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小孩子说话真直白。
易弦年苦涩汗颜。
陆石听不到易弦年的心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衣少年,目光带着审视,神色骄矜。
“兰仙君就是因为你才不收新弟子了?”陆石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跃上明晃晃的讥诮,拖着长音,“也是,教一个你就这么费劲,哪还有时间收新的弟子……”
事情究竟是怎么传成这样的?!
明明是兰一白他老人家自己想要逍遥度日,怎么外面传来传去,黑锅就扣在了他身上?!
易弦年咬了咬牙,默默将双手紧攥成拳,随即又默默松开。
算了。
易弦年眉梢挑起,抬眼望向门外的风景。
这云,可真白啊。
脾气这么好?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陆石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目光掠过易弦年身旁的两人。
一个英气俊朗抱着剑,一个柔美漂亮长身玉立,身量比易弦年高出一些,浑身上下无一例外散发着凛然的气息,站在他旁边,一左一右跟两个护法一样,与旁人隔绝成无形的屏障。
看起来没意思透了。
陆石撇了撇嘴。
远不如易弦年好调戏。
“喂,你怎么不看我?”
陆石一水儿的坏心思,勾起手指冲着易弦年的下巴,“脸都红了,不会是害羞了吧……”
话没说完,作祟的手臂就被硬物敲掉。
果真不讨喜,陆石狠狠瞪着江伞离,然而后者只是笑眯眯地勾起唇角,挽了个花儿,将玉笛收在身后,眼中毫无笑意。
“你这两个师弟倒是有意思,都金丹后期了才来秘境,我看只有你才刚到筑基前期吧。”
“算了,让给你,本大小姐行事磊落,从不欺负弱者。”
陆石耸耸肩,施舍一般,潇洒转身就走,云纱飘荡。
易弦年拱手:“陆小姐雅量,在下谢过。”
什么情况?
易弦年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明明方才还气焰嚣张,怎么被江伞离敲打了一番后,却主动把房间让了出来?
易弦年蹙眉思考着,不经意侧头看向一旁的江伞离。
哦——
不愧是龙傲天攻,未来的魔界之主。
幼年版威力都这么大。
“走吧师兄,我们去休息。”
江伞离迎上易弦年的目光 ,温润的嗓音如空谷幽兰般流淌。
他伸手捏起桌上的碎银放在掌心,凑近扯开易弦年的钱袋,手腕弯折,露出突出的腕骨,碎银便叮呤当啷滑了进去。
而后掏出钱袋,掏出同等的碎银扣在桌上,拿起桌上的房间木牌,笑吟吟地晃了晃,流苏穗随之抖落。
天字号上房。
一张屏风隔开大厅和卧房两个区域,最里处横亘着一张沉香木大床。
陈洱落先将剑扣在桌上,打开柜子,扛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自觉地往地上一躺,抱着剑和衣而眠。
尊老爱幼,是易弦年从小到大给他立下的规矩。
他本来不服来着,直到易弦年熟练地掌握了脑蹦子技能。
经年累月,一个一个蹦下来。
他服了。
陈洱落脑袋一歪,随即陷入了婴儿一般的睡眠。
江伞离跪在床上,将墙边的被褥抖擞开,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过布料,将边边角角的褶皱按平。
“老规矩,今晚你睡床上,我在床边守着你。”
易弦年托住小巧玲珑的冰裂纹瓷杯,先用壶里的热水烫了一圈,最后再重新倒上水,慢慢一饮而尽。
江伞离有一段时间身体亏损得厉害,成日卧病在床,病殃殃的,整个人薄得跟纸片一样,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令人揪心。
易弦年不放心,便在床边铺了铺盖守着,一守就是小半年。
江伞离动作一顿,松了松枕头,转身看向易弦年,将易弦年的这一整套动作尽收眼底。
“师兄为何不用清洁术?”
易弦年把玩着空杯子,灵活地在指间绕来绕去,垂下眼眸:“习惯了。”
江伞离走到桌前坐下,单手托住自己的脸颊,额角的发丝滑落,能够遮挡住他日渐深邃锋利的眉眼,露出最为纯良无害的一面。
他身体往前倾,叹了口气,无奈道:“师兄,别总把我当小孩。”
“床够大,我们可以一起睡。”
易弦年闻言一愣,眼神不自觉落在睡得正酣的陈洱落身上。
江伞离轻笑:“放心,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陈洱落对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合伙弃他于不顾的行为浑然不觉,紧紧抱着怀里的佩剑,睡得正酣。
易弦年思索片刻,果断点了点头。
真是对不住了二师弟。
而后欢欢喜喜褪去外衣,解开腰间的玉佩和传音铃,放在桌上,往床上一钻,整个人砸向松软的枕头和被窝。
江伞离抿唇轻笑,拎起传音铃,缓缓起身,发尾处的璎珞珠子跟着摇曳,他将膝盖跪在床上,将传音铃放到易弦年枕边。
“我怕出意外,师兄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好,怕找不到你。”
易弦年不以为意:“不会的。”
江伞离从善如流:“我害怕,需要师兄保护。”
他敛眸:“桌上的玉佩看着很是精美,之前从未在师兄身边见过,倒是模糊记得小时候看师尊贴身带过一段时日。”
江伞离躺在易弦年身侧,侧过头,目光描摹着易弦年的眉眼,状作不经意发问:“可是师尊送与师兄的?”
坏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啊……是。”易弦年心里发虚,一时间有些结巴,眼睛直勾勾盯着房顶,尽量忽略身旁灼热的视线。
死孩子,记性这么好。
江伞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言语,身边穿来短暂的布料摩擦声,却搞得易弦年不怎么是滋味。
明明被忽略了,明明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明明心里很难受,却还是懂事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行,情绪不能憋着,容易憋成反派。
易弦年扭了扭身子,手肘枕在胳膊上,侧目看向江伞离,谆谆教诲:“三师弟,你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口,不要总是憋着,有大人在呢,想要什么,师兄都能帮你解决。”
江伞离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瞳孔幽深,勾唇道:“好啊,我想要师兄的发带。”
易弦年的眼眸里瞬间漫上怜爱,利落扯下自己的素色锦纹发带,而后抓住江伞离漏在被褥外的手。
江伞离将发带攥进手心,缓缓垂下,手指慢慢收拢,指尖缓缓摩挲着。
吹落灯芯,只留一室碧清,桌上的玉佩映照出盈盈的月光,照出一片清透,恍惚间,竟不甘地闪着白光,随即消逝,仿若从未来过。
……
秘境大门将在卯时二刻准时开启,由不同宗门世家的长老轮流坐镇,保护秘境中修士的安危,毕竟都是各家门派的青年才俊,虽自从秘境开启后的百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但也容不得放松警惕。
秘境规则允许结伴而行,一队最多不超过四人,许多修士往往会选择现场结队,秘境大门熙熙攘攘,滔天嘈杂。
“今年轮到仁清宗出人了吧。”
“那我真的太幸运了吧,岂不是有机会能见到兰仙君,我只在师兄房屋里的画作上瞧过一眼,他便再也不肯给我看了。”
“以往都是姜云霆长老,今年大概也是吧。”
“别痴心妄想了,兰仙君已经许久没出世了。”
“不是传言说,今年兰仙君的三个徒弟也来吗?那他还不来?”
“兰仙君出了名的冷淡避世,别说徒弟了,我都怀疑就算他道侣来,兰仙君都不会露面的。”
“我真的不敢想象兰仙君这样的人能有道侣,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修的无情道。”
“还真不是,不过听我师尊说,兰仙君可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十五岁突破筑基期结金丹,明明快飞升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迟迟还不飞升,可能是在忙着参透一些人生哲理,所以才一直闭门不出。”
……
易弦年漫无目的地游走于人群之中,想要尽可能多的汲取一些有关秘境的有效信息,结果听了满脑子兰一白的彩虹屁。
咚——咚——咚——
楼阁传来幽远的钟声,整个场地瞬间安静下来,江伞离寻着传音铃,将易弦年拉到身侧,三人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大的场合,难免都有些蠢蠢欲动。
众人齐齐仰头,共同期待着楼阁处将要走出来的人,不约而同怀揣着微妙的期待。
日光初升,从楼阁后缓缓升起,洒下一片温和的金光,迸发出奇异的色彩,笼罩漆点楼阁。
一白衣仙人从门后走出,衣袂似雪,长发用簪子简单扣起,霞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恍若整个人都沉浸在光晕里,似真似幻。
一滴热油滚进水中,底下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楼阁上的人对此恍若未闻,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给人以巨大的威压。
身旁的负责人开口介绍,声音传得很远。
“今年的秘境守护长老,仁清宗兰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