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楚府的青石板路上已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冉梓喜正坐在妆台前理鬓角,铜盆里的温水还浮着几片桃花瓣,就见小桃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半张皱巴巴的纸,指尖发颤:"姑娘,外头...外头都在传这个。"
纸页上墨迹未干,"墨隐居士本是闺阁女,匿名欺世盗名"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眼睛生疼。
冉梓喜捏着纸角的指尖微蜷,忽闻院外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尾音被风扯得发飘——和前日王姑娘被抓时,巷口老妇的哭嚎声竟有几分相似。
"赵守义的人临走前泄的密。"楚夫人掀帘进来,月白缎面袄子下摆沾着晨露,"我派去盯梢的人说,他那书童昨日在醉仙楼喝得烂醉,拍着桌子骂''什么墨隐居士,不过是个躲在幕后的女娘''。"
妆台上的铜镜映出楚夫人眉心的褶皱,她伸手按住冉梓喜的手背,掌心还带着从外头进来的凉意:
"如今文人圈都炸了锅,杜子昂那拨人正往诗社送帖子,说要''清剿文坛妖风''。"
冉梓喜垂眸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
镜中女子眉峰微挑,眼尾有颗浅淡的朱砂痣,倒真像藏了把未出鞘的刀。
她忽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案上的《诗经》:"夫人可记得上月那桩事?
城南老秀才骂我''墨隐的诗有雌气'',结果被二十个村学童围着念《将仲子》——"她指尖划过书页,停在"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那句,"文人最怕什么?
最怕自己立的规矩被自己人打破。"
楚夫人的手松了些:"你是说...?"
"藏着掖着才是示弱。"冉梓喜抽回手,从妆匣里取出支螺子黛,在镜前描眉,"既然他们要我现形,那我便大大方方站到台前去。
云州诗会不是定在三日后?
我去。"
螺子黛在眉骨上划出利落的弧线,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后院捡到的那片银杏叶,叶脉里还凝着夜露,像极了前世导师在她论文边缘批注的红笔痕。
"导师说过,真正的破局,是让对手的武器反过来刺向他们自己。"她对着镜子轻声道,镜中女子的眼波流转间,已有星火在烧。
三日后的云州诗会设在城南烟雨楼。
冉梓喜到的时候,楼前的青石板已被踩得发亮。
穿儒衫的文人挤作一团,有人踮脚往楼里张望,有人举着纸卷喊"女子弄文成何体统",连卖梨膏糖的担子都被挤翻了,甜腻的糖汁在地上淌成浑浊的河。
楼门"吱呀"一响,杜子昂晃着折扇挤出来。
他月白儒衫的领口松着,脸上带着宿醉的青灰,见着冉梓喜便把扇子一收,"啪"地敲在石桌上:"这不是冉家二姑娘么?
怎么,来给墨隐居士递帕子?"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
有个穿灰布短打的黄秀才挤到前头,唾沫星子喷在冉梓喜裙角:"昨日我在醉仙楼听人说,你房里藏着《辩诗疏》的抄本!
原来那妖文竟是出自你手?"
冉梓喜垂眸看了眼裙角的湿痕,忽的抬眼。
她这一抬头,倒让黄秀才往后踉跄了半步——那双眼太亮,像春夜的星子落进了寒潭里。
"黄秀才可知,《辩诗疏》里第一句写的是什么?"她声音清冷,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文以载道,道不分男女''。"
人群静了一瞬。
有个穿湖蓝衫子的姑娘挤进来,是诗会里常帮着誊抄诗稿的苏小姐。
她攥着帕子瞪向杜子昂:"我前日还见杜公子抄墨隐的《秋夜感怀》送相好,如今倒成了''妖风''?"
杜子昂的脸涨得通红,折扇"咔"地折了半根骨:"你...你个未出阁的女娘懂什么!"
"我懂的不多。"冉梓喜往前一步,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黄秀才的鞋尖,"但我懂,前日赵守义私刑逼供王姑娘时,说她''女子不该碰笔'';昨日陈御史跪在佛堂里数珠子时,也说''女子不该议政''。
可他们怕的从来不是女子碰笔——"她指尖划过烟雨楼前的木柱,柱上还留着前日诗会时文人题的"大江东去","他们怕的是,女子的笔,能写出比他们更锋利的文章。"
围观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有个穿玄色锦袍的顾公子从楼角转出来,他前日还在诗会上笑冉梓喜"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盯着冉梓喜发怔,手里的茶盏烫得指尖发红都没察觉。
杜子昂突然把断了骨的折扇一摔:"口说无凭!
你敢不敢当众写首诗?
写得不如墨隐,便认了欺世盗名之罪!"
"有何不敢?"冉梓喜掀了掀衣袖,小桃早捧着端砚跟上来。
她蘸了浓墨,笔锋在宣纸上悬了悬,忽的转头看向杜子昂,"只是杜公子若输了...可要把你那首《赠香君》的抄本烧了——毕竟,那诗里''纤手弄瑶琴''的,不也是女子?"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
杜子昂的脸由红转白,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桌。
青瓷茶盏碎在地上,溅起的茶水打湿了冉梓喜的裙角,倒像给那朵缠枝莲添了几滴晨露。
诗会的木楼上,不知谁先鼓起了掌。
接着是苏小姐清脆的"好",然后是顾公子迟疑的掌声,最后连卖梨膏糖的老汉都拍着大腿喊:"这女娃子比那些酸秀才会说多了!"
暮色渐沉时,冉梓喜站在烟雨楼的飞檐下。
风卷着楼前的纸页乱飞,有她刚写的诗稿,有杜子昂摔碎的扇骨,还有不知谁新贴的"墨隐真容"——画里的女子执笔而立,裙角沾着墨迹,倒比那些峨冠博带的文人更有几分侠气。
"姑娘,该回了。"小桃捧着斗篷过来,声音里带着雀跃,"方才我听茶博士说,西市书坊的《辩诗疏》又加印了三百本!"
冉梓喜接过斗篷,却没急着披上。
她望着楼外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想起前世在图书馆查资料时,总爱盯着古籍里那些被虫蛀的小洞——那些洞眼曾是岁月的伤口,如今却成了让光透进来的窗。
"去把笔墨收好吧。"她对小桃笑,"明日...该让更多人看见光了。"
楼角阴影里,顾公子摸着怀里的诗稿,指腹蹭过"笔作青锋破重雾"那句。
他望着冉梓喜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还在争执的文人堆,忽然听见两个年轻书生从身边走过。
"女子执笔?"其中一个嗤笑,"成何体统!"
另一个压低声音:"可她那首新写的《破文枷》...我背给你听?
''墨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谁说蛾眉笔,写不得乾坤?
''"
顾公子的指尖在诗稿上轻轻一按,把最后那句"何惧酸儒嚼舌根"按出了折痕。
他望着冉梓喜消失在巷口的方向,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只把诗稿往怀里又塞了塞,转身融进了渐浓的夜色里。
而在城另一头的醉仙楼雅间,杜子昂捏着酒壶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念诗:"笔作青锋破重雾,何惧酸儒嚼舌根——"
"啪!"酒壶砸在墙上,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砖缝往下淌,像一道流不尽的血。
茶寮里的茉莉香还未散尽,顾公子的茶盏已凉了三巡。
他望着对面穿竹青衫子的年轻书生拍桌,茶盏里的水纹被震得碎成星子:"昨日在市舶司见着赵大人,他说墨隐若是女子,那《辩诗疏》便是妖言惑众——"
"妖言?"苏小姐攥着帕子从屏风后转出来,鬓边的珠花被气得失了光泽,"上月墨隐的《秋夜感怀》刊在《云州文报》头版,你家表兄还抄了贴在书斋里!"
竹青衫书生的耳尖涨红:"那是...那是未明身份时!"他扫了眼顾公子,像是得了底气,"顾兄总该明白,女子执笔,成何体统?
我等读圣贤书的,岂能助长这等风气?"
顾公子的指节在桌下捏紧了怀里的诗稿。
那是前日烟雨楼诗会,冉梓喜当场写的《破文枷》,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他望着苏小姐眼里的倔强,又想起冉梓喜站在飞檐下说"明日该让更多人看见光"时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文以载道,道...道若正,执笔人又何须分男女?"
"顾兄糊涂!"竹青衫拍得茶盘"哐当"响,"你我若替女子说话,往后还如何在文坛立足?"
苏小姐猛地起身,帕子被攥成皱巴巴的团:"立足?
你们的''足''是踩在女子头上的!"她转身时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顾公子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苏小姐跑出门去的背影——那抹湖蓝裙角,倒像冉梓喜昨日诗稿上未干的墨痕。
诗会当日的烟雨楼,檐角铜铃被风摇得碎响。
冉梓喜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绣鞋尖沾了点晨露,像前世图书馆台阶上的水痕。
她望着楼前攒动的人头,听见人群里有人喊"女娘滚下去",有人低声念"笔作青锋破重雾",嘴角勾起抹淡笑——这动静,倒比前日更热闹了。
"咚!"
堂中铜磬一声响,诗会开了。
冉梓喜在众人目光里踏上木台,裙裾扫过台边的雕花栏。
她望着下头攒动的儒衫,忽然开口:"我,正是墨隐居士。"
满场哗然。
黄秀才"腾"地站起来,腰间的玉坠撞在桌角,"当啷"一声脆响:"女子妄谈文章,成何体统!
速下台去!"他脖颈的青筋跳得像要破皮,唾沫星子溅在案上的《论语》封皮。
冉梓喜扶着台边的木柱,指尖触到前日题诗时留下的墨迹。
她望着黄秀才涨红的脸,声音清泠如泉:"黄秀才既知诗,可知''巾帼不让须眉''?
汉有班昭续《汉书》,唐有薛涛制松花笺,哪一桩不是女子执笔?"她抬手指向人群里的顾公子,"前日顾公子还赞我''笔落惊风雨'',如今倒要因我是女子,便说这风雨是虚妄?"
顾公子的手在袖中攥紧诗稿。
他望着冉梓喜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前世在书里读过的"气吞山河"——原来这四个字,真能用眼睛说出来。
"好个''巾帼不让须眉''!"苏小姐的声音从后排炸开。
她今日穿了月白衫子,发间别着支青玉簪,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利落,"我等女子读《女诫》学女红,凭什么不能读《诗经》写文章?"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附和。
黄秀才的脸白了又红,踉跄着坐下,却还梗着脖子:"纵有才华,女子...女子总该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与执笔为文,为何不能并存?"冉梓喜转身取过案上的笔,墨汁在砚中泛着乌金光泽,"我今日便写首《女子当自强》,写尽天下女子藏在绣绷后、藏在妆匣里的志气——"
笔锋落下时,全场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
她运笔如飞,宣纸上渐渐显出字迹:"谁说女儿无志气,敢将笔墨对乾坤。
莫道闺中无铁骨,也教风雨识斯人。"
最后一笔收在"斯人"二字,笔锋微顿,像一把淬了火的剑入鞘。
"好!"顾公子率先拍掌。
他的掌声撞碎了满场的静默,接着是苏小姐清亮的"好",接着是几个年轻书生犹豫的掌声,最后连楼外卖梨膏糖的老汉都跺着脚喊:"这女娃子写得比那酸秀才带劲!"
黄秀才瘫在椅子里,盯着案上的诗稿直喘气。
竹青衫书生的竹青衫被汗浸透,贴在背上像片蔫了的竹叶。
顾公子望着台上的冉梓喜,忽然想起前日在巷口见她捡银杏叶的模样——那时她弯腰时,鬓角的珠花在阳光下闪了闪,像藏着把没开刃的刀;如今这刀开了刃,倒映得满室生光。
"诸位可还觉得,女子执笔是''贻笑大方''?"冉梓喜将诗稿举高,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诗,我要刻在云州文庙的影壁上。
往后每有女子来此读书,都能看见——笔杆子,从来不是男儿的禁脔。"
满场掌声如雷。
顾公子摸着怀里的诗稿,忽然觉得那折痕不再硌手,倒像道新长出的骨。
他望着冉梓喜走下台时被众人围住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角落——那里站着个穿玄色锦袍的身影,正盯着冉梓喜的方向,手里的折扇攥得指节发白。
是杜子昂。
他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书生,正凑在他耳边低语。
杜子昂的目光扫过台上的诗稿,又扫过人群里欢呼的苏小姐,突然冷笑一声,折扇"啪"地敲在掌心。
那两个书生立刻躬了躬身子,其中一个摸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塞进怀里。
暮色漫上飞檐时,冉梓喜站在烟雨楼外。
小桃捧着披风要给她披上,却被她笑着推开:"不冷。"她望着西边的火烧云,想起前世导师说过的话:"真正的变革,从来不是和风细雨,是要有人先站到雷里。"
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一片,叶脉里凝着的晨露,像极了今日诗稿上未干的墨。
而在城另一头的醉仙楼雅间,杜子昂捏着那方纸笺,指腹蹭过上头的字迹。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对身旁同党低声道:"去查查冉家那庶女的生母...有些旧账,该翻出来晒晒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纸笺边缘烤出焦黑的卷边。
### 第71章 惊雷未歇,墨隐真名现
暮春的风裹着紫藤花香撞进江南会馆的雕花窗,诗会正到高潮。
"好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主座上的老学究拍案,胡须都跟着发颤,"墨隐这阕《念奴娇》,当真是气吞山河!"
满座文人齐声喝彩,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轻晃。
冉梓喜缩在角落的绣墩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唇角勾起半分笑意。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缠枝莲的衫子,鬓边只斜插一支银步摇,倒比寻常闺秀更显清俊——这是她惯常的伪装,用最素净的装扮,藏最锋利的笔尖。
"慢着。"
一声冷喝如利刃劈开喧闹。
众人循声望去,见杜子昂扶着案几站起,腰间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这杜家二公子是诗会里有名的"卫道者",从前总揪着她"墨隐"的匿名不放,如今倒像终于抓到了什么把柄。
"诸位可知,这''墨隐''究竟是何方神圣?"杜子昂扫过全场,目光在冉梓喜脸上顿了顿,"不是什么江左名士,不过是冉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满座哗然。
冉梓喜垂在膝头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早该想到的——上回替三妹妹代笔写的那封家书,墨迹还未干透便被人截了去。
杜子昂盯着"墨隐"的文名盯了半年,今日怕是连她每月初一去慈安寺抄经的笔迹都比对过了。
"冉家庶女?"黄秀才扶了扶歪掉的方巾,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我道这''墨隐''为何总爱写些离经叛道的句子,原是没受过正经教化的女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等抛头露面舞文弄墨的,成何体统?"
"就是!"有人附和,"前日那首《论女学》,竟说''闺阁亦能明大义'',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冉梓喜抬眼,正撞进杜子昂得意的目光。
她忽然笑了,银步摇在鬓边轻颤:"黄秀才说我没受过教化?
那《女诫》里''夫者,妻之天也'',您倒背如流;《内则》里''女子十年不出'',您奉为圭臬。
可班昭写《女诫》时,自己便是女史学家;宋若昭写《女论语》时,照样在大明宫给公主们讲学。
怎么到了我冉梓喜这儿,读几本书、写几首诗,倒成了''无德''?"
黄秀才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冉梓喜站起身,月白衫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那不妨问问诸位——我墨隐的诗,哪首不是在书坊被抢着抄?
哪首不是让茶棚里的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
前日张屠户家的小娘子还托人带话,说读了我那首《织妇吟》,夜里纳鞋底都不觉得手疼了。"她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诗稿,"诸位爱谈''文以载道'',可这''道''若只许从你们的笔尖出,不许从女子的绣绷出,算不算得上是——"她眼尾微挑,"双标?"
"好!"
一声喝彩惊得梁上栖鸟扑棱棱乱飞。
众人转头,见穿湖蓝直裰的顾公子拍着桌子站起,面上还带着酒气:"某前日在书坊见一老妪捧着墨隐的诗稿掉眼泪,说''原来我们做娘的心思,也能写成这样好的文章''。
若这也算''无德'',某倒宁愿多几个这样的''无德''!"
苏小姐攥着帕子站起身,耳坠子叮咚作响:"我等女子每日困在绣楼里,连《论语》都不许碰。
可墨隐姐姐的诗让我知道,原来''窈窕淑女''不只是等君子的,也能做自己的君子!"
杜子昂的玉牌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盯着冉梓喜,忽然冷笑:"就算你能说会道,这诗可真是你写的?
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男人替你捉刀?"
"要验证倒也简单。"冉梓喜扫了眼窗外飘落的紫藤,指尖蘸了茶,在案几上写下一句"紫藤挂云木","杜公子可敢出题?"
黄秀才抢着开口:"就以''女子从文''为题,限七律,平水韵!"
冉梓喜抬眼,目光扫过满座各异的神情——有嘲讽,有疑惑,有期待。
她伸手取过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是要把这二十年来的委屈与不甘都揉进墨里:
"谁说蛾眉不擅文?班昭谢韫早留痕。
朱弦曾谱《悲愤》曲,彩笔犹题《柳絮》魂。
绣户何辜囚玉管?芸窗有幸启金樽。
他年若得青史看,半卷风流属妾身!"
最后一个"身"字收笔时,笔锋微挑,像是要刺破这方天。
满座寂静。
老学究扶了扶眼镜,轻声念道:"绣户何辜囚玉管?
芸窗有幸启金樽......好个''何辜'',好个''有幸''!"
苏小姐眼眶发红,攥着帕子低声道:"原来我们不是不能,只是被囚了......"
杜子昂的手死死抠住案几,指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这诗里用了班昭注《汉书》、蔡文姬写《悲愤诗》、谢道韫咏柳絮的典故,每一个都扎扎实实打在"女子无才"的七寸上。
"好诗!"顾公子率先拍掌,"某今日才算明白,原来女子从文,不是''越矩'',是''补矩''!"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冉梓喜望着满座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现代图书馆里那些落灰的古籍——原来千年前的她们,早就在等一个声音,替所有被锁在绣楼里的女子,说出那句"我也能"。
她抬眼望向窗外,暮春的夕阳正漫过飞檐,把紫藤花照得透亮。
风里有墨香浮动,混着若有若无的希望,像极了她第一次在诗社投下"墨隐"二字时,心里那簇烧得噼啪响的火。