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僵硬的转过身去,想说抱歉,却在看清声音的主人之后将这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来者略带卷曲的长发束成马尾,身穿一袭玄色,领口和前襟附有金丝缝制而成的蟒形纹路,露出的脖颈和锁骨凹陷处还能瞧见若隐若现的黑色刺青,荆棘似的攀附于白皙的肌肤上。
男人高出麦冬一大截,气质不凡。
长相俊美艳丽富有攻击性,饱满有型的唇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更为殷红,狭长的眼睛的盯着自己,但他的眼神却又不像再看自己,更像是在看空气。
“抱,抱……”歉字还未说出口,男人视若无物般擦过麦冬的肩走向客栈的敞开的大门,身后还跟着一位随从。
麦冬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就是李栯迟,抬脚便追上去:“等一下!”
李栯迟很快踏上客栈内里的台阶,门口的店小二突然伸手拦住麦冬:“二公子,老爷吩咐咱家了,在您成婚之前禁止入内哦。”
眼见李栯迟就要消失,麦冬焦急道:“您可以通融一下吗?我马上就出来。”
小二微笑着拒绝他:“老爷特意嘱咐过,若是让二公子进来了我们饭碗也不保了,天儿也不早了,我看二公子还是早些回府省的老爷责怪罢。”
“可是……”麦冬还想争辩几句,但看见小二铁了心不让他进去的眼神也只好作罢。
他在客栈后方桂花树与槐树之间徘徊着,心里不免打起退堂鼓。
但是——来都来了。
麦冬一直在回府与不回府,成亲与不成亲之间反复横跳。
甚至产生一走了之的想法,但离开了麦家的庇护,自己又能去哪?就凭原主风骚的事迹自己肯定也走不出集尹县。
八成被人弄死喂狗。
但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他做不到。
思绪惆怅,大脑混沌。
应景似的刮起一阵风,桂花被吹落不少,连带着沙子洋洋洒洒的落到麦冬身上,他用手指捻起一簇,放在鼻子下闻。
淡淡的甜香。
“啊——喵呜!”
麦冬喷嚏打的措不及防,下意识看向自己近在咫尺的手,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记忆中那双白皙指节圆润的手,已经变成了一双橘色白色交织的猫爪,内面是粉色肉垫,上面还长着尖锐的指甲。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变成了一只——橘猫?
麦冬的视线被一大片白色布料遮挡,他跳出围住自己的布昂,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团衣物,大脑一片空白,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发出一连串得“喵喵”声。
“喵喵喵”
我是谁?
“喵喵喵?”
我在哪?
此情此景,麦冬不由得顿住。
自己这具身体究竟是人是猫?是正宗还是假冒?
自己的这副身体难道根本不是麦府二公子的,而是一只猫变成的,那自己的那些记忆又从何解释?
呆楞半晌,麦冬把猫头一偏看着一旁高而壮的槐树,看上去种了有些年头了,槐树枝桠粗壮茂密枝叶繁茂,部分甚至延伸到客栈周边,与厢房的外廊接壤,看上去就像暗示方向的指针。
麦冬思索片刻,试探着将爪子放到布满沟壑的树干上,是与人类的手不同的触感,前爪搭上树干的那一刻,粗糙的纹理像无数细小的针,刺进肉垫的软绒里,利爪牢牢的挂在树皮上。
许是猫咪的天性加成,麦冬轻便的爬到客栈的顶层,顺着外廊找到了有着与李栯迟身上对应香气的房间。
从外廊跃上窗台,麦冬小心翼翼地将雕窗推开一条缝,脑袋稍稍挤进去,左右观望,发现房间没人便跳下窗台,站在厢房正中央的圆桌上。
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子里,脑海里没由来的浮现出客栈门口李栯迟看向自己的眼神。
厢房虽然大但陈设简单略显空旷,除了基础设施和几处熏香唯有落脚的木桌上杂役摆放的花束。
花束红蓝颜色不等,大小不均,看起来像随意摘采的野花精心修剪了一番,并不好看,虽然突兀但又给这间萧条严肃的房间增添了点色彩显得没那么生硬。
雕窗打开的缝隙被风吹大了一些,花粉顺着风飘过麦冬的鼻子。
“啊嚏—”
又是一个喷嚏,眩晕感接踵而至。
麦冬在圆木桌上一晃,视线赫然拔高,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地上,疼的他闷哼一声,接触地面的皮肤感到一片冰凉,甚至激起一个寒颤。
他睁开眼睛,发现浑身上下只有一条亵裤,其余衣物消失的无影无踪,麦冬活像只被人褪去外壳蜷缩成团的虾子。
“李公子,需要人服侍您梳洗吗?”
“把水送进来。”
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声响和纷乱的脚步声,麦冬脑子跟要炸开似的,“唰”的一下站起来,来不及收拾自己又变成人的惊愕,只有对于自己即将裸奔的羞赧。
这个鬼世界怎么老把他当日、本、人、整!
一瞬间他脑海里脑补了自己无数种结局。
——麦冬为退婚竟放下贞操脱光衣服与幽州太守李栯迟火拼。
在这样的情境下,原本并不算远的能够遮蔽的屏风变得遥不可及,地板上的缝隙也变成了难以跨越的沟壑。
好在门外的人并没有马上开门,门被推开的一瞬,麦冬恰好堪堪遮住自己露在外面的头发。
躲在屏风后的麦冬努力平复呼吸,透过一层纱只能看到几个人来回晃动的黑影。
盛满水的浴斛被店小二抬到厢房屏风旁,李栯迟盯着打开的雕窗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把桌子上的那盆花抱出去。”
“好的,公子您若有其他需求只管吩咐。”
店小二毕恭毕敬的退出厢房,关好门。
厢房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麦冬砰砰砰的心跳。
思绪是死寂的,身体却因为羞臊蒙上了一层热意,风过肌肤,体温不减反增。
房间的空气一点点被浴水的香气稀释,其中还混合着李栯迟身上残留的那股难以分辨底调的香味,这旖旎的味道浪潮般涌进麦冬谨小慎微的呼吸里,弄得他越发燥了。
好热,这水是不是加东西了?麦冬不当其实的想。
透过屏风,隐隐的看见李栯迟背对着他褪去一件件衣裳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薄纱上映出朦胧的身形,宽肩窄腰极具张力的男性轮廓,束起的发丝散下来更加修饰利落的腰身。
看到眼前一幕麦冬荒谬的觉得自己在看某些少儿不宜的影片,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场面,顿时感觉血脉喷张鼻子意外的涌出一股热流,他慌慌忙忙的用手擦去,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能在心里默默哀求李栯迟沐浴完早些休息。
耳畔水流声此起彼伏,麦冬只能闭起眼睛不去看,尽力忽视李栯迟制造出来的绵延不绝的声音,可脑海却难以自控的想象出了李栯迟沐浴的场景。
水流顺着清晰的下颌线往下淌,划过脖颈,锁骨凹陷处沉积一小摊温水,与刺青交织在一起混为墨色,溢出的水流划过隆起的胸肌,再往下就是……
他的思绪不合时宜的浮想联翩,写文的灵感大爆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听“唰——”的一声。
是屏风被推开的声音,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麦冬思绪被打断惊觉睁眼,猝不及防的撞进李尉迟的黝黑、深邃的眸子里,男人睫毛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细小水珠,少许碎发黏在额头上,浑身散发着湿热的潮气,一副刚沐浴完的模样。
他这时才发现李栯迟唇下还有一颗小小的的痣,更是给这张脸增添一丝风情。
李尉迟看着眼前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挡住胸前恨不得把两只胳膊当遮羞布使,浑身赤条的少年,讥讽道:“二公子还有偷看男人洗澡的癖好?”
麦冬顿时瞪大眼睛,着急解释:“我没有!”
他的手死死捂住鼻子,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两人相距几寸,李栯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算不上清白。
看到李栯迟上下打量自己,一副你光着身子跟我讲这些的眼神,麦冬顿时头皮发麻,但此情此景自己百口莫辩,他仍然固执的想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这个癖好……”
因为没底气和没说服力的缘故,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连同声音都随之变小,细弱蚊蚋。
少年眼皮耷拉下去,轻轻颤动着,尽可能的逃避李栯迟的视线,因为自己靠近的缘故,额前的发似乎也染上了些许潮气,唯有发旋上那一簇头发呆呆立着。
李栯迟抬脚走进半步,麦冬便慌张的往后退,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墙壁,因为疼痛眉毛短暂的蹙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身后没有退路,麦冬垂着脑袋咬咬牙,一鼓作气,语气听上去有些郁闷:“我想……退婚。”
本以为李栯迟会跟自己客套几句问问原由,结果这家伙立马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麦冬急了,低着的脑袋立马扬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李栯迟的眼睛,语无伦次道:“可是我们都没见过几次。”
李栯迟的眼神过于犀利,麦冬与他对视没几秒便败下阵来,将脑袋偏向一旁不去看他,两人靠的很近,身体上都没有衣物附着,麦冬甚至可以直观的感知到李栯迟身上蓬勃的、温热的潮气。
“我对你没兴趣。”李栯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麦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下说了些什么胡话。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体温骤时又有升高的趋势,麦冬感觉自己两颊发烫,一时语塞,羞耻感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忘了,这场婚约,原本就是家族联姻。
这场婚约,原本就不是因他而起。
他只是作为一座桥梁,去承接两个家族的资源往来。
麦冬一感到羞愧就不自觉眨眼睛,睫毛似小刷子似的上下来回扫着,单薄的身形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恼的。
李栯迟看见麦冬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去,觉得可笑。
他没去想麦冬**着身子的缘由,随手扯过一件自己穿过的衣裳扔到麦冬身上,“不送。”
这场婚约是把两个家族交织缠绕在一团的藤蔓,而关于麦冬和李栯迟的第一次谈判以一个惨淡的结局收尾。
麦冬捏紧颇有分量的衣服,闷闷不乐的为自己这不恰当的行为善后:“还请……李公子,不要讲此事告知于父亲,此举是我唐突了。”
他将自己笼在的布料之下,语毕转身,推门离开,宽大的衣服缠绕在他消瘦的身躯上,像夏日傍晚的蝉。
麦冬深受打击的神情映在李栯迟的眼睛里,如同房间里随风摇曳的蜡烛的火苗,一深一浅、忽明忽暗。
他推开雕窗,视线被那棵枝丫茂盛、生机勃发的槐树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