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凭记忆回府时,街上仍有摊贩在售卖小玩意,他想走近看看,却因为衣服漏风不得停留。
看门的下人给自己开了门,看见他的着装眼底闪过诧异却也没有过问。宅子里灯已经熄了大半,好在麦府上下都歇息的早,否则他真不好解释自己裹着的衣服。
回寝室后他取下这件衣服,盯着打量了一翻,做工材质绝属上成,他这时才发现在这衣服的内衬上居然还缝有金色的暗纹。
……
闷骚。
回忆起李栯迟除了尴尬,还有他看自己跟看狗一样的眼神,令麦冬莫名的想到那个死鱼眼上司。
都是没有一点人情味的东西。
麦冬回塌上才发觉自己的床上用品不翼而飞,空有一个枕头。
但他连10平的出租屋都睡过了,这算什么。
麦冬给自己套上一件里衣,斟酌片刻将李栯迟甩给自己的外衣盖在身上闭眼长眠。
-次日卯时。
长阳街道传来马蹄踩过砖块的嗒嗒声,一袭十来人,通体漆黑的队伍由长霄客栈出发去往麦府。
“太守昨晚睡的还算安稳罢。”麦承将李栯迟请进府内,“犬子的事情还望你多费心了,毕竟这孩子从小就闹腾。”
他抬手差人上茶,被李栯迟出手制止:“昨晚受寒,茶就免了。”
“哦?客栈窗户破损了?是小二修理懈怠了,我的疏忽。”麦承边猜测边对着旁边的侍女道:“去把二公子叫起来。”
李栯迟将手搁在椅背上:“昨晚我看二公子穿的单薄,便借与了他我的外袍。”
“你们……”麦承皱起眉,停顿片刻,“子初昨晚去打扰你了?”
李栯迟盯着客堂外的快步赶来的白色身影,缓缓道:“二公子对婚事不太满意。”
麦冬着急忙慌地赶来,前脚刚跨进客堂的门槛,后脚便听到了李栯迟掷地有声的这么一句,整个人如遭雷击。
麦承见麦冬懒懒散散的样子,又联想到李栯迟的话,脸色很不好,但碍于旁人不好发作。他沉声道:“这就是你待客的样子?”
麦冬迅速在心里建起一道防御墙,开启勿扰模式,准备面对接下来的暴风雨。
他深吸一口气抿抿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揪住衣裳:“起晚了,准备的仓促些。”
而这些动作被李栯迟尽收眼底。
大概是时间不充裕的缘由,麦冬的衣服并不整洁,绿色的腰带松垮的系在腰间,勾勒出腰胯的分割线。浅棕色的发半扎在脑后,额前露出一块结痂,显得有些可怜。
麦承正要开口,李栯迟却抢先他一步:“此次前来是想告知令尊行程有变,要提前启程。”
麦承抿了口茶,眉心一跳一跳的,他压下几欲爆发的怒火:“悉听尊便,子初就麻烦太守好好替我管教了。”
他撇下茶盏,大手一挥差人呈上一封纸,起身离开。
“这是什么?”麦冬不解的接过,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起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九月十六日,麦氏麦子初与李氏李栯迟结为夫妻。
“婚书。”
李栯迟的声音突然在自己后方出现,他从麦冬手中接过,拿起笔写上自己的名——李央,按下手印。
随后他将那封不平等条约递给麦冬。
麦冬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去接的意思,这和签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李栯迟的手在空中停滞片刻,见麦冬毫无作为便将婚书放到桌上,提笔抬手在空白处“刷刷”写下几个字。
麦冬一惊,挤进李栯迟和桌子之间,赶紧凑近去看:“你干什么?!”
李栯迟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还在麦冬身上闻到了自己熏香的味道。
只见原本空无一字的位置写下了一句话:麦子初任君差遣。
麦冬眉毛拧在一起,艴然不悦:“你怎么擅自在婚约上加东西?!”
他捏着婚书,转身瞪着李栯迟,发现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猛地挪开几步。
李栯迟不置可否,语气冰冷生硬:“你不签,我就替你签。”
麦冬呼吸一滞,愤愤骂道:“……流氓!”
李栯迟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睨了麦冬一眼,面无表情看向客堂外被风吹得沙沙响的树:“麦二公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造成的损失全由麦家承担。”
麦冬捏住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青白,哑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拿起毛笔,不情不愿的在婚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一旁的侍女这时道:“李公子,老爷偏堂有请。”
麦冬看着李栯迟离去的背影,心里愈发的郁闷。
府里的管家催促自己去收拾行李,说按李公子的安排即刻便要启程。
麦冬想说自己的行李只有自己一人,但想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待李栯迟从偏堂回来之后,麦冬随他一起前往门外等候着的队伍。
他老老实实跟在李栯迟身后,站定在马车前,见李栯迟拨开车帷上了车,自己也抬脚准备上去。
下一秒被李栯迟出声制止:“你的车在后面。”
麦冬动作一顿,抬起的脚僵在空中。他往后看去,果然发现有一辆较小的马车在队伍的后面等候,他讪讪地收回脚,闷声道:“哦…… ”
随后小跑着坐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车内装饰精简,似有似无的香气时不时出现。
马夫这时出声:“公子,去幽州得个一两日,舟车劳顿,您可以先休息休息,夜晚咱还要赶路。”
麦冬闻言说好。
车队启程,他拨开帘子将脑袋伸出车窗四处打量。
正直午时,街上的摊贩在摊位上吆喝着自家的茶点,食物的香气幽幽飘来,麦冬不禁有点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就要离开,边看边感慨自己悲催的人生。
他的眼神锁定到一个包子铺,再往旁边一看发现那老板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那架势就像恨不得要把自己盯出一个洞来。
面对恶意满满的目光他又将脑袋缩回去,伴随着马蹄有规律的哒哒声,麦冬睡着了。
他睡的并不安稳,马车的结构并不能让人长久的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再加上速度不匀,时快时慢,有些时候甚至会因为踩过沟壑而导致车子晃动,麦冬醒来的时候车队已行驶到城郊的粮仓附近,雨水初降,砸在青瓦车棚上噼里啪啦作响,将烧的焦黑的木头全部浸湿,盖住了不小的焦糊味。
雨势骤起如帘,麦冬指尖刚接触到车帘就听“咻——”的一声,他本能的侧身,脸颊立马感觉一阵火辣刺痛。
一支黑箭擦着他的耳畔,深深地钉入车厢的内壁,羽尾上缠绕着绞下来的白色帷幔,随箭身轻颤。
这动静不小,马夫嘶吼的声音在雨中骤现:“有刺客!”
紧接着第二支箭扎入马夫胸腔,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血液与雨水齐齐飞溅,尸体直直栽落马车。
马匹受惊嘶鸣,四蹄踩进水坑溅起孩童般高的水花,失控的冲向远方。
车辆剧烈颠簸,麦冬惊慌失色,十指死死扣住马车的檀木窗沿,额头上的结痂重重磕在内壁上,鲜血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周遭瞬时杂吵起来,马蹄声纷乱,还有此起彼伏的破空声,箭矢不断钉在车辕上,与大雨重合发出“笃笃”闷响。
风把车帷吹开一个豁口,马蹄踢过碎石的脆响接踵而至,李栯迟一夹马腹,追赶上麦冬,鬼魅般出现在车窗外,雨水在他的脸颊滴落,将他浑身衣裳淋的透湿。
麦冬正欲开口,被李栯迟厉声打断:“待在车里!”
麦冬双手被马车震的发麻,几乎扣不住窗沿,闻言更是面色发白,尽全力将自己贴在壁上。
看样子这些人是冲他来的,麦冬面色苍白,不自主的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所做的那个梦。
李栯迟御马贴近马车的瞬间,脚踩马镫借助马匹的冲力,双手借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翻身上了马车。
他稳稳的落在御者座上,迅速抽出腰间的环首刀,看准时机,一刀劈在套住马匹一侧的缰绳上。
拉车的骏马陡然转变方向,车子速度过快,缰绳断裂单侧,顺着另一根绳子的路径,装着麦冬的车厢呈弧形甩了出去。
眼见就要装上前方一块有半人高的石头,李栯迟手起刀落砍下另一根缰绳。
但车速未减,向着不远处的枝水河冲去。
李栯迟稳住身子挤近狭小的车厢,低声道:“抓紧。”
“什么?”麦冬茫然发问,四周寂静到只剩下二人的声音,雨水从正前方像一根根针似的扎在麦冬脸上、身上。他并不能很好的理解李栯迟的意思。
下一秒,李栯迟抱住了自己,力道很猛。
麦冬本能的张开双臂接纳他,手指无意识的揪住李栯迟后背的衣服,却还是被撞到车厢内壁上,脑袋狠狠地磕了一下,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李栯迟的体温渗过湿透的衣裳传递到麦冬的身上,略带喘息的呼吸喷到他脖颈处,灼热、滚烫。
狭小的车厢不足以供两个发育完成的男人立足,他们的身体、呼吸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李栯迟的脸在光线稀缺的车厢里忽明忽暗,只有顺着下颌流下的雨水始终携着亮光。
瞬时、车厢越过岸边最后一寸,猛地扎入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住麦冬,灌进他的鼻子里、耳朵里。
一如前日。
麦冬忽然意识到,有种东西,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流失着,而他如何去抓都是徒劳的,例如……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