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猜测。
易弦年想。
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而已。
易弦年偏仰着头,兰一白垂落的发丝拂过他的眉尾,“师尊为何不肯教授弟子?”
兰一白轻笑:“不喜欢吗?那我明日再换一本有趣些的书。”
“弟子想去秘境。”
兰一白眯了眯眼眸:“秘境中的东西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你若是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塞壬的海妖在吟唱,将他拖拽着往死寂的深海中引去。
兰一白温柔的桃花眼一寸一寸将眼前人的情绪吞没。
“你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师尊不求你有多大的成就,倒是希望你能常伴身侧便好。”
易弦年从前并未完全相信自己的猜测,此刻却不得不更加笃定。
一种毛骨悚然的冷意遍布全身。
他竟然在害怕,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人,这个可以面无表情一剑杀死原主的人,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变量。
然而害怕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好像自己是无端被囚牢困住的囚犯。他不甘心,明明他现在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被莫须有的罪名困住。
易弦年厌恶自己的人生无法掌控的感觉,这让他感到恼怒。
“弟子想去秘境。”
易弦年一字一顿重复道。
兰一白顿了顿,挑起易弦年的流苏发饰,他喟叹道:“我知道,你长大了,不需要师尊了。”
“明日卯时在院子里等我。”
……
在兰一白的精心教导下,易弦年很快达到了筑基期。
“师尊终于肯放你出来了?”
秘境坐落在东州边陲,一年开放两次,三人乘坐飞舟,也要赶一天一夜的行程。
陈洱落双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摇地凑上前去,他的身量比易弦年已然高出一些,发带上的流苏跟着甩来甩去。
易弦年正站在飞舟的栏杆边,出神地望着云雾翻涌,看着从前无法接触到的高悬之物,极速被他们甩在身后。
听到陈洱落的声音由远及近,易弦年下意识开玩笑试探道:“怎么,你吃醋了?”
“才没有!”
那就是有了。
易弦年对青春期孩子的小心思了如指掌,口是心非是这个年纪的常态。
兰一白似乎什么都会纵着他,易弦年不敢在温柔乡里待太久,生怕沦陷其中不自知。
他也是人。
易弦年原本的设想是在师门当一个老实本分的大师兄,了此余生就够了——毕竟在哪儿活不是活,反正他在原本的世界也是孑然一身。
但是兰一白的偏爱,又硬生生把他带到漩涡中心。
嫉妒会令人干出荒诞的恶行,是催生罪恶的养料。
原身如此,其他人亦无法免俗。
想到兰一白的众多狂热求爱者,易弦年顿感一阵头痛。
他宁愿去凡间蹉跎一世,体验生老病死。
“你说仁清宗有无退宗的先例?”
易弦年神色凝重。
陈洱落上扬的嘴角僵住,看着易弦年不似在开玩笑,整个人火急火燎跟烧着了一样。
“师兄,虽然全宗门上下都知道你天资不高,对你明里暗里瞧不上……但是还有一些弟子很佩服你的坚持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噗嗤——
宛若一柄利剑插入心脏。
陈洱落继续补刀而不自知:“虽然他们都说师尊瞎了眼,但是我们都知道师尊还是很信任你的,门内四个弟子,师尊最疼你了。”
“你真的是个好人,很好的人。”
易弦年现在理解为什么原身强取豪夺师尊成功之后,偏偏在陈洱落面前炫耀了。
嘴是真损。
“二师兄,你又惹大师兄生气了?”
微不可查的铃铛声由远及近,江伞离笑颜盈盈地走近,瞥向陈洱落时冷了一瞬,他罕见地换下了宽袖长摆的衣服,一身嫩黄色的窄袖衣裳将人衬得风姿绰约。
易弦年还未反应过来,视线便被一串铃铛所占据。
“这是传音铃,我从钱师叔那里讨要来的,师兄只需要向里输入灵力,我便可以立刻感知到师兄的方位。”
江伞离拎起铃铛晃了晃,弯腰将其系在易弦年的腰间,不缓不急。修长的手指在红绳处绕来绕去,打好最后一个结,铃铛垂落之时正轻轻碰到一旁的玉佩,丁当作响,清脆悦耳。
……
飞舟抵达东州边陲时,距离秘境开启时间还有一天,三人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栈落脚。
客栈内人声鼎沸,各色修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低声交谈,或豪饮畅聊。
“老板,三间房。”
易弦年走在最前,自然而然掏出钱袋,掏出碎银搁在桌上。
店老板搓着手,满脸为难:“这位仙长,实在不好意思,小店今日客多,只剩一间上房了,您看……”
“也行,麻烦了。”
易弦年飞速答应,生怕连这最后一间房也抢不上。
“慢着!”
“那间房我要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高昂清脆的声音砸向喧闹的客栈,原本沸反盈天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易弦年侧身回头,来人步伐轻盈,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冰蓝色的丝带高高挽起,发间点缀着晶莹剔透的寒玉簪。
那双杏眼微微上挑,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红唇轻抿,显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冷艳。
一看就是高门阔府里养出来的大小姐,似乎大有来头。
但是很可惜,易弦年只看过原书简介,压根没读过全文,全然不知来者是谁,外加每日对着师尊的那张美到不可方物的脸,早已对美人免疫。
易弦年微微颔首:“抱歉这位小姐,是我们先来的。”
来人闻言眉眼立即泛上薄怒,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青玉令牌,几乎要怼到易弦年脸上。
一个大大的“陆”字雕刻其上。
江伞离淡淡开口,脸上挂起微不可查的不快:“颍州陆家独生女,陆石。”
陆石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表示赞可:“不错,你的同伴可比你识货多了。”
陈洱落立即接话,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太可惜了,陆家宗主和夫人这么好的基因,居然……”陈洱落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唉,要不然还是让你爹娘趁年轻,赶紧再要一个吧。”
有人听懂了其中的嘲讽意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陆石立即用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客栈的角落,那人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瞬间噤了声。
这是金丹期修士特有的威压,虽然陆石只是初入金丹,但这股威压已经足以让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呼吸困难。
掌柜的早已躲进后院,将门牌丢在柜台上,这里哪一个都不是他一界凡人能惹得起的,这钱他宁可不要,看谁能抢到,便给谁住就是了。
陆石满意地收回微压,随即瞪圆了杏眼:“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敢骂我?你是谁家的?报上名来!”
陈洱落咧开嘴角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银牙,花里胡哨地行了个礼:“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仁清宗兰仙君的二弟子,陈洱落。”
陆石罕见地安静了,沉静下来反而透出一种宗门少主可靠的气势,她的目光在面前的三人来回逡巡,最终落在中间清俊的白衣少年身上。
陆石抬起胳膊,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易弦年的方向,眼神中带着没有来的愤恨和敌意。
“你就是兰仙君的废柴大弟子?”
易弦年原本保持的友好微笑,瞬时僵在脸上。
我的好师尊,您可真是男女通吃,桃花债不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