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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傲风骨之争,扎眼的靶子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冉梓喜发间镀着金。


    她刚接过小桃递来的热粥,还未沾唇,便听得身后传来木屐碾过青砖的声响。


    高若雪去而复返了。


    方才在偏厅整理乱发时,她对着青铜镜望见自己泛青的唇色——


    那黑袍人说的对,文名是文人的命门,可她方才竟被一个庶女当众撕了面皮。


    指腹摩挲着袖中那方黑匣子,匣内装着冉梓喜去年冬天在破屋写的《寒夜寄母》,墨迹未干时被她买通的粗使婆子偷来的。


    但此刻,她得先撕了这妖女的“女子议政”论调——那才是更扎眼的靶子。


    “冉姑娘好兴致。”高若雪站在廊下,珠钗轻颤,声音却冷得像腊月的冰,“《礼记·内则》有云:


    ‘妇人不得议政事,亦不可擅文墨。’您今日在诗会上大谈田妇之苦、戍边之痛,以闺阁之思入诗,妄谈国是,莫不是忘了圣人训?”


    堂中原本热闹的议论声霎时静了。


    几个留着灰白胡须的老儒抚须点头,其中一位甚至低声附和:“高姑娘说的是,女子当以织绣为务......”


    冉梓喜放下粥碗,瓷底与木案相碰,发出清响。


    她抬眼时,眼底的笑意未减,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中那方绣着梅枝的帕子——


    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帕角还留着淡淡药香。


    昨夜她翻遍《后汉书》《唐会要》,为的就是等这一刻。


    “高姑娘熟读《礼记》,可曾读过班昭的《女诫》?”她起身,月白衫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班昭虽教女子谦恭,却写‘女者,如也,从如人也’,这‘如’是顺从道理,而非顺从愚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交头接耳的学子,“王昭君出塞时作《怨词》,蔡文姬归汉后写《胡笳十八拍》,难道她们也是擅文墨的僭越之辈?”


    高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却听冉梓喜又道:“太宗朝长孙皇后谏止圣上严惩魏征,劝‘主明臣直’,难道这不是议政事?


    若按《内则》,长孙皇后该躲在后宫数算脂粉,可云煌国如今能有‘贞观遗风’,怕要多谢她的‘僭越’了。”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几个年轻文人拍起手来。


    高若雪瞥见程砚秋摸着白须,眼底的赞许更浓了,喉头一甜,险些咬出血来。


    “不过是拾古人牙慧。”一直沉默的周怀瑾突然开口,他是考据派的老学究,最恨浮文虚饰,“冉姑娘诗中多写孤影、寒江,尽是儿女情长,毫无风骨可言。”


    冉梓喜早料到他会拿“风骨”开刀。


    她转身从案头取来一卷《文心雕龙》,翻到《风骨篇》,声音清亮如钟:


    “刘勰说‘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风骨在精神,不在题材。”她举起书,“杜甫《春望》写‘国破山河在’,是哀;


    李煜《虞美人》道‘往事知多少’,也是哀。可谁能说它们没有风骨?哀而不伤,哀而思变,这才是真风骨!”


    堂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程砚秋眯起眼,盯着冉梓喜手中的《文心雕龙》,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批注《诗鉴》,为“寒蝉凄切”是否算风骨纠结半月——如今这小女娃倒点醒了他。


    他望着台下那些眼睛发亮的年轻学子,又看了看几个老儒若有所思的模样,低声自语:“或许……她的风骨,才是真正的风骨。”


    “诸位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女子有才便失德?”冉梓喜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全场,“若才华能安邦济世,能让田妇少受盘剥,能让戍边儿郎有热饭吃,何须分男女?”


    寂静持续了三息。


    先是一个青衫学子拍掌,接着是两个,三个,最后如潮水般漫开。


    几个老儒虽没拍手,却也放下了原本紧抿的嘴。


    高若雪望着被掌声包围的冉梓喜,只觉耳中嗡鸣——她分明看见,方才还支持她的那几个老儒,此刻正和年轻学子争论“女子议政”的利弊。


    “你竟敢挑战千年纲常!”高若雪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在身后的花架上,青瓷花盆“哐当”落地。


    她攥紧袖中黑匣子,指节发白,“你以为赢了这一局就能……”


    “高姑娘?”小桃端着新茶从廊下过来,疑惑地看了眼满地碎片。


    高若雪猛地闭了嘴。


    她望着冉梓喜含笑的眼尾,喉间的话梗成刺——那匣子里的《寒夜寄母》,写的是“破灶无温泪满襟,慈亲旧帕抵千金”,若当众念出,定能说她“私德有亏,借母名博同情”。


    可此刻,她竟有些犹豫——这妖女的嘴皮子太利,万一反被她扣个“揭人隐私”的帽子……


    “高姑娘可是要说‘还没结束’?”冉梓喜端起茶盏,吹开浮叶,“我等着。”


    阳光透过窗棂,在高若雪怀中的黑匣子上投下阴影。


    她盯着那抹阴影,突然想起昨夜黑袍人说的最后一句:“必要时,撕了她的旧作。”


    而冉梓喜望着她微颤的指尖,唇角笑意更深——她早让宋知远查过高府的粗使婆子,那首《寒夜寄母》的“失窃”,怕也是高姑娘的“妙手”。


    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台下那些亮起来的眼睛——有位穿藕荷色衫子的少女,正攥着帕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下一局,该你们出题了。”她在心里说。


    高若雪深吸一口气,将黑匣子按得更紧。


    她望着冉梓喜被阳光镀亮的侧脸,终于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明日诗会,我们再论。”


    可她没注意到,程砚秋已经悄悄把《云煌诗鉴》的批注本翻到了新页,笔锋遒劲地写下:“女子风骨,亦可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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