派了人送礼物来给小外孙女。 看着这高朋满座,热闹喜庆的一幕,萧喜喜心里暖暖胀胀的。 她抱着大女儿豆豆,谢逢抱着小女儿圆圆,两人靠在一起,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圆满了。 这日天很蓝,风很轻。 阳光也很好。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